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不過既然已經過了午夜零點,應該算今天吧,飛鳥信一郎與我商量了一下,關於如何擺脫《迷宮草子》怪異的事。為何會有怪異之事降臨在讀過本書的人身上呢,雖說尚且弄不明白,但我們還是進行了如下確認。看來關於《迷宮草子》的傳言並非虛言,既然我們也開始讀了,就表示已經無路可退了吧。怪異現象是與所讀的作品有著某種形式的關聯。為了消除這一怪異,必須找出各個作品中記載的事件的真相。解謎的成功與否隻能靠自己親自確認。我提議先請一天假,兩人一鼓作氣把剩下的讀完,一次性解開所有謎團。 但因為太過危險而被駁回了。的確,隻是讀了一篇作品就會發生那樣的怪異,若是一口去通讀的話,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樣的現象。雖說倘若能一次性解開謎題再好不過,但萬一做不到,考慮我方所承受的損害就不得不三思了。也就是說這本就是一場及其危險的賭博。在我提出這個方案以前,其實信一郎好像也考慮過。隻是,他想獨自一人花一晚上的時間讀完,然後嘗試推理。我生氣地說這可不開玩笑,他便搖搖頭說自己不想試了。這是因為當我們兩人開始的時候,都遭遇了同樣的怪異,如果其中一方擅自行動的話,另一方恐怕也難免受到影響。的確如此,要是在我睡覺的時候信一郎通讀了《迷宮草子》,令我在毫無防備的狀況下暴露在怪異之中,搞不好就這樣永遠長眠了。光想想就覺得毛骨悚然。始於兩人的事,也隻能終於兩人之手吧。讀完第三話《為娛樂而殺人》後,我就回家了。其實如果能留在飛鳥家的彆屋,和信一郎一起致力於這篇作品的解讀就好了。但兩個人都很疲憊,何況我還有工作。雖說在危及自身生命的狀況下,就不該再去工作了吧。然而,人們對於日常生活中所遭遇的恐怖現象的反應,興許出乎意外就是如此。倘若在或者電影裡,我肯定會不顧一切挑戰《迷宮草子》,反之才是現實吧。話雖如此,第二天一早,我還是佩戴上了信一郎的祖母給我準備的護身符。雖說自己的周遭確實存在著篤定的現實,附近卻有一片非現實的黑暗朝我張開大口。對於這樣的現實,我們這幾天早已深感厭膩……在為了上班而步行到杏羅站的途中,乘坐電車的時候,還有從京都站到公司的那段路,我一直處於緊繃的狀態之中。《霧之館》是被霧襲擊;《食子鬼起源》則是被嬰兒追迫;那麼《為娛樂而殺人》就是被精神異常者——也就是殺人魔一樣的家夥突然用刀砍傷。每當觸碰到老婆婆給我的護身符,傳來的那叮當作響的鈴聲,才是我唯一的倚靠。幸運的是我順利地到了公司開始上班,但由於睡眠不足,頭腦昏昏沉沉的。儘管如此我還是集中精力工作著。不對,應該說是假裝工作著吧。這天下午很晚的時候,我有事要把以真宗(全稱日本淨土真宗,開創於鐮倉中期,日本現存信眾最多的佛教流派。)史為主題的某大學教授論文再次校對的試刷稿送過去。由於作者的家需要在奈良西大寺的私鐵車站下車,從那裡可以直接回家,預計應該能比平時提早不少吧。所以在離開公司之前,我全身心地埋頭於工作之中。無論是去作者家的途中,還是在回家的路上,我都時常關注著周圍是否有悄悄靠近的殺人魔的影子。可能是由於太過緊張的緣故,到家的時候少許有些胃痛。到家的時候是六點半,隨意吃了點晚飯就立刻起身趕赴飛鳥家。時間要是還早的話,今晚也許能讀到下一篇作品。到飛鳥家的時候故意沒去主屋露臉。就算是再要好的朋友,接連不斷的訪問也會顯得很奇怪吧。在開門之前,就已聞到咖啡彌散的芬芳。信一郎雖是個咖啡黨,但在這種時間衝泡咖啡還是很稀罕的。平時也就上午喝一杯,下午喝一杯的程度。