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破黑暗 Ⅹ(1 / 1)

戰士 喬治·馬丁 1860 字 2個月前

迪拉克排長一點都不喜歡這樣,不過命令就是命令。狹窄的小道上,他跟著二班緩慢地前進,耳朵豎起,隨時警惕著哪怕最輕微的聲響。他位於二班的正中間,前麵是一班。不幸的是,他的族人進入文明社會已經一千個標準年了,敏銳的聽覺和嗅覺曾經生死攸關,如今卻已退化,而且在這片濃密的森林裡,他幾乎什麼都看不見。母星上已沒有這樣的森林了——這樣原始的巨樹,樹蔭濃密,樹乾最粗的地方幾乎頂得上鬆蓋利人身高的一半——不過出乎意料的是,這片森林幾乎沒什麼灌木和矮樹叢。遠征軍裡的植物學家說,唯一的原因是成熟森林裡能直接照到地麵的陽光太過稀少。毫無疑問,他們說的有道理,不過迪拉克還是覺得……怪怪的。小路兩邊倒是長著樹苗和灌木,他卻希望這些小樹少點兒就好了。也許這恰好證明了植物學家的理論,因為小路隔開了樹蔭,會漏下一點兒陽光,不過這些小樹叢隻會讓他覺得自己被關在了裡麵。事實上,他的焦慮大部分來自於上麵下達的命令,上頭叫他留下部隊編製裡的偵察通訊中繼無人機,丟給遠遠落在後麵“轟隆隆”艱難前行的有輪車隊。之前派到這片地區的三支巡邏隊都遭遇了不測,對此前的事件進行分析後,他們發現“人類”掌握了某種悄無聲息地乾掉無人機的方法,飛機甚至來不及向自己所屬的步兵部隊報告,就永遠消失了,而步兵正是靠這些無人機提供偵察和與基地的安全通訊。沒人知道那些原始人——當然,他們不是真正的原始人,對吧?——是怎麼迅速發現並鎖定無人機的,但總部決定試用更隱蔽的方法……他們選擇迪拉克來做試驗。啊,上主有多看得起我,他愁眉苦臉地想,我知道,要修改規條,我們就得多弄點兒對付這些……生物的經驗。可為什麼偏偏要我把頭探進哈薩的窩裡?這又不像是——他聽見後麵傳來爆炸聲,立刻轉過身子。頭頂的樹蔭太濃了,什麼都看不見,但不用看他也知道,爆炸的一定是他的無人機。該死的枝葉長得這麼密,他們是怎麼發現無人機的!他還在煩惱這個問題,後麵又傳來幾聲爆炸——這回是地麵上……他留下兩個班開著地效車跟在後麵。他沒有時間思考這次爆炸的是什麼,小路南側,藏在樹乾後麵、落葉堆下麵的突擊步槍便開火了。對迪拉克排長來說很不幸的是,握著突擊步槍的男女已經學會怎麼辨認鬆蓋利步兵編製中的指揮官。“停火!停火!”布切夫斯基大喊,自動步槍的怒號戛然而止。他堅守射擊位,AKM隨時準備開火,鬆蓋利人扭曲的屍體橫七豎八攤在路上。有一兩個外星人還在痛苦地翻滾,不過看起來也活不了多久了。“很好。”身後傳來一個惡狠狠的聲音,顯然很滿意,布切夫斯基回過頭。米爾恰·巴薩拉布站在濃密的林蔭裡,巡視著遭到伏擊的巡邏隊。“乾得好,我的史蒂芬。”“大概吧,不過我們最好動起來。”布切夫斯基關上步槍保險栓,從射擊位上站起。他知道,自己的表情比巴薩拉布焦慮得多。歸入巴薩拉布麾下六天來,這是他們打的第三場硬仗了,根據巴薩拉布的說法,現在離維達魯湖畔群山裡的桃源已經很近。這意味著他們必須結束外星人堅持不懈——也許很愚蠢——的追蹤。“我想我們還有點時間。”