拉伊夫一直不知道約姆斯海盜當初怎麼得罪過托基爾·萊拉,不過很明顯,他們的贖金會很高。這個大個子特倫人已經殺掉三個人了——反正他們也快死了。然後他以同樣的標準,把剩下的俘虜排成行。這會兒又有一個傷員被兩個奴隸夾在中間,踉蹌著走上前去。奴隸摁住他,讓他跪倒在地,又把他的頭發絞成一股。拉伊夫早就數過,自己和康恩之間隔著九個人。特倫人事先就把他們的雙手綁到背後,又沿著沙灘串成一串,到了這兒還把他們的腳綁到一起,就跟捆小羊羔一樣。海灘南邊,在自己和泊在岸上的龍船之間的卵石地裡,有幾個男人正站在那裡,來回遞著角杯,一邊喝酒,一邊看托基爾·萊拉忙活。有一個人戴著一頂金頭盔,是埃裡克伯爵,那艘鐵船的船長。另一個是他的父親,哈康伯爵本人。托基爾·萊拉對著角杯一通猛灌,又把它遞給一名奴隸。他再次舉起利劍,哈康問道:“喂,你,就要死了,在想什麼?”約姆斯海盜跪在地上,雙手反綁,腦袋被人揪著,等著被砍頭。他說:“我不在乎。我父親早就死了。今晚我將啜飲奧丁的麥酒,而你,托基爾,將會因此永遠受人鄙視。砍吧。”托基爾舉起劍,砍下他的腦袋。一個奴隸揪著頭發提起腦袋,把它送到海灘邊上的斷頭堆裡。康恩說:“你知道,我可不喜歡這種事情。”拉伊夫心想,約姆斯海盜早就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可他沒有。他瘋了似的使勁磨著自己被綁在一起的手腕,上下左右,一刻不停,想要把繩子弄鬆。太陽光炙烤著他的肩膀。又有一個人被帶到托基爾·萊拉麵前。“我倒不怕死。不過我一輩子都敢直麵一切,殺頭也不例外。所以我要站直了,看著你殺我,我不要彎腰低頭,也不要你從背後殺我。”“行啊。”托基爾說著,就站到那人麵前,把劍舉過肩膀,一劍砍向那人的臉,削過他的天靈蓋。海盜毫不畏懼,即便身子轟然倒下,雙眼依然圓睜。托基爾快累了,拉伊夫心想。這個特倫人大個子把劍拔出屍體時不太順利。他又要來角杯灌了幾口。現在又有一個人跪在哈康、埃裡克和其他人麵前,托基爾又問他怕不怕死。“我是個約姆斯海盜,”下跪的人說,“死不死都無所謂。不過我們中間經常會討論,人要是腦袋被砍掉了,還有沒有意識,而這裡就有個證明的機會。砍掉我的頭,要是還有意識,我就把手舉起來。”拉伊夫身邊的康恩很懷疑地強忍著笑。托基爾上前一步,揮劍砍向那人的腦袋,砍了兩劍才把它徹底砍掉。兩位伯爵和他們的手下圍攏上來,看著屍體。隨後他們又退回去,埃裡克伯爵莊嚴地向約姆斯海盜們宣布:“他的手沒動。”康恩說:“這可真蠢。過不了多久,我們就有親身體會了。”被拴成一串的約姆斯海盜大笑起來,仿佛他們是在餐桌上聽人講笑話。托基爾轉身瞪視著他,然後下一個人在他麵前跪下。砍這個人時,他第一劍砍偏了,砍在那人後腦勺上,把他敲倒在地;第二劍又砍中肩膀,直到第三劍才砍下頭來。“砍人時最好瞄準點兒,托基爾!”康恩高聲道。約姆斯海盜們發出一陣嘲笑,就連看熱鬨的埃裡克伯爵都樂了。有人喊道:“我猜,他老婆就是因為這個才一見我就那麼高興!”六個人喊道:“你是說英格比約格?你是說就為這個?”托基爾滿臉怒容,他轉過身,指著康恩道:“帶他過來,下一個就是他!”守衛走過來,為康恩的雙腳鬆綁。拉伊夫突然發現了一絲機會。他舔舔嘴唇,生怕聲音太弱,隨即喊道:“等等。”約姆斯海盜正在肆意嘲笑托基爾,後者拎著長劍齜著牙。不過埃裡克聽見拉伊夫的喊話,於是望向他:“你想乾啥?”“先殺我吧,”拉伊夫說,“我和我弟弟手足情深,我可不想看著他死。你們先殺了我,我就不必受這份罪了。”埃裡克怒視著他,哈康則輕哼一聲: “我們為什麼要聽你的?”可托基爾卻大步向前,兩隻手握著劍,喊道:“帶他過來!帶他過來!我要把他倆一塊兒宰了!”奴隸鬆開拉伊夫的雙腳,把他扶起來。康恩已經站定,腳也已經鬆開。拉伊夫從他身旁經過,飛快遞了個眼神,徑直走到兩位伯爵的麵前。他的肋骨在戰鬥中挨了好幾下,疼得厲害,走起路來也是東倒西歪,還又累又餓,可他暗暗聚集起全身的力量。托基爾的奴隸過來,按著他的肩膀讓他跪下,有個還拿著根棍子來絞他的頭發。