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海藻帶著一大堆衣服過來。這是姐妹倆的約定。每個星期見一次麵,把倆人的衣服交換一遍。這樣,姐妹倆就不用購置太多的衣服,還顯得滿趁頭的。“姐!你要把那件藍色的燙一燙。還有,上次那件ESPRIT的,你是手洗的嗎?”海藻順手把所有的衣服都丟在床上。海萍迅速麻利地收進衣櫥,並且將要置換的衣服一件件掛在窗前的竹竿上。“衣服我都燙過了,你不用囑咐,我洗衣服前都看牌子的。我比你仔細多了。你的衣服我掛這裡,走的時候再拿下來,攤床上要皺。你提的時候手抬高點,那條裙子很長,搞不好會拖地。”“姐夫呢?”“他加班。”其實海萍在海藻來之前把丈夫支走了。她怕當著蘇淳的麵跟妹妹談錢,丈夫會難堪。“海藻,跟你商量個事。吃菜!吃菜!”海萍把不多的幾隻紅蝦夾到海藻碗裡。“什麼事?”“你手頭有多少存款?”“我哪有什麼存款啊?這不剛找到工作嗎?中間一歇好幾個月,吃的都是老本。我發現,在上海這種地方,要想存起錢來,比登天還難。”“到底多少?你能拿出來的?”海藻仔細想了想:“8000塊?”“8000塊你還想明年結婚?這轉眼就到明年了!小貝也不是什麼有錢人,你們靠什麼買房子啊?”“租唄!什麼時候有錢什麼時候再買。結婚容易得很,不就是領張證嗎?我們倆家人都不在這裡,也不必辦什麼儀式了。”“我現在要買房子,很需要錢。你能不能把你手頭的錢,加小貝的錢,先借給我用一用?等我一攢到就還給你們。”海萍開門見山。“你要多少?”“最少2萬,多多不限。”“好,我過兩天給你送來。你看好房子了嗎?”“還沒呢!我要先把錢的問題解決掉。”“太好了!我又有事情乾了!姐!你要看房子的話,叫著我,我陪你一起去!”海藻跟海萍的感情,那真是讓海藻為海萍去死都可以。因為,海藻的命就是海萍給的。海藻出現在這個世界上,是個意外。若按年紀推算,她怎麼都不該存在。當年媽媽是帶環懷孕的,所以,媽媽總說海藻背上那兩個小洞洞是避孕環戳的。媽媽發現有海藻這個事實的時候,海藻都超過4個月了,那年海萍7歲。顯然,在計劃生育抓得正嚴的年代,海藻的命運就是被衝到廁所裡麵。媽媽爸爸都說,要把孩子做掉。作為兩個紅旗下長大,謹守規範的好公民好職工,兩人想都沒想過要把海藻留下。媽媽準備去醫院的前幾天,有意無意地問海萍:“海萍啊!你覺得有個弟弟妹妹好不好?”海萍快樂地點頭:“好好!我要跟弟弟玩!”“可是,你所有的小夥伴都沒弟弟妹妹,就你有,多丟人啊!”“如果所有人都沒有,就我有,多驕傲啊!”海萍心裡把弟弟妹妹當一個可以被炫耀的玩具。旁邊的奶奶插一句嘴說:“那你是想要弟弟還是妹妹?”“我要弟弟!”老奶奶就開始嘀咕了:“小孩子的嘴是最準的,她說是弟弟,這肚子裡的肯定是男孩兒。我99csw.看還是要了吧?再說了,人總有老的時候,萬一咱們老了死了,以後的孩子都是一個一個的,連個親人幫襯都沒有。遇到困難找誰呀?想你們這輩還有個兄弟姐妹什麼的,到了海萍的孩子,舅舅舅媽,表哥表姐都隻能查字典了。”海藻適時在媽媽肚子裡拱了一下。這一拱,把媽媽的母性給拱出來了,想海萍若能有個高大健壯的弟弟保護,該多麼安全啊!有個兒子是件多麼美好的事情!正趕上學校放假,海萍的媽就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後天給耽擱下來了。再到開學的時候,海藻都藏不住了。海藻是媽媽五年沒資格評先進,爸爸降兩級工資,外加再怎麼努力都不可能被提拔的代價換來的。犧牲半天,還是個丫頭片子。海藻出來的時候,媽媽都哭了。高興的隻有海萍。海萍說:“我喜歡妹妹!我可以給她紮小辮!”奶奶噓了海萍一聲:“就是你!當時問你,你說喜歡弟弟,現在又喜歡妹妹!”海萍一揚臉:“我都喜歡!”海萍是真喜歡妹妹,媽媽忙的時候,海萍照顧妹妹,給妹妹下麵條,輔導妹妹功課,晚上帶妹妹睡。在海藻記憶裡,姐姐好像比媽媽更親近些。所以,彆說海萍隻是要錢了,就是要命,海藻也舍得給。海藻看到電視裡親兄弟為錢打架的事情,怎麼都想不通,卻對哥哥把腎捐給弟弟的事情牢記在心。她當時就想:“隻要海萍需要,心我都可以給。”可是,海藻願意把心給姐姐,小貝卻不願意。海藻帶著衣服和海萍買的水果回到自己住的地方,這是與其他幾個人合租的一套三室一廳,離市區很遠,不過離海藻上班的公司很近。