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孤獨。兩人各自沉默了一會兒,聽著琴音在水間流淌,百裡屠蘇想起一事,問道:“翻雲寨中,亦曾聽先生一席話,先生似對生死魂魄之事頗有所知所感……”歐陽少恭停下琴音:“魂魄之事終究縹緲,人生在世,誰曾見陰間地府,幽冥忘川?翻雲寨中所說輪回往生之妄言,少俠萬勿放於心上。”“那先生何以煉製起死回生之藥,所為治病救人?”歐陽少恭忽不答話,指尖一撩,又是一首新曲。“都道是人死燈滅,便如這燈會盛景,終有儘時。人生豈非正如夜間行船,黑暗之中時而光華滿目,時而不見五指。然而燈會熄滅,船會停止,時歲與生死本是凡人無法可想、無計可施。歐陽少恭不自量力,妄想逆天行事,看一看凡人若有朝一日超越生死,又將是何種光景?”琴聲送得更遠,像是整個琴川便是歐陽少恭手中的一把琴。百裡屠蘇似有訝異,又複沉思:“先生高誌,無怪乎琴曲中隱有滄海龍吟之象。”“少俠亦通音律?”百裡屠蘇搖頭:“師尊曾言,琴乃聖人之製,治身怡情,禁邪歸正,以和人心。”“不錯,古來有‘琴心劍魄’一說,琴與劍冥冥之中似有天定之緣。百裡少俠擅劍,而在下喜好琴藝,結伴同行,也算是一段緣分了。”談話到這裡戛然而止,兩個男人各懷著各的心事,琴川之上,隻餘空茫琴音。百裡屠蘇所說的麻煩,在夜幕籠下的時候終於降臨。一行四人行至山林僻靜之處,預備就地露宿歇息時,幾道紫影從天而降。來者身法迅捷,瞬間包圍了四人。這些人無論男女,皆身穿紫色道袍,看起來儀態飄逸有如仙家,表情卻是凶狠冷漠。他們手握長劍,戾氣森森,看來是敵非友。隻有為首的一位嬌俏女孩,流露出焦急關懷的神色。冰冷的劍鋒,已指出了他們此來的目標。百裡屠蘇。百裡屠蘇縱身而出,立在同行夥伴的身前,淡淡地望著來敵,目光冷凝,卻並未亮出武器。紫衣道者隊伍中一名男子跨前一步,張口便罵:“百裡屠蘇你這混賬!肇臨師弟被你所害,屍骨未寒,你竟敢私逃下山!”“屍骨未寒”這四個字振聾發聵,方蘭生毫不掩飾地叫了出來:“殺人?!”“肇其住口!師兄才不是這樣的人!”為首的女孩喝止了男子,轉而於臉上浮起一層憂色,怯怯地言道,“屠蘇師兄,跟我回山上好不好?”百裡屠蘇麵色微冷,垂首默然。紫衣女孩仍是急切:“師兄,我知道你是冤枉的!是戒律長老年紀大了,加上陵端從中挑撥,才會怪罪於你。我去求師父,讓他跟戒律長老說,不許把你關起來……等到執劍長老出關,定會替你洗刷冤屈!”女孩說得這樣焦急,情真意切,然而其他幾名持劍的道者卻顯然並不是如此想——“芙蕖師姐,如今真相未明,屠蘇師兄這樣跑下山來,豈不是心中有鬼?”“百裡屠蘇不過仗著自己師父紫胤真人是執劍長老,就敢恣意妄為!”名喚“芙蕖”的女孩有些惱怒,不禁高聲喝道:“你們住口!”眾人一時噤聲不言,隻有為首那男子仍然惡語相向:“天墉城門戶森嚴,若非門中弟子,肇臨怎會如此輕易被人殺死?百裡屠蘇殘害同門,罪無可恕!”“肇其!”芙蕖才要發怒,隻見百裡屠蘇提劍上前,本就孤寒的臉上又蒙了一層冰霜。肇其的氣勢瞬間矮了半頭:“你、你待如何?!”不待肇其有何反應,百裡屠蘇手中長劍已正中肇其胸口,劍仍在鞘中,卻也將肇其逼退了四五步,跌坐在地上。“我已說過,肇臨之死與我無關,休要言之鑿鑿。給我滾回昆侖山!”百裡屠蘇冷冷道。他看向芙蕖,語氣平緩了許多:“你也回去吧。掌門師伯一向疼你,不會怪罪。”芙蕖臉色忽而緋紅:“師兄你怎知我們是偷偷跑出來的?人家還不是擔心……”“百裡屠蘇欺人太甚!”