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族人”(1 / 1)

1936 年的九月,寒意似乎比 1935 年來得更猛烈些。截至目前,程延僅僅在哈爾濱度過了兩個九月而已,因此對於 1934 年及更早之前的那些年份裡,這裡的九月是否也是如此寒冷,他無從知曉。畢竟,他曾是個土生土長的大連人,要去適應這座城市與家鄉截然不同的氣候環境已屬不易,更何況對一個地道的南方人而言呢?

實際上,早在八月二十號 的時候,哈爾濱便已邁入秋季的門檻。然而令人驚訝的是,九月一日和八月三十一日這兩天之間的氣候差異竟然如此巨大,仿佛一道天然形成的分界線橫亙其中。

此刻,在哈爾濱霍爾瓦特大街 167 號的一座庭院門外 ,方愷正全神貫注地清掃著院門前方鋪滿街道的落葉。這些落葉似乎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將在未來整整一個月內持續不斷地飄落,直至全部凋零殆儘。儘管從昨天開始,方愷就不得不每日前來打掃,這項工作既繁瑣又費力,但他卻絲毫不以為意,甚至從未像某些人那樣,抬腳猛踹樹乾,試圖讓樹葉儘快掉落。

方愷如此殷勤的表現,如果換作旁人或許早已為之動容。隻可惜,程延對他的底細再清楚不過——這個男人曾經乃至現在依舊是複興社的特務,並且還曾成功潛入地下組織內部。有鑒於此,程延自然不會輕易相信方愷的所作所為了。

“小方,彆總這麼辛苦,你師傅可不希望你這個樣子。”剛剛結束在特務科“熬人”工作回到家的周乙,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路過了程延家門口。此時此刻,他看到方愷正竭儘全力地忙碌著什麼,心中不禁暗自好笑起來。然而,儘管如此,周乙的言辭間依然流露出如同長輩般的關懷之情。

目前,哈爾濱地下黨組織對於方愷的態度可謂錯綜複雜。一方麵,程延已然從陳醒言那裡得知,方愷實際上仍是以複興社成員的身份潛入了日本警察係統之中。甚至連戴處長也並未向程延隱瞞此事。戴笠之所以如此行事,無非是擔心日後程延知曉實情後心生怨念,甚至乾脆把方愷的生死大權交托到了程延手中——生殺予奪,全憑程延一念之間。當然,這其中的內情,方愷本人並不知曉,他還天真地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足夠隱秘。

因此,每一個了解方愷真實身份的地下黨員都會有意無意地與他保持一定的距離。但與此同時,他們又不禁擔憂,如果真的現在就處理掉方愷,很可能會給程延與複興社之間的關係蒙上一層陰影。畢竟,戴笠能夠坦誠地告知程延關於方愷的身份信息,但程延卻無法真正按照他所說的去做。否則,雙方之間的關係極有可能破裂。

“我閒著也是閒著,看我師傅家門口有樹葉直接就給掃了,今天出來晚了,要不然您那裡我也掃了!”周乙的妻子遠在他鄉,哈爾濱家中僅剩他孤身一人形單影隻,這種狀況與此刻程延家如出一轍。平日裡,關小姐甚少光顧此地,如果真要前來,那必定也是趁著方愷去工作之時才會現身。而程延呢?為了避開那個令人頭疼不已的方愷,可謂煞費苦心,絞儘腦汁地想辦法,甚至還特意精心安排,巧妙地調整了兩人的排班時間,確保彼此之間毫無交集、完美錯開。如此一來,便可高枕無憂啦!

