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給MM的信:MODERNITYMM:在德國兩個星期的假,我完全沉浸在“家”的感覺裡。“回家”的感覺真好。這次回家,一進門就發現玄關處掛了兩張很大的新畫,都是油畫。一張畫的是飛在空中的天使,下麵是典型的地獄圖像。另一張,是瑪麗亞懷裡抱著嬰兒耶穌。還有呢,客廳柱子上釘著一個木雕天使。在我印象裡,這個家還從來不曾有過這麼多宗教的痕跡。我是在一個非宗教、“自由”氣氛濃厚的環境裡成長的人。我問老爸,“你怎麼了?女朋友把你變教徒了是不是?”你也知道,他的女友碧麗是每周上教堂、飯前要祈禱的那一種。他就用他一貫不正經的方式回說,他要訪客知道他和“魔鬼”共處——他是天使,我和弟弟華飛是“魔鬼”。我當然回擊,說我覺得他才是我們的“地獄”呢。他不會給我真正的答案,但是我覺得我知道答案是什麼:我爸和我有一個根本差異,就是品味不同。他喜歡古典的東西。我還記得我們一起去看過一個雕刻展,展出的全部是宗教藝術。我覺得無聊得要死,他卻看得津津有味。前幾天,一個想進柏林設計學院的朋友來找我。因為要申請學校,所以她要準備一些作品。我們就到老城裡去逛。她帶著相機,一路拍照。好玩的是,我以為她會拍我們這個有名的古鎮的教堂啦、古堡啦,但是整個下午她拍的卻竟然都是電線杆、地下水道的人孔鐵蓋,或者停車場的水泥地麵。幾天以後,我到她家去看完成品:在一個黑色的大紙箱上貼著三張照片,照片上是三個不同的角度去看電線杆,然後有一條紅絲線輾轉纏綿繞著電線杆,最後浮現一個歪歪斜斜的字:Modernity好,MM,你告訴我:你的品味是什麼?穿個麻布袋也差不多我坐在電腦前給你寫信,一麵聽音樂。你看見的我是這樣的:穿著牛仔褲,一件紅色的Polo襯衫,腳上是暗紅色的跑步鞋。鞋子和上衣是暗暗諧調的。衣服褲子都有點寬鬆感,因為今天是懶洋洋的周末。兩個好朋友正在廚房裡做晚飯,在這之前,我們在陽台上曬太陽。早上起床的時候,就知道今天是個寬鬆舒適的日子,所以挑選的衣服,就是寬鬆舒適的衣服。早上起床以後,我大概需要總共半小時來打理自己,其中大概10分鐘花在浴室裡,20分鐘花在衣服的考量上。然後我們來看看你:你大概也需要半小時,但是我猜剛好相反,你需要20分鐘在浴室裡洗頭洗臉擦乳液什麼的,但是隻花10分鐘穿衣服。作家媽媽,你是這樣的沒錯吧?還有買衣服。你的衣櫥蠻滿的,我的衣櫥卻很空——跟你的比起來。這是因為我們的購買行為很不一樣。你買衣服是隨興所致的,走在路上你看見哪一件喜歡就買下來,買回家以後很可能永遠不穿它。我跟你相反,MM,我“深思熟慮”怎麼穿怎麼配,然後在完全清楚自己缺什麼的時候,才去尋找那特定的某一件衣服。結果呢,我們花在衣物上的錢和時間其實是一樣的,差彆在於,我的是專注精選的(而且比你的通常好看100倍),你穿衣服,哈,有時候我覺得,你就是披上一個裝馬鈴薯的麻布袋或者蓋上一條地毯,那美學效果也差不多!定型而不自知兩個月前,老爸到香港來看我。頭一個晚上他就帶我去他最喜歡的香港酒吧,叫Ned Kellys Last Stand。家具全是厚重的木頭,空間很小。幾個老外坐在那兒喝啤酒。中間小小的舞台上堆滿了樂器,很擁擠,好像隻要有一個人不小心撞倒一件樂器,整堆樂器就會垮下來。晚上10點半,樂團開始演奏,是 Dixiend爵士樂,人漸漸多起來,塞滿了酒吧。老爸有點陶醉說,這酒吧使他回憶“老時光”。第二天,輪到我帶他去“我的酒吧”了。我選擇的是“酷名昭彰”的Dragon-i。哎,好像是前晚Ned Kellys的反麵版:沒有老舊的木頭,桌麵是純黑的設計,椅子有猩紅的軟墊,天花板垂下來畫著龍的燈籠。沒有爵士樂團表演,倒是有一個DJ在那裡玩唱盤,轉出Hip-Hop和RB音樂。前一晚我們喝大杯啤酒,在這裡,我們喝馬丁尼和琴酒雞尾酒。滿滿的是年輕人,我注意到,老爸確實顯得有點不自在。你現在大概已經猜到我到底想說什麼了吧?老媽,我丟兩個問題給你接招:第一,請問為什麼我們的 “品味”如此不同?是因為我們分屬不同世代?還是因為我們來自不同文化?或者,有沒有階級因素呢?第二個問題比較關鍵,就是,老媽,你為什麼不去了解我的時代或者文化或者“階級”的品味世界呢?你的穿衣哲學、老爸的宗教美學和他的懷舊酒吧,都不是我的調調,但我也還可以欣賞。我願意去博物館看雕刻展,偶爾去懷舊酒吧坐一會兒也覺得不壞,我可以穿很“牛津”味的衣著,也可以穿最隨意的肥褲子和帶帽套頭運動衣,我也不討厭你聽的1960年代老歌。那麼你為什麼不試試看進入我的現代、我的網絡、我的世界呢?你為什麼不花點時間,好好思考“打扮”這件事,買點貴的、好的衣服來穿?你為什麼不偶爾去個你從來不會去的酒吧,去聽聽你從來沒聽過的音樂?難道你已經老到不能再接受新的東西?還是說,你已經定型,而更糟的是,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已經定型得不能動彈?安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