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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園 瑪麗蓮·羅賓遜 3755 字 2個月前

餡餅做好了,烤肉放進烤箱了,烤餅也做好了,放在一邊,老人在暖烘烘的廚房裡打起了盹,傑克上了樓,格羅瑞坐下來看一會兒書。餐桌擺好了,廚房還算整潔。萊拉會帶色拉來。她聽到傑克在梳洗,無疑他又是在刮臉了。把臉刮乾淨,把鞋子擦亮,那是他放鬆心情的法子。他非常認真地自己熨了襯衣,雖然不會比她熨得好。隻要能避免,他不會比自己給她添麻煩;除非馬上也能幫上忙,否則他不會接受幫助的。格羅瑞把父親的襯衣洗了給他穿,作為回報,他擦了廚房的地板還打上了蠟。這些事他做得既徹底又漂亮,總是看似理直氣壯地歸之為“專業經驗”。格羅瑞試過讓他放心,沒必要禮尚往來,但他隻是揚揚眉毛,像是說這事上他可能懂得比她多。她意識到這不僅僅是驕傲,還有像他這樣性情的人身上的謹慎。出於習慣和經驗,他不能相信彆人對他是真心相助。知道他也幫上了忙,能讓他放鬆一點。他的自足也是一種自衛,仿佛他的私人物品會被人忖度揣測了,又仿佛是這些物品,儘管隻是寥寥幾樣破舊的東西,滲透著他秘密生活的細枝末節。它們會嘲笑他,指責他,暴露出舊日的傷疤或是舊日的歡樂,而這兩樣幾乎是一回事。有一次,他回家後一個星期左右,格羅瑞出去晾衣服,看到晾衣繩上掛著他的兩件襯衣,已經乾了。於是她拿回屋把襯衣熨了熨,因為她反正打算熨衣服。衣領、抵肩、袖子——這是正確的次序,母親是這麼說的,她也就照著做了。她開始熨第一隻袖子時,注意到袖子上麵綴滿了星星和花卉,從袖扣到肘部,白線在白布上繡出一片複雜的圖案,最後一朵花在靠近肩膀處。傑克走進門廊,看到她在做什麼時突然停住了,對她微笑著。“對不起,”她說,“我想我又冒犯你的隱私了。”他說:“小心點。那是我最好的一件襯衣。”“我一向都小心的。上麵繡的花可真漂亮啊。”“我的一個朋友說她替我補補,結果她做的是這個。算是個玩笑吧。”“不過非常漂亮呢。”他點點頭。她說,“你來熨完吧。你讓我覺得緊張了。”他聳聳肩。“我很小心眼。我知道這點。”“不是。這麼漂亮,你是該擔心的。”他說,“我幾乎從來沒穿過。可是我丟了另一個箱子。”他走近了,剛能從側麵看到繡花。花卉和星星壓得平平的,閃著軟緞般的光澤。“我一點都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東西。她是好幾年前繡的。好幾年前了。”那是格羅瑞第一次聽說黛拉。傑克下樓來幫父親準備好晚宴的行頭。他一言不發,因為老人在安息日的蒸汽和氤氳香味中還繼續熟睡著。他擦亮老人的鞋子,刷好外套,又翻找到他的領帶。他拿來兩條,一條是深藍條紋的,一條是褐紫和深紅兩色的。格羅瑞碰了碰亮麗的那條,傑克點點頭,把領帶搭在外套的肩上。然後他又翻找了一遍,找到一枚像是柄上刻了聖安德魯十字短劍形狀的領帶夾,還有配套的袖扣。她聳聳肩。與蘇格蘭相關的東西都喚起父親悵然的憤慨,隨時準備為這一說法辯護:也就是說,曆史的進程應當有另一番模樣,而那個悲傷的故事正好是恰當的例證。