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煉開始後第十四天,裡諾逃跑了。空曠的沙漠漸漸消失,代之以低矮的小山,山上長著稀疏的野草,偶爾有矮樹點綴。兩旁的大山開始收攏,在遙遠的北方,它們幾乎碰到一起,隻留一條狹窄的小路通往山後的海岸。遠方,小河流過狹窄的通路,彙入一片朦朧的綠色。越過峽穀峭壁,我隱約看到了海水的反光,朝陽映照下,大海閃著星星點點的銀光。我先是從俘虜的竊竊私語中得知裡諾的逃亡。天亮了,他卻沒從帳篷那邊回來,人群興奮地議論起來。他們嘶啞的嗓音裡又有了從試煉開始以來就已消失的生氣。俘虜們低聲交談,滿懷希望,似乎裡諾的逃亡往他們破碎的靈魂裡又注入了一點人性。“他說過他會逃走,”一個俘虜低聲說,“他做到了!”“可他怎麼逃掉的?”“以前他逃過一次——”“他一定逃走了,要不是還在帳篷裡,或是終於被羅馬人殘酷的遊戲弄死了……”羅馬人來找我。我走過俘虜群,聽見他們嘴裡咕噥著 “叛徒”,然後朝草叢吐口水。我在帳篷裡環顧一圈,隻見麵孔熟悉的羅馬人忙碌著早上的準備工作。那麼俘虜們說的是真的,在昨夜漫長的歡宴中,裡諾確實設法逃跑了。一個羅馬人往我肩上披了件薄袍子,解開我的雙手。突然我產生了很糟糕的預感,也許他們會讓我代替裡諾。但他們隻在我麵前放了雙馬靴,還有一件士兵的上衣、一套青銅盔甲——和他們身上穿的製服一樣。他們遞給我一個褡褳,並打開給我看裡麵的東西:一段繩子、一條鞭子、一個水囊、一大堆食物,還有一把銀匕首——正是馬索給我的那把,柄上雕著梅爾卡特——最後,他們在這堆東西上麵放了一杆長矛。我轉頭看著費比烏斯,他正倚在榻上吃早飯。費比烏斯微笑著看我,我的驚惶讓他覺得好笑。他衝我麵前的東西比個手勢。“這是你執行任務的補給。”我沉默地看著他。“兔子跑了,孩子。你沒聽說嗎?現在,你該回報我的慷慨了。”“我不明白。”費比烏斯咕噥著:“試煉快結束了,再走一天就到海邊。那兒有條船會把奴隸運往現在出價最高的地方。安提阿、亞曆山大、馬賽——鬼知道是哪兒。可我的一個俘虜逃跑了,他脖子上還套著鐵鏈,跑不遠。河是朝東流的,南邊是沙漠,所以我猜他肯定往西邊跑了,估計他覺得藏在小山裡不錯。我的手下人隻要幾個小時就能逮住他,不過我另有主張。你會替我找到他。”“我?”“你的馬騎得不錯了,他雙手還反綁著,很容易逮住。要是太麻煩,就殺了他——我知道你做得到,我見過你作戰——記得把腦袋帶回來作證。”我想著裡諾受的折磨,想著彆人叫我叛徒。然後我意識到,這也許是我逃跑的機會;費比烏斯看著我臉上閃過的一絲希望,搖了搖頭。“想都彆想,孩子。是,你也許可以騎馬帶著食物逃向南邊,但除非你走得過這片沙漠,路上也彆碰到另一支羅馬軍隊。彆以為這身衣服就能瞞天過海,你的拉丁語太糟糕了。就算這回你真從我手裡跑掉,我還是會抓住你的。也許我會花上一年,或者兩年,但我一定會找到你。反正外麵還有些迦太基人等著我去抓。我和我的手下一定會搜查每一條岩縫,翻遍每一塊石頭,逃亡的迦太基人越來越好抓了——他們越來越虛弱,越來越饑餓,士氣越來越低落。敢於反抗的人越來越少,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接受奴隸的命運。羅馬的勢力很大,漢索,她複仇的欲望永不熄滅。你永遠逃不脫羅馬的追捕,你永遠逃不出我的手心。“還有,我還沒告訴你報酬。三天內帶著那隻兔子回來——或把他的頭挑在你的長矛上帶回來,我不在乎——那麼等我們走到海邊,我會給你自由,讓你成為羅馬公民。你很年輕,漢索,你有腦子。你的口音會拖後腿,不過就算如此,有了自由民身份,憑借年輕人的強壯身體,再加上一點冷酷,你在羅馬會走得很遠。想一想,然後再做決定。”我看著腳下閃亮的靴子、長矛、鞭子、繩套、雕著梅爾卡特的匕首——或者說赫拉克勒斯,費比烏斯會這麼叫——想到了裡諾。來到我們中間時,他是個陌生人,是個外人,他出賣過我們的婦女,即便我不親手抓他回來,他唯一的結局也是被又一次抓住,經受第三次試煉。歸根到底,我欠過裡諾什麼?“要是你騙我呢?”我說,“我憑什麼信你?你騙過裡諾——你騙他說讓他做鷹,不是嗎?可實際上你讓他做了兔子。”費比烏斯拔刀出鞘,馬索就是死在這把刀下。他用刀尖在自己前臂上劃了一道,然後舉起手。“羅馬人歃血為盟時絕不撒謊。以父神朱庇特和偉大的瑪爾斯之名,我發誓謹守對你的承諾。”我看著他胳膊上那道淺淺的傷口,鮮血從裡麵湧出。我看著費比烏斯的眼睛,那雙眼睛裡沒有戲謔,沒有欺騙,隻有崇高的榮耀,我知道他說的是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