巴薩拉布否決了這個提議,他望著小道遠處的煙柱,那裡原本有幾輛裝甲車,瓊斯庫帶領的小隊和巴薩拉布手下的幾個人一起乾掉了它們,“這次他們似乎也沒來得及發出信號。”“也許吧,”布切夫斯基承認,“但他們的上級肯定知道我們在哪兒。一旦那邊沒有收到例行彙報,肯定會派人出來找。周而複始。 ”他的口氣聽起來像在反對,但實際上並非如此。因為首先,巴薩拉布很可能是對的;其次,過去一周以來,他開始意識到米爾恰·巴薩拉布是他追隨過的最好的上級之一。能在一個外國的海軍陸戰隊軍官眼裡得到這樣的評價相當了不起,他想著……但與此同時,這個羅馬尼亞人也是布切夫斯基有生以來見過最可怕的人之一。很多人也許沒意識到這一點。離開夜晚昏暗的光線,可以看到巴薩拉布長得頗為英俊,瘦削的臉有點像狐狸,而且經常露出溫暖的微笑。但在那雙綠眼睛後麵,卻藏著平靜而黑暗的東西。這樣的平靜在後齊奧賽斯庫時代(尼古拉·齊奧賽斯庫於1965年至1989年間任羅馬尼亞共產黨總書記,後兼任羅馬尼亞國家元首。這裡指的是東歐劇變以後。)的巴爾乾人眼裡並不陌生,而布切夫斯基之所以能認出那些黑暗,是因為他一生中見過太多可怕的人……還有一個原因是,現在他自己心裡也有一些平靜而黑暗的東西,上麵貼著一個標簽,“華盛頓特區”。不過,無論巴薩拉布曾遭遇過什麼,他都掩飾得很好,舉手投足間散發出迷人的氣質,布切夫斯基很少碰見這樣的人。這樣的人格魅力輕而易舉就能贏得彆人的信任,哪怕對他的了解少得可憐的人——就連史蒂芬·布切夫斯基也不例外。“你的意思我非常清楚,我的史蒂芬。”巴薩拉布微笑著說,仿佛看透了布切夫斯基的心事。他挺直身子,把一隻手放在高大的美國人肩頭。他經常叫他“我的史蒂芬”,這像是在宣示主權;與此類同,這個動作也可以看作傲慢。“不過,”他的微笑退去了,“我想是時候把這些害蟲趕到彆處去了。”“聽起來很合我的胃口。”布切夫斯基的聲音裡有一絲懷疑,巴薩拉布輕笑起來。這笑聲可不怎麼讓人愉快。“我相信我們能做到。”他說,然後吹了聲口哨。片刻之後,特克·布拉提阿努從森林裡鑽出來,他是個黑發寬肩的羅馬尼亞人。布切夫斯基的羅馬尼亞語進步很快,這得多謝伊麗莎白·康塔屈澤納,不過接下來這兩個人的交談語速太快,以他粗淺的羅馬尼亞語水平根本聽不明白。兩人聊了幾分鐘,然後布拉提阿努點點頭,巴薩拉布轉向布切夫斯基。“恐怕特克不會說英語。”他說。特克顯然不會,布切夫斯基冷冰冰地想。從另一方麵來說,不用對方說英語他也能看出來,特克是個桀驁不馴的人。巴薩拉布的人都這樣。巴薩拉布手下一共隻有不到20人,但他們行動起來如鬼魂一般。這不是長他人誌氣,在灌木叢中監視敵人探聽情報時,這些人的表現的確比他好。他們的手段比他強多了,除了常規的步槍、手槍和手榴彈以外,他們還會不少花樣:小刀、短斧、彎刀,樣樣精通。布切夫斯基甚至懷疑,比起花拳繡腿的突擊步槍來,這些人大概更喜歡冷冰冰的金屬。此刻,布拉提阿努和他的同伴沿著小道移動,刀光閃過,幾個負傷的鬆蓋利人便停止了翻滾。布切夫斯基對此沒有意見。事實上,他的眼睛裡流露出陰鬱的滿足。可是接下來,羅馬尼亞人砍下路邊的幾棵小樹,剩下的人開始給外星人的屍體剝皮,他皺起眉頭,向巴薩拉布投去一個疑惑的眼神。羅馬尼亞人搖搖頭。“等著。”他說。