拉伊夫退後一步,說:“我是個自由人,決不允許奴隸的臟手碰我的頭發。”挪威人全都大笑起來,除了埃裡克伯爵。他高聲道:“他怕死,在拖延時間。來人替他抓著頭發,看他怎麼辦。”一個侍衛邁步走到拉伊夫麵前,說:“你要是自由人,那我就特許你自己跪下。”拉伊夫跪下,特倫人抓住他淺色的長發,退後一步,好讓拉伊夫的腦袋向前伸,就像砧板上的雞一樣。拉伊夫的心臟怦怦直跳,胃裡泛起陣陣惡心。他感覺自己的脖子足有十尺長,細如毛發。他從眼角看見托基爾靠近了,於是說:“瞄準了砍,成不?”整個沙灘上回響起一片嘲笑聲。托基爾咆哮起來,他揮起長劍——劍刃上閃過一縷細長的陽光,然後重重地砍下來。拉伊夫拚儘全力,身子向後一縮,堪堪躲過劈頭一劍。揪著他頭發的特倫人被往前一帶,兩隻手正好迎上揮落的利刃,被齊腕斬下。特倫人哀號著,殘肢血流如注。拉伊夫依然雙膝跪地,搖晃著挺起胸膛。特倫人的手依然抓著他的頭發,他一甩頭,甩掉了他們。托基爾一轉身,反手揮出一劍。拉伊夫雙手依然反綁,他向旁邊一滾,撞上大個子的腳踝,將他撞翻在地,劍也脫手飛了出去。拉伊夫掙紮著站起來,托基爾則癱倒在地上。就連兩位伯爵都在嘲笑他。劍還未落地,康恩就躥上前來。他雙膝著地跨在劍上,反綁的雙手往劍刃上一拉,割斷繩子,接著握緊長劍跳了起來。托基爾踉蹌著想站起來,康恩一個箭步衝向他,奮力一揮,趁他還未起身便削下了他的腦袋。約姆斯海盜中響起一陣歡呼。康恩旋身直麵哈康。“哈康,我向你挑戰,一對一!”埃裡克伯爵已經拔劍在手,正揮舞著胳膊,大聲招呼侍衛。拉伊夫踉蹌著站起來,來到康恩身邊。康恩的雙手正在流血,剛才急於脫困,自己也被割傷。他很快也把拉伊夫身上的束縛砍斷。埃裡克和他的人正朝他倆衝過來。這時,哈康發話了:“住手,你們都給我住手。你叫什麼名字,約姆斯海盜?我以前見過你們倆。”特倫人站住了。康恩垂下劍:“我不是約姆斯海盜。我叫康恩·柯爾本鬆。”“我猜中了。”哈康說,“這兩人是那個幫助斯汶·修加斯對付‘青齒王’的愛爾蘭巫師的兒子。我告訴過你,斯汶是這一仗的幕後黑手。”埃裡克垂下手中長劍,說:“原來如此。反正我們贏了就挺好。剛才那一下乾得漂亮,再打下去就是浪費人手。托基爾死了,他也不用再報仇了。這倆人交給我吧。”哈康道:“好吧,我還記得那個巫師,他曾經給我出過一個好主意。我不會講出他的名字,這兩個人隨你處置吧。”埃裡克道:“你們倆,柯爾本鬆兄弟,如果我讓你倆活著,你們願意到我麾下嗎?”康恩說道:“你很慷慨,埃裡克伯爵。不過要知道,我在赫爾辛格發過誓,不當上挪威之王絕不回丹麥,所以我猜,不論是和斯汶還是和你們特倫人坐在一起,我都不會舒服。不過這些好漢——”他揮手指向山坡,那裡的草地上還有二十個人被繩子拴在一起,“他們會聽你號令,這比什麼都強。這些人是真正的約姆斯海盜!”聽到這話,約姆斯海盜們發出一陣歡呼。拉伊夫看見埃裡克也忍不住笑了,他兩手叉著腰,而哈康聳聳肩,背對戰船的方向走開。埃裡克發話,把約姆斯海盜全放了。然後哈康伯爵朝康恩走來。他跟拉伊夫記憶中的樣子一樣——不高,留著卷曲的黑胡子,眼神極冷。他說:“挪威之王,嗯?要我說,不管你要向誰效忠,帶來的麻煩都比好處還多。不過,既然你重獲自由了,告訴我,你有什麼打算?”康恩看了一眼身邊的拉伊夫:“顯然我們不會回去找斯汶。我們隻能保證,去彆的地方,不會再來打擾你。”阿斯拉克走過來,同他們握過手,又拍了拍兩人的後背。就連哈瓦德也越過哈康的肩膀衝他們咧嘴微笑。哈康道:“那就去吧。不過要是再被我在挪威抓到,你們就完蛋了。”“成交,”康恩說完,走下了海灘。拉伊夫緊隨其後。過了一會兒,康恩說:“咱們算是信守承諾了。”“咱們,是吧。”拉伊夫說,“下回可彆醉成那樣。咱們差點都死掉了,就跟其他人一樣。”“可咱們沒死。”康恩說。他的劍沒了,船、水手都沒了,可他毫不在意,容光煥發,仿佛剛剛獲得了新生。“我不知道該為此乾點啥,不過我會乾出點兒什麼來的,我發誓。咱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