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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園 瑪麗蓮·羅賓遜 3834 字 2個月前

傑克把泰迪的信封從冰箱上拿下來。他舉起來讓格羅瑞看信封的厚度。“你知道裡麵是什麼嗎?猜一猜?”他揭起信封蓋,給她看一遝錢的邊緣。他走到琴凳邊,抬起蓋子,把信封往裡一扔。“這下我們結清了。我是說,就錢這事。他是對的,我得離開這兒。我會的。”他在樓梯上停了停。“不過現在我要去寫一封信。”他接著又說,“格羅瑞,我知道我甚至還沒有開始——我沒權利對你那樣做。你對我很好,而我——不過你得去把那些瓶子從我的梳妝台裡拿出來。可以的話,現在就去拿。最底下一格抽屜。你也應該把那些錢放在什麼地方。所有錢。”格羅瑞說:“等等,傑克。泰迪跟你說你應該離開了嗎?”“他說,老人家沒有多少時間了。所以他再過幾個星期會回來的,你也知道他會來的。他們都會來的。他又說他永遠也不會再看到我了。這樣就明了了。”傑克看看她。“如果我把這封信寄給共同的朋友,她把信寄給黛拉,然後黛拉寫信寄到這兒,那樣會要——十二天,或許兩個星期。所以我會再待兩個星期,然後我就讓道了。”“你會把地址給我嗎?萬一有什麼我需要轉寄給你的。”他笑笑。“我一旦有地址,小妹妹,你會是第一個知道的。”過了一會兒,傑克拿著信下樓來,從抽屜裡拿了信封和郵票,在桌旁拉開一把椅子。“介意嗎?”他問。他的雙眼仍舊紅腫著,臉上的肉像是白蠟,或是陶土,一笑就擠出深深的皺紋。如果她不認識他,她會想,這人愁眉苦臉令人不快。他看看她,像是明白自己看起來不一樣了,像是他剛剛懺悔了一些可怕的事,並得到了寬恕,感覺既羞愧又放鬆。“我當然不介意了。”他說:“我的手發抖。可能會留下錯誤的印象。我想至少讓她打開這封信。”於是她根據他說的寫上地址。他舔了舔信封蓋,皺了下眉頭。“雪花兒。”他說,她笑了,他也笑了。他仔仔細細地把郵票貼好。然後從襯衣袋裡取出一張折好的紙,放在桌上。他說:“這是給你的。”她把紙拿起來,打開來看。是一張地圖。有河,一條路,在河和路之間,是籬笆、一座穀倉,樹林,一座廢棄的房子,所有這些都畫好了,仔細做上了標記,樹林裡有一片空地,空地上方的邊緣有一個X的標記,還有“羊肚菌”一詞。在左下方的邊角上有一個指南針,還有以百步為單位的比例尺,在右上方的邊角上,有一條龍,尾巴蜷曲,鼻孔冒煙。她說:“漂亮極了。”他點點頭。“更重要的是,很精確。我是非常清醒的時候畫的。畫了幾天時間,改了好幾稿呢。”她說:“這下我們真的結清了。”他笑了。“可不是。”他的臉色溫和,聲音因為疲倦而變得輕柔,但和她開開玩笑,他顯然是又感動又寬慰。“隻是沒有說這些樹林在哪兒。這兒周圍有很多籬笆和牲口棚啊。”“哎呀,哎呀,”他說,“多大的疏忽呀。”他對她眯眯笑著。“好吧,我略過這點不計吧。好漂亮。我要把它裱起來。”“你真是個好人,格羅瑞。”“是的,我是個好人。”“雞湯麵疙瘩。”“是的。”“我想著你可能需要休息一下。要是你想要睡一會兒,我可以顧著點。”“不用了,我沒事兒。要是你不介意有個伴兒。”