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挺的公司已經關門歇業,辦公室門前掛上了出租轉讓的廣告,陳鐸和王菲菲頭低頭趴在門縫處向裡觀望。“你們找誰?”一個疑惑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偷偷摸摸的陳鐸和王菲菲被驚嚇到了,一臉驚慌地回頭,發現一個拎著墩布和水桶的保潔大姐正警惕地望著他們。“我們……”王菲菲急智上腦,“是來應聘的,對,應聘。”王菲菲偷偷用胳膊肘撞了撞站在一旁愣神的陳鐸。“對,通知的今天麵試,這裡麵怎麼沒人啊?”陳鐸隻好配合著胡說八道。“哦,我也不清楚,這家公司好像倒閉了,聽說老板出事了。”保潔大姐推開門,“你們要不先進來吧,正好今天有人來收拾東西,你們可以問他。”幾十平米的辦公區一片狼藉,桌椅上散落著文件夾和一些廢舊文件,牆角的綠植也統統枯萎死掉。陳鐸看到經理辦公室裡,一個男人站在桌前收拾東西,“怎麼會是他?”王菲菲皺著眉頭,走上前幾步想要確認。聽到響動,男人回過頭,“你們……”“徐嘉明,你在張挺公司乾什麼?”王菲菲盤問。“從明天起,這裡就是我的公司了。”“你的公司?”陳鐸和王菲菲麵麵相覷,小熊車禍死後,雖然已經查清楚和她的丈夫徐嘉明沒有關係,但張挺依舊遷怒於他,對徐嘉明一直是橫眉冷對的態度,從沒聽張挺說過他和徐嘉明再有過什麼往來。把整理好的紙箱放到前台的櫃子上,徐嘉明讓保潔大姐做好清潔就離開,不用鎖門,他問陳鐸和王菲菲,“好久不見了,要不要去喝一杯?”三人來到一間私密性很好的咖啡廳,在門口,徐嘉明遇到了熟人,他叫服務生,“帶我朋友先進去。”“好的,徐總。”服務生將陳鐸和王菲菲帶到二樓一間靠窗的小廳。王菲菲讚歎著把每一件家具都摸了個遍,陳鐸嘲諷她是劉姥姥進大觀園,王菲菲回擊陳鐸是土包子裝矜持,兩個人正鬨得凶,徐嘉明推門進來。“知道你們一定有很多問題,儘管問吧,我主動配合。”徐嘉明倒也坦誠。陳鐸便也不客氣,“張挺的公司怎麼會成了你的?你們不是不打交道嗎?”“這件事,說實話,直到現在,我也覺得有些奇怪。”徐嘉明回憶起大約在半年前,張挺去公司找他,希望徐嘉明能夠買下自己的公司。徐嘉明看了張挺提供的財務報表,經營良好,還有不斷上升的勢頭,按照張挺提出的賣公司的價格,對於張挺來說,實在是一樁虧本的買賣。天上掉餡餅的事情,徐嘉明從來不接,他回絕了張挺。之後,每隔一段時間,張挺就會來找他一次,依然是要求他買下自己的公司,但是問到他賣公司的理由,他又支支吾吾,說不清楚,隻求徐嘉明能夠將買公司這筆錢直接彙給自己的父母。“當時,我要他給我一個非買他公司不可的理由,他告訴我自己可能活不了多久了,想趁現在給父母安排好晚年生活,他說自己父母不懂生意經營,隻有把公司變成現金,才能給父母足夠的保障。我問他為什麼一定要找我,這種買賣,一定還會有其他生意人願意和他做,他說公司是他的心血,他擔心其他人會糟蹋了他苦心經營了多年的心血,所以找到我,哪怕虧一些錢,起碼他知道我一定會好好接管他的公司。”徐嘉明回憶道:“他那時候看起來精神不太好,好像藏了很多話,但又沒辦法說出來,我想他或許真的是遇到了什麼難處,況且一間那樣的公司,收購回來,賺錢還是賠錢,對我都不會有什麼影響,所以,就當做是幫忙,我答應了他。”“活不了多久,是什麼意思?”陳鐸推算一下時間,張挺之前並沒表現出什麼異樣,也看不出身體有什麼問題。徐嘉明搖頭,“他沒說,我也就沒細問,前段時間他出事了,警察找我問了有關他的一些事情後,我想了想,或許那時候他就預計自己的病情無法被控製,所以才早早給自己家裡人做了安排吧。”王菲菲依舊感到不可思議,“他到底怎麼想的?有事情不找我們幫忙想辦法,自己早早給自己準備後事?”“人的心理出現問題後,真的很難說,一般人在麵對自己心理疾病時,總是持否定的態度,人們可以麵對自己得了癌症,患了其他症狀,但對心理方麵的問題,總是不願承認。這是我一位朋友講的,他在心理學方麵挺有研究。