肇其狼狽地爬了起來,又驚又怒,不禁向著餘下的幾名男弟子呼喝一聲,“抓了他,直接押回昆侖山認罪!”眾弟子仗著人多勢眾,一時血氣上湧,不再顧及芙蕖的意思,利劍相向,猛然圍攻上來。百裡屠蘇的劍卻仍未出鞘,人靜靜地立著,默如石碑,對四麵八方剌來的劍影無動於衷。肇其的劍最為當先,選了個刁鑽的角度,自百裡屠蘇背後斜刺裡襲來,眼看幾乎要得手,卻見百裡屠蘇微微側頭,比劍鋒更犀利的目光,回眸一瞬。肇其一驚一自己的攻勢在這個人麵前,根本洞若觀火,毫無威脅可言。百裡屠蘇好像是在耐心地等待,等著緩慢的劍鋒來到足夠近的距離,再從容應對——而這一劍,卻已是肇其多年修行的極致。肇其驚恐之間,回劍已是來不及了,咬著牙將招數使老,卻忽見一道光芒從天而降,繼而錚錝一響,手中的劍被硬生生地格開,力道之大,震得肇其虎口一痛。眾人驚詫地看到,出手的並不是百裡屠蘇。格開肇其那一劍的,是一柄憑空出現的巨大鐮刀。墨黑色的巨鐮映著漫天星光,帶起的風聲中飄來淡淡香氣。一個幽藍色的身影飄忽落下,擋在百裡屠蘇身前,纖細的身形襯得手中巨鐮更顯龐然。長兵器最善以一敵多,巨鐮回旋一揮,便將四麵圍攻上來的數支長劍儘數格開。一朵甜美的笑容,自利刃光影中回眸閃現。百裡屠蘇眼角跳了一跳。是她——風晴雪。“蘇蘇已經說了不是他做的,怎麼你們還這樣凶巴巴的?”風晴雪橫擺手中巨鐮,一臉納悶的表情,歪頭問道。“蘇蘇?”芙蕖姑娘看著眼前來人,愣了一下,“你是在說屠蘇師兄嗎?你是……”風晴雪眨了眨眼,剛要回答,卻被百裡屠蘇一把拽在了身後。“你們走吧。”百裡屠蘇對著天墉城眾人肅然言道,“我不想再對天墉城的人拔劍。此處外人甚多,勿要牽連他人。”肇其冷哼一聲:“這幾個隻怕與你是一夥的!大家擺陣,一並抓了!”眾人應和,腳下飄然移動,儼然已擺出一座劍陣,章法井然,將風晴雪、襄鈴等人一同圍住。百裡屠蘇並未驚慌,他的目光反而投向劍陣之外,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異動。“天墉城這以多欺少的本事,倒是厲害得緊哪。”嬌美的女子聲音忽然在空中響起。在場眾人皆是一怔,這聲音渺遠虛離,動聽中帶著一絲寒意,於雙方人馬而畜卻都是陌生的。話音飄落之際,隻見兩道金光一閃,似乎是兩把短劍倏忽而過,一片紅影若雲霞飄降,在暗夜中耀人眼目——竟是一個身著古式長裙、相貌豔麗異常的女子。女子就這樣憑空出現在戰圈中央,方才出手之迅捷,競似比百裡屠蘇猶有過之。雙劍劍氣犀利,周遭草木都被那尖銳的殺伐之氣所克,明明是恬靜蓬勃的春夜,竟一時現出些寒秋般的蕭索之意。而她的雙劍一過,似乎劃破了劍拔弩張的空間,將百裡屠蘇一行與紫色道袍的天墉城弟子們兩相隔開,方才還團團包圍的劍陣,就這樣被拆解於無形。“你又是何人!”肇其驚駭半晌,大聲喝問,“百裡屠蘇!你私逃下山,結交了些什麼妖鬼之人!”“我不過是個好管閒事的人。”紅衣女子打斷肇其的責罵,語含譏諷,“這少年已經說了,不會對你們拔劍,你們卻還對他動武。此等事情傳揚出去,不怕令天墉城蒙羞嗎?”她說著一拂衣袖,紅色的袖風中又蕩出一股劍氣,看似不經意,卻竟逼得一千紫衣道者又退後了一步。“妖女!結陣,結陣!”肇其目露畏懼,向左右大喊著,又向芙蕖叫道:“師姐!你怎麼還不拔劍?!”“閉嘴!我才不會對師兄揮劍相向!”芙蕖反喝了一句。眾天墉城弟子聽了,一時目露赧意,未再貿然行動。“師兄,你真的不和我回天墉城嗎?”美蕖緩緩上前一步,望著百裡屠蘇,憂鬱言道,“那天我去找掌門師父,無意中聽見長老們說,要派大師兄下山帶你回去。