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武 向那個少女,究竟是誰……當我獨自一人待在房間裡,回想起那時的體驗之時,腦海裡總會浮現出一個鏽橙色和濁白色的渦卷著的,悄無聲息的世界。一麵沉浸於時而清晰時而朦朧,色彩斑斕的無聲世界;一麵轉眼看向外,驀然發現發現彼處有一個業已被鏽橙色所浸染的世界。明與暗並存的奇妙世界——晝與夜相對的二重世界——是的——那時的我,正處在大凶之刻的正中間。大凶之刻迫近了。沐浴了朝靄之後,那些在日光中閃耀著光輝的新綠,現在看上去也好似吸飽了水分的布料一般漆黑。自樹縫透過的殘照餘暉,宛若鏽蝕的橙色般,與彌漫四散霧氣裡淺眠的乳色相互交融,呈現出迷幻魅惑的彩色世界。置身其間的我,木然地枯立那裡,無法理解方才所見究竟為何物。不對,此時看到的明明就是個孩子,一個身著白衣,男女莫辨的小孩子。正當環顧四周,為自己是否迷失在山間心焦不已的時候,那孩子就站在生長得蒼綠茂密的樹叢的陰影麵。看到他朦朧浮現出來的瞬間,著實嚇了我一大跳,緊接著那孩子竟突然憑空消失了,更令我的脊背流過一股惡寒。在大惑不解的同時,也終於意識到自己已經完全迷路了。雖然想著不能在晦暗之處四處活動,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奔逃起來。甚至連肩包被樹枝纏拽也顧及不上,在山間小路拚命發足狂奔,不顧一切地想要逃離這裡。回過神來的我,已然飛奔到了一間洋館麵前。那是在英格蘭北部很常見的,由露明木骨架的軸組樣式(17世紀英國的一種建築風格。)建造而成的房子。這被稱之為洋館的房子很是雅致,而它於霧氣中忽隱忽現的樣子則很好地營造出了那種氛圍。已然陷入半迷茫狀態的我,鬼使神差地推開了小鐵門,潛入了洋館的庭院內。走近一看,那是北方特有的木製軸組樣式的外廓,高聳的飄窗勾勒出了洋館的整個正麵。一邊仰望著鋪著石板瓦的屋頂,雕刻著斜方格子以及菱形圖案的柱子,我踏進了庭院的腹地。由於彌漫著的濃霧以及迫近的暮色,剛剛絲毫未曾覺察到屋子的背麵是一個大湖。即使放眼望去也無法丈量湖麵的真實大小,隻感到一團漆黑的湖麵發出宛若生物般的氣息。“竟然在這樣的山裡……”不由地小聲嘀咕時,背後忽然傳來畏怯的聲音——“誰……”嚇了一大跳的我,當場就僵住了。“對、對不起,擅闖進來……”道歉的話是脫口而出了,但卻沒能回頭看。由於沒有得到任何回複的緣故,身軀更加僵硬了。過了好一會兒,感覺不能一直這樣僵持下去,於是我保持著這樣的姿勢,拙而又戰戰兢兢地彆過頭去。在急遽變濃的黑暗中,霧中的顆粒反射著館內漏出的光,緩緩地漂浮在四周。雖說已經到了春天,但是在寒冷侵肌的山裡,軀體的溫度仿佛被這籠罩著宅邸的霧氣吸收了似的,愈發感到寒冷難耐。但是這霧氣就好似外衣一般,披在了我眼前的這位少女的身上。她懷抱黑貓佇立著,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我。“你好像不是村裡的人吧?”和少女的眼神碰撞的瞬間,我就似被那雙瞳孔吸入一般,豈止完全無法挪開視線,甚至連話都說不囫圇了。“其、其實……”少女用飄忽不定的眼神,凝視著我狼狽不堪的樣子。她似乎平素沒怎麼見過人,亦無法很好地理解我的存在,就是這麼不可思議的妖異的感覺。我隻能語無倫次地拚命解釋道:“其實,我是在縱向穿行朱雀連山的霧之嶽的時候,不知怎麼迷了路……然後碰巧來到了你家門前。”少女依舊麵無表情,微傾著頭貌似在聽我說活,在一陣無以言喻的沉默過後——“這邊請。”少女招呼著我,繞過剛才的院子,將領我進了宅邸之中。甫進玄關,橫貫長方形屋子短邊的走廊筆直地向前延伸著。走廊中間,打開左手麵的門,通往的似乎是兼作餐廳及起居室的大堂。背朝門的右手邊的牆壁上有暖爐,暖爐前放置著餐桌;左手邊則是麵向庭院的觀景大窗和一套待客用的沙發。而能作為光源的,就隻有窗邊的帶燈罩的台燈以及暖爐中的火焰,所以整個大堂顯得有些晦暗。呈現出仿佛把大凶之刻封印於其中的,充滿幻想的——同時又有點恐怖的光景。會有這種感覺,可能是存在我潛意識裡的,對於這間房子抱持著憧憬與不安的二重矛盾心理的體現吧。儘管如此,看著暖爐裡躍動著的溫暖火焰,我的心緒也漸漸平複了。和少女麵對麵地坐在沙發上時,終於可以詳細地述說自己迷路的經過了。總之,要先讓她明白我並非什麼可疑之人。和少女談話的過程中,意識到自己完全弄錯了方向。本打算沿著朱雀神社參道的登山口,穿過霧之嶽前往鬼戶牧場,結果卻朝著截然相反的通往神神櫛裡的方向走去了。據說,從這裡到神神櫛村,沿著山路至少要走一個半到兩個小時。“現在無論如何也走不到山腳下的村子了,今晚就請在這兒住下吧。”少女如是說道,第一次露出了微笑。剛剛為了把事情說清楚而竭儘全力的自己,再次凝視著被台燈光暈照亮的少女的容顏,內心不禁為那份楚楚可憐而悸動不已。