我曾用西大寺站的公用電話聯係他說今天能早點到他家,所以這是專程為我準備的吧。“還活著嗎?”我一麵說著一麵走進了八疊間。“勉強活著吧。”信一郎邊笑邊回答道。我們互相確認了今天還未遇到什麼奇怪的事情。果然是因為時間還早的緣故吧。但昨天的異象就是在傍晚時段出現的,一定得保持警惕才好……“沒事就好。”信一郎把衝好的咖啡放到我麵前的火盆邊上。“多謝。”我道了謝。可能咖啡比平時更苦的緣故,我再次感到了胃痛。儘管我也喜歡咖啡,但今晚似乎不是細品的時候了。“怎麼樣?”信一郎貌似很在意地問道。“嗯,好喝。”我假裝一副在喝的樣子。“是嗎?那太好了。”他一臉高興的樣子,我明白他的良苦用意,心口微微作痛。但如今並非沉湎於思慮友人之時。“在什麼都沒發生之前就開始解密豈不更好麼?”我很快就陷入了焦慮。“嗯,我隻是有些在意。”儘管如此,信一郎還是一如既往地微笑著。“在意?對現在的我來說,最在意的就是《為娛樂而殺人》的解釋。”“嘛。先看這裡。”信一郎翻開《迷宮草子》的目錄,把書遞給了我。“自從讀了《霧之館》以後,就發生了一連串難以置信的現象,故而沒有時間重新思考。話說你不覺得奇怪嗎?”“什麼?”“各個作品的作者名字。”“名字?”目錄中排列著的作者名依次是:依武相、丁江州夕、泥重井、廻數回一藍、筆者不詳、舌渡生、裕。“確實是這樣,但這並非真名而是筆名吧,就算是個有些怪怪的名字其實也沒什麼。”“筆名什麼的恐怕不假,但卻完全沒有標注讀法,果然很奇怪吧。”“因為目錄裡不大會有注音吧。”“那就在各個作品的扉頁上標注不就好了。哦,倒不如說不在那裡標示讀音的話,那就隻剩版權頁可以標注了。那樣才奇怪吧?”“也是呢——”“等我再次被奇妙的作者名所吸引,是在讀《食子鬼緣起》的時候。那部作品中出現的‘桝尾’和‘山鹿’都有很好地注音,連‘古葉’和‘東穀’這樣的人物也有。然而,關鍵 的‘丁江’卻沒有。我確認了一下,所有人名都有注音,但隻有作為記述者的作者的名字,一直都沒有注音。”“為什麼?”“一定是不想讓人讀出來吧。”“誒……”“讀出這些作者的名字,興許就能知道這本書裡隱藏的秘密了。”我知道信一郎很在意這些奇妙的名字。然而一開始我也有些焦躁,覺得應該先把《為娛樂而殺人》之謎解開要緊。但不知自何時起,我也完全陷在有關作者名的謎團裡麵了。“隻要能夠解讀出來,就可以擺脫《迷宮草子》的影響嗎?”“這我也不好說,但很有可能收獲對我們有利的線索。”“那,那麼——”“等一下。”信一郎再次笑道:“還有彆的事我也很在意。”“什麼啊?”“就是每章的扉頁上所繪的插圖。”“似乎是根據各章的內容描繪的形象吧……”“問題是插圖中人物的頭部看起來都被砍掉了。”“誒……”我再此確認了前三章的扉頁。“這麼一說,看起來倒真是這樣的……”“我也挺在意最後一章作品的標題。”“唔……第七話《首級之館》麼。”“真的隻是偶然麼?”“那就跳過四、五、六話,直接去讀《首級之館》,至少能解開每章扉頁的斬首之謎吧。”我不由地很是興奮,但突然間又冷靜下來。“要是不按順序讀這本書,你覺得會有什麼阻礙麼?”“或許有吧。”“也是吧……”“說起來在以前,書的切口都還沒裁開的話……”“不會吧。”“入手本書的人,無論是舊書店主人還是收藏者,至少會有人想確認一下版權頁吧。”“嗯………應該會呢。”“但是最後一遝的切口還沒被裁開。不是不裁開,怕是裁不開吧。”“真是可惡。”“其實也沒什麼可遺憾的。反正無論版權頁還是《首級之館》,我們都不可能讀到那裡了。”“…………”正訝於他到底想說什麼,信一郎卻窺伺起著盛放咖啡的茶碗。“哎呀,不喝了嗎?”“不,不了……胃有點……”接下來他卻自言自語地嘟囔道——“農藥果然還是有點苦的吧。”