他妻子就是因為患有抑鬱症,一直沒有被重視,最後……”徐嘉明擺擺手,“我扯遠了,不過,在警察和我說了張挺分裂出第二人格殺人的事情後,我仔細回想了一下和張挺的那幾次碰麵,時間雖然不長,但他確實讓我覺得有些不舒服。有一次,我在看他給我的財務報表時,看到他在一旁撕扯手指上的死皮,都流血了還不住手,就好像故意的似的。”“張挺那個慫貨最怕疼了,我每次揍他,還沒怎麼著,他就叫得震天響。”王菲菲也覺得徐嘉明說的事情不像是張挺會做出來的。“這些,你都和警察說過了?”陳鐸問。“嗯,都講過,大概就是這樣的情況,你們還有什麼要問的嗎?”徐嘉明看了一下手表,想要結束談話的意思。陳鐸和王菲菲便也識趣地站起身。“咱們去張挺父母家一趟吧。”陳鐸提議。王菲菲同意,“要不要叫上小歆?”“算了吧,她應該正忙著。”“我正好也要去張挺父母家一趟,我和他父親約好了,要他簽一些文件,我送你們過去。”徐嘉明說道。徐嘉明開車經過張挺公司所在的寫字樓時,停下車,“我上樓去拿一些東西,你們稍等我一下。”“我也上去,想上廁所。”王菲菲捂著肚子。“那我也上去吧。”陳鐸也下了車。三人乘電梯上樓,在電梯門即將關上的瞬間,陳鐸看到一個穿著黑色衣服的男人從隔壁電梯下來,迅速走掉了。男人低著頭,戴著口罩,一閃而過,陳鐸根本沒看清他的樣子,但覺得有點熟悉,又死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保潔大姐已經打掃完衛生走了,徐嘉明正要抱起紙箱,忽然遲疑了,他上下打量紙箱,還打開檢查了一遍。“怎麼了?”陳鐸上前問道。“有人動過這個。”“不會吧?你怎麼知道?”“我對細節一向都很敏感,這個紙箱我本來是沿著桌角放的,可是現在它偏離了這裡一點,你看。”徐嘉明指給陳鐸看。“會不會是保潔大姐打掃衛生不小心撞到了?”陳鐸覺得徐嘉明有些大驚小怪。“不會,你們來的時候,保潔已經快做完了,她根本不需要來這個位置打掃,而且箱子裡東西也被翻過,雖然和我擺放的方向是一樣的,但位置都有些變化。”徐嘉明把箱子裡的東西整理了一遍,“但好像沒缺什麼東西,好奇怪。”征得徐嘉明同意後,陳鐸給李小歆打了一個電話,把這件事大致講了一遍,李小歆那邊似乎很嘈雜,她沉默了幾秒鐘,“好,知道了,我們會去了解的。”“我和王菲菲等下要去張挺父母家看看,你來嗎?”陳鐸隨口問了一句。“應該去不了。”“好吧。”“陳鐸……”李小歆的語氣很嚴肅,“咱們和秦凱吃飯那天,你下午去哪了?”“我……回家了呀。”“你不是說你有事嗎?”“那不是……覺得和秦凱沒什麼話講,我隨便說了個借口,怎麼?”陳鐸不知道李小歆怎麼突然問這個。“沒事,隨便問問,我還有事,掛了。”李小歆掛斷了電話。王菲菲拖著虛弱的腳步從衛生間走過來,“有錢人的咖啡真是受不起,我以後還是喝雀巢三合一吧。喂,你怎麼了?”王菲菲伸手在陳鐸眼前晃了晃。“沒事……”陳鐸把剛才的事情,又對王菲菲講了一遍。“也可能是無聊的人惡作劇,這裡麵都是一些賬本,記事本,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徐嘉明抱起箱子,三人往樓下走。“萬一是商業間諜呢?”王菲菲擔憂。“商業間諜翻賬本,這間諜會計專業出身吧。”陳鐸忍不住吐槽。“你懂個屁,技多不壓身,現在出來混,一門手藝哪夠用,都得多才多藝才行。”王菲菲嗆嗆。“說的也是,就我剛才和你們說的那個懂心理學的朋友,他的本職工作是什麼,你們根本猜不到,他是法醫,就在咱們市公安局上班。其實我覺得他的能力可以做很多事情,不知道他怎麼想的,每天和屍體打交道……”徐嘉明自說自話打開後備箱,發現陳鐸和王菲菲正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喂,你們倆怎麼了?”徐嘉明不知所以。“你那個朋友是叫秦凱嗎?”陳鐸問,李小歆不止一次提到過秦凱的全能,無論是活人還是死人,他都有辦法對付。還說過秦凱看起來低調,但人際關係很廣泛,單位有人需要幫忙,秦凱總能想辦法解決,隻是沒有想到,他居然和徐嘉明相熟。