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大哥想起來了?!”風晴雪大驚,“那他為什麼……為什麼不和我相認呢?”歐陽少恭不緊不慢道:“千觴從青玉壇逃了出去,想必會與百裡屠蘇一同來到此處,你們兄妹即將重逢,此中緣由,晴雪自行問他便是。”“敵人也好,朋友也罷,終將變成焦冥永留蓬萊……晴雪,你也一樣……”歐陽少恭對風晴雪微笑,伸手去撫她頭發,卻被風晴雪偏頭躲開。歐陽少恭麵色一冷,把手放了下來。風晴雪退了一步,怒目相向:“你為什麼要把大家都變成焦冥?!”歐陽少恭笑道:“傻女孩,因為這樣才能得到永恒啊。我也曾經狂熱地追求長生之法,但那些不過都是虛空,所有活物終難逃一死,我已不再奢求那般縹緲之物,無論愛過的、恨過的,將他們永遠留在身邊,作為我記憶的道標……這樣便已足夠。”“……你……真是瘋了……”“瘋?或許吧……上天罰我永世孤獨,我偏要與命運去爭上一爭,讓所有人都永遠與我為伴!”歐陽少恭細細看著風晴雪,“不過,我可以將晴雪晚一些再變作焦冥。你的性情……委實有些像她,不如……多陪我說上幾句話。”“……她……又是誰?”歐陽少恭側過身來,身旁的墓碑石料圓潤光滑,他把手輕輕地搭在上麵,像是在撫摸情人般溫柔。風晴雪這才看到墓碑上工工整整地刻著兩個字——巽芳。“我的妻子,巽芳。”說著,歐陽少恭閉上眼睛,似是在追憶,睜眼卻是滿目的惆悵,“雖然你不是巽芳,但你同她一樣寬容善良,不會將半魂之人目為異類……正因如此,百裡屠蘇才會傾心於你吧?晴雪莫要著急,很快你們便可重逢……”他把手放下來,露出微笑。“或者說,是最後一次相見了。”百裡屠蘇一行人到達蓬萊,卻遍尋入口不得。百裡屠蘇站在堤上觀望,紅玉和尹千觴搖著頭從北邊靠近,方蘭生從南邊跑了過來,後麵跟著氣喘籲籲的襄鈴,人還未至,方蘭生便大叫起來:“根本看不到路!這屏障已經將周圍都封死了!”百裡屠蘇抬起頭來,天地之間被水色的圓界分隔,他們五人正是被罩於其內,有流光順圓界而升,所到之處皆有亮紋疾行,周圍的環境一下子變得模糊起來。眾人正皺眉苦思通往蓬萊之道,但見一條黑影從圓外擠了進來,由淡至深,化做一個青玉壇弟子的模樣,抱拳行禮:“失禮了,在下鬆音,特為丹芷長老傳話而來。”眾人警惕相對,那影子卻恭恭敬敬道:“得知諸位如期赴約,長老十分欣悅,有請前往蓬萊國最高處山上宮殿一聚,他自會在那裡等候。”鬆音一抹邪笑轉瞬即逝,“長老還特彆交代,須向尹公子問候一聲。”尹千觴不禁皺眉。“怎麼,你要好心為我們帶路?”方蘭生哼道。鬆音搖了搖頭:“長老有示,破解此中奧妙於諸位而言想是不在話下,若說得太過明白豈非無趣?”“少廢話!去他的有趣無趣,歐陽少恭到底搞什麼鬼!”鬆音並不理睬方蘭生的惡言相向,又是淡淡一抹邪笑,接著身形也跟著淡了下去,轉眼消失在屏障之中,“由此一路,望諸位能夠遊玩儘興!”最後留下一句嘲諷,聲音已漸遠。方蘭生手中忽然多出一顆念珠來,朝著鬆音消失的方向狠狠打去,卻什麼都沒有打著,念珠彈向遠方。