“誒……”農藥?咖啡裡?那一瞬間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緊接著自心底湧出了一股寒意,當我終於理解了他的話時,臉上驀然血氣全無。是想殺了我嗎……?信一郎……要把我……?那個飛鳥信一郎……?太蠢了吧……難以置信……怎麼會有這種事……我差點陷入恐慌之中。信一郎愉悅地笑著,卒然之間,他以奇妙的曲調,哼唱起夢野久作的另一首獵奇歌。“致吾疇昔,受戮之友”“賀歲之狀,未嘗斷絕”“於嗟吾兮,何其愚焉”下一秒,信一郎驀然自座椅子上立起,翻越火盆朝我所在的位置跳了過來。“信,信一郎!”他的雙手勒住了我的脖子。“什,什麼啊……”我一時失聲。拚命想要掰開他的手,但因為被他緊緊扣著,根本使不上力。好痛苦……無法呼吸……痛苦……呼吸……頭疼腦熱……痛苦……呼吸……頭……意識似乎漸行漸遠,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想要舒適地入眠的想法。此刻我隻想要放鬆下來……加之於信一郎胳膊上的,自己雙手的力量,一下子消失了。同時意識也開始變得朦朧……——鈴聲傳入耳際。遽然清醒過來的我,立馬用膝蓋猛踹他的胯部。“嗚,嗚嗚嗚……”信一郎的胳膊頓時失去力量,筋疲力儘地倒下了。我甩開他站了起來,迅速環顧著房間。首先把映入眼簾的台燈電線從插座上拔下來,然後反綁住他的雙手。接著在櫃子裡一番尋找發現了塑料繩,如法炮製綁住雙腿之後,又將繩子拽到雙手綁著的電線上繞了幾圈,使其完全無法動彈。期間我猛咳了好幾回,但手上卻未有片刻停滯。直到徹底剝奪了信一郎手腳的自由,判斷已然無礙了,這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在持續那樣在的過程中,我漸漸放鬆下來,雖然喉嚨依舊很疼,但不久就會平複的吧。話雖如此,我也太大意了。並非是在彼此的身上都未發生怪異,而是在兩人會麵之前,怪異沒有發動而已。《霧之館》是濃霧,《食子鬼起源》是襲來的嬰兒。那麼在《為娛樂而殺人》裡,比起害怕殺人鬼的威脅,更應該預想到會被摯友殺害吧。我一麵俯視著像蝦一般弓起身軀的信一郎,一麵從胸前的口袋裡摸出了護身符。倘若說是偶然倒也罷了,未曾想到竟會被襲擊我的摯友的祖母所贈的護身符救了一命。“唔唔……”傳來扭曲的聲音。“不要緊吧……”低頭一看,信一郎的臉痛苦地扭曲著。“到底發生了什麼?”我這麼一問,他搖搖頭說:“我不知道……”一聽到他痛苦的聲音,我就覺得胸口堵得慌。“你腦子究竟是怎麼了……”他繼續勉強擠出聲音說道:“已經沒事了,幫我解開吧。”哦哦——正要回應他時,我突然僵在原地。真的沒事了嗎?《為娛樂而殺人》的謎題還未曾解開。也就是說,此時的情況,與我到達彆屋被信一郎襲擊時並無二致。“你在乾嘛?快給我解開!”在已然動彈不得的我下方的位置,傳來了他的聲音。“拜托了……胳膊好痛。”宛如哭泣一般的聲音——“快解開……好難受。”宛如哀求一般的聲音——“為什麼要做那麼過分的事?”——這正是他的聲音。信一郎一臉悲哀的表情,抬頭凝視著我。“喂,快幫我解開吧,一起去解開《迷宮草子》的謎題吧。”能聽到,可靠的友人之聲音。能看到,溫柔的友人之微笑。嗯,快給他自由,然後兩人一起麵對怪異吧。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叮鈴……鈴又響了起來。呼——我回過神來。不行!此刻什麼都未曾改變!一邊努力勸說自己一邊站了起來,遠離了信一郎——不對,是“它”的身旁。“喂,你要去哪?”聲音直逼過來。“等下,快給我解開!”