埃姆斯不是蘇格蘭人,對羅馬人劫掠之後大陸會議之前的曆史也沒什麼興趣,卻聽著他講完。那份耐心讓父親覺得難受。“那又怎樣呢?”埃姆斯一出門,父親會對著空氣問。於是傑克把領帶夾和袖扣放回了櫃子裡。他又拿來一套共濟會的,當然是蘇格蘭禮式(蘇格蘭禮(Scottish Rite)是共濟會諸多分支中的一個。)的,不過這是提醒大家,不管怎樣,得勝的終究是權力和財富。埃姆斯也不是共濟會的,因此父親的立誓守秘也避免了他令人乏味地滔滔不絕說個不停。格羅瑞點了點頭。她拿來了父親最好的襯衣。傑克碰了碰袖子,輕聲說,“非常漂亮!”父親總是說買質量不好的衣服不是節約,因為他是個注重穿著的人,穿著得體適合他牧師的身份。他們小的時候,不時有從芝加哥運來的盒子。從裡麵拿出來的是西裝、襯衣和領帶,普通得一點不起眼,卻給他修長的身材帶來一股從容優雅的氣度。有一條新裙子或是一套新西裝也是來自芝加哥的,那是獎給自上個複活節以來個頭長得最快的孩子的。開始那是母親讓他們吃蔬菜的手段。算百分比是泰迪提出有關公平的想法後添進去的。從身高絕對值來說,女孩子肯定是要比男孩子長得少,是他考慮到這一點的。量身高的儀式是件熱熱鬨鬨的事,孩子們吃著蛋糕、喝著可可,為著怎麼計算法爭個不休。傑克從來不參加。但那一年,那套西裝還是給他了,而且他去參加了複活節的禮拜儀式。帥氣極了,提到這件事的時候,父親這麼說。她和傑克照著打盹的父親一件件地搭配了一下。格羅瑞穿戴的時候,傑克在他旁邊玩紙牌接龍,然後傑克上樓去,格羅瑞燒好蔬菜做好澆汁。離埃姆斯一家到來還有半小時,格羅瑞叫醒了父親,幫他穿好衣服,洗了臉,把他的頭發梳成一團漂亮的蓬鬆的銀白色,正好配他華麗的領帶和不耐煩的臉色。他掛上這番臉色是為了掩飾儘心被修飾的高興。“傑克在這兒。”他說,像是為了排除其他的可能性。“幾分鐘前他上樓去了。”“他會來得及下樓吃晚飯。”“是的。”然後埃姆斯帶著萊拉和羅比到了,三個人都穿著上教堂穿的衣服。格羅瑞帶著父親和他們一起來到客廳,坐在了無人坐過的嘎吱作響的椅子上。這些椅子放在那兒,差不多已經忘了它們不僅僅是沉悶的擺設,椅子之為椅子,就像燈座是位牧羊女一樣了。父親想要讓這一場合具備的正式意味顯然讓埃姆斯有點困惑。房間滿是那些擺設——瓷質的風車、寶塔和小狗,它們放在那兒就像是為了不讓孩子去觸碰。羅比的眼睛裡閃亮著被壓抑的興趣。他靠在母親的膝蓋上,不時地抬起頭來對她輕聲地說句什麼,手裡團揉著她的裙邊。他們聊了幾句天氣。傑克還沒出現,父親說了句“埃及的事會有後果的”,格羅瑞進廚房去炒羊肚菌了。傑克的不在場開始顯得醒目彆扭,格羅瑞走進客廳告訴他們傑克一兩分鐘後一定下來。正在那時,他們聽到他從樓梯上下來了。他出現在門口,穿著他父親的一套質地精良的深色舊西服。大家驚訝得都沒出聲。他撣了撣肩頭,說,“布料有點褪色了。看起來像是灰塵。”誰也沒吭聲,直到他父親說了句,“我以前還挺高的呢。”傑克穿著格羅瑞從閣樓箱子裡拿下來的一件淡黃色的襯衣,打著藍條紋領帶,頭發四六開梳到兩邊。除了他臉上明顯的疲倦還有溫和而世故的表情,他像極了盛年時期的父親。