“我很感激有人做伴呢,格羅瑞。”他笑了笑,“你不會知道的。”她說:“你要看報紙嗎?我已經填完字謎了。我也很感激有人做伴呢。”他點點頭。“你這麼說,真是好心。”過後他們聽到了床墊彈簧有響動,接著是穿著拖鞋的腳窸窸窣窣的走路聲和手杖擊在地板上的聲音。過了一會兒,父親出現在房門口,穿著睡衣,臉色蒼白,頭發淩亂,但鎮靜而嚴肅。他先看看格羅瑞,又看看窗外,最後才鼓起勇氣似的,看看傑克。他歉疚而又不由自主地說了聲“哦”,然後他打起精神。“我想找人說說話呢。聽到你們倆在這兒說話,我也來參加吧。”傑克幫他坐到椅子上後,又坐了下來。老人握住他的手。“我想剛才我很生氣。”他說。傑克說:“我活該。”父親說:“不是,不是,這不是我所希望的。我對自己承諾了無數遍,如果你回家來,絕不會從我這兒聽到一句責備話。不管發生什麼事。”“我不介意。我應受責備的。”老人說:“你該讓上帝決定你應受什麼的。應受什麼不應受什麼,這事你想得太多了。我認為這是問題的一部分。”傑克笑笑。“我相信您說得有道理。”“沒有誰該受什麼,不論好壞。這都是上帝的恩典。如果接受這一點,你或許能放鬆一點兒。”傑克說:“不知怎麼,我從來沒有特彆感受過上帝的恩典是施及於我的。”父親說:“呀,胡說!真是胡說八道!”他閉上眼睛,收回了手。他接著說,“我又生氣了。”傑克嗬嗬笑了。“沒事的,爹爹。”過了一會兒,老人說:“彆這麼叫我。”“對不起。”“我一點都不喜歡。爹爹。聽起來荒謬得很。甚至都算不上一個詞呢。”“我再也不說了。”傑克伸了伸身體,對著格羅瑞揚揚眉毛眯眯笑著,像是在說,“幫我一下吧。”於是她說:“我去幫你把睡袍拿來好嗎?”“這樣就挺好的。彆人還以為我們住在克朗代克河(克朗代克河,位於加拿大西北部,育空河支流,流經區域氣候寒冷。)呢。”他接著又說,“我來這兒是想聊聊天的,而現在你倆都不說話了。”一陣靜默。“啊,”格羅瑞說,“我在做雞湯麵疙瘩呢。媽媽的方子。”他說:“麵疙瘩要是不太糊的話,那可好吃極了。不好消化。我這輩子不得已吃過些很難吃的麵疙瘩。”他繼續閉著眼睛,說道:“我沒法看傑克的手。我都不想知道他拿它們乾什麼了。”傑克清了清嗓子說:“大多隻是我還沒刷掉的機油。我看已經刮掉一點了。”他兩臂抱在胸前,把手藏了起來,眯眯笑著。父親嚴厲地看了看他。“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昨晚發生了什麼事。”“沒什麼好事。您不會想知道的。沒意思的,大人。”“這麼說來,是不是會有警官上我們這兒來?”“不會的,大人,”他說,“我沒做什麼會讓警官感興趣的事。”他的聲音輕柔而悲傷。“爸爸,傑克沒事的。一切都挺好的。不過他現在累了,”格羅瑞說,“我覺得我們應該談談彆的事。”老人點點頭說:“我們都累了。”然後他說,“多少次,多少年,我試圖少愛你一點。我一點兒都做不到,但我試了。我會說,‘他對我們一丁點兒都不在乎。他不時要點兒錢,僅此而已。’可我還是想著你可能會來參加母親的葬禮。那對我是非常艱難的一段時間。你要能來會是極大的安慰。我為什麼指望你會回家呢?我真是太傻了。你母親總是說,‘你想象著,經曆了所有這一切之後,就會有歡樂降臨。