我走至信一郎坐過的椅子上,慢慢坐了下來。“快幫幫我啊!”火盆的對麵,傳來了令人心生憐憫的聲音。“不行!”我明確地回答道。“為什麼要讓我遭遇這種事?”“現在還不行,再忍耐一下!”“《迷宮草子》要怎麼辦?”“謎題由我來解開。”話音剛落的一瞬——“啊哈哈哈哈哈哈…… !”房間內轟鳴著恐怖的笑聲,根本無法想象竟是自人類喉嚨裡發出的尖嘯,在屋內回蕩著。而笑聲的源頭,即是飛鳥信一郎。“由你來解開謎題?彆說笑了!你辦不到的!這沒可能。已經逃不掉了,絕對逃不掉的,絕不可能有救了。太晚了,已經太晚了,隻有虛無而已,前方等待的,隻有空無一物的虛無,而空無一物的虛無,這才是你們的……”“它”這般大聲嚷嚷著,唾液自口中飛濺,宛如吹著泡泡的螃蟹一般。那張端莊的臉扭曲變形的樣子,實在讓人不忍直視,但我已經徹底明白了。“它”失言說了“你們”,我才得以確信,妖怪附在了信一郎身上,“它”操縱著他的肉體和精神,企圖將我毀滅。不對,是將我們毀滅。為了祛除這一怪異,我隻能將《為娛樂而殺人》的謎題解開。“問題隻有一個,那就是到底是三人中的誰殺死了真戶崎。”為了讓平複自己的心情,我試著說了出來。接著,我收到了“它”很是鄙夷的回答——“你相信身為女大學生的記述者所寫的內容嗎?”“為什麼?”“它”自榻榻米上抬起臉來。“的確,滋原、戶部、福利元三人都是阿宅,或許也是沒什麼社交的人物。但這個記述者之前幾乎沒跟本人說過話,僅僅根據與真戶崎聊天提到的信息來做判斷。在所謂‘訊問’的對話裡,一開始就用有色眼鏡看著他們。這家夥寫的東西你覺得信得過嗎?”“當時她還是個十九歲的女孩子,當她住進一個滿是小夥子的破舊公寓,稍微有些臆測也是沒辦法的吧。”我如此反駁道。“它”卻對我投以冰冷的視線。“不是這個問題。她當真隻是十九歲麼?就算真是十九歲,也早不是女孩子的年齡了吧。”“那是……”“聽好了。她抱怨說戶部老是忘記將《書店街的書店》拿給自己就扔掉了。但自己親自去拿才是理所當然的事吧,因為戶部沒有每個月給她送書上門的義務。”“說是這麼說……”“所以說啊,根據如此自我中心的記述者的記錄來討論事件,那是多麼荒謬的事。”“你是說她寫的內容沒有可信度嗎?”“嗯嗯,不能相信。”“那麼,該怎麼辦……”該怎麼辦才好呢?我剛想這麼問,忽然不由地膽戰心驚。眼前的人,並不是飛鳥信一郎……我差點就忘記了這個事實。不能繼續交談了,“它”是想妨礙我解謎。但另一方麵,我也能理解“它”所指出的記述者本身所存在的問題。“喂喂,振作一點!將《為娛樂而殺人》中描寫的動機,從對三人的‘訊問’裡使其顯形,以此來確定犯人,無論怎麼想都是不可能的吧。即便是專門的精神科醫生也很難有那樣的手段。”默不作聲的我,聽到了自榻榻米上傳來的“它”的聲音。“光這麼想是沒用的。”“這是打一開始就無解的問題。”“快放棄吧,放棄後繼續讀《迷宮草子》吧。不過你到底能讀過幾話呢,這才是個問題呐。”即使不去聽,也不由地在意著那句話。這絕非玩笑,而是如同W.P. 布拉蒂的《驅魔人》(美國作家威廉·彼得·布拉蒂(1928~2017)於1971年出版的恐怖。講述了一個小女孩被惡靈附身後,她的母親請天主教神父來為小女孩進行驅魔儀式的故事。)中出現的,那位達米安·卡拉斯神父,隻因被惡魔戲弄的少女麗根的一句戲言,就令他感到無比困擾的那種心境。冷靜!要是真正的飛鳥信一郎的話會如何思考呢——先考慮一下。我將《迷宮草子》裡記載著《為娛樂而殺人》的書頁反複翻了幾遍,專心致誌地思考著。如果作品中的“訊問”不堪用的話,就隻能找個替代了。替代?有這種東西嗎?到底是什麼呢?“進退維穀了吧,還是就這麼算了吧。