他感覺到了大家的靜默,微微笑了笑,碰了碰眼下的疤痕。如果他不是傑克,如果他們沒有因此而心想,“這是什麼意思呢?他接下來要做什麼呢?”他看上去會帶著一種得體、老派的高雅。那件西裝穿在他身上幾近完美,或者說如果他不是那麼瘦,就完美了,這其中有些讓人黯然神傷的東西。他成了父親身體衰弱的參照尺度,或許也預示了他自己身體的衰弱。埃姆斯說:“哦。”看了他一會兒才想到站起身來。格羅瑞注意到兩個關係不穩定的男人都會往前邁一步,身體前傾進入兩人之間的空間,像是兩人通過協商保持了一定的距離,而這距離隻有在握手的那一刻可以破壞。“傑克。”埃姆斯說。傑克說:“牧師大人。埃姆斯太太。”隨即他笑了起來,撫平了翻領,瞟了一眼格羅瑞,像是說,“又是一個壞主意!”他戴著那枚短劍領帶夾。臉上的亮光意味著內心的焦慮。他焦慮時有股子怪異的誠實。他該做什麼就做什麼,令人吃驚地不打彎照著彆人的想法行事,仿佛在他身上,常規行為的骨骼構架,肌肉筋腱流暢的伸縮都被暴露無遺。而他也明白這一點,也為此尷尬,如果可能,他就想把這裝作是譏誚,讓或親或疏的人著惱,也讓雇主和警察著惱,這點她隻能想象了。她裝出和他們一樣佯裝出的微微陌生的態度,告訴客人,“請到餐廳來。傑克會幫我上菜的。”“噢,好啊,”傑克說,“我正覺得不知如何是好呢。”然後他對萊拉說,“沒有拉呱兒閒聊的才能,一丁點兒都沒有。”萊拉笑了笑。“我也沒有。”她有悅耳柔緩的嗓音,聽得出是她來自彆的地方,而且正是在她柔和的嗓音中,人們也聽得出她對世界的了解要比她會顯露出來的多得多。傑克興致勃勃地端詳著她,帶著一種憧憬,格羅瑞心想。顯然埃姆斯也注意到了。可憐的傑克。人們盯著他,而他自己也知道。部分是出於不信任。但不僅僅如此,這個人既令人捉摸不透又一覽無遺,他們當然要盯著他。他跟著格羅瑞走進廚房。他說:“或許我應該去換衣服。”“不,不用。可以的。你看起來挺漂亮的。”她把大盤的菜放在他手裡。“我把調味料拿來。你再來拿烤肉。”他把缺了口的半瓷的大淺盤端了進去。這屋子裡的烤肉、火腿、火雞都是裝在這個盤子裡的。他猶疑了一下,按照家裡以前的習慣,把盤子放在父親的麵前。老人還在為著見到自己更年輕時候的影子有點傷感恍惚。他說:“我不知道我該拿它怎麼辦。要我來對付它,它可能還在滿地跑呢。給埃姆斯吧。”傑克說:“好的,大人。”等萊拉把大盤菜重新調整了之後,他把烤肉放在埃姆斯麵前。埃姆斯說,“我儘力而為吧。”傑克拿了把椅子坐在父親旁邊。羅比離開母親的旁邊,繞過桌子,靠在傑克身旁的椅子上。“我想坐在這兒,”他害羞地說。傑克說:“你當然可以。坐吧。”他幫羅比把椅子朝外挪了挪。在切烤肉的埃姆斯抬頭瞟了他一眼。萊拉說:“他喜歡你呢。他並不經常那麼友好。通常不。”傑克說:“我可真榮幸。”像是真心話。隨即他站起身來。“對不起。就一分鐘。忘了件事。”說完離開了餐廳。他們聽到他走出了門廊。父親搖了搖頭。“我想是有什麼事。一點兒都不知道會是什麼事。”他們等著他。幾分鐘後,他回來了,拿來裝在水杯裡的一捧豌豆花,放在萊拉的麵前。“我們可不能讓埃姆斯太太做我們的客人,桌上卻沒花!”他說,“這算不上花束。我希望,聊勝於無吧。”