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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園 瑪麗蓮·羅賓遜 1784 字 2個月前

她又看到他沿路走來,看上去有點沮喪,她心想。不過他走進屋時帶著笑容,把帽子放在冰箱上,把一罐咖啡擱在桌子上。“想著咖啡可能快用完了,”他說,“牧師大人還沒起來?”“我想他沒睡好。不想吃早飯。我伺候他回床上睡了。”“哦,”傑克說,“真抱歉。可能是我的罪過。”“不知道。他有時睡得不太好。”傑克說:“噢。”又點了點頭,像是在接受指責。他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坐在桌旁,打開報紙。又把報紙放在一旁。“他看到這個了嗎?”“什麼?”她看了一眼標題,《連發夜盜事件》。“我不知道。我猜他看到了。怎麼呢?”他用掌根揉了揉眼睛。“沒什麼。早上我走進藥房時,談話停了下來。你知道那種感覺?彆人見到你,都閉嘴不談了。”他嗬嗬一笑。“於是我走進雜貨店,就為了看看同樣的情形會不會發生。果然又是這樣。我努力說服自己,這不說明什麼。”“哦,”她說,“我不覺得這說明什麼,傑克。彆人為什麼要認為這和你有關?爸爸不會這麼想的。”他捂著臉笑。“對不起,”他說,“這真讓人丟儘了臉。”“我不懂。”“我以前這麼做過一次。我做的就是那事兒。夜裡出門,試試彆人家的門把手。發現有一兩扇門沒有鎖上,拿了些錢和啤酒。泰迪在我的房間裡都看到了。他說,我要是不去告訴牧師大人,他就去。他給了我一小時考慮。那一小時我喝了啤酒。然後老先生上樓來,收起了錢,帶我一起出門把錢還回去,雖然我一副醉醺醺的樣子。我笑個不停——啊!”“真的啊,傑克。那一定是——多少年?——三十年之前了?”“嗯。更可能是二十八年前。”“你怎麼會認為誰還會記得這事兒?”“你覺得他也不記得了嗎?”“我想他可能還記得。但這並不意味著彆人也會記得。而且這也不意味著他認為你做了這件事呀。”他看著她。“你願不願意為我的行蹤作證呢?”“願意,”她說,“當然願意了。可是我什麼都不知道。你的行蹤一向都是不露一點風聲的。”他點點頭。“那會改變的。不過你明白我說的了吧。”“我不明白。更何況,這事出現在今早的報紙上,肯定是發生在前天晚上的。”“我前天晚上有沒有離開屋子?”“我不知道。”他聳聳肩。“你懂我的意思了吧?”“你離開屋子了嗎?”他點點頭。“我睡不著,”他說,“我不能在屋子裡走來走去。他聽得到。我不能待在那個房間裡。好吧,這下我得待在房間裡了。”他看看她。“我還沒打算走。”“走?可是,可能什麼事都沒有,傑克。可能爸爸確是想起了上次的事,但他又會忘記的——”“我該和他怎麼說?‘順便提一句,爹爹,我沒從那家小店偷過零錢碎票?’”他大笑。“你什麼都不用說。那類事總是有的,和你沒關係。”“好。我得記住這一點。我要把這句話牢牢印在腦子裡。”“來,早飯吃點什麼?”“再來一點咖啡。”“不行。你得吃點什麼。除非你想做拉斯柯爾尼科夫(拉斯柯爾尼科夫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罪與罰》中的主人公,生活窮困,殺死了放高利貸的老太婆。)。要不然,你還是好好吃飯吧。吃得好有助睡眠的。我要做些煎餅。”他笑了起來。“啊,彆這樣。彆做煎餅。你得讓我慢慢找到胃口。”“法式吐司。燕麥。煎蛋和吐司。”“這下我是拉斯柯爾尼科夫了。昨天才是加裡·格蘭特。”“你不吃不睡,就會是這樣的。我來做法式吐司吧。”“好吧。我得長點力氣精神。我得看上去讓人願意雇用我。”她說:“你真的是考慮留在這兒了?”他聳聳肩。“這念頭是肯定有過的。”“哦,出乎我的意料。”“而你想走。”“是的,我想走。我痛恨這個鎮子。”“為什麼?”她說:“因為讓我想起我曾經有過的快樂時光。”“哦,這麼說來,我想你不太會重新考慮留下來了?”“不太可能。我應該考慮一下嗎?”他嗬嗬一笑。“目前我在世上的朋友可能就你一個了,格羅瑞。沒有誰會費勁讓我吃早飯呢。所以說,我的目的很自私。一向都是這樣。”她打了打牛奶和蛋液,將煎餅鍋加熱。“我知道這是哄人的好話呢,”她說,“你要真的能做到我怎麼說你怎麼做,我才好相信。主要是,好好吃飯。不要再為這為那擔心了。”“我好歹儘力吧。真的。我會的。”“那樣的話,我可能會重新考慮的。”“你肯這麼說,可真好,格羅瑞。如果你不在這兒,什麼事都會變得困難多了。說白了是不可能了。我明白,這麼說不是讓你承擔什麼責任——”父親在隔壁房間大聲說:“什麼東西聞起來好香啊。啊,晚點的早餐。很不錯呀。”