“可惡!”方蘭生大罵道。“莫著急。”紅玉勸道,“歐陽少恭所思所想,斷不能以常理而論,既已來此,唯有先遵其安排……謹慎之餘,再伺機行事。”一旁百裡屠蘇徑直走到前方,戒備地掃視了半周,忽然扭頭向後,“還有誰!出來!”眾目睽睽之下,同是一團暗影,化做一個略帶愁緒的女子,怯生生地走了出來。女子長發飄逸,額上戴著一條珠墜,竟是在雷雲之海中見過的名叫“巽芳”的女子。“……巽芳?”紅玉驚道。“彆靠前!”方蘭生手中拈著念珠,厲聲道,“你是鬼還是焦冥?”巽芳沒有回答,反是看著紅玉,一臉錯愕:“你怎會知曉我的名字?”“果然是巽芳……”“你、你不是在蓬萊天災中……”方蘭生戒備道。“蓬萊天災……都是聽少恭講的嗎?”巽芳道,“我……我並沒有死。那時少恭……夫君他離開蓬萊去尋渡魂之人,將我獨自留下,卻久久不歸。我十分擔心夫君,離開蓬萊去中原尋他,未曾想到不久之後,天災降臨,蓬萊國毀於一旦……渡魂時將失去一些記憶,或是帶著些許錯亂的回憶存活下來,後來夫君見到蓬萊國慘貌,傷心悲痛之中,隻怕就此以為我早已死去……”“在此現身,意欲何為?”百裡屠蘇道。“你們……是要去找少恭對嗎?可不可以帶我一起去見他?”“帶你一起……這太荒唐了!憑什麼?你想見他,自己去就是!歐陽少恭是我們的仇人,不是朋友!”方蘭生拒絕道。“我……我知道夫君一直以來做了許多錯事,巽芳不求你們能夠原諒他……我隻不過想要見他一麵,勸他彆再這樣下去……”眾人聽到巽芳竟是存了勸說歐陽少恭之念,都難免疑惑。“你不就是這兒的人嗎?”襄鈴問道,“乾嗎還要跟我們一塊兒?”“哼,難保不是居心叵測,意圖害人!”方蘭生捏著念珠道,“說不準就是歐陽少恭派來的怪物!他又在耍什麼陰謀詭計!”“不,我真的不會害你們。”巽芳搖頭柔聲道,“身為蓬萊人,我自有回去的法子,但如今蓬萊已經變做一個妖島,我孤身一人是找不到夫君的……”她的聲音帶著心酸,“我會一些蓬萊的法術,可以替你們打開去往那裡的通道。”“天底下哪來這麼便宜的事?你有沒有法子打開通道我不知道,但我覺得你一定有法子讓我們大夥兒倒黴。”方蘭生道。巽芳不再強辯,對於方蘭生的猜度隻是無奈,她抬起頭,默默看著眾人。紅玉似是信了,雖不言語,扭頭看向百裡屠蘇時,眼神中滿是征詢之意。百裡屠蘇忽然踱步走到巽芳麵前:“有勞姑娘施術開啟通道,我們一同進入蓬萊。”方蘭生驚道:“什麼,真要帶上她?!你可想清楚了!”百裡屠蘇搖頭道:“沿途本就凶險重重,此一則倒也不必計較。”巽芳不展的愁容下終於有了些喜色,百裡屠蘇朝她輕輕一點頭。巽芳伸出一隻手來,輕閉雙眼,嘴裡似是有口訣呢哺,再一睜眼,整個圓界光紋驀地一盛,便消失不見。視野終於變得開闊起來,前方一條道路曲折幽深,“由此而去,隻是迷離幻境,長路的儘頭,便是真正的蓬萊國。”幾人陸續從巽芳身邊走過。“你先走!”方蘭生排在最後,不客氣地說。巽芳禮貌一笑,走在了方蘭生的前麵。一行人到了蓬萊國內,但見此處葉木生得繁盛,乍看之間倒似一座荒島,每過幾步,卻是重重碎礫,斷垣殘壁。