大師兄若來,隻恐情勢便難以挽回了!我這才匆忙來找你……”大師兄……百裡屠蘇微微皺眉,終究還是搖了搖頭:“師妹,我有要事在身,你且回去吧。日後,若我與師兄交手……你不必多管。”“可是!你和大師兄……你們任何一個受傷,我都會難過的……”芙蕖說著,低下了頭,“隻怕執劍長老更會痛心。”百裡屠蘇心下黯然,師妹的擔憂,他心中明了。可此時若是放棄,所追尋的一切,怕是再也不會有答案,他隻好轉過身去,不再看芙蕖。“我知道了……”芙蕖見狀,臻首低垂,語帶感傷,“師兄你多保重,早點回來。”肇其兀自不甘:“師姐!怎能就這樣放過他?!”“多說什麼!要是眼裡還有我這個師姐,現在就跟我回去!”女孩拋下這樣一句,深深地看了百裡屠蘇一眼,便咬了咬唇,轉身離開,帶同一千弟子,隱人茫茫夜色。“木頭臉,快說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你當真殺了同門?天墉城又是什麼地方?”天墉城眾人身影剛消失,方蘭生便按捺不住跳了起來。“與你何乾?”百裡屠蘇的心緒煩悶不寧,不願和方蘭生多說。麻煩算是過去了麼?還是變得更加難以收拾?身邊的這些人,遲早會被自己拖累吧……“你這渾蛋!”方蘭生每每被百裡屠蘇這種冷淡的態度激怒,“我看少恭和你同行太危險!你連同門都可以殺了!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小蘭!怎可這樣講話!”歐陽少恭搖搖頭。“你胡說,屠蘇哥哥才不會害人!”襄鈴也跳出來吼他。“我……”方蘭生一時語滯,他望著百裡屠蘇瞬間僵直的背影,覺得自己似乎過分了些。百裡屠蘇背對著眾人,看不見表情,但語氣如常,仍是淡淡微涼:“天墉城所要捉拿僅我一人,斷不會連累他人性命。誰若怕我加害,自可早早離去。”“你……”這話又激得方蘭生忍不住開口,話到嘴邊卻生生咽了回去。他乾站半晌,不得已想要轉換話題,轉著眼睛,忽然一愣:“咦?那個紅衣服的女妖怪呢?怎麼不見了?!”“那些人一退,便消失了。”歐陽少恭淡淡言道,“去如飄風,就像來時一樣不著痕跡。”方蘭生聽了正發愣,歐陽少恭轉而卻向風晴雪微躬施禮,“姑娘仗義出手,令人感激。原本隻見姑娘風采灑脫,卻不想身手亦如此不凡,在下欽佩得緊。”歐陽少恭用詞溫文,風晴雪聽得半懂不懂,但總算明白是誇獎之意,連連搖手,笑道:“沒什麼的,我本來隻是想躲起來嚇蘇蘇一大跳!沒想到正好碰到那些人,唉,這下沒嚇成人呢。”百裡屠蘇微微側耳聽著風晴雪的說法,見她說出此等無聊的動機來,不禁嘴角抽動,又彆開了頭去。風晴雪又笑道:“我可不算身手不凡,蘇蘇才厲害呢,我完全打不過他。剛才那位紅衣服的姐姐也很厲害,不知以後還能不能見麵。”歐陽少恭微笑著聽完,轉向百裡屠蘇問道:“百裡少俠可識得那位紅衣女俠?”百裡屠蘇筆直地站著,搖了搖頭。“照此說來……”歐陽少恭琢磨了片刻,“此人,卻是敵我不明了。”“怎麼這麼說呢?”風晴雪眨了眨眼,轉到百裡屠蘇身邊,笑道,“紅衣姐姐既然幫了我們,當然是朋友啊。是不是呢,蘇蘇?”襄鈴盯著風晴雪,嘟著嘴,一副老大不高興的樣子。“莫……”百裡屠蘇這半天一直沉默不語,此刻卻被風晴雪逗開了口,“莫要胡亂相稱。”說罷這一句,他便快步走開了。這一晚的麻煩總算了結,可百裡屠蘇心中鬱鬱,隻想一個人往山林深靜處而行。夜風涼爽,卷著春日梅花的幽香,他兀自走了一陣,覺得心中的煩悶略散去些,才站定了,胸口卻仍然有些隱痛。被同門圍攻、被誤解栽贓,真的是因為這些而覺得如此憤怒嗎?