萊拉微微一笑。“很漂亮呢。”她說。埃姆斯清了清嗓子。“好吧,鮑頓牧師大人,我已經割了烤肉,要不你來說謝恩禱告吧。”鮑頓說:“我正想那件事你也一起做了吧。”一陣靜默。傑克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片來。“萬一有緊急情況,”他說,“我是說,萬一這事兒輪到我,禱告詞,我已經寫好了。”父親有點狠狠地看了他一眼。“那很好,傑克。可能並不需要。”傑克看了一眼埃姆斯,埃姆斯聳了聳肩。傑克開始讀了起來。“‘親愛的父。’”他說。他停了停,湊近了燭光,仔細地看了看紙。“我的字寫得很差。有些話我劃掉了。‘您的耐心和仁慈,我們遠遠配不上。’”他清了清嗓子。“‘我們無法原宥自己的時候,您讓我們抱有希望,得到您的原宥。即使在我們擺明了是如此徹底的配不上又忘恩負義之後,您依舊賜福於我們的生活。仰仗著您贈與的養分,友誼和家庭,讓我們強壯,得到更新,讓我們不那麼配不上所賜的福。’”隨後又說,“以耶穌之名,我們禱告,阿門。”又是一陣靜默。他看了看埃姆斯。埃姆斯點點頭說,“謝謝你。”“傑克,說得很好。”父親說。傑克聳聳肩。“我想著試一試吧。我應該注意到‘配不上’這個詞我用了兩遍了。我倒是覺得‘養分’用得挺好的。”他嗬嗬一笑。過了一會兒,鮑頓對埃姆斯說,“前兩天,我們談到過家庭的事。我認為在此傑克把我們談的話總結好了。的確是在家庭中我們經常能夠感受到上帝的恩典,他的不離不棄。是的。”傑克點點頭,低聲說,“阿門。”父親受了鼓舞,開始長篇大論地談起杜勒斯(此處指前文提到的美國第52任國務卿約翰·福斯特·杜勒斯,他是冷戰初期的重要人物,主張以強硬態度對抗蘇聯。)的遏製政策。“這是挑釁!”他說,“十足的挑釁!”埃姆斯認為,從長遠來看,杜勒斯可能被證明是正確的,而鮑頓說“長遠”隻不過像是隻鴨絨枕頭,用來扼殺爭議的。埃姆斯大笑。“我要是早點知道這點就好了。”鮑頓說,“你一向和彆的人一樣喜歡爭一爭的,牧師大人。”傑克問父親是否認為在蒙哥馬利動用暴力一事的長遠後果非常重要,父親說,“我不認為會有什麼值得一提的後果。這種事情層出不窮的。順便提一下,澆汁很棒。”傑克心不在焉地在手指上繞著紙片。意識到埃姆斯注意他時,他笑了笑,把紙片撫平放回了衣袋。埃姆斯替羅比割了烤肉,傑克掰開一塊烤餅,抹上黃油,放在羅比的盤子上。如果說父親對夜晚的期望有哪一部分可以由芳香燭光和專用於鮑頓家慶祝儀式的食物來滿足,至少這一部分是做到了。烤牛肉很嫩,上汁的甜菜根酸甜濃香。四季豆遠還沒到上市的時候,這個季節用的總是罐頭貨。不過她用煙熏肉一起煮,四季豆嘗起來就不怎麼像四季豆了。她等著有誰提提烤餅,可是他們讚歎的是澆汁,她對澆汁也很自豪。可是,氣氛仍有點緊張,仿佛時間還擔著另一副重擔,類似潮濕的空氣,或是時間是一種密度更大的載體,不受家常瑣碎的影響。而在這樣的一個晚上,謝恩禱告做過了,他們期待的希望的也就是這樣說說家常話了。父親不時地端詳著傑克,琢磨著他,傑克也知道。他伸手拿水杯時,手在發抖,而通常,和藹的老人會掉開目光。可是今天他卻碰了碰傑克的肩膀和袖子。埃姆斯的表情是一副了然的沉思狀,看著他的朋友估量著他已逝的青春。