巨大的石柱倒在地上,矮矮的拱門斷做幾截,每處人跡都像是曾被一雙無形的大手蹂躪,眾人頓感蕭瑟。轉眼間巽芳已經越眾而出,神情憂鬱,疾步左行,轉而右踱,像是找到了記憶的宮殿,卻無奈宮殿已變做廢墟,幾欲痛泣。“以前的蓬萊國,想必是風光如畫、美好安寧的人間樂土。”紅玉對站定關注著巽芳的眾人道。巽芳終於止住腳步,歎息道:“曾經,這裡是我們最美的家鄉……”她並不回頭,似是不願眾人看到她難過的樣子,“然而天災忽至,大地震動、山石崩裂、房屋傾倒,無論是幾世幾代的基業,一夕之間,皆化做荒土亡儘……”“看,焦冥!”眾人順著襄鈴所指看去,一些焦冥,顯然是吞食了人的屍體,正在白日陽光下飄散。反而是巽芳的神情變化最快,由惆悵轉為大驚,卻又立刻愁容滿麵:“這焦冥源自蓬萊的重生古法,然而終究是凡人癡心妄想,到我曾祖父那一代,已然將典籍封存起來,不容後世子孫再有開啟之念……夫君他卻……定然是將蓬萊人的屍首化做了……”巽芳說到這裡,已悲傷得不能言語,隻是閉上眼睛搖了搖頭。眾人跟著巽芳前行,越來越多的墳塚映入眼簾。開始隻是散布在殘垣斷壁的周圍,隨著眾人的深入,墳塚的數量逐漸變得稠密起來,直到走上一個高坡,漫山遍野無不豎著一塊塊石碑,肅然中令人吃驚。隻有一座墳前,搭著幾朵盛開的鮮花,巽芳停住,看墓碑上刻著自己的名字,終於忍不住潸然淚下:“這是……我的墳……這是我最喜歡的花……”紅玉走上前去,輕輕挽住巽芳的手臂。巽芳緩緩擦去臉上淚水:“我知道在你們心中,少恭是一個非常殘酷的人,做過許多傷天害理的事情……”“是啊,殘酷……他的心比千年的寒冰還要冷硬!”方蘭生道,“所有人都被他耍得團團轉!像傻瓜一樣!”“但是……我所認識的少恭,曾經是一個很溫柔也很寂寞的人……”巽芳被勾起久遠的回憶,“我十五歲那年,瞞著父母離開蓬萊國,到中原遊玩。某天不知不覺在樹林裡迷失了方向,一直走到太陽落山,仍沒有找到出路……那是個可怕的夜晚,山林深處出現了妖怪,它們追著我,要把我吃了!在我以為一定會死的時候,一個看起來隻有四五歲的男孩子從林間出現,竟然把妖怪都殺死,救下了我……”“不錯,那便是幾世渡魂以前的少恭。”巽芳看著紅玉吃驚的眼神,肯定道,“那個孩子把妖怪殺掉之後,帶著他困獸般的眼睛一言不發地離開,我依然很怕……周遭血流遍地時,他的眼神裡失去凶狠,皆是空無……可我更不敢一個人待在原處,隻好跟著他一直走,走了很遠,才來到一個漆黑陰冷的山洞裡,那就是他住的地方……“他並沒有將我趕走,雖不發一言,卻把食物默默地分給我。我不敢睡覺,隻有睜大眼睛盼望太陽快點升起來,借著月光,我忽然發現山洞的石壁上有好多字。”“字?”尹千觴疑道。巽芳點點頭:“那些字訴說著一個人累世的孤獨與痛苦,我不由逐字逐句地看起來,隱含在字裡行間的悲傷寂寞簡直要令人窒息……那個孩子發覺我在讀山壁上的字,反而露出一種冷冷的笑……一瞬間,我有了一個不可恩議的想法,這些字,都是那個孩子刻下的,雖然他的年紀看起來還那麼小,但我就是隱約有這種感覺,慢慢地……我在心裡暗暗作出了一個決定……”“什麼決定?”