“對呀,你們認識?”徐嘉明剛問完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你女朋友也是市局的法醫,那就難怪了。”“這世界真他媽的小啊……”王菲菲讚歎。——在張挺父母家,徐嘉明和張挺繼父簽完文件就離開了,陳鐸看了一眼張挺繼父收下的那張支票,好幾個零,足夠過一個奢華的晚年生活了。王菲菲看著空蕩蕩的屋子問:“阿姨呢?”“高血壓犯了,住院了。”張挺繼父頭發白了不少,衣服領口的汙漬厚厚一層,家裡人接連出事,看來讓這個老人有些招架不住了。陳鐸雖然不想刺激他,但還是開口道:“叔叔,我們都不相信張挺會是殺人犯,不管警察說證據有多充足,我們和張挺認識這麼多年,都清楚他不會做那樣的事情的。我們這次來,就是希望您能再仔細想想,有沒有什麼事情是之前被忽略掉的,我們總覺得張挺突然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一定是事出有因。”“突然?”張挺繼父喃喃道,“是啊,很突然。”在張挺繼父的回憶下,張挺在去年冬天的時候,回家的頻率高了一些,有時還會帶瓶酒和他喝兩杯,“我當時覺得有些奇怪,一直不冷不淡的,怎麼突然變得熱情起來了。有一次,我送他出門,他還叫了我一聲爸,他真的是很多年沒叫過我爸了,張挺媽媽埋怨我,說兒子懂事了,我還疑神疑鬼的,後來我也就沒再說什麼,但心裡到底還是犯嘀咕的,總覺得不對勁。”按照張挺繼父說的時間,張挺變“孝順”的時候,正是他和小媚開始接觸的時間,當時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現在回頭想想,張挺交女朋友的熱情似乎是一瞬間燃起的。想到那時去野營時,在湖邊張挺說的話,當時,陳鐸以為張挺是在和小熊徹底告彆,現在又覺得,他那時想要忘記的大概是少年時期所遭受的淩辱。“對了,還有件事——”張挺繼父眼神有些躲閃,“張挺他……有毛病。”“我們不懂什麼精神啊,心理什麼的,我們就知道張挺一直都好端端的,肯定是出了什麼事情,隻要我們找出背後的真相,就一定能……”王菲菲急切著幫張挺說話。“不不不……”張挺繼父擺擺手,“我不是說那個,我是說他身體有毛病,他……”張挺繼父含混的吐出兩個字:“不行。”陳鐸和王菲菲一時沒反應過來,張挺繼父咬咬牙,“他有天回家淋了雨,他媽非讓他洗個熱水澡,我想把他濕透的外套拿去洗洗,掏口袋的時候看到一張男科的診單,他……那個……”張挺繼父比劃著,看到陳鐸和王菲菲震驚著明白過來,便繼續說道,“我當時嚇了一跳,趕緊把那張單子放到他口袋,把衣服放到了原處,這事我誰也沒說,警察、張挺媽媽,我都沒講過,本來想爛在肚子裡。可是今天你們說張挺出事一定有什麼其他原因,我想到了這個,不知道算不算是個線索,但是不管怎麼說,我還是希望你們能夠保密,畢竟這關係到一個男人的臉麵。”從張挺家出來,王菲菲和陳鐸隨便找了個小館子吃飯,還不到飯點,店裡隻有稀稀拉拉的幾桌客人。“你們男的那方麵要是不行,心裡肯定受不了吧。”王菲菲問道。陳鐸翻了個白眼,“誰們男的,我不算啊,彆把我算在裡麵。”“你看你看,急了。”王菲菲得到了佐證似的拍手,“我隻是說了一嘴,你就要翻臉,那要真按張挺爸說的那樣,張挺不得憋屈死,之前我還想不通,張挺為什麼要綁了那些女的,卻不……現在知道了,是他做不到啊,越是做不到,就越生氣,憤怒轉化為暴力。所以,警察救出那些女孩子之後,張挺還是要把她們殺死,他不是在殺人,他是在殺掉自己的自卑,你覺得我說的有道理嗎?”“道理說得通,但是咱倆誰也不知道張挺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我現在關心的是,誰把他變成了這個樣子。”陳鐸腦子裡不停閃過張挺以前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兩個人在高中時候並不熟悉,陳鐸沒辦法對那個時候的張挺做出判斷,但在同學會重逢之後,陳鐸覺得他對張挺還算了解的,兩個人沒底線的開黃色玩笑時,張挺的表現和一個正常男人一般無二,從男人看男人的角度來說,陳鐸不覺得張挺是在演戲。