在霧中初遇之時,那種難以言喻的妖氛早已不複存在,但那特征鮮明的,視線遊移不定的濕潤眼眸,依舊充滿著未解的謎團。那可愛麵容下隱藏著的神秘妖異,儘管依稀覺察到這種不平衡感之中蘊藏著某種危險,但自己依舊被少女所深深吸引,完全無法抗拒。少女說著要準備晚飯,就從我們進屋的門出去了。一人獨處之後,寒意又卷土重來。當我為了取暖而橫穿大堂時,聽到走廊上傳來微弱的說話聲。雖然想著我可不必偷聽,但受好奇心驅使的自己還是輕輕推開了門,把頭探向走廊,一動不動地側耳傾聽。雖說談話的內容幾乎未能聽到,但貌似是因為我而起了爭執。是啊,儘管少女讓我住下,不是還沒跟她家裡人打過招呼麼。還是去裡麵的房間說明下情況好了,就在我剛出門踏上走廊之時,一個念頭油然而生——這一家人為什麼要住在這樣的深山裡呢?當“究竟是何方神聖”的疑念在腦內一閃而過的時候,雙腿忽然就邁不開步了。就在這時,我頭一回感覺到一種正體不明的恐懼。不久,覺察到似乎有人過來的聲音,我一下心焦起來。這份焦慮恰到好處地解除了魔物詛咒的束縛,雙腳終於重獲自由。我慌忙地折回了沙發上,假裝自己一直都坐在在這裡。門口忽然亮堂起來,緊接著少女端著托盤的身姿出現在那裡,托盤上置著幾盞燭台。“給您添麻煩了,這裡的大燈兩三天前就已經不能用了。”少女把燭台在餐桌上擺好之後便招呼我坐上了椅子,但此時以下兩件事卻讓我覺得疑惑。其一是兩人坐的地方。長方形餐桌的長邊與暖爐平行放置著,我和少女分彆坐在短邊前,正好相對的位置。就像外國老電影裡登場的古堡大廳內,僅有兩人共進晚餐的情景一般。其二令人在意的事,是燭台擺放的方式。燭台共有四盞,其中兩盞在我的左右兩側,一盞在餐桌遠離暖爐一側的長邊的正中央,剩下的一盞則孤零零地放在少女的旁邊。乍一看似乎是隨手而為的擺法,卻因為這種缺乏均衡感的形製,隱隱滲出一絲無法言喻的詭異。這樣的擺放方式是有什麼理由嗎?這都是我的胡亂推測而已。比如桌麵上可能描繪著什麼五芒星之類,具有特殊涵義的形狀。雖是愚昧的想法,卻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大概是緣於現場那種異樣的氣氛吧。回過神來,才發現對麵少女濕潤的眼眸一直注視著我,就像要把我腦內的一切都看穿一樣。若非這樣的場景,我真差點誤會了少女的意思。不能否認的是,雖不是自戀,但從少女的眼神之中亦能讀出與之相近的情感。更確切地說,就好似第一次看到自己以外的人……如此這般的憧憬之情,毫無疑問蘊含其中。過了一會,貌似少女祖母的老婆婆現身此處,並開始擺放餐具。“啊,晚、晚上好。不好意思,突然以這種形式上門叨擾。”我慌忙從椅子上起身,鞠躬問候。但是,老婆婆卻一言不發,甚至連看都不想看我一眼,完全無視這一切,默默地擺完餐具後便離開了大堂。直到老婆婆的身影完全消失為止,我就這樣一直呆呆地立著,半認真地思考自己是否有過什麼失禮的言行。但當視線轉向少女之後,隻見她微微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了抱歉的神色。我才知道並不是這樣,我隻是被老婆婆當成了“不速之客”而已。剛想著趁她不在終於可以悄悄向少女打聽她的家人以及這間房子的事,老婆婆就如同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般,端著燉鍋重新現身。然後用餐時間就開始了。我就從自己是一名就讀文學係的大學生說起,因為被東城雅哉的吸引而前往朱雀。慢慢將話題轉移到與此地相關的內容上來,然後再借機引到少女及她的家人。但每當提出的問題與少女稍稍有關時,她的回答立刻就會變得含糊不清。而且,老婆婆也會突然跟少女搭話等,把話題硬生生打斷。結果費了好大力氣也就了解到:少女名叫沙霧,在這家裡和老婆婆兩人相依為命,僅此而已。我推測老婆婆大概是傭人,就像古代侍奉公主的乳母般,當然,所謂公主即少女本人。已經暫時不必擔心露宿野外的我,對自己的置身之所有了點模模糊糊的了解,然而好奇心已然被這個謎一般的屋子,名為沙霧的少女以及和她有著奇妙關係的老婆婆所勾起,一發不可收拾地生長起來。問題是,如果隻是老婆婆插話倒也還好,關鍵是沙霧本人看起來也不想多說,所以無法深入詢問。總之,在那種場合隻能暫時放棄,等以後創造出與沙霧獨處的機會再說好了。晚餐就在這般尷尬的氣氛中進行著,明明很餓,而且菜色也不差,卻怎麼也吃不下飯。老婆婆並沒打算一起吃飯,一心隻顧服侍著沙霧用餐。依舊對我一語不發,甚至看都不看我一眼。在這種情形下,吃不下飯恐怕也是理所應當的吧。吃完晚飯,就讓沙霧指路去了洗手間。固然說解決生理需要是也不假,但想要參觀調查這間宅邸的想法更加強烈些。在走廊迅速巡視一圈後發現:宅邸的右翼部分,也就是大堂的對側空間,乃是廚房和浴室等日常生活相關的區域。