“來了,爸爸。”格羅瑞說。她幫老人穿戴好,扶著他來到廚房。傑克已經把餐具準備好了,正站著等他們。那樣的恭敬,那樣的戒備。報紙不見了。“啊,傑克。今天早早起來了啊。”“是的,大人。我有一封信要趕著寄。”“哦,好的。”他接著說,“傑克,你來做謝恩禱告好嗎?我還沒全醒呢。還不夠有精神。”“可能格羅瑞——”“不,不,傑克。我要聽你謝恩。讓老頭子高興高興。”“好吧。”他清了清嗓子。“請讓我們有真正的感恩之心,來感謝將要得到的一切。阿門。”父親看了看他。“這樣可以了。這段謝恩我聽到過很多遍了。‘請賜這些禮物為我們所用,請讓我們成為您的仆從’——另外還有這段。很不錯。主是仁慈的主。我們可以開始進早餐了。”傑克說:“抱歉。”“嗯,沒關係。你知道,禱告時,你攤開了自己的想法,可以看個清楚。沒必要隱瞞什麼。主讓我們做的任何事,都有極大的益處,特彆是禱告。我本當多鼓勵你養成禱告的習慣的。”傑克說:“就我記得的,你已經做了很多了。”“怕是還不夠啊。”傑克笑了笑。“看來是這樣吧。”他瞄了格羅瑞一眼。她說:“吐司上要糖漿嗎,爸爸?我們也有蜜糖和黑莓醬。”“糖漿就好。現在我試圖在解決四十年前就該解決的事。呣,就聽一句老人言吧,傑克。禱告訓練人正直坦誠,不弄虛作假。”傑克說:“是的,大人。我要將這些話係在手上為記號,戴在額上為經文。(見《聖經·申命記》11:18。)”父親看了看他。“這像句諷刺,不過至少你熟讀經文。”“我不是有意諷刺的,真的。”“很好。不過還有另外一件事我想要安排好。今天早上禱告的時候想到了這事。銀行裡有筆存款,是你們母親那邊的家人留下來的一些錢。我原來打算等我過世後,留給你們幾個分分。不過我會告訴銀行讓你們倆用這筆錢。你們支配那筆錢不需要什麼理由,沒必要有那一類的問題。”傑克臉色沉下來,把手捂在了臉上。“對呀,”父親說,“我們姓鮑頓,是因為我父親的爺爺是英格蘭人,但除了他,我們都是蘇格蘭人。這些事你們都知道。但我提這些是因為我奶奶還有我父親總是告訴我,對錢財一定要小心。不過我想,人也會對錢小心得過頭的。我覺得可能我就是有點太小心了。我父親,你們知道,是個虔信的人,是個非常善良的好人,不過,我覺得,某些方麵他精明得和他的人格不太相稱。我的想法是,放手一點,特彆是對我的孩子們。我可憐的老父親給我留下了農場、這幢房子還有家具,我可以對錢財放手一點。不過可能我沒意識到我挺像他的,讓錢一年又一年地就留在銀行裡。”傑克說:“您一向都挺慷慨的。”“隻是我可以更慷慨一點的。所以現在我想改變。”“我覺得不是真有必要啊。”“不要追究有沒有必要了,傑克。是的,如果能讓你的負擔輕一點,這就夠有必要了。我可不願想到,有什麼麻煩輪到你頭上,是因為你父親是個一毛不拔的蘇格蘭老頭。”“我再次向您保證不是那樣的,大人。”“好,那就好。不過,蘇格蘭人還有一個惡習,你知道的,喝酒。”傑克笑笑。“我知道的。”“這是流行於蘇格蘭人中的瘟疫,我奶奶說的。他們對酒毫無抵抗能力。她說她親眼看到過不少好男兒被酒徹底毀了。”“太可惜了。”“是的,很可惜。等你像我這個年紀時,你會明白的。有些事不能輕易招惹,會有嚴重後果的。”“對不起。我沒有想要表示不敬。我真的沒想。”父親看著他。“我知道,傑克。我明白錯在我。一直以來,我和你說話時,都把你當做毛頭小夥子。其實你已經不年輕了。”傑克微微一笑。“我對你說的話,都是早幾年就該和你說的。”“您確實已經說過了,大人。”格羅瑞說:“你們倆誰都沒吃過一口。你們當著我的麵浪費食物。鄰居家的狗都已經胖得走不動了。太荒謬了。”“哦,格羅瑞,好吧,現在我覺得很累了。”“很抱歉,爸爸,不過不吃早飯,誰都不能離開桌子。”傑克笑了笑,伸了個懶腰,看著她,像是說她一點都不知道讓他做的事有多麼不容易,不過他還是吃了幾口。“很好吃,格羅瑞。謝謝你。”他把椅子推了回去。“你還沒吃完呢。”“是的。”他說,一手托著頭吃著她放在盤子上的東西,裝出一副聽話的樣子。“好了,”他說,“這下我可以走了吧?”“不行。你得等爸爸吃完。你的禮貌都到哪兒去了?”“我們家裡新上台的獨裁者,”父親說,“你瞧,我都得忍受什麼啊。”“彆嘟嘟噥噥了,快吃吧。”父親說:“格羅瑞,你把這個切一切,行嗎?幫我一下吧。”“真抱歉。我應當想到的。”“忙著發號施令了!”他說著大笑起來。傑克兩臂交叉抱在胸前,靠在椅背上,看著老人費勁地握住叉子。他眼睛下的疤痕更白了。現在格羅瑞知道了,他疲倦的時候這條疤痕會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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