布切夫斯基移開視線,繼續看其他人的動作。他們的活乾得很利索,短斧和彎刀熟練地揮舞,把小樹分成長約10英尺的木棍,兩頭削尖。沒花多少時間,一打木棍就做好了,然後他們從容不迫地抬起鬆蓋利人的屍體,釘在木棍上,布切夫斯基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鮮血和各種體液沿著粗糙的棍子緩緩流下,然後羅馬尼亞人把木樁紮進鬆軟的森林腐土裡,布切夫斯基一個字都沒說。外星人的屍體沿小路排成一行,像是被大頭釘釘住的昆蟲一樣,在陰影裡看來有些怪誕。他感覺到巴薩拉布的目光。“你嚇到了嗎,我的史蒂芬?”羅馬尼亞人靜靜地說。“我……”布切夫斯基深吸一口氣,“是的,我想我嚇到了。有點兒,”他轉身麵對巴薩拉布,“也許是因為,這有點像是那些聖戰組織乾的事兒,我見過。”“是嗎?”巴薩拉布眼神冰冷,“我想我不該吃驚。很久以前,我們從突厥人那裡學來了這樣的傳統。不過至少,他們被釘上去時已經死了。”“有區彆嗎?”布切夫斯基問,他看見對方的鼻孔張大了,然後,巴薩拉布輕輕搖了搖頭。“和以前?”他聳聳肩,“沒區彆。我說過了,這種做法在這片地區淵遠流長。畢竟,有一位羅馬尼亞最著名的人物被稱作‘穿刺公弗拉德(15世紀的瓦拉幾亞大公,吸血鬼德古拉伯爵的原型。)’,對吧?”他勉強笑笑,“所以,用你們美國人的話來講,我的童年並不幸福,而且有一段時間,我也以同樣殘酷的手段來對付周圍的人。當時我很享受。毫無疑問,那時的我更想把他們活活釘在上麵。”他搖搖頭,望向被釘在木樁上的外星人屍體,臉上滿是悲傷。“多年以後我才發現,全宇宙所有的殘酷刑罰都無法彌補破碎的童年,也無法安撫年輕孤兒的怒火,我的史蒂芬。”他說,“我在澳大利亞遇到過一位醫生,他這麼告訴我。我很慚愧,當時我並不想聽他的話,但他說的是真的。我花了太多時間才認識到這一點,我在乎的人和在乎我的人都付出了太高的代價。”他看著那邊的木樁,過了很久,他顫抖起來,“不過這一次,我的朋友,和我靈魂裡黑暗的那一麵完全無關。”“真的?”布切夫斯基揚起一邊眉毛。“真的。我很清楚,這些害蟲會對我們窮追不舍。所以,我們就得弄出點東西來吸引他們的注意力——能讓任何生物,能讓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怒火中燒的東西——然後再給他們點目標,讓他們放棄追蹤你保護的平民。特克和我手下的大部分人會向南走,他們會留下明顯的記號,就算是這麼——”他衝著那邊點點頭,“愚蠢的家夥都很難錯過。他們會把敵人引到幾十公裡外,然後再溜回來和我們會合。”“外星人不會跟蹤他?”“彆這麼沒信心,我的朋友!”巴薩拉布輕笑起來,他在布切夫斯基肩上拍了一下,“這些人可不是隨便挑出來的!整個羅馬尼亞都沒有比他們更棒的森林人。完全不用擔心他們會把敵人引過來。”“希望你是對的,”布切夫斯基回頭看著尖樁上的屍體,想象如果自己是外星人將會作何反應,“希望你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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