同時也窺探到了很像老婆婆住的房間,雖然這麼做的確不妥,但我對於她身份的推測也得到了確認。回到大堂,已然不見沙霧的蹤影。正尋找她時,卻在餐桌對麵看到了她跪在暖爐麵前的身姿。“你冷嗎?”我一邊走近一邊詢問,但她卻保持那樣的姿勢默不作聲。正當我覺得奇怪的時候,沙霧倏然立起身子,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之後隻見她肩膀猛然顫抖了一下,戰戰兢兢地轉過身來。與她四目相交的一瞬,頓感寒毛直立。那是因為她的表情明顯夾雜著驚愕與恐懼,原本視線遊移且魅力十足的雙瞳,現如今卻死死地凝視著我。我也被嚇得噤若寒蟬,宛若被希臘神話的戈爾貢女妖注視而石化一般,直直地佇立在那裡。我們就這樣互相對視著,感覺時間過了許久,實際上可能就兩、三秒的樣子。沙霧迅速背過身去,好似剛剛起身那會一樣,身影就這樣消失在大堂的最裡麵,通往左翼的大門處。什,什麼情況?完全搞不清來龍去脈的我,完全束手無策。正在這時,忽然又感覺到了彆的氣息,回頭一看,通往宅邸右翼的門也悄無聲息地闔上了。欸……?忽然感到一股莫可名狀的恐怖,伴隨著某種聲音,一步一步向我逼近。沙霧露出那樣的表情,難道是在我身後看到了什麼嗎?這樣的念頭剛剛閃過,毛骨悚然的情緒就自脊背處油然而起。倘若她在我背後看到了什麼,不對,要有人在的話,那也隻能是老婆婆了。但倘若真是那個老婆婆在我身後,為何沙霧會如此大驚失色呢。那究竟是怎樣的景象……她究竟看到了什麼……?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一幅不祥的畫麵,拿著厚刃尖刀的老婆婆悄悄接近我身後,慢慢地抬起凶器——如此天方夜譚的光景。這又不是安達原的那間屋子(見係列前作《忌館·恐怖作家的居所》。),這人又不會是那個惡鬼老婦……被空想嚇得戰栗不已的自己,實在是可笑至極。但是,自腳尖爬升上來的寒意,即使靠近暖爐取暖也無法將其輕易驅散。加上暖爐的左手邊的那扇通往宅邸左翼的門,正似漆黑的大口般朝我張開。若是長久凝視下去,仿佛之前那個白衣小孩就會出現,喊著“過來呀,過來呀”召喚著我。自從來到這個宅邸,也沒發生什麼特彆的事情。少女和老婆婆誠然有很多奇怪的地方,但也都是普通人而已,並不是在山中巢居的怪物。不僅如此,還給迷路到此的我提供食宿,然而內心為何竟會如此不安?不,彆麻痹自己了,這分明就是恐懼。對於一些未知的,正體不明事物的恐懼。儘管沒有發生什麼具體的事件,然而不可思議的感觸,異樣的氛圍,歪曲的空氣這些不可見的異變,大約也能令我無意識地察覺到什麼。所以即使大腦認為什麼也沒有,心情依舊無法平複下去,自己大概是害怕深藏在這間宅邸裡的什麼東西。這樣的話還是調查清楚比較好吧。我在暖爐前下定決心,往沙霧身影消失的宅邸左翼邁開了腳步。門的那邊是個小屋大小的空間,正麵能看到一扇門,左手邊則是延伸著通往二樓的階梯。不知何時月亮已經出來了,借著從二樓的窗裡透進的淡淡月光,能夠勉強看清一樓的情況。我毫不猶豫地爬上樓梯,不知為何如此確信沙霧的房間就在二樓。方才頭頂閃耀著妖異的月光,如同在為我引路一樣。但與此同時,每次向上攀登時鞋底與台階間緩慢的摩擦聲,嘎吱嘎吱地回響在耳際。仿佛宅邸自身在喃喃自語,朝自下而上的我發出警告——彆再向上爬了!走完樓梯,眼前的走廊朝左右兩側延伸開去。自麵向庭院的窗戶遙望天空,眼前是一片漆黑如墨的雲層,隻能自空隙之中窺見一絲月亮的輪廓。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微暗的走廊,朝右手邊的方向再往前一點就沒路了。接著稍微往左前進一段,就覓見一個門底的縫裡透著光亮的房間。再往裡走好像還有一扇門,因為月光正巧隱於雲中的緣故,無法確認清楚。我就站在第一道門前,稍稍往裡窺探了一下。然而裡麵卻寂靜無聲,這麼傾聽著不由得害怕起來。為了甩開這份不安,我終於下定決心敲了敲門。“叩叩叩”的敲門聲剛落下,裡麵就傳來了聲音:“請進吧。”裡麵的人仿佛業已等待了許久,伴隨著一瞬間的緊張,我不顧一切地推開了門。那是一間有十張榻榻米大小的西式房間,應當就是沙霧生活的地方。這裡倒是沒有宅邸所特有的厚重感和神秘感,一股生活的氣息撲麵而來。但比起沙霧同齡人的房間,這裡給人的印象還是大有不同的。其一就是房間有著布滿一整麵牆的,數不勝數的書。雖然我自己很喜歡書,亦有一定的藏書,但這樣的數量還是很不尋常。像沙霧這樣年紀的少女,便擁有如此冊數的藏書,隻怕也可以歸為異常一類了。“書可真多啊!”正苦於進屋之後不知該說些什麼的我,就這樣自然而然地開口說道,看來確實是被震驚到了。沙霧身著雪白的禮服,坐在窗邊的床上,用她那充滿魅力的,卻也能覺察到一絲不安的眼眸打量著我。我也沒和她搭話,純粹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漫無目標地站在書架跟前。