他身帶煞氣,無親寡友,彆人怎麼樣看待他,並不是那麼在乎吧?令人惱火的是,在剛才的某個瞬間,百裡屠蘇覺得體內的煞氣幾乎要控製了內心,把星火點點的怒意化為燎原……煞氣,伴隨他一生的煞氣,難道真的已經在無形之中改變了他的心嗎?當年在天墉城,他一時莽撞,動用焚寂之劍和大師兄陵越比試,焚寂之力與煞氣相乘,威力遠超想象,他根本把持不住。陷入狂亂之後,失手重傷了師兄,險些釀成大禍。此番私自下山,師兄奉門派之命前來收拿他。倘若來日當真相見,針鋒相對,以師兄性格,是非麵前,斷不會退讓半步,自己卻再不可傷害師兄分毫了。然而……當長劍在手、凶煞在心……自己真的,還屬於自己嗎?低空一陣鳥鳴,是阿翔追隨到此,停在肩頭,用喙子磨蹭他的臉頰。百裡屠蘇反手撫過阿翔水滑的羽毛,心緒稍平。月光如水,映著一山芬芳,百裡屠蘇靠住一棵梅樹,隨手拈起一片樹葉,含在唇間,吹起悠揚的曲調。這是他唯一會的“樂器”,音色簡單清亮,調子正是夢境中太子長琴所奏的曲調,因為反複夢到,漸漸也就記住了。吹著這支曲子,仿佛回到夢中高山流水之間,那個叫做太子長琴的人,似乎很是孑然,唯一陪伴他的,隻有那隻水虺,便如自己,隻有阿翔為友。便如自己,便如自己……遐思之間,曲聲突然停止。百裡屠蘇低喝一聲:“出來!”白梅綠萼的花樹後,露出風晴雪精靈般的麵孔,“呃,還是被你發現啦……”她吐了吐舌頭,大方地走過來,“剛才的曲子真好聽,隻是有些……悲傷。”百裡屠蘇已經開始慢慢習慣這個女孩的自來熟,他隻是僵立在那裡,並不搭話,仿佛自己也是一棵不言不語的梅樹。風晴雪走近一些,對著天空伸出了雙臂,似乎想要擁抱仰著可見的那片星海:“蘇蘇,你看天上的星星多美!出來之後我每夜每夜都看不夠!”說完,她自然地走了過來,也靠在那棵梅樹上:“你知道嗎?我離家是為了找我大哥,等找到了,就會回去,再也不出來了。可要是沒找到,也得回去。所以我要抓緊時間,多看看星星。”百裡屠蘇雖然還是沒有接話,卻聽得認真了幾分。“我大哥叫風廣陌,他是我們那裡最厲害的人。”風廣陌?聽到這幾個字,百裡屠蘇額間的血管不規律地跳躍起來,帶來頭腦深處的隱痛:“我似乎……聽過這個名字。”風晴雪聞言有些激動,轉身抓住了百裡屠蘇的手臂:“真的嗎?大哥好多年沒有音信了,你要是知道他的事,一定要告訴我!”百裡屠蘇輕輕地掙開風晴雪,搖頭說:“我幫不了你。”“為什麼?你不是認識他麼?”百裡屠蘇闔上眼,平淡地說道:“以前的事情,我大都不記得了,是不是曾經認識他,都不記得了。”“不記得……就是說,想不起來了?”風晴雪一時怔住,“和自己在一起的人、說過的話,都想不起來?”百裡屠蘇微微點頭。“怎麼會這樣呢?”風晴雪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似乎在設身處地地想象那種感覺:“一定很難過吧……”百裡屠蘇想要說並沒有,卻最終沒有說出口。風晴雪粉拳緊握,好像在給誰打氣:“蘇蘇你真堅強,你不記得也沒有關係,我自己去找大哥就好了,會找到的……”百裡屠蘇沒見過這樣的女孩,臉上永遠掛著樂觀、真誠的笑容,對整個世界都抱著期待和熱忱。他不禁睜開眼看向她,好像在看一輪明月。“對了蘇蘇,你背的劍,我以前好像見過。”風晴雪跳上一棵較為粗壯的梅樹,坐在枝丫上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百裡屠蘇眉心微蹙,凝起了精神。“我大哥的卷軸裡畫了好幾把劍,其中之一和你這把很像,不過沒有斷。”“你……究竟從何而來?