所有這些等待和期盼,但永遠也不會有。’於是我努力不再等待,不再期盼,可是我做不到。”傑克笑笑,清了清嗓子。“或許現在您可以了。或許我應當告訴您那些年我都是在乾什麼。或許就能了結了。”老人搖搖頭。“不會比我想象的更糟了。每一件可怕的事我都想到了,傑克。整夜整夜的清醒無眠。可是這隻讓我為你心痛。也為我自己心痛,因為我不能給你任何的安慰。”傑克說:“呃,我不想讓您認為——我覺得,‘可怕’是個強烈的詞。還有比我更糟的人生呢。我知道那也不是什麼好驕傲的。但的確如此。”格羅瑞說:“我們都愛過他,爸爸,我們所有人,那是有道理的。我們現在也愛他,也是有道理的。”“你能不能就此再解釋一下,格羅瑞?”傑克說,“我有興趣想聽聽。”父親說:“哦,那是自然不過的事。我想知道的是,你為什麼不曾愛過我們。那是讓我一直迷惑不解的事。”過了一會兒,傑克說:“我愛過。但我能做的不多。那時,讓我留在這兒很困難。我沒法——信任自己。無論在哪兒都是一樣,但留在這兒更難一些。”父親點點頭。“酗酒。”他說。傑克笑笑。“也包括這點。”“喔,可能說著玩吧,我不知道。昨天晚上,是我度過的最難受的一個晚上。我不斷地問自己,問上帝,為什麼我要如此在乎?這像是對我的詛咒和折磨。愛我自己的兒子。怎麼會是這樣?我已經一遍又一遍地思考過這個問題了。”傑克說:“對不起。我抱歉極了。不過至少您知道了我為什麼要離開那麼久。我沒有權利回家來。我現在不應該在這兒。”“沒有權利回家來!”父親說。他的聲音哽咽了。“如果我沒有再次看到你的臉就要死去,我會懷疑上帝的仁慈。”他看看傑克。“那是我以前最擔心的事。你知道,有陣子我非常開心。”傑克說:“您現在對上帝的仁慈感覺怎樣了?”他說,“我真的認為上帝的英名不應該取決於我的行為。我無力承擔這一責任。”老人搖搖頭。“沒有人能。我也不能。我也擔當不起這麼和你說法的方式——”“沒關係。大多我原本就知道。”父親想了一會兒。“你原本就知道,可結果沒有一點點的差彆。我應當想到的。我是想到過的。”傑克把椅子往後一推,站了起來。“嗯,先退了——”格羅瑞說:“不行,傑克,你坐下來。我們已經為你擔足了心。”他看她的那一眼疲倦極了,甚至有點恍惚。“我隻是想上樓去自己的房間。”“不行。”她碰了碰他的肩膀。她看得出他做出決定信任她,至少不要衝撞了她。他又坐了下來。父親說:“好心善意很費力氣,而我現在沒有了。我以前沒有意識到,費了多少勁這麼去做。我猜,這和彆的事是一樣的。”傑克說:“我現在還不能離開。但我會儘快離開的。”“哦,是啊,你來是有你自己的理由,你走也是有你自己的理由。隻是碰巧我在這兒,還沒死。”格羅瑞說:“對不起,爸爸,不過說的時間夠長了。”老人點點頭。“或許我正發現自己原來不是自認為的那個好人。我現在沒有力氣了——耐心很耗心血的。還有希望也是。”傑克說:“我覺得希望是世上最壞的一樣東西。我真這麼想。抱著希望,你就成了傻瓜。而當失去希望時,就像是你全身也被掏空了。隻除了”——他聳聳肩,嗬嗬一笑——“隻除了你擺脫不掉的那些東西。”父親說:“你不得已了解了這些,我很難過。這下我們讓格羅瑞哭了。”傑克聳聳肩,對她笑笑。“對不起。”格羅瑞說:“沒關係。沒什麼大不了的。”