回來的時候,小貝已經把晚飯都準備妥當了,兩菜一湯,有葷有素。小貝是海藻工作的第一個單位的同事,自從倆人好上,海藻就從海萍的家搬出來與小貝同居了。“省房錢。”這是小貝對海藻開玩笑時候說的,他解釋為什麼現在同居的人如此之多,“房租太貴,得倆人攤。”“我的漂亮小豬!這個肉絲給你!”小貝習慣性將所有他認為好吃的東西都往海藻碗裡丟。他會細致到撥開長長的豆芽,把左躲右閃藏無可藏的肉星全都挑出來,再一點一點移給海藻。海藻不愛吃肉,或者說,海藻自覺不愛吃肉,因為小貝喜歡。凡是小貝喜歡的,海藻自覺就不愛了。兩人配合默契,從沒在吃上發生過糾紛,他們總是恰好地喜歡吃對方不愛吃的東西,卻愛看對方都愛的電影,愛一起拉著手圍著樓轉圈。兩人如果發生糾紛,一定是這樣的:“跟你說了我不愛吃肉!我要減肥!”海藻把肉又丟回小貝的碗裡。“你要胖點!減什麼肥呀!女為悅己者容!你多胖我都愛你,反正我已經悅了,你就不必減了!”倆人就為那點點肉絲在筷頭上推來推去。搞不好珍貴的肉絲還掉地上。這時候,總是小貝義不容辭地迅速從地上撈起來塞進嘴裡。“哎呀!臟不臟!掉了就扔了啊!”“不臟!醫學小常識說了,食物掉到地上30秒之內揀起來是不會被汙染的。浪費了可惜。”海藻看著小貝青春洋溢的臉和富有感染力的笑容,還有絲絲入扣的體貼,想,什麼是幸福?幸福就是筷頭上的肉絲。他心裡有你就是幸福。“哎!小貝,跟你商量個事兒。你手頭有多少存款?”“6萬多吧!”“俄滴神呀!老公!你簡直太偉大了!你就是魯迅筆下的孺子牛啊!吃草擠奶!你怎麼存的啊?”“因為我的小豬乖嘛!她又不要買衣服,又不要出去高消費,整天陪我蝸居,再加上我一想到有一天要娶小豬進門,就如有神助!”小貝伸出兩個巴掌往海藻麵前一放,“耶!”倆人跟彩排好似的擊掌歡呼,又非常非常“賤”地靠在一起撞兩下屁股。這種小把戲是小貝設計的,每次都被海藻罵作“賤”,但是每次都會很“賤”地去配合,然後慢慢地樂此不疲。用小貝的話說:“人哪,賤賤就習慣了。”小貝還提議,應該把漢字的“漸漸地”改為“賤賤地”,他說,我賤賤地賤賤地愛上你。“小貝,你能把錢借我用一下嗎?”“你無恥!你下流!你可惡!你卑鄙!”小貝突然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雙目怒睜,手指點在海藻的鼻尖上,破口大罵。海藻嚇得愣住了,一句話都不敢往下說。“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你怎麼可以跟我提借字?你應該直接說‘小貝,把你的錢給我!’然後我就匍匐在地,雙手奉上,戰戰兢兢顫顫巍巍地說,‘拿去吧,都拿去吧,連我的人一並拿去吧!我此生此世都是你的人了!’”小貝突然狡黠一笑,將頭伏在瞠目結舌的海藻手上,輕輕一吻。海藻破驚為喜,搖著身子嬌嗔:“你討厭!嚇死我了!你個豬頭!我要你好看!”順手抄起手邊的杯子,看一眼,放下,回頭從床上揪來枕頭,劈頭蓋臉向小貝砸過去,倆人滾做一團。海藻都忘記自己要說什麼了。蘇淳泄氣地走進門。海萍正在公共廚房間裡炒菜,看老公一言不發,招呼不打低頭直上三樓,狐疑地趕緊將菜炒畢,關了火端著菜尾隨上樓。“怎麼不高興的樣子?你跟你媽說錢的事情了?”海萍看丈夫的臉色。蘇淳點點頭。“她怎麼說?”“她沒說話。”“完啦?你就掛電話啦?你虧得在單位打,你要是在家打,那不是浪費電話費嗎?明天再去問。一定要搞到!海藻那裡我都說妥了。我今天晚上給我媽打電話。”“海萍,我真的很難張口。老人存點錢很不容易。你要知道,我們父母輩那過的是什麼日子。年輕的時候要養老要養小,好不容易把老的都送走了,一天沒舒服,小的還要去刮。這對他們的一生來說公平嗎?如果在他們那個時代,我們現在是該給老的錢。他們不要我們負擔,已經很好了。我們,我們……”“收起你的內疚心吧!又不是隻刮你父母。我這邊不也拿刀子錐子嗎?你那叫快刀拉肉,隻疼一下,我這邊,每個月去割一塊,我對我父母,比對你父母狠多了。除了大刀闊斧地割,還要細水長流地割。我父母比你父母還要慘。我說什麼了?按說,你們家娶媳婦,房子車子什麼的怎麼都該你們家出吧?現在兒子都出來了,我也不計較了。好歹就一次,你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