襄鈴問。“天亮以後,我問那個孩子,要不要跟我一起回蓬萊,他那時的神情,我永遠都忘不掉……那是一種極度的吃驚與不信,像是根本無法理解我為何會那樣問。但是到最後,他還是不發一言,同我離開了那個山洞。“我們回到蓬萊,他默默地陪在我身邊,也漸漸長大,再也不曾流露出昔日那種可怕的眼神。因為蓬萊人的壽命很是長久,過了些年,他看起來竟是比我還年長了。我們不知不覺喜歡上對方,儘管蓬萊人從未有過與外族成婚的先例,我和他仍然成了親。他孝敬爹娘,愛護弟妹,對我更是貼心關懷……“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在我心目中,這個世上沒有比他更好更溫柔的人……”“哼!”方蘭生冷笑一聲道,“你知道他後來是怎樣草菅人命嗎?把活人殺死、將死人掘墓變做焦冥!隨意就會散播疫病,草菅人命!為了取到魂魄,逼迫屠蘇解開封印!為了重建蓬萊,撕裂空間,將雷雲之海的廢墟強行拉到這兒,這樣……還要害死多少沿海住民!”說到此處,方蘭生大喊道:“他早已經不是你認識的那個孩子了!還是說……你根本沒有認識過他?”巽芳閉上眼睛,沒有震驚,卻像是經曆了巨大的無奈,歐陽少恭那雙空洞無情的眼睛在心中微微一閃。“多說無益。越早一步到達蓬萊最高的宮殿,晴雪便多一分生機。”百裡屠蘇冷冷道,繼而邁步前行。眾人隨後跟上,隻剩下巽芳留在原處,哀傷地看了墓碑一會兒,搖搖頭轉身離開。未行幾步,天空忽然裂開一道巨大的縫隙,周圍電光交織在一起頻閃。“這……”襄鈴驚道。“空間撕裂、電光馳驟,應當正是漸漸被拉入蓬萊的雷雲之海廢墟!”紅玉蹙眉道。“歐陽少恭這個混賬!為一已之念,罔顧他人性命!”方蘭生破口大罵。“若非長老誠心相邀,諸位又如何能於蓬萊親見此番盛景,眼下口出穢言,未免太過不該。”忽然有人聲憑空傳來,眾人循聲而望,又是一道暗影漸化為青玉壇弟子的模樣,“在下元勿,打擾各位觀天的雅興了。”“鬼鬼祟祟,又想耍什麼花樣?”方蘭生戒備道。元勿並不回答,忽然看到了巽芳,“咦?何以多出一人?”“雖是事出有因同路而行,但不過一介弱質女子,並非為我等助陣之人。”百裡屠蘇上前擋住元勿的視線。“也罷。”元勿笑道,“此處離蓬萊宮殿已然不遠,丹芷長老命我相候多時,給諸位送上一份略有意趣的薄禮,望能笑納。”“暗雲奔霄!”元勿話音剛落,大地開始震動顫抖,一陣尖銳的嘶鳴傳來。一隻帶翼的四蹄巨怪從遠處踏火而來,在元勿麵前急停,前蹄抬起,簍時間遮住光源,投下巨大的陰影。尹千觴皺起了眉,此怪四蹄雙翼,行動速度極快,獸身妖麵,那妖首不斷打量著在場的每一個人,似是能看透人心。“讓它先陪諸位貴客玩玩。”元勿道,“至於新來的這位美娘子,我自會向主人……”元勿話沒有說完,忽然捂著胸口跪在了地上。那是尹千觴極快的一劍,由背而發,無聲無息,瞬時將元勿的骨頭擊碎。“尹公子……你……”元勿軟倒在地上。“不能讓你就此回去。各位小心,這個怪物雖不通人語,卻能看透人心,更會利用人心的弱點生出幻象!隻要記得,接下來一戰所見都是虛無!”