傑克說:“與拉撒路同席(見《聖經·約翰福音》。據《聖經》記載,拉撒路死後四天耶穌使他複活。逾越節前六日,耶穌來到伯大尼,參加彆人備的筵席,拉撒路也同席。)。”父親的手縮了回去。“對不起,傑克,我沒聽清楚。”“沒什麼,隻是腦子裡冒出這個念頭。‘拉撒路也在那同耶穌坐席的人中。’(見《聖經·約翰福音》12:2。)我一向覺得那一定很怪異。對拉撒路來說。他一定覺得有點兒——‘不體麵’這個詞不恰當。當然,他是有時間把自己清理一下的。梳梳頭發。不過——”他笑笑。“對不起。”鮑頓說,“很有意思,不過我仍舊不確定自己明白了你的意思。”埃姆斯長長地看了傑克一眼,他幾乎是他父親年輕時代的化身。這一眼含著責備,似乎是他認為自己明白了傑克的意思,談話應當換個話題。傑克搖了搖頭。“我隻是——”他說。“我不知道自己剛才在想些什麼。”他瞟了格羅瑞一眼,笑了笑。有一陣子,談話不出意料地從世界局勢平滑地轉入棒球再轉入舊日時光。然後談話停頓了一陣子,傑克把目光轉向羅比,羅比安安靜靜地坐在他旁邊,用勺子把土豆泥堆成了一座城堡或是一段河堤。“羅比是羅伯特的小名。”傑克說。他點點頭。“羅伯特·B.。”他點點頭笑了。“B.是鮑頓。”他點點頭。傑克說:“我覺得這是世上最好的名字。”埃姆斯說:“你父親總是用彆人的名字來命名他的兒子。他自己的兒子中沒有一個叫羅伯特。”“是啊,”鮑頓說,“格羅瑞本該是羅伯特,可她不是個男孩。”傑克看了看她。父親怕自己剛說錯了話,說,“結果很不錯——兒女各四個。”傑克聳聳肩。“費絲。霍普。格雷西。羅伯塔(羅伯塔為羅伯特的女性變體。)——”“不對,”父親說,“慈善是我的第一個想法,不過你們的母親堅決反對。她認為這會讓孩子聽起來像個孤兒什麼的。這個詞其實是‘對人類的愛’。拉丁文中是指‘博愛’。不是你會用來給孩子取名的。”格羅瑞說,“我想我們應該換個話題。”“你們的母親想叫她拉丁文的‘格洛麗亞’,常見的寫法,不過我看不出有什麼必要,彆的名字都是英語。”傑克說,““信念,希望,仁愛,格羅瑞”。”(四個名字所對應的含義。)他用拉丁文把四個女孩的名字說了一遍。“嗬,老笑話了。”格羅瑞說。“是的,是泰迪想出來的,”老人說,“有陣子家裡什麼東西都是用高中的拉丁文,是吧。”他看了一眼傑克。“順便提一句,泰迪昨天打電話來了。”傑克點點頭。“抱歉我錯過了。”“呃,我想到現在他也已經習慣了。他還是習慣的好。”傑克對父親笑了笑。“哦,是的,還有樣東西我忘了。馬上就來——”他放下叉子站起身,離開飯桌後又從餐廳走出去了。鮑頓搖搖頭。“先是走開摘花去。這下他飯吃了一半離開桌子。我想是因為我提了泰迪。我不明白。他們小時候很親近的。至少他有時會跟泰迪談一談的。我想他跟泰迪是有交流的,這是我的印象。”格羅瑞說:“你小聲點,爸爸。”“唉,有時候我就是不能理解他的行為,”他加重語氣地輕聲說,“我還以為,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可能——”格羅瑞碰了碰父親的手腕,傑克走了進來,一陣密謀被打斷後的靜默,或者他一定是這麼想的。