不知不覺中,目光已然追逐著浩如煙海的書名而去了。龐大的藏書中的七成由古今東西的文學名著、推理及科幻作品構成,剩下的三成則是精神醫學、異常心理學一類的書籍。其中既有正經八百的神秘學書,也夾雜著相當多令人瞠目,內容幼稚的書,真是有趣至極。那些書本全都按著由上至下,從古至今的順序排列著,這應該是她自己獨特的整理法吧。之前雖有很多問題想問沙霧,一到關鍵時刻卻又無法開口。而現在,像這樣參觀著這些藏書的我,便在不知不覺間流露出作為書蟲的另一麵。“啊,這本書!”回過神來的時候,話題已然轉移到那些書本上了。最初惶恐不安的沙霧,也因為談到自己讀過的書的緣故,氣氛逐漸融洽起來。不知不覺兩人一起入了迷,討論起對各式各樣作品所描繪的世界的評論、感想、思考,甚至往創作的樂趣方麵延伸開去。直到話題告一段落,沙霧正煮著咖啡時,我下定決心問道:“你為什麼要住在這樣的深山裡呢?”但沙霧卻好似全然沒有聽到的模樣,極其唐突地說:“晚飯的時候好像聽你提到東城雅哉的事,那你知道他的《夢寐的殘照》這部作品嗎?”由於她的語調過於自然。我反射性地回答道:“嗯嗯,以前讀過”感覺她的表情稍稍陰沉下去。“即使在東城的作品中,這也屬於幻想性和唯美性較強的作品,我非常喜歡。那部作品應該也是以朱雀為舞台的吧。”“是以朱雀神社的雙生巫女傳說為題材的呢。”“是的,東城通過自己的詮釋,作為極棒的輕幻想,可以說是大獲成功了。”雖然沙霧岔開了問題,但我並無不悅,甚至還反過來順著她的話題討論開去,也是挺不可思議的。“那部作品,你認為應當如何解釋?”不知為何她看似露出了認真的表情。“那種事情怎麼想都是二重身 (Doppelganger)(一種自己看到自己身影的幻覺,也被稱作“自我幻視”的超自然現象。)吧。”“真的會發生那樣的事嗎?”“怎麼說呢……Doppelganger那是德國的傳說,相同的現象在英國似乎被稱作Double,在印度則是Ka,所以可能並不是完全虛構的故事。而在日本,我們一般稱之為‘生者之靈’。”感覺沙霧的臉色似乎有些發青,應該是心理作用吧。畢竟愛讀推理和神秘學書籍的她,理應不會被這些話嚇到的。接著又聊了一會,我起身告辭了。雖然沙霧說要給我準備客房,但我回複說自己有帶睡袋,睡在有暖爐的大堂裡完全沒有問題,謝絕了她的提議。想著要道聲晚安,再次將視線投向沙霧,如今的她愈發溫婉可憐,令我的心頭如鹿撞一般躍動不已。雖然她的白色禮服之上並無其他裝飾,這份質樸卻愈發襯顯出沙霧的魅力。估計她房間的衣櫃裡一定沒有同齡的少女愛穿的衣服吧,牆上掛著的黑色衣服也隻是顏色不同,式樣和白色的彆無二致。雖說有些不好意思,我對女性的衣服產生如此的興趣還是頭一遭。當然真正在意的,應該還是穿著它的人吧。正欲走出沙霧房間的我,忽然覺察到走廊裡似乎有某種氣息。不對,應該說就是之前感受到的那種氣息。我覺得有些奇怪,於是打開了房門往走廊探出頭去,一瞬間隻覺得毛骨悚然。走廊中的暗影中,站著一位白色禮服的少女。慌忙回頭看向房間,確認了沙霧就在那裡,就在之前我們歡談的圓桌邊,好好地坐在椅子上。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不經過站在門口的我,怎麼可能去到走廊上呢。又急忙將視線轉到走廊,兩三秒前猶在的少女,此刻已經蹤跡杳然了。麵對一臉茫然的沙霧,我再次道了聲晚安,便進入了走廊。脖頸上依舊寒意未消,我鼓勵自己在沒有月光指引的黑暗走廊裡,摸摸索索地前進。好不容易踏上樓梯,偏偏此刻又不禁想起了山裡遇到的那個白衣小孩,一時間上臂寒毛悚立。連滾帶爬下了樓梯,總算順利回到大堂。整個大堂除了暖爐的周圍,仍舊被業已衰減的火焰勉強照亮之外,大體上一片漆黑。我從背包裡取出睡袋,在暖爐旁鋪開,立刻鑽了進去。無論如何,想到自己被睡袋包裹著,總算也有了一絲安心感,暖爐的溫度多少也是有所裨益的吧。一整天待在山裡,還因迷路耗去不少無用的功夫,身體已是精疲力竭。意識卻始終清醒怎麼都無法合眼,滿腦子想的都是山中看到的孩子和走廊裡出現的少女,還有沙霧的事。那個孩子和先前的少女,真的是這個世界的人嗎……?我屢次喃喃自問,但迄今為止都沒見過那種東西。而深山老林裡的孩子,二樓走廊裡的少女,都確確實實存在著那麼,她們究竟是什麼人?兩人之間又有什麼關係?朱雀神社雙生巫女的傳說……剛剛與沙霧的對話在記憶之中蘇醒。不會吧……難道說那即是“二重身”嗎?如果這樣的話,那個孩子固然不知為何物,但走廊上的少女應當就是沙霧的分身了。說起二重身事件裡知名的人物,就是那個艾米迪·塞傑(1800年代法國教師,曾被多次目擊雙重存在,二重身現象的著名人物。)了吧,沙霧難道是她的轉世嗎?睡魔依舊未能造訪,暫時放棄入睡的我,從睡袋裡爬了出來,坐到了麵向庭院的沙發上。雙眼已完全習慣了黑暗,透過窗簾的縫隙朝外窺視,庭院的輪廓依稀可見,但是,兩三米開外的對麵,便是漫無邊際的,完全的黑暗。