話音剛落,暗雲奔霄已按捺不住,雙蹄一踏,地上飛濺起石塊,暗紅色的煙霧四起,將眾人隔絕開來。“娘!”百裡屠蘇第一個喊道。接著眾人都發現自己的至親至愛站在眼前。“二姐……”“榕爺爺?”“主人?”隻有尹千觴愣了一下:“少恭?”歐陽少恭少年時的樣貌出現在尹千觴眼前。“嗬嗬,隻可惜少恭早巳不再是你這般模樣,妖物受死!”說著,巨劍朝著“歐陽少恭”劈了下去。那“歐陽少恭”也不躲,隻淡淡地擰眉問道:“千觴,可還記得是誰救你性命?”尹千觴的劍鋒被這句話震得偏了幾分,當年景象一一浮現,麵前的“歐陽少恭”又問道:“可還記得你的名字由何而來?”眼前一點漣漪,幻境層層暈開。尹千觴看到一身素衣的自己,和當年的歐陽少恭在青玉壇交談著。自己的語氣沒有如今的灑脫不羈,卻是內斂許多:“我的傷已好了大半……唯過往之事全無頭緒。聽寂桐前輩說,你們是在衡山野外遇見我昏迷倒地,前幾日我去那裡看過,也未曾想起什麼。閒暇時於青玉壇經樓內經卷,隻覺書中所言諸般事物無比陌生,竟像……全無涉及。”歐陽少恭垂下眼,邊彈琴邊緩緩道:“軟紅千丈,北方的荒沙千裡,南方的林木蔥鬱,西方的遮天大雪,東方的滄海奔流,種種美好與浩大卻是說也說不儘。如今兄台處境特異,若想明白,還須親眼見上一見。”他的神色有些神往,聽著歐陽少恭的琴音,惦念著外麵的世界。“兄台若是得空,不妨先想個名字,也好稱呼。”名字?他有點頭痛,但很快就把蒙昧的念頭甩開,答道:“我在貴派經樓內讀過一本書,上麵說到一種叫做‘酒’的東西。書中雲‘醉飲千觴不知愁’,大概喝醉了就能拋開人世煩憂,如此甚好。”他一直略顯冷漠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便叫做‘尹千觴’吧。”尹千觴……那些,是這具身體最初的回憶,猶如一把尖銳的匕首,刺進他的心窩。眼前似笑非笑的,不就是當初那個少年?那個少年輕輕一語,就道出了他這新生的命運——“既是上天恩澤,重活一次,何不隨性而過,方不負此生?”隨性而過,不負此生……他幾乎就要陷入這個幻境裡。當年的歐陽少恭,還是個少年模樣,卻已字字洞世,背影孤寂,而自己……前世今生,一夢江湖。任憑巨劍把對方劈散。“這不是你們認識的人,這些都是幻象!”尹千觴大叫道。如此帶著法力的喝聲下,眾人紛紛清醒過來,心魔之下,不得已閉眼劈砍,將幻象斬斷!心魔既除,暗雲奔霄又現出身來,振翅欲逃,方蘭生手中佛珠甩入空中,頃刻變為磨盤大小,朝著暗雲奔霄身上一套,它便動彈不得。百裡屠蘇一劍劈斬而下,妖物即刻身首異處。“當真是玩弄人心之物。”紅玉寒道。“太過分了。”襄鈴嘟著嘴,“就算是變出來的,也一樣會讓人難過呀!”“哼!”方蘭生收起佛珠,“反正快要到山上宮殿了!看他歐陽少恭還有什麼手段,儘管使出來!”蓬萊之巔,大殿。歐陽少恭迎風屹立,背影如山。狂風吹動他的袍帶,似乎透著一縷仙人的淡然清氣,又似乎隱含著悲傷。然而這股清幽的氣息中,狂暴的力量嘶吼如猛獸。眾人踏人大殿,便為他的背影所懾,站在他巨大的陰影中,按劍戒備。