父親歎了口氣。“哦,是啊。我希望能收回說過的話,剛剛說的所有的話。我想的確是早知道了,但大聲說出那樣的話來還是不一樣的。已經覺得這並非是我的本意了。我知道這下我隻好躺在床上懊惱了,希望自己剛才沒有多嘴。我都已經堅持那麼久了。”傑克說:“是啊,是堅持很久了。您一向非常和善好心。”老人點點頭。“我希望那還是有點用。”“那是唯一有用的。”“謝謝你,傑克。我知道你是不想和我多說了。我把我們都累夠嗆了,我們兩個。我就讓你們倆繼續剛才的談話吧。”格羅瑞扶他回到房間,在床上躺下。等她回來時,傑克懶洋洋地坐在椅子上,腳踝交疊著,正在排出紙牌玩接龍。他說:“有沒有哪一天你不曾想到他?”“哪個?”“那個。老先生。你以為我說的是誰?四百五十二封情書公子?”她說:“你這麼嫉妒!”他笑了。“是的,這不公平。我一封都沒收到過。前些天在《星期六晚報》上我看到林德伯格夫人寫的詩,我想著把它寄出去呢,總比什麼都沒有強很多。不過我也學到了什麼都沒有也自有其魅力。比如,意味要比‘退回寄件人’微妙一點。”她說:“我懷疑有哪一天過去我沒想過爸爸。不過,不時會有幾個小時沒想到的。”“多少次我想到這個地方。小時候,我經常希望自己住在這兒,希望自己能像你們一樣走進門,呃,在桌旁坐下來,做做功課什麼的。”“你為什麼不做呢?”他聳聳肩。“我其實試過一兩次。”然後他說,“我知道彆人為什麼盯著我。我甚至都不肯定是這點讓我不自在的。我覺得有時候這讓我更有安全感。我時常證實一下,惹一點小麻煩,確認老人家仍舊關注著我。有時候我躲在牲口棚裡,閣樓上,聽著鋼琴聲,你們都在唱《我親愛的克萊蒙婷》。我想著,或許他們已經全忘了我了。這感覺有點像死亡。”他說,“他認為我走遠了,其實我經常是在比他想的離家要近的地方,就在他不會想到去找我的地方。”他瞟了她一眼。“求你彆哭了。我隻是在告訴你以前是怎麼一回事。”他笑笑。“現在也是這樣。”他又說,“閣樓上有兩瓶酒。你要想把它們拿下來,我來扶著梯子。”“我容易哭。我忍不住。沒什麼大不了的。”“其實挺好的。坦白地說,我告訴你我那些悲傷的故事,是想看看它們是不是真的很悲傷。每試必中,你流淚,而我得到了寬慰。我是說,得到你應得的沒什麼好難過的。彆人是這麼告訴我的。你一哭,我覺得得到了證實。”“我不知道。或許得到你應得的是世上最悲傷的事。”“真的?我想到了安妮·惠勒。我不曾有過的年輕時代的不曾行過禮的新娘。”他看看她。“那是件悲傷的事。你看,我隻是提到她的名字,你的淚水就流了下來。”然後他說,“我可真抱歉。我應當想到的。”過了一會兒格羅瑞說:“我不介意提到她。我也想到她。”他清了清嗓子。“你知道她在哪兒嗎?你不用告訴我的。我是說,我想她是用不上我的。芝加哥多的是流浪漢。我隻是想著你會不會知道。”“她家裡要是知道,也不會告訴我們的。爸爸和他們談過幾次,想著她可能會給他們寫信。他一直為她擔心。”傑克說:“我真的讓他蒙了羞。”“那時可真不容易。”他玩著那一疊牌,切了牌整好,又切了一次。“那次我離開前,最後和他談話時,我知道我做了他不能原諒的事。他以為自己能原諒。他說他原諒了,但是他是個很差勁的撒謊者。我能把他傷得這麼厲害,這讓我震驚極了。我害怕了。這正是我預想到的,但我還是害怕了。