凝視著沒有窮儘的黑暗深淵,倒頗似我此時的精神狀態。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正當我覺得差不多該鑽回睡袋的時候,聽到了房屋響動。於是我坐在沙發上側耳傾聽,沙、沙……確乎有聲音。剛在納悶這究竟是何種聲響時,忽然間意識到了——那是腳踩樓梯的聲音。音源在慢慢移動,一聽就知道是有人從樓梯上下來。那時的我仿佛被鐵鏈鎖住般的,將臉轉向通往宅邸左翼的門,全身都動彈不得。隻覺得口乾舌燥,心臟就似要跳出胸腔般的高速跳動。不久之後傳來了開門聲,似乎有人走進了大堂裡麵,與此同時,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就覺得一陣徹骨的寒氣侵入進來。那人貌似並不準備經過暖爐前,而是欲繞過餐桌往宅邸右翼進發。儘管如此,當那人通過暖爐的正麵時,衰弱的火焰也瞬間照亮了她的側臉。這不就是沙霧嗎?在黑暗中忽然浮現的,毫無疑問就是她的身影。我一下子全身放鬆下來,癱軟的身體陷進了沙發裡。“你也睡不著麼?”從適才的緊張感的束縛中解放出來的我,自沙發上站起來,正要接近她時,又忽然僵住了。少女並未停下腳步。完全無視了我的問話,就這樣消失在通往住宅邸右翼的大門裡。原來是她……剛剛在二樓走廊上看到的少女又現身了。我將睡袋拖到沙發一側,將它鋪到儘可能遠離大堂兩扇門的區域,拚命試圖入睡,努力不去回想這事,更準確的說,是努力去想一些於此毫不相關的事……又過了一會,沙、沙……毛骨悚然的聲音,開始再次從左翼的方向傳來。不會吧……我將頭埋進睡袋之中,慌忙捂著耳朵,拚命地想讓自己的意識放空。然而,同樣的念頭一次又一次地浮現出來,無論如何都沒法消退——那個少女,不會一整夜都在此這般徘徊著吧……翌日天氣晴好。明明一直捱到清晨都沒能睡著,卻仍舊沒什麼睡意,大約是那股莫名的緊張感一直殘留的緣故吧。不過,時隔一夜,這幢神秘莫測的霧之館,給人的印象就大不一樣了。昨晚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宅邸,在陽光下重新看來,也不過就是一幢稍顯古舊的洋館而已。除了建造的地點過於偏僻之外,看上去就像是熱衷探奇的閒人所住的彆墅。但這樣想的話說不定就是落入對方圈套。誰知道是不是隨著太陽升起的同時,宅邸自身就罩起厚厚的麵紗,來掩藏自己真實的姿態呢。不過現在看來,這隻是一幢平凡的建築而已。雖說自己也覺得這種想法過於荒誕,但在我看來,依舊不能心生大意。對沙霧的印象,也隨著對宅邸的印象一同轉變了。坐在大堂的沙發上,自窗戶射入的陽光打在她身上,看起來昨晚的妖氛已然潛藏無蹤,甚至飄散著一種宛若虛幻的味道。不過,那眼神依舊是那麼莫可名狀,魅惑迷人。而在明亮處被凝視著,更令我似稚氣未脫的少年般興奮不已,內心如小鹿亂撞般難以安定。我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少女時期所特有的魅力,而是她所獨有的,與眾不同的力量。老婆婆依舊和昨晚一樣對我完全熟視無睹,隻是默默地準備著早飯。不過桌上擺放了兩人份的餐具,所以理應還是有我一份的。在等待早餐期間,沙霧告訴了我宅邸周圍的地形。令人欣喜的是,沙霧挽留我再住一晚,我當然即刻應承下來。不對,是懇求她讓我住下。用完早餐後,沙霧做了三明治,把咖啡灌進保溫瓶裡,和我一起去宅邸周圍閒逛。令人驚訝的是,她隻能介紹周邊的地形,走到離洋館稍遠點的地方,她就有點不明所以了,多半並不知道真正的路。於是我取出地圖,以神神櫛村為基點,邊參照沙霧的話,終於找到了宅邸的位置。昨天是從傍晚至晚上,四周漸漸變得晦暗不清時,加之憂懼迷路的心理被逼到走投無路。不過時至今日就完全沒有迷路的憂慮。我們邊走邊聊著各種各樣的話題,沙霧頻頻露出笑容。她雖說並不鬨騰,卻也會時常露出惡作劇般的微笑,這還是我頭一回看到與她年齡相符的姿態。話雖如此,她並沒有像昨晚討論書籍那般高談闊論,而是基本都在一旁傾聽著我說的話。但隻需如此一起走在朱雀的自然風光中,於我而言已是心滿意足。連語言都顯得不那麼必要了,於是乎,我的話也漸漸少了。說不定沙霧也是一樣的想法吧 。我們抵達作為霧之嶽的水源地流向神神櫛村狐無川河道時,剛好是正午時分。河灘上有一塊巨大的岩石,我們就坐在那上麵享用午餐。若能像這樣外出的話,就不必承受老婆婆的無視,也不用像那樣尷尬地吃午飯。何況和沙霧兩人獨處,聽著令人舒緩的潺潺水聲,恍若有種一開始就是和沙霧同去朱雀之地旅行的錯覺。狐無川流淌著的水,儘管離融雪之期已有一段時日,可還是冷到不行,十幾秒鐘足以令手指凍到失去知覺,使人頗有被朱雀連山深擁入懷的實感。沙霧或許是好久沒出門的緣故,臉上稍顯疲憊,但在河灘冰冷的水中,還是興奮地叫出聲來。