所習心法又師承何人?”百裡屠蘇隻覺得這女子身上處處是謎,且仿佛與自己有所牽絆,隻是不知道,是否該探究下去。風晴雪卻露出為難之色:“從哪裡來……這我不能說。心法是大哥教我的,是不是用這個心法就可以治你的病?那我可以……”百裡屠蘇聞言,突然冷淡地打斷她:“我乃不祥之人,結識無益。”“可誰都不理你的話,不會孤單嗎?”“與你無關。”百裡屠蘇轉身欲走。風晴雪從梅樹上跳下來,擋在百裡屠蘇麵前:“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啊,自從蘇蘇做淫賊的那天起,我們倆的緣分就已經有了。婆婆說過,人和人隻要遇上,無論是一個時辰也好,一天也好,緣分也就抹不掉了。”聽到“淫賊”這個稱呼,百裡屠蘇臉上漾起一層赧然的微怒:“休要再提‘淫賊’二字!”“所以呢,剛才那些人對你凶,我就在他們身上放了跳跳。琴川那個請我吃飯的哥哥教過我,好兄弟,要講義氣!”風晴雪忽然笑眯眯地說道。百裡屠蘇聞之驚怒:“那是何物?有毒?!”“跳跳就是跳跳嘛。”風晴雪隻是笑,絲毫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過分的事。“解藥拿來!”百裡屠蘇急得瞪大了眼睛。雖然那些人對自己拔劍相向,但在百裡屠蘇的心中,他們畢竟是同門,他絕不希望任何同門師兄弟受到傷害。“解藥?被跳蚤咬也有藥治嗎?蘇蘇放心,我見你挺喜歡那個辮子姑娘,所以在她身上撒了驅蟲子的粉,她不會被咬的。”百裡屠蘇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憋了許久才丟下八個字:“亂七八糟!多管閒事!”這一夜,百裡屠蘇很晚才睡著。奇怪的,竟是一夜無夢;那種心頭暖暖的感覺似乎又縈繞在心頭,安撫了無限紛亂遐思的夢魂。待他清晨醒來之時,風晴雪仍然酣睡在不遠處。那呼吸之聲,猶如昨夜睡夢中所聞的一般平緩,寧靜。風晴雪,就這樣也加入了他們的隊伍,當然,也是絲毫不管百裡屠蘇那沉默的反對意見。按照歐陽少恭的指引,一行五人早早地起行,不及晌午,便趕到了長江渡口。搭上渡船,不多時便可過江,去到那個叫做江都的大城,也是這盛世之中天下第一的繁華富貴之鄉。百裡屠蘇這一夜的夢,比以往更加清晰。夢境之中,那是一片水墨山水般的所在,雲海流轉,時聚時散。雲間層巒疊峰,高大的暚木和紅色花枝的若木順山勢漸次而生,山間有清泉流下,會聚成潭,山腰有一塊嶙峋巨石凸向潭中,像一座高台伸入水雲之間。石台之上,有一白衣男子,端坐撫琴。琴聲悠悠,一隻黑色的水虺盤於琴側。男子一曲彈畢,待所有嫋嫋音韻均隨風散儘了,才向身旁的水虺問道:“慳臾,今日之曲如何?”被稱為慳臾的水虺睜開赤金色的雙眼,顯然十分陶醉,懶懶地說:“你作的曲子總是好的。”“那我明日再來。”他收了琴,長身玉立,看天邊雲卷雲舒,這樣的日子過了多久,連他也不記得。“太子長琴,你天天來給我彈琴,我不能報答什麼,等到有一天我修煉成了通天徹地的應龍,就讓你坐在我的龍角旁邊吧,乘奔禦風,看儘山河風光。”小小水虺,卻有氣吞山河的架勢。太子長琴聞言微笑:“佳曲易得,知音難覓。山中不知歲月,若無你陪伴,未免也太過孤單,難得你日日都說喜歡,不嫌絮煩,又何來報答之說?不過你的話我記下了,縱然慳臾尚有數千年方能修為應龍,今日之約永遠不變。”“永遠不變。”這樣的夢,並不是第一次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