但就算這樣,仍然有些作息時間是完全不法調開的。今天清晨,就在方愷和周乙於霍爾瓦特大街 167 號前麵閒談之際,程延為了避開等在家門口的方愷,特意在哈爾濱貨運站巡檢倉庫。

就像大部分滿鐵二等及以上級彆的車站那樣,雖然客運和貨運彼此相鄰,但還是被分隔開來。此時此刻,程延所檢查的三號貨運站點離客運站大約有一公裡之遙。通常情況下,這裡卸下的大多都是煤炭、木材等大批量物資。尤其是眼看著冬季即將來臨,這類物資的數量更是會與日俱增。現在負責管理這些物資的乃是一家名為“滿鐵燃料株式會社哈爾濱分社”的公司。這會兒,程延正陪同著分社社長村山池九一同審視著這個貨物堆放點。

從名字上便能知曉,這位名叫村山池九之人同樣來自村山家族,如果按照輩分來算,他甚至還是村山成延的叔父一輩呢!然而實際上,他們與村山矢一分屬不同支係,其祖上早在十幾代之前就已分支出去。儘管如此,依據中日兩國的傳統文化觀念來看,大家仍舊可算作一家人。

雖然煤炭和木柴這類物品屬於大宗商品範疇,儘管它們具備一定程度的戰略重要性,但很少成為土匪或小偷小摸們會下手偷竊搶奪之物,即便是抗日武裝力量通常也不會染指這些資源。因此,對於此類物資而言,防範火災才是重中之重。今日清晨時分,程延匆匆忙忙趕到此處,並不是真的要進行什麼檢查工作,亦或是故意給自己那位“叔父”招惹麻煩事上身。畢竟,在整個東北地區,任何懸掛著滿鐵標誌的公司,哪怕是憲兵隊都不敢輕易去招惹人家,更何況是像他這樣的小人物呢!

而他之所以前來尋找村山池九,除了有方愷的原因之外,其實原因很簡單——村山矢一已然返回滿洲 ,並且今年十月即將舉行家族大會。毫無疑問,這場家族盛會對於村山成延來說至關重要,意義非凡。要知道,去年在大連舉辦的那場歸宗儀式規模可不小呢!就連當時的鳩山總裁都親自蒞臨現場,可以說是備受矚目啊!然而,儘管如此,這並不能算得上真正意義上的回歸瀨川本家。畢竟,這場盛大的儀式並不是在瀨川本家族內部舉行的。

而現在,情況終於有所改變啦!村山矢一更是大方地給成延請了假,讓他能夠安心準備這次重要的行程。就在短短一個星期之後,成延將與仍身在奉天的村山矢一一起踏上歸途,先抵達大連,隨後再共同前往位於日本瀨戶內海的瀨川本家。

可以想象得到,這次旅程對於成延來說絕對是非同尋常的經曆。不僅有機會親身感受瀨川本家的傳統文化和曆史底蘊,還有可能結識到更多家族中的成員們。相信這段寶貴的經曆會給他帶來許多收獲和成長吧!

實際上,早在四月份時,村山成延便已自美國歸來,並在此地休憩了足足十餘日之久。然而,之所以未曾舉辦此種儀式,則純粹是由於彼時村山家族之中諸多舉足輕重之人皆未身處日本國土之內所致。而緊隨其後不久,又發生了杜遇春之事端,村山矢一更是徑直落馬下課,如此一來,自然也就無從在瀨川舉行任何活動了。

此番從柏林奧運會歸國之後,村山矢一可謂風光無限、聲名大噪。他不僅得以與德國總理老希會麵,甚至還承蒙戈培爾親自款待。回國以後,儘管未能重掌調查本部部長一職,但卻搖身一變,成為了滿鐵全新創立的奉天建設調查本部部長。這般身份地位,幾近等同於奉天市政的太上皇一般無二,連奉天市政府亦需受其統領節製。正因如此,他毅然決然地決定返回瀨川一行:其一,乃是向族人們昭示自身地位依然如故,從而消除那些心懷叵測者的非分之想;其二,則恰好可以借機補辦村山成延的這場儀式。

“先恭禧你了,這一次在瀨川舉行完儀式,你就可以正式進入貴族俱樂部了,不必像以前那樣名不正言不順了。”雖然同屬村山家族,但村山池九這支血脈早已與家主之位漸行漸遠,成為了名副其實的遠支旁係。他們不僅失去了當家作主的資格和希望,更是被邊緣化到幾乎無人問津的地步,比如這一次家族大會,池九連參加的資格都沒有。