此時的兩人,已然幾乎不再有交流。明明昨晚聊得如此融洽,但今天出門散步之時,卻也隻能勉強繼續著話題。不過那種尷尬的氣氛,片刻消失了。最後即使彼此什麼都不說也毫無苦惱,我們兩就這樣自然和諧地相處著,這應該是我們間的共識吧——起碼我是這麼想的。並不擅長人際交往的我,會和女孩子變得如此親近,這是連我自己都覺得難以置信的事。更何況,似乎對對方開始抱有某種親近之上的情感——雖說如此,我仍未完全忘卻昨晚遇到少女的事。儘管和沙霧相處的時間越長,越不會去回想。但就在昨夜,我的確兩次目擊到了,那個並非沙霧的少女。儘管對沙霧的確是傾心不已,也無法否定自己親眼所見之物。看著沙霧的臉龐,時不時就會在腦海中浮現出來,和她身影重疊在一起的,那名少女的身姿……重疊……分身……二重……假設真的有二重身這樣的現象存在,那就是說在沙霧身上也具備易發條件嗎?據說看到自己二重身就意味著死期將近,換言之,隻有將死之人身上才會發生這種現象。沙霧身體瘦弱,給人的印象並不是那種陽光健康的少女,但也沒衰弱到會病死的地步。從這層意義上說,她也不過是隨處可見的普通少女而已。抑或隻是我不知道,她已然罹患什麼疾病,其實是在那個宅邸裡療養嗎?對了,沙霧有見過那個少女嗎?這才是最關鍵的事,但我也不能直接詢問她,到底該怎樣開口呢?總不能突兀地問“你有見到過自己的生靈嗎”,平添她的疑慮吧。畢竟在這世上根本不可能會發生那種事,即便在日本也是如此。在日本?……在這朱雀之地?……雙生巫女的傳說……或者這難不成是超越人類認知的力量在發揮作用嗎?而我卻有種強烈的念頭,像這樣純真無邪的少女,是不可能卷入那樣奇怪的現象中的。雖說這種想法完全沒說服力,強詞奪理到連自己都覺得莫名驚詫……關於自己的奇妙體驗,以及對於此相關的少女所抱持的感情,原本便在這兩者間搖擺不定。而現在的我,感覺到了內心的感情明顯偏向了其中一端,且傾斜過度了。返回宅邸的路比想象的要短,是因為這路先前已經走過一遭。還有便是早上放鬆地沿途流連,晚上著急要筆直回去的緣故吧。即使到達宅邸後也沒著急著進去的我,希望和沙霧再稍稍享受一下兩人世界,於是在庭院裡閒逛著。隻是沙霧看上去已經很疲憊了,我有點擔心她,差不多還是早點去大堂休息吧,雖說老婆婆可能會來礙事,但總也不能讓她太過勉強自己。出乎意料的,沙霧反邀請我去湖邊。我自是求之不得,於是就這麼跟著她繞到了宅邸後麵。昨晚未曾注意到,宅邸背麵原來是一間泊船用的小屋。問了沙霧,才知道裡麵僅有一艘幾乎沒怎麼用過的小船。我進入小屋,確認過那艘船雖說老舊,但還是十分堅固堪用。於是我趕緊登船,伸手把沙霧也拉了上來,讓她坐在船尾。我也麵對麵坐下,操縱著雙槳慢慢向湖心劃去。即便是在岸邊看起來清澈透明的湖麵,越靠近中心,就愈發顯得濃綠。明明是身處湖麵,卻有種在濃翠蔥蘢的山林裡穿行的錯覺。自湖上眺望,宅邸則又呈現出不同的麵貌。清晨潛藏下去的真實麵容,自繞往後麵觀察後,此刻貌似又依稀浮現出來。我一麵專心劃槳,一麵注視著這籠罩著謎團的屋子,說不定隻要這麼一直凝望下去,覆在這幢宅邸上的神秘麵紗就會揭開。正在出神之際,忽然發現二樓右邊的窗戶裡似乎有著什麼。人影……?我慌忙定睛凝視。右邊的窗戶,在紗霧隔壁的房間。應該就是昨晚我去她臥室的時候,看到走廊最裡麵的那扇門後的房間。不過,那裡不是應該沒人住嗎……我停下手中的槳,再次凝望著那裡,這次才真真切切地看見,那個自窗簾的縫隙裡窺視的老婆婆的臉。因為與宅邸距離尚遠,所以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反正肯定又是那張麵無表情的臉孔看著這裡。就在這一念之間,迄今為止累計的愉快心情一瞬間化為烏有,心裡頓時被瘮人的不安所浸染。“累了嗎?”萬幸的是,沙霧好像誤讀了我的變化。“是有點啦,不過不要緊的。”趁著她背對宅邸的時候,我趕緊蒙混過去,接著一口氣把船劃到了湖心。隨後我收起槳,聽憑船身自然地搖擺,就這樣清淨無為地,等待一度動搖的情緒慢慢平複。沙霧似乎依舊毫無察覺,隻是帶著羞怯的微笑看著這邊。就在我默默回顧之時,不安感終於逐漸減弱。緊接著,一個想法浮現在了我的腦海中。我們就這樣漂流至太陽落山,湖麵上騰起了水霧,稍稍吹起了微風,雨雲也逐漸遮蔽了天空。趁著雨還未落下,我們連忙返回了宅邸。沙霧似乎非常疲憊,直接就上了二樓,說晚飯前的時間想回房休息一下。感覺要證實那個想法隻有趁現在了,於是我靠近正在擦桌的老婆婆說道:“我有點事想要請教一下。”果不其然,老婆婆完全無視了我的提問,沒給我任何回音,連看都不看一眼,就這麼默默無言地擦拭著餐桌。“是有關沙霧小姐的事情。”老婆婆的肩膀微微一顫,見此情形,我接著鼓起勇氣問道:“雖說我是外人,在這也頗受關照,不過還是單刀直入地問吧。”“…………”“沙霧小姐有個姐姐或者妹妹吧,雙胞胎的那種——”方才忽然聽到沙霧的名字而下意識動搖的老婆婆,又回歸了最初麵無表情的狀態,從她的臉色中也無法窺見任何信息。