如此複雜的罪犯腦子裡的事情,任誰都搞不明白的。”複雜……真是這樣嗎?《為娛樂而殺人》中的“我”,是有著如此複雜的精神結構嗎?“複雜……反義詞是單純。更單純的東西,更切實的方法麼?”“切實的……”“什麼?”“不依賴‘訊問’,更為切實的方法。”“…………”“是的,更坦率地讀《為娛樂而殺人》,如果把目光投向‘我’的原稿和她的描述,或許……”“你打算怎麼辦?”“用正統的消除法。”感覺“它”的表情正不安地扭曲,立刻令我有了些許自信。“首先自《為娛樂而殺人》中,選取與內容沒有直接關係的情景描寫部分。”(我身後是棲身之屋唯一的窗戶,曾幾何時外麵肆虐著的暴雪,仍在紛紛飛舞著。)(此處冒昧地提一下,我的房間是四疊間。雖說在此地就是尋常的學生宿舍,卻是毋庸置疑的逼仄。入口是毛坯房一般的空間,房間自此處往內延伸。 甫一進屋,便有種恍若進入鰻魚巢穴的印象。入口對麵是唯一的窗戶。)“這些描寫反映了池和莊房間的構造。也就是說無論哪個人的房間都有可能。由此可知凶手就是池和莊的住客。”(而我已然框定了候補人。倘使是他,則具備了遂心如意的條件。)這個“他”是指真戶崎吧。(儘管是如此狹隘的房間,右側牆壁自地麵至頂棚都堆砌著汗牛充棟的書籍。並且書不單排排向上累積,亦層層往前堆放著,正所謂兩層三層的書壁巍然屹立。)滋原和戶部房間進屋的左手麵,如果換成住客麵向入口的視角則是右手麵,有著堆積如山的書。福利元那邊也有很多書,但不知道位於牆的哪邊。不過,關於房間其他描寫也很有用。(牆上掛著的古董時鐘的指針即將指向淩晨一點。)(未知何時,懸掛於書山對麵的時鐘已然指向淩晨二點。)時鐘應當在放置書本的牆壁對麵。不過福利元房間的牆壁,一麵是堆積如山的書,一麵是堆積如山的錄像帶,大概根本沒有時鐘的置身之所。這樣一來,對於福利元的懷疑,姑且淡薄了一些。(與此相對的,我僅是為了自身愉悅,為愉悅而殺人。眼前的被爐之上置有一書,乃是推理相關書籍裡聞名遐邇的《Howard Haycraft : Murder for Pleasure》。此書即我思忖如何謀害摯友時,經常翻閱的書。固然我也知曉這書的內容不過是有關本格偵探的研究和評論,卻是我花了對學生而言可謂重價的金額,於一家專販西洋書的舊書店購得。正因為此書譯名為《為娛樂而殺人》,本身即涵括我所欲實施行為的真意。)最合乎這些記述的應該是戶部,最遠的則是福利元。這樣一來,福利元就離嫌疑人越來越遠了,滋原則處於中間的位置。但這並不是決定性的線索。(藏書之中從無比煽情的犯罪故事,乃至非常客觀的犯罪記述,包羅了以眾多以現實事件為題材的書籍。然此於我而言皆為“故事”。雖說此類確鑿發生的事實固然亦可激發某種興奮,卻也並非可以超驗抑或退化出虛構情節的範疇。 作為殺人故事,我也僅是接受了那些故事而已。)這種想法滋原是不可能有的。因為他攻擊了懸疑和恐怖的虛構性。(適才沐浴完畢,身體便已萌生了寒意。)這絕不可能是不愛洗澡的滋原所寫的文章。以此為契機刷掉滋原,剩下的就是戶部了。(這麼說來將久作的獵奇歌相授於我的,不是彆人,正是他了。)本格推理狂人戶部會對夢野久作的獵奇歌感興趣麼?這裡還存有疑問,但至少他比滋原和福利元更接近久作。(入冬以後置於窗邊的桌案便可用以替代被爐的靠背。)但是,這裡就有問題了。滋原和福利元的房間靠窗位置放有桌子,不過,據說戶部是座椅子配被爐。(熄掉屋內的燈,拉開窗簾向窗外望去,佇立在街巷旁邊的路燈隱隱綽綽的光芒,輝映著不斷寂寂墜落的雪花。如此這般如夢如幻的景色,緩緩呈現在我眼前。怕是城裡所有住宅屋頂的黑瓦,悉數被粉刷得雪白無暇了吧。)這裡有一段描寫並沒法從二樓看到。