他坦然地微笑著,眉毛揚得高高的。“對不起,”他說,“如果你們願意,我可以在門廳等上一兩分鐘,等你們說完。”“不用,你還是坐下吧,”父親說,“你的飯已經夠冷了。”傑克微微一笑。“好的,大人。”他的手裡握著一隻棒球。等他坐下來後,他把球拿上來讓羅比看。“這是什麼?”他說。羅比說:“呃,快球!”傑克驚訝地笑了,看了看自己的手。“沒錯!”他變動了球在指間的位置。“這個是什麼呢?”“不旋轉球!”“這個呢?”“呃,曲線球。”他又變動了一下位置。“呃,我忘了這個了。讓我想一想。遛球!”“喔,”傑克說,“我小的時候,管這個叫滑球。一回事。”羅比兩手捂著臉大笑。“不對,遛球像是遛狗似的!”傑克點點頭。“你要是在球場上遛球,我猜你會跟裁判惹上麻煩的。”然後他嚴肅而有興味地一直看著孩子笑完。“我猜你想做個投手?”羅比點點頭。“我爸爸是個投手。”“而且是個出色的投手,”鮑頓說,“我想人們玩那個遊戲不再像以前那麼頻繁了。他們待在家裡從電視上看。”“爸爸把所有的投法都教給我了,”羅比說,“拿一個橘子教的!”他哈哈笑了起來。埃姆斯說,“前兩天吃午飯時,我們就在講棒球。我想著教他一些常識。”“他學得真快。”傑克說。埃姆斯點點頭。“我有點吃驚那些他全記住了。”羅比說:“我們有一隻真的棒球,可是在閣樓的什麼地方。我爸爸討厭上閣樓去。”“呃,”埃姆斯說,“看來我不夠儘職呀。”傑克把棒球放在羅比的盤子旁邊。“這隻是給你的。送你的禮物。我知道你很可能有一隻,因為你爸爸以前是個投手呢。不過多一隻遲早會用得上的。”羅比看了看他母親,她點點頭。“謝謝。”他說。他怯怯地猶疑著,把球拿了起來。“這是嶄新的,你要保管好了。你知道怎麼保管一隻新的棒球嗎?”“不知道,不過我爸爸會告訴我的。”傑克說:“這很簡單。你隻要把它全抹上了泥巴,讓它臟一點。”“抹上泥巴——”男孩半信半疑地說,“我想還是問問爸爸吧。”傑克大笑。“這總是個好主意。”他看了一眼自己的父親。“以前我爸爸和我也一起玩球呢。”老人點點頭。“是的,以前我們一起玩球。我們也有過一些好時光,對吧?”他看了看自己的手。“難以相信啊!現在我連鞋帶也係不了。回頭想想那些日子,我隻是個普通人,甚至都不是個年輕人了,可還像是記得自己以前是太陽是勁風!兩步並作一步走——!”埃姆斯大笑。“是啊,以前看來都是自然不過的事,像是會永遠繼續下去。你們的媽媽會在廚房裡,邊哼著歌邊燒晚飯。她會給我煮一杯咖啡,我們說一會兒話。我隻要聽聽說話聲,就猜得出誰在家裡。當然隻除了傑克,他那麼安靜。”埃姆斯說:“太陽和勁風!”“哎喲,你笑吧。像你這麼個四肢發達的家夥不會懂我在說什麼。我感覺像是我替我們倆老了。”“我不能同意,牧師大人。我覺得我該老的也已經老了。”羅比說:“他告訴我他太老了,不能玩接球了。”埃姆斯點點頭。“是太老了。這是讓人傷心的事實。”格羅瑞看到哥哥瞟了她一眼,像是有什麼念頭冒了出來,隨後他掉過頭去,自顧微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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