不過迄今為止事態的發展,事實上依然在我預料之中,接下去才是關鍵。於是我目視著通往宅邸左翼的門。“那就沒辦法了,我還是直接去問沙霧吧。”邊說邊邁開了腳步,這當然是做給老婆婆看的。不過,當那個瘦小的身軀以不可能的力量一下子緊緊握住我手腕的時候,我還是禁不住發出些許驚呼。“乾、乾嘛?”“…………”“請放開!”“沙霧小姐她,是有個叫砂霧的姐姐。”老婆婆用手指在餐桌上寫了“砂”字,然後迅速起身離開,消失在宅邸的右翼。雖說我也有考慮過事態的展開,卻沒想到這麼簡單就問出來了。剛在湖上想到的解釋也很牽強,但老婆婆居然如此爽快地承認了那個推測,著實更令我瞠目結舌。“去問沙霧”這句話未想竟會收獲如此奇效。果然,她們兩人間有著我無法窺知的羈絆嗎?正因如此,老婆婆才對沙霧相關的一切如此傾儘全力嗎?過了一會才注意到,沙霧的臉色有些蒼白。雖說一直休息到晚餐時間,疲勞似乎依然沒有緩解,反正本來就沒什麼要緊事,今晚還是彆打攪太久比較好。我聯想到了此地流傳已久的雙生巫女的傳說,於是腦海中靈光一現,那個傳說很明顯地指向了“二重身”的現象。也就是說,一人即兩人。現在我隻不過是逆推了一下,倘若隻有一個沙霧的情況無從說明那些現象,那麼有兩個沙霧才是合理的解釋。最初暖爐前現身的少女,第二次走廊上站著的少女,以及第三次大堂裡走過的少女,並非沙霧而是砂霧。砂霧的房間大概就在宅邸二樓的深處,沙霧房間的隔壁。看她的樣子,或許是患有並發夢遊症一類的心理疾病吧。這對姐妹到底出於什麼理由,才會住在這樣的地方,這樣的宅邸裡,我並不得而知。到底是本人的原因還是家庭的原因,目前也沒有足夠的信息去判彆。或者我就根本不該刨根問底吧,畢竟也隻是個過路的旅人而已。現在想來,老婆婆這樣頑固不化的態度似乎也可以理解了。她在照顧著姐妹倆日常起居的同時,也在守護著她們遠離世俗侵擾吧。一方麵覺得不該涉足太深,另一方麵自己又希望能拯救沙霧。但是,究竟要救他什麼呢?沙霧自己並未傾訴遭遇,尋求幫助,現在隻是我一個人在此鳴不平,這不太滑稽了嗎?不知不覺中外頭已然被夜霧籠罩,開始下起了雨。我一邊聽著雨滴敲擊庭院草木的聲音,一邊暗自下定了決心。無論沙霧處於何種境地,哪怕她本人不願意,我都會救她。倘若事態真的嚴重,即便她不以為然,我也要強行帶她離開此地。雖說我對具體的事情依舊一無所知,卻也如自我暗示般,一刻不停地在內心深處喃喃自語。今天的晚飯,吃得比昨天更煎熬了,是我太在意老婆婆了吧,但對方卻對我視若無睹。這頓晚飯令人無論如何都想速戰速決。沙霧似乎覺察到我的情緒,也很快結束了用餐。“去二樓吧?”她對我說。走完樓梯,我的視線就不由地被吸引到走廊深處,沙霧鄰屋的房門那裡。砂霧應該就在那扇門裡吧。和那個奇怪的姐姐一起生活,沙霧到底作何想法?兩人的關係不太好嗎?沒有交流嗎?不一起吃飯嗎?還是說砂霧的病情已經嚴重到無法進行日常活動了麼?在沙霧的房間裡,兩人一麵側耳傾聽逐漸變大的雨聲,一麵如昨日般聊著書的話題。與昨晚不分領域泛泛而談不同,今晚我們主要探討的是古典偵探。事實上我是想問砂霧的事,家裡的事以及沙霧自身的事情,但看她那麼開心地談論著偵探,該如何開口才好呢?明明吃晚飯前自己那麼決絕,但實在是問不出來。過了一會才注意到,沙霧的臉色有些蒼白。想著她一直休息到了晚餐時間,疲倦感應該消退了吧,但卻事與願違。本來身子就不怎麼好,今晚還謹慎些,適時回去吧。外麵的雨勢漸增,風也愈加猛烈,一場暴風雨已經迫在眉睫。於是我就建議說,照這天氣明天一早啟程肯定是不行了,還是等到上午視情況而定吧。沒想到沙霧提議,既然這樣的話,待到天氣放晴之前,我們就在這房間裡一起看書好了。若是明天暴風雨如約而至的話,或許還能再住一晚,我暗暗告訴自己,那是救出沙霧的最後機會。與這沉重決定相反的是,我在離開房間之前來了點惡作劇。趁著沙霧想要挑選明天看的書,轉向書架的間隙,我悄悄將床邊的鬨鐘設置到了早上六點半。平時在七點半左右自然醒來的沙霧,明早絕對會嚇一大跳吧。雖說這隻是個無聊的惡作劇,但即使是惡作劇,沙霧肯定也沒有被誰捉弄過的經曆吧!那晚上我也在睡袋裡入眠,為了不妨礙夜間走動的砂霧,特地睡到了大堂的窗邊。明天沙霧會是怎樣的反應呢……我一邊思忖著,一邊慢慢進入了夢鄉。等第二天一早醒來時,手表的指針已然指向了七點十二分。本打算早點起的,看來是睡過頭了。沙霧應該起床了吧,還是睡回籠覺去了呢?原本計劃六點半去她的房間,嗤笑她睡眼惺忪的模樣的惡作劇。雖說錯過了那一幕著實令人心疼,但一想到沙霧怒氣衝衝的樣子,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昨夜的暴風雨似乎是在黎明時分衰減了,現在轉成了小雨。然而天空依然陰雲密布,似乎隨時可能還會下一場大雨。我將睡袋收拾好以後就跑上二樓,敲了敲沙霧的房門,裡麵沒有任何回應。