這就像一步跨下懸崖。而這也讓我鬆了口氣。我想,這終於發生了,我知道這是會發生的。”他嗬嗬一笑。“接下來的三年我想我一直在酗酒。泰迪把讓我活命當做了他的天職。可憐的家夥,想想他都陪我經曆了什麼。那時他十九歲,他努力學習,努力爭取進大學棒球隊,努力要讓我去上課。有一次他作弊被逮住了。泰迪。他替我在考試。我想那時我的正直感一定是稍稍冒了冒頭,因為之後我就去了聖路易斯。顯然係主任斷定泰迪違反行為規範是有可敬的理由。我不知道。不過要不然,這件事會讓他畢不了業。會在他的檔案上留下汙點,讓他上不了醫學院的。”他說,“聖路易斯是跨下另一處懸崖。而那也讓我鬆了口氣。”他洗了洗牌,發好,收了起來,又洗了一遍。“什麼意思都看不出來。”他說。“兆頭都很不好。有一段時間我想到可能捱到頭了。啊,還沒傻到真這麼想呢。沒那麼傻。”他說,“黛拉父親四處打聽。他要找——人格推薦書。”他笑笑。“真替你難過。”“他告訴我一些我自己都忘了的事。他給我看了一封寫給黛拉的信。他說如果我不再接近她,他就不把信給她看。我做不到。她也沒有離棄我。真是不容易啊。”“但是你那時都好好兒的,你和黛拉在一起的時候。”“‘蘇格蘭人豈能改變皮膚呢?豹豈能改變斑點呢?若能,你們這習慣行惡的便能行善了。’(見《聖經·耶利米書》13:23。原文為“古實人豈能改變皮膚呢”,傑克為蘇格蘭人後裔,故改換說法。)他隻是設法守護自己的女兒。我尊重這一點。他其實和我們的牧師大人父親挺相像的。總是想要照看每個人。”他把牌排開。“不管怎樣,我現在感覺正常一點了,又在企求又在希望了——一如老人家所說,這些事是很耗心血的。但這是——這是我能做的。”“你要去寄信。”他點點頭。“寄了也沒什麼意思。但話說回來,為什麼要浪費郵票呢?”他瞄了她一眼。“憂傷的格羅瑞(原文為西班牙文。)。難為你費力承受這一切,朋友。真的是。”她做好了麵疙瘩的麵糊,放進已經燉好的雞湯裡。她也同樣地吃過一些難吃的麵疙瘩。她忽然想到這些麵疙瘩,頂多算是家常的,不讓人討厭。它們真的會是普通意義上的好吃?麵疙瘩實在是尋常得太不起眼了。她喜歡的或許是“麵疙瘩”這個詞,而不是東西本身。她說:“我有個主意,傑克。我可以去孟菲斯。我可以跟她談談。如果你能修好車子,我們倆可以一起開車過去。我們給泰迪打電話,他可以來照顧爸爸幾天。你問他,他會來的。然後我就去她家,或者去她的教堂。沒有誰會注意我,或許我會有機會和她談談。”“你真好心。就算是他們不會注意你。”他嗬嗬一笑。“我很肯定他們會注意到的。就算是沒注意到吧。你跟她說什麼?沒有人能給我份工作,我又酗酒了,而且最近點燃了德索托駛向地獄,還沒成功?我對全基列鮮花最多的小墳塋負有間接的責任?”“彆這麼說話。”“可是,你會怎麼說呢,格羅瑞?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我說你等在車子裡。”“捧著一束玫瑰,引擎還發動著。”“還有一盒巧克力。”傑克微笑著掉開頭去。然後他很輕柔地說:“彆這樣做,格羅瑞。我得對付現實。或者至少是接受事實,現實正對著我乾呢。”他摸了摸臉。“我比剛來的時候看起來更像個粗漢了。那時候你讓我進門,我都覺得驚訝呢。