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伺候老人躺下睡覺後,去了園子裡。傑克已經在乾活了,正鏟著雜草。他停下來看著郵遞員在對街走過,然後點了一支煙。她說,“留心費輔爵士。(莎士比亞劇作《麥克白》第4幕第1場中,第一幽靈提醒麥克白要留心費輔爵士麥克德夫的話。麥克德夫為蘇格蘭貴族,妻兒被麥克白所殺,但最終戰勝了篡位的麥克白。)”“是的,”他說,“做個蘇格蘭人可不是什麼輕鬆的活計。蘇格蘭人!”他大笑。“我想那些人我一個都還沒見過呢。”“我猜這蘇格蘭特性是宿命的代名詞。這多多少少解釋了一切。”“可憐的老家夥。對不起。換作我,也不會要我這樣的麻煩的。在他這個年齡。不是說我就不會有這樣的麻煩了。”他接著說,“唔,要是再有一次入室搶劫案的話,警察就要找上門了。”“警察。這可是基列。”“我是說真的,格羅瑞。那樣的話,麻煩可就大了。對老先生,對我也一樣。他已經認為是我乾的了。”“你想得太多了,傑克。如果他真覺得你是個竊賊,他會把家裡錢櫃的鑰匙給你嗎?”“是的,他會的。這正是他會做的。他會覺得我可能缺錢。他會給我錢,免得我再去偷。他剛剛說的就是這麼回事。”“可能吧。”他點點頭。“你知道我是對的。”他說,“我不想讓你來安慰我,格羅瑞。我想讓你來幫我。這事兒會毀了一切的。這類事我應付得非常不好。而且碰到次數越多,做得越糟。”“我當然會幫你的。不過你得告訴我該做什麼。”他說,“就和我一起把事情想想明白。幫我一起想,如果事情變糟糕了,該怎麼做。怕成這個樣子,可能顯得有點神經兮兮的,可是我真的是怕。”他嗬嗬一笑。“這輩子,我挨過——我挨過很多難事,但要再來——要是得挨上三十天,那我這輩子就差不多完了,”他說,“我怕自己頭腦不清,小妹妹。我不知道該怎麼對付這事。”他又說:“你得讓我清醒不醉。這是首要的事。”“我儘力而為,傑克。我會的。我向上帝發誓。不過,如果你要我幫你把這件事想明白,你得給我一點時間。而且你也得向我保證不要去理會爸爸說的話。他不應當用那種方式跟你說話的。他不太正常。他一向愛你勝過我們任何人。”“我確實想——”“如果他還是他自己,他會感激你不去理會他說的話。”他拿掌根擦了擦臉。“謝謝你,格羅瑞。你真好。”他們看到郵遞員停了下來,把信投進信箱,於是一起從花園走過去。他笑了起來。“簡直不可思議。為了可憐巴巴的三十八塊錢,我這麼憂心受煎熬。”她看了看他。“噢,”他說,“噢。”隨後他說,“報紙上登著呢,格羅瑞。有文章的。”他臉色灰白。他停了下來,揉了揉眼睛。“我可以給你看的,報紙在我的房間裡。”然後他對她笑了笑,他那疲倦苦澀的笑,既像是他太了解她了,又像是對她一無所知。她說:“原諒我,傑克。”他說:“當然了,我原諒你。我有什麼選擇?”他把信從信箱裡取了出來,一份賬單,一封是盧克寫給父親的信。他瞄了一眼,遞給了她。“你有沒有再收到他的信?你的,呃,未婚夫?”“什麼?沒有。”“你想收到嗎?”“不。”“你給他寫信嗎?”“不。”他說:“五年。差不多有一千八百天。你幾乎以四天一封的速度收到他的信。”“他出門在外的。”傑克大笑。“是啊,當然是囉。這麼說,他照樣還是個混蛋。”“有時候他隻是從雜誌上剪下詩歌,簽上名字。”“叫什麼呢?”“有關係嗎?”“嗬,我不知道。我是你的哥哥。有朝一日,我要堵住他的去路,打他個臉青鼻腫的。挽回一點殘剩的家族榮譽。”“好,”她說,“那你還是開始多吃一點吧。”“他又高又大?”“不是。”“我懂了,又在取笑我的體格了。”“是的,你活該。你知道我不喜歡提起那檔子事。”他像是沉思了一番。“一個罪人對另一個罪人的坦白,”他說,“我也一向不喜歡坦白。這隻會把每一種惡果都釋放出來,而如果你把罪事秘而不宣就可以避免那些惡果了。反正這是我的經驗之談。”