“啊哈哈,這算是被鬨鈴吵醒的回禮嗎?”我一麵暗自想著,一麵又敲了敲門。一定是正在氣頭上的沙霧,故意無視了我的敲門吧。“睡醒了嗎?那我進來嘍。”事先打好了招呼,推開門的刹那,我腦中一片空白。儘管陷入那樣的狀態,我卻不可思議地,冷靜地看清了三個事實。其一,桌上放置著的兩人份的咖啡還在騰著熱氣。其二,滾落在地上的鬨鐘依舊吵鬨不停。其三,沙霧倒伏在床邊的書架前麵。“沙霧……”我向宛若沉眠的她輕聲叫喚著,如同捧著易碎之物般小心翼翼地將她抱起。雖然體溫尚存,不過我知道顯然已經回天乏術了。不,應該說我是如此領會的,她的後腦部有創傷,滾至地麵的鬨鐘上也粘附著血液。沙霧身旁的椅子也翻倒了,下麵壓著勒胡的《黃色房間之謎》及本特利的《特倫特最後一案》。這應該是她想和我一邊喝咖啡一邊要讀的書吧。就在做這些準備的時候,被身後的人拿鬨鐘砸中了頭部。究竟是誰……難不成是……砂霧麼!我雖然睡在大堂的角落,老婆婆上樓的話應該會有所察覺。能在我沒注意到的情況下去了沙霧房間的,那就隻有砂霧了。可砂霧究竟是在什麼時候造成這樣的事態的?鬨鐘正在響的話,肯定就是六點半以前了。這麼說沙霧當時早就已經起來了,許是昨晚太累睡不安穩,因此早早起床正挑著書的時候……但這樣的話又是誰泡了這兩杯咖啡呢,上麵絲絲騰起的熱氣,正是那人才剛衝泡完畢的證據。難道真是砂霧……?殺死了自己的妹妹後,在用作凶器的鬨鐘響徹的房間之中,還能悠哉地泡咖啡麼?就在片刻之前,砂霧依舊在這個房間裡嗎?聽到了我上樓的腳步聲後,慌慌張張回到自己房間嗎?瘋了……完全瘋了……在殺死了沙霧以後,還在房間裡停留超過四十分鐘,之後又泡了咖啡,還準備了兩份,一份是自己的,一份是給不久前喪命在自己手上的妹妹——沙霧的咖啡。雖說是胡亂猜測,我還是覺得砂霧可能是有些精神上的疾病吧,想想是挺可憐。但這其中定然有某種荒唐的誤會。這麼危險的人物,即便是在這種人跡罕至之處,也怎能聽憑老婆婆和妹妹這般放任不管。這樣的話,也隻有找到砂霧當麵對質了。雖說可能會被襲擊,卻也不能不去見她。我將沙霧輕輕地放回地上,用手支撐著軟綿的膝蓋,慢慢站了起來。凝視了她一會兒後,靜靜地推開房門步入走廊。就在這時,一道寒意自腹部深處一點點地湧上來,兩腿不禁瑟瑟發抖。甚至想馬上往右跑下樓梯,逃離這幢宅邸。不行!必須做個了斷!我拚命鼓舞著自己,向走廊深處慢慢前進。好不容易來到砂霧的房間前麵,才發現自己並未攜帶任何防身之物。本打算回去尋找,可一旦離開這裡,說不定就會落荒而逃了。感覺自己甚至都無法重新鼓起勇氣,回到這房間來。好,那就上吧!猛地抓住門把手的我,一口氣打開門,衝入砂霧的房間裡——下一瞬間,我發出了無聲的驚呼。屋外的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遠方傳來陣陣沉悶的雷聲,一場狂雷暴雨即將來臨的預兆,在四周彌散開來。我因為身子發冷而瑟瑟發抖,雙手抱頭抵抗著洶湧而至的偏頭痛,蹲在沙霧房間的地板上。沙霧則全身蓋著毛毯,就這麼躺在床上。接到我通知的老婆婆露出一臉可怖的表情,匆忙跑上二樓,在房間裡待了許久。我在走廊裡等了一會,接著就看到老婆婆一言不發地走出屋子,頂著這樣的天氣出門去了。恐怕是去喊什麼人幫忙了吧,不過,這種事與我而言已經無所謂了。在這幢宅邸的這個房間裡,究竟發生了什麼……?打開砂霧的房門,發現它與沙霧的房間是相同的構造,而且不僅是房間布局,就連家具的形製都一模一樣。隻是到處都蒙著一層薄薄的灰塵,怎麼看也是好些日子沒住人了。之後我又在宅邸內各個角落四處尋覓,到處覓不見砂霧的蹤跡。似乎除了沙霧和老婆婆以外,根本就沒有第三個人居住的痕跡。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在暖爐前打過招呼的,在二樓走廊上看見的,以及半夜走過大堂的那個身影,不都是砂霧嗎?即使是無意而為,難道那不是沙霧和砂霧兩個人在飾演同一個角色嗎?還是說砂霧這個人物從一開始就不存在,那麼我看到的砂霧,毫無疑問就是沙霧了。但她為何會表現出那樣的態度?她是故意一人分飾兩角給我看嗎?為何?究竟為何……?莫非老婆婆所說的砂霧,其實和沙霧是同一個人嗎?那就是沙霧的另一重人格……是說沙霧有雙重人格嗎?不,那是不可能的。才不會有那樣的事的。起碼在二樓走廊上看到那個“她”的時候,沙霧的的確確是在房間裡。更重要的是,若真是沙霧一人分飾二角,那又是誰殺了她,之後又是誰泡的咖啡呢?可……可是……這幢宅邸裡真的沒有其他的人。雙生巫女的傳說……那是真實發生的事嗎?待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倉皇逃離了那幢宅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