相比之下,藤源有道的地位和機會簡直就是天壤之彆——即便藤源有道並非直係血親,但其成為家主的概率仍要高出村山池九百倍有餘!畢竟,家族傳承講究正統血脈、實力以及德望等多重因素。對於村山池九來說,想要登上家主寶座無異於癡人說夢。就算整個村山主支真的遭遇不測、徹底滅絕,也未必就能輪到他來繼承大統。因為按照傳統規矩,如果出現這種情況,通常會從其他支係中挑選合適人選或者將繼承權外移。除非 ,村山池九自己還有個孫子並 把這個孩子過繼給村山矢一。

“這一次,我自己回去,哈爾濱還有些事情,就得靠您給關照了。”雖然從輩分上來講,池九算是成延的叔叔,但日本人對於這種家族關係的講究並沒有那麼多。實際上,由於他們之間已經相隔了十幾代,所以即使兩家通婚,甚至讓成延迎娶池九的妹妹,也不會有什麼問題。隻要雙方年齡相當,這樣的事情在日本社會中似乎是可以被接受的。然而,對於來自熱河的程永詳來說,這種觀念簡直就是匪夷所思,完全無法理解。

“你是在中國人家庭長大的,兩個民族生活習慣還有儀式感都不太一樣,但簡單一句話,隻要你能守老式中國人家族的規矩,那麼日本貴族那點規矩就完全不算什麼。”村山池九年近半百,曾經也是一名軍人,但由於未能考取士官學校,最終隻能以軍曹身份退伍,並投身於滿鐵企業謀求生計。正因為如此,他從未將已晉升至警佐階級的村山成延視為晚輩看待。依據村山家族大 會的傳統,通常來說,那些在日本軍政界以及滿鐵和關東廳等機構擔任各種官方職務的人士被歸為一流人物,享受著最為優待的待遇;接下來才輪到普通軍人和警察。而像村山池九這樣僅在企業中擔任中下層級職位的人,就算有時間回去參加,也與普通族裔成員無異,絲毫 得不到特彆的重視。

“檢查完這一次,我也要下班了。今天是你當班嗎?”池九雖然知道成延來找他一定是馬上要下夜班了,但他幾十年形成的職業習慣,然後要問一句。

“昨晚我夜班,今天一大早就來找您,是約你去站前新開張的那家茶道館看一看。那家茶道館的房子是我幫助找,但茶道館主人卻是惠子姐姐!”

“惠子?”池九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驚訝了一下。

“酒井惠子,是藤源有道的妹妹,嫁給了酒井禦太郎。以前一直在美國經商,其實是做美洲經濟情報與地理情報收集,前一段時間在埃及的時候,身份暴露了,再去美國歐洲不可能了,所以酒井就轉入了滿洲裡憲兵隊任特高課課長,繼續從事針對俄國方麵的情報工作。而酒井惠子姐姐則留在哈爾濱市開了這家茶道館。讓我幫拉一些客人,既然您論起來也是親戚,當然要請您去看一看,而且這段我回日本期間,如果她在哈爾濱站遇到什麼事情,還要拜托你來幫忙。”

“哦,你這麼一說,我就知道是誰了,不過我聽族裡人講,這一次他們夫妻從埃及回來,還帶了幾個美國人,一個美國考古教授印地安納瓊斯、一個探險家叫什麼哈裡,還聽……”

“是的,是的。這些人都是他們夫妻十年前在美國就認識的,他們據說還準備在黑龍江進行考察,不過被憲兵司令部給禁止了,怕他們進了深山老林就出不來了。”成延生怕池九再說些什麼不好的話,連忙岔開了話碴兒。

“那好,我要見見他們。說起來,我幾年前還看過瓊斯教授寫的南美尋找水晶骷髏的新聞專欄,一直不知道他找得怎麼樣了。如果有機會一定要見一見他們。你等等我,我得回家換一身正式的衣服,這可是我的偶像,我要穿得正式一些,才好。”池九聽到了瓊斯這個名字,顯得很興奮。

“不過這件事兒不要跟你弟弟池浩講,我怕他真會跟瓊斯教授跑了。”池九還是從他兒子池浩那裡得到的那篇新聞報道,自己兒子有多喜歡探險,他可是知道的。還好池浩現在身為一名見習士官跟隨關東軍討伐部隊在遼北省一帶作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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