我不想讓她看到我現在這個樣子。”“過一兩天,你就會好多了。然後你可以決定。”他大笑。“這是個很差勁的計劃。我沒法告訴你這有多糟。”“喔,你想想吧。”“是啊,”他說,“想想是挺美妙的。我想讓他們看看我也出身好家庭。如果我能把收音機修好,我們一路去孟菲斯還能聽聽音樂。我還是去檢查一下引擎吧。那破車子你還派上點用場。我再去把它修好。”他又問,“我的襯衣還在那兒嗎?”“不在了,今天早上我拿進來了。我用洗衣皂洗了,但沒什麼用。我覺得漂白液也洗不乾淨。我想著去問問萊拉。不過那隻袖子的汙漬不是太厲害。”她說,“你的外套掛在門廊裡。襪子我燒了。”他看看她。“又哭鼻子了。”他笑笑。“對我痛惜是白搭的,格羅瑞。我做了最該詛咒的事,一點也沒辦法。那件襯衣我留了很長時間了。我不是經常能把東西留上一段時間的。”她說,“我還沒放棄呢。那些汙漬要是去不掉,我把那隻袖子補到彆的襯衣上。不會太難的。”“不用了,”他說,“讓我習慣東西的現狀吧。這是你能幫我的最大的忙,格羅瑞。”他笑笑。“不過還是謝謝你。你是個好孩子。”“好吧。明早我就去把你的信送到郵局。”“好的。”他說,“你是把那些瓶子從梳妝台裡取出來了?”“你睡著的時候拿走的。”“很好。相信我會是個錯誤。很抱歉。”她照料父親的時候,傑克擺好了餐具。她扶著老人走進廚房,讓他坐好。他說,“哦。”隨後低下了頭,有一陣子什麼都沒說。然後他說,“如果你不介意,格羅瑞。”“好吧。主啊,感謝賜我們所用,感謝讓我們能為您服務。讓我們永遠記得彆人的需求。阿門。”“喔,我一向反對這個禱告。知道彆人的需求到底是什麼,要能稍微容易一點就好了。僅僅是記得是遠遠不夠的。反正是我的經驗之談。”傑克給每個人盛好了雞湯麵疙瘩,周全的禮節中含著以前的那股嘲諷,但他輕手輕腳,從容不迫,以前的心神不定消失了。麵疙瘩外層黏糊糊的,裡麵半生不熟的,不過,麵疙瘩或許就是這個樣子的,她想。它們一向就是這樣的。父親說,“棒極了。”他吃了半個。傑克說:“一隻好的麵疙瘩,真是無可比擬。”“除了一隻壞的。”她說。他大笑。“沒錯,好的壞的挺像的。”然後他看看她。“啊,哭鼻子了。”父親厲聲說道:“你不應該調笑你妹妹。你們這些男孩覺得這是什麼遊戲,但我不喜歡。紳士對婦女要一貫地體貼周到。這點我說過多次了。也包括你的姐妹,甚至是最小的幾個。這非常重要。我希望你反省反省。”他的眼睛雖然閉上了,卻不像是在睡覺。傑克為了平息一下他的惱怒,說:“好的,大人。”他坐在那兒盯著老人看,琢磨著他剛剛說的話。“前幾天晚上,我才剛剛和你媽媽說過。我們不應允許這種調笑。”格羅瑞突然感覺到這一天一晚的疲倦重重地壓了上來,而她所希望的安慰在世上的真實生活中一點沒有著落。父親弓著腰低著頭地坐在椅子裡,下巴快要碰到盤子了。他半夢半醒地說著她隻能希望是夢話的話,而哥哥完全退縮封閉了自我,像是舊日的光焰還沒熄滅,就先把他燃儘了。不過,他給她拿來一塊茶巾擦眼淚,又扶著父親回到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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