大殿高聳而空曠,流雲在兩側飛逝,寂寥不見任何一個多餘的人影。“百裡少俠,一路至此,可還遊玩儘興?”帶著一貫的微笑,歐陽少恭緩緩轉身。那曾讓所有人如沐春風的微笑,此刻卻如此猙獰可怖。他如君王般俯瞰,似乎世間萬物皆是他的玩具。玉橫被歐陽少恭的法力催動,浮在大殿高處,散著幽幽的靈光。它的威力竟能穿過蓬萊大殿的穹頂,飛向天外,正在牽引雷雲之海下掩埋的蓬萊遺跡。玉橫的正下方是一座巨大的香爐,嫋嫋青煙升騰幻化。“晴雪人在何處?!”百裡屠蘇盯著歐陽少恭的眸子。歐陽少恭笑而不語,撥弄著爐中的香木,神情愜意。百裡屠蘇認識那座香爐,正是歐陽少恭從不離身的博山爐。此刻它變成了龐然巨物,體量十倍於前。爐上所刻的宮宇樓台,恰如眼前的蓬萊神殿,而流連其間的,便是他們在雷雲之海的幻境中曾見到的巽芳夫婦。諸處樓台皆光華大盛,仿佛已經轉活過來,隻剩爐頂的一簇晦暗。百裡屠蘇心裡一沉,記起當日歐陽少恭所說:“這爐喚作‘蓬萊’,內裡藏著在下一樁心願……每離心願得償之日近上一步,蓮瓣便亮起一層,漫漫時日之中,望見此光,便不致沮喪。”如今他的心願隻差一步之遙。“晴雪人在何處?!”百裡屠蘇又問。劍煞波動,他已經按撩不住了。“既來之,則安之,少俠又何必急於一時?”歐陽少恭隻是笑,轉向尹千觴,“許久不見,千觴風采依舊。”“少恭,既然你要敘舊,不如看看誰與我們同來。”尹千觴低聲道。一個窈窕的身影從眾人身後轉出,她漫步而來,如腳下踩著滿池蓮花。“……巽……芳?”歐陽少恭震驚中艱難地吐出這個名字。巽芳在距歐陽少恭十幾步的地方停下,仿佛二人之間隔著一道雷池恨海,無法逾越。“巽……芳……”歐陽少恭又說。這次卻已經不是質疑,而是呼喚他對麵的女子。本以為陰陽相隔兩茫茫,卻忽逢至愛,他心中鼓蕩起從未有過的驚、喜、酸楚、畏懼,想要相信眼中所見,卻又害怕這失而複得的幸福隻是一場虛妄。“夫君,是我……”巽芳輕聲說,不儘溫柔,“我沒有死於天災之中,這些年一直在中原找你。找了……許多年……”歐陽少恭大步衝下石階,死死地盯著巽芳,似乎想洞穿真實和虛妄:“果真是你嗎……”他捧住巽芳的臉。他的手指冰冷無措,她的麵容卻溫熱如昔。“巽芳!是你,你還活著!”歐陽少恭低吼,一把將巽芳攬入懷中,用了要把她捏碎般的大力,“對不起!對不起……那一次的渡魂我遇上極大的麻煩,直到幾十年後才能回到蓬萊,入眼卻是滿目瘡痍……巽芳!你原諒我,是我讓你吃了許多苦,我沒能早一些來接你……現在……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巽芳輕撫他的額發:“夫君,巽芳回來了,我們再也不要分開,好嗎?”歐陽少恭滿眼狂喜:“當然!無論何人何事,都休想再次讓你我彆離……”隔世的情侶相依相偎,眼中再容不下其他。眾人和歐陽少恭雖然已是死敵,仍不免動容。但幸福的靜默和重逢之喜,終不能改變眼前的存亡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