而且自二樓往下看的話,應當馬上就能知道鎮上的每家每戶的屋頂是不是變白了。戶部的房間是在二樓,也就是說……”“三人都不是犯人嗎?”默默地聽完我的解釋,在我把話說完之後——“啊哈哈哈哈哈哈!”“它”發出了比剛才更瘋狂的笑聲。“辛苦了!真是辛苦你了!”雙手雙腳都被綁著,如芋蟲一般不停地翻滾著,發出不詳的呼聲。奇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前提就錯了嗎?前提……?是啊,池和莊的住客是犯人這一前提,根本就是錯的!“…………”“它”的動作停住了。“如果不是公寓的住客的話,那就是房東了,不過要說房東阿姨的話也太過勉強,剩下的就隻有她的高中生兒子了。”“…………”“《為娛樂而殺人》被棄置於何處?一起被扔出去的雜誌又是什麼種類的?公寓放置垃圾的場所,房東一家也很有可能利用吧。如果是高中生的兒子,應該比大學生更熱衷於色情雜誌。況且身為房東的兒子,對於自己家經營的公寓房間布局了然於心也毫不奇怪。”“那麼,高中生和真戶崎的交流又該如何進行呢?無論如何,和真戶崎很要好的女大學生,又怎會沒注意到他倆的關係呢?”“它”一臉揶揄地看著我。“沒用的!沒用的!三津田信三解不開謎,是決計無法從《迷宮草子》中逃脫的!”“它”再次嘶吼起來,在周圍翻滾騰挪,膝蓋數次撞到火盆,臉上卻毫無疼痛的表情。反而更激烈地翻滾著,繼續用身體撞擊著那裡。照這樣下去,連信一郎的軀體恐怕都無法保全了……“是啊,這個解釋也不可行。”我瞪了“它”一眼,總算重新振作起來,得以繼續向前。“再來看其他描寫——(這些書大體以古往今來的偵探及怪奇為首,自犯罪學、異常心理學乃至於黑魔法之類,廣義而言皆為推理相關的書。)(他是一個與我嗜好相仿的人,兩人獨處時總愛談些玄之又玄的話,不過多數情況下我隻能充當聽眾。)(不知何處傳來響聲,是來源於玄關麼?側耳傾聽,走廊上‘啪嗒啪嗒’的拖鞋聲傳入耳畔。正是不斷靠近的足音……)——如上所述。”“……………”“也就是說……”“什麼意思?”“它”以無比鄙夷的聲音回應著我。也就是說——“符合這篇文章的人物,隻有身為記述者的女大學生,抑或真戶崎本人而已。”“…………”是的,這便是正統的排除法。“但是,若是記述者女大學生殺了真戶崎,就沒有任何必要留下這篇記錄。因此,最後剩下的就隻有真戶崎了。”“哦,你是說自殺嗎?”“並非如此。真戶崎才是寫下《為娛樂而殺人》的人物,想要付諸現實的人物,即是‘我’。在與好友的對話中,稱得上(不過多數情況下我隻能充當聽眾)的人物,本來就隻有真戶崎吧。此外,原稿的最後部分是這樣寫的:(此時若他一如既往地造訪,隔著被爐與我相對而坐談笑風生的話,又會是怎樣的光景呢?我想我一定會笑容滿麵地和他說:‘你來得正好,真是恰逢其時呢……’)”真戶崎就是將這種狀況付諸了行動。然後,自己誤服了想讓對方喝下的毒藥。”“…………”“從某種意義上說,警察作出自殺的結論準確無誤。反過來講,假使三人中真有哪個是犯人,無論如何都會被警察注意到的吧。”“真戶崎便是‘我’嗎?是想要毒死來到自己房間的那個‘他’嗎?這樣的話要怎麼善後?”“它”依舊以鄙夷的語調反駁我的解釋。“是想假裝事故吧。”“毒死的話,是沒法假裝事故的。”“站在他的立場上也不無可能。”“立場?”“自我中心的女大學生不是寫過麼——(真戶崎同學也絲毫沒有要回鄉省親的意思,和大家一道留在了宿舍。我問:“你不回去嗎?”他笑笑說:“回去的話就會被迫去幫忙看店。”他還說自己就如同不願繼承店鋪而去了東京的橫溝正史,所以多半是個體產業的繼承人。)”那麼,橫溝正史的老家是做什麼的呢?”“…………”“如果是真正的飛鳥信一郎應該知道的吧。”