她說:“看來我可以期待那種境界了。”他聳聳肩。她說:“我答應過幫你就會幫你的。不過估計你是不想讓我對你太生氣的。我生氣時,也是不理智的。”他笑了笑。“好吧。我會忘了聽到過那個某某人。”“很好。”“呃,我或許不會忘記剪詩的那段。可能派得上用場。還有四百五十二這個數字像是烙在我的腦子裡了。”他看著她的臉。“還有,想到你的靈魂也有些小汙點,這讓我備感安慰,這也很難忘得了。不過我答應會努力一下的。”他接著又說,“怎麼了?啊,哭鼻子了!世上唯一的朋友,我讓她哭了!”她說,“我沒有哭。你要不要我的幫助?”他笑。“我需要你的幫助。我要——跪求。”“跟你說過了。我答應幫你。”“你在哭。”“那又怎樣?照看一下爸爸。我回房間去了。我休息一下後我們再談。”他替她打開門,隨她進了屋。他叫道:“格羅瑞。”“怎麼?”“我知道這要求很過分。我知道。不過我還是希望你現在不要走開,留下我一個人。”他用手捂住臉,又笑了笑。“一分鐘之前,你臉上是那個什麼表情?啊,對了,‘向上帝發誓。’”她走近一步,壓低了嗓音說,“你可曾想到過這屋子不是隻有你一個人不幸?這明顯得很。事情已經這個樣子了,我們能做的至少是不要再雪上加霜。”他笑了笑。“你認為我是個小偷。”“我怎麼可能知道該怎麼想?”“孩子們!”他們的父親叫道,“來幫我一下吧!”“來了,爸爸!”老人撐著一隻手臂,坐在纏在一起的被褥中,“今天早上做的噩夢!在被單間掙紮來掙紮去的,我已經用光了一天的力氣了!傑克還在這兒嗎?是的,他還在,你還在。”他又倒在了枕頭上。傑克站在門邊,眯眯笑著。“還在這兒,”他說,“你還沒甩掉我呢。”“啊,甩掉你!過來一點,我可以看到你,兒子。夢裡就是這樣的。我怎麼也沒法看清你。”他說,“你還記得你十三歲那年的複活節,你得到了一套新衣服嗎?其他幾個孩子發了些牢騷,他們說你反正永遠也不會上教堂的。但那天,你來了。衣服有點大,但你看上去非常的俊秀。你的領帶掛在脖子上沒係好,你走到我跟前,我幫你打好了領帶。你還記得嗎?”“是的,大人。我記得我遲到了。”“不是,你是差點兒遲到了。這點差彆很重要。你跑過教堂的轉角,手一撐跳過護欄,落在台階上,動作矯捷漂亮。然後你看了看我,我想你是希望我會高興,我當然高興,非常高興,你媽媽也是。是的。把那把椅子搬過來,坐一會兒。讓我好好看你一眼。”傑克嗬嗬笑了。“我可能應該先刮刮胡子,梳梳頭。”“過來坐這兒,照我說的做吧。”“好的,大人。”“就聽我一次吧。”傑克把椅子放在父親的床邊坐了下來。父親拍了拍他的膝蓋。“你看,多簡單的事啊。”他說,“我從來對你要求不多,是不是啊?”“是的,大人,您對我要求不多。”“隻是要你好好愛護自己。這是我唯一要求你做到的事。不要傷害你自己。不要忽略上帝給予你的讓你安慰貼心的東西。你的家人,你的兄弟姐妹。他們告訴我還沒有收到過你的隻字片語。”“對不起。我會做這事的。”“盧克昨天打電話來。他問你願不願意和他說上幾句,我隻好說我不知道。他讓我向你轉告他的掛念。他說他們全家都掛念你。”傑克嗬嗬一笑。“謝謝。”他說。“反正你也去郵局了。這是我沒法理解的一件事。一個人有三個好兄弟,沒必要像匹孤獨的狼一樣獨自應對世界。他們都會很樂意幫你的。要是我還能幫上什麼,我會很樂意的。”“我挺好的。”“喔,這不是真話,傑克。我還長著眼睛呢。你疲倦到骨子裡了,誰都看得出來。”傑克站起身。“我說過了,眼下事情有點困難。我正儘力而為。格羅瑞在幫我,是不是,格羅瑞?”“那很好,”父親說,接著又像是自言自語,“我剛剛做了個最傷心的夢!我奶奶總說,早上的夢很靈驗。我希望她這話說錯了。”“看來我也最好希望她說錯了。”“嗯,你還在這兒。你還活著。”他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