“你還是覺得有人在背後搞鬼?可是動機呢?張挺就一個小商人,賺那點錢還不夠徐嘉明去一趟澳門玩兒的呢,爹媽也是普通人,也沒什麼社會地位,費勁把他搞出精神病來,圖什麼呀?”王菲菲掰著手指頭排除動機。“徐嘉明還賭錢?”“啊?”王菲菲愣了一下,“嗨,我也是聽咱們一個校友說的,他比咱們高一個年級,也算個富二代,老跟徐嘉明一起玩,兩個人還一起做生意。有一天,大概就是春節前幾天吧,我在路邊打車去一個朋友那,一輛蘭博基尼停我跟前了,就咱們那校友,以前在學校的時候,他被小混混堵過一次,我正好路過,就順手給他救了,沒想到他還一直記著這事,非要送我,在車上跟我東拉西扯,把那時候我救他的事重複了八遍,聽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他知道了我在拳館上班,就問我有沒有興趣打擂,就是打黑拳,贏賞錢的那種,我趕緊說自己怕死,乾不了。他笑笑說沒事,都是套路,這個時候,他手機響了,他跟電話那頭嗯嗯啊啊半天才掛,我瞄到了來電名字是徐嘉明,就多嘴了一句說,‘你還和我們校草有聯係呢?’他冷笑了一聲說:‘草個屁,回回在澳門輸掉褲子,還不是老子去撈他,敗家玩意兒。’他見我沒說話,又補充了一句:‘其實也無所謂,錢嘛,輸了再掙。’”一直覺得徐嘉明是個斯文的生意人,沒想到還有賭錢的嗜好,不過有錢人的世界到底和尋常人不同,陳鐸想也許彆人的一場澳門豪賭,就像自己打了一圈麻將的感覺吧。正聊著徐嘉明,徐嘉明就給陳鐸打來了電話。“我知道丟了什麼東西了。”徐嘉明直奔主題,“一個記事本,半個巴掌大小,每頁都有日期的記事本。”因為在電話裡說不清楚,陳鐸和徐嘉明約了個地方,王菲菲本來也想跟去,結果李小歆打來電話,說找她有事。於是兵分兩路,陳鐸去和徐嘉明碰麵,王菲菲來到護城河邊找李小歆。“乾嗎來這呀?黑燈瞎火的。”王菲菲深一腳,淺一腳的翻過路邊的圍欄,走下小土坡,“你蹲那乾嗎呢?給我照點亮啊。”蹲在河邊的人影站起來,借助微弱的月亮光,王菲菲看清那個人並不是李小歆,而是秦凱。“怎麼是你?不是小歆約我來的嗎?”“她臨時有事,等下就會來的,我們等等她。”秦凱似乎對河水很感興趣,又蹲下身觀察起來。“你們找我來這乾嗎?”王菲菲看看四周,樹影叢叢,一個人也沒有。“大飛死亡的那天,你離開烤肉店後,去了哪裡?”秦凱伸手在河水裡撈著什麼。“該說的我已經說過了。”王菲菲渾身發緊,耳邊隻有河水流淌的聲音,四周一片空明,好像置身真空之中。秦凱胳膊再用力,“嘩啦”一聲,他從河裡拉出一個斧頭,王菲菲捂著眼睛大叫一聲,“走開,走開。”好半天,沒聽到響動,王菲菲鬆開手指,看到秦凱正一臉迷茫的望著自己,“你怎麼了?一把小孩子玩兒的玩具斧頭。”王菲菲蹲坐在泥地上,大口喘氣,那把玩具斧頭濕淋淋的扔在河邊,王菲菲突然氣惱的跳起來,“你們到底找我來乾什麼?大晚上的,我要休息了,李小歆再不來我就走了,有事明天再說。”“哎,你彆急呀。”秦凱一隻手拉住王菲菲的胳膊,另一隻手去攬王菲菲的腰,“我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問你。”“彆動手動腳啊,我警告你。”王菲菲一個背摔,秦凱重重砸在地上。秦凱趴在地上,拽住王菲菲的腳踝,王菲菲使勁撲騰、踢腿,想要甩開秦凱的手。她隻覺得自己被暗處伸來的一隻惡魔之手拖住,如果她不掙紮就會被帶入無儘的黑暗之中,就像多年前的那個晚上,如果她不是奮力逃出現,早就見不到現在這個世界了吧。王菲菲發了瘋似得掙紮,不顧一切地抓起地上的石子砸向秦凱,歇斯底裡的時候,她覺得腦後一痛,隱約看到李小歆模糊的臉,還有她遠在天邊的聲音:“你發什麼瘋?”一切歸於黑暗。(編者注:本文每周一、二、三更新,明日敬請收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