“…………”“是神戶的藥店吧?”“…………”“真戶崎告訴‘他’這是感冒藥、維他命一類,讓‘他’把藥吃下去。此外,還會有假裝‘他’吃錯了藥而導致事故的演出吧。”“那個‘他’又是誰呢?”已然止住了笑聲的“它”這樣問道。“雖說由於線索不足無法下結論,但我覺得福利元的態度是最為可疑的。然而歸根到底,女大學生的‘訊問’也隻是徒勞無功地宣告結束了。”“…………”“不過對她來講,這不也是個很好的體驗嗎?”“…………”“如果就這樣返回公寓,或許就會籠罩在疑神疑鬼的心境裡度過糟糕至極的學園生活,即是——(原本如此疏離的爹媽和兄弟,僅僅分開生活了九個月左右,就能窺見些許不一樣的麵貌。如果就那樣度過大學生活的話……這樣想來,至今都感到有些毛骨悚然。)她想到這裡,於是改變了主意。”“…………”“它”已經完全停止了動作。“信一郎?”我一麵呼喚著他一麵靠近,但也不敢一下靠得太近,保持距離觀察情況。那個“它”——不,是信一郎閉著眼睛,一動不動。“信一郎……”戰戰兢兢地伸出手去搖晃他的肩膀,卻未收到絲毫回應。將手放在左胸之上,手心微微傳來心臟的跳動。沒事了,還活著。雖說略有遲疑,但我還是解開了綁著他雙手的電線和綁著他雙腿的繩子。然後將他仰麵放平,將淩亂的和服整理了一下,取出毛毯幫他蓋上。從那之後直至半夜,飛鳥信一郎都未能醒來。乃至於起來後的一小時左右,他也處於完全無法思考的狀態。在此期間,我讀了《底片裡的下毒者》。雖有想方設法解開謎題,但似乎已經到了思考能力的極限,所以沒能成功。信一郎這次衝了正常的咖啡。在淩晨三點左右,我向信一郎說明了今晚的怪異。“我記得是傍晚接到了你的電話,然後感覺你差不多快到了,就準備去衝咖啡……之後的記憶就沒有了。”遇到這樣的事情也是無法可想的,平日淡定的信一郎應當是打心底裡感到害怕吧。正因為我對他本人非常了解,所以看到他這幅樣子很是心痛。儘管如此,聽到今晚發生的事,儘管他一臉悲痛地道著歉,但一談到解謎階段的時候,還是吐露出了他那獨特的話語。“其實完全不必多想,單看‘訊問’的內容,就能知道那三個人不可能是犯人。”“為什麼?”這麼可能呢,我不由地提高了聲音。“他們的談話都很浮於表麵,不過是泛泛之論而已。怎麼也感受不到構思《為娛樂而殺人》的感覺。”“感、感覺……是麼?”“是啊,除了感覺之外也沒什麼了。”如此下斷言的樣子,完全就是原本的飛鳥信一郎。“這樣的想法太天真了。”然而他沉默了一會,臉色又變得難看起來。“我本打算認真對待這本書的,但可能在其中的某些方麵過度沉溺了吧。”我是完全沒有那種從容,但他倒是顯得綽綽有餘。“但如果不認真對待的話,怕是要鬨出人命的……”對於今晚的事,恐怕他比我有更深的感觸吧。“接下來的第四話已經沒法回頭了。”總算把書看到了一半——我本是想表達這一層意思。可信一郎卻忽然心不在焉,一直朝屋裡張望。“怎麼了?”“…………”“喂,信一郎?”“嗯……”檢查了一遍室內後,他小聲嘟囔道。“感覺像是被什麼東西盯上了。”“難,難不成是《為娛樂而殺人》的‘我’麼……”“不,不是那個吧。畢竟你已經幫我把謎完美地解開了。”“那麼到底是……”“我也不知道。”他一邊這樣說,一邊把左右手插進和服的袖口內,就這樣抱著胳膊,身體瑟瑟發抖。這究竟是什麼樣的視線,難不成是連飛鳥信一郎都怕到顫抖不止之物麼?一想到這裡,我的上臂頓時起了雞皮疙瘩。“明天能跟公司請個假嗎?”突然被他這樣問道。“應該可以吧。”“好,那就彆去了。”“難,難道要一口氣搞定麼?”“不。”信一郎搖了搖頭。“得去趟‘古本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