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菲菲一個人住,房子是她爸爸留給她的,在老城區的一座筒子樓裡。公寓雖然小,但很簡潔,大概和東西少也有關係,整間屋子空落落的,像旅舍。“還疼嗎?”王菲菲拿出藥箱,準備給阿遊換藥。阿遊擺擺手,咬著牙下了床,在地上赤腳走了幾步,“好多了,謝謝你救了我,也謝謝你替我保密。”“這沒什麼。”王菲菲低著頭,阿遊裸著的上身,疤痕遍布,因為臥床時間太久,頭發一簇一簇立著。這樣的狼狽樣子,不知道為什麼,王菲菲看一眼還是會覺得心跳加速。幾天前,王菲菲和朋友看電影,散場後已經很晚了,她埋頭快走。察覺出身後有人尾隨,不動聲色地拐進一個巷子,準備給那個膽大包天的毛賊迎頭痛擊,沒想到剛伸出去的拳頭就被人抻住。“身手不錯,就是速度慢了。”似曾相識的聲音。尾隨者摘下帽子,王菲菲沒想到會是阿遊,“你怎麼……”“彆多問,我需要你幫個忙。”順著阿遊的手勢,王菲菲才留意到阿遊受了傷,外套、褲子上全是浸染的血跡。就這樣無心插柳地將阿遊撿回家,王菲菲沒想過在她家過夜的第一個男人,竟然會是個來路不明的家夥,而且這家夥還帥得很合自己的胃口。阿遊不肯說自己為什麼受的傷,也不讓王菲菲告訴陳鐸這件事。王菲菲也識趣的不問,隻是儘職地照顧阿遊的傷勢。“我很快就走,不會連累你。”阿遊坐到椅子上,讓王菲菲給他換藥。這一次他本來以為自己死定了,沒想到會在逃出來的路上遇到王菲菲。如果不是他有還沒做完的事情,他一定不會給這個女孩帶來麻煩的。“客氣啥呀,陳鐸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王菲菲用酒精給傷口消毒,阿遊的身上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膚。阿遊少言寡語,王菲菲覺得兩個人沉默的共處一室有些尷尬,就順便將他們四個去露營發現死人的事情講給了阿遊聽。“我覺得那個男人一定是被殺害的,這個世上怎麼會有人被拋棄了,還心甘情願的犧牲自己去成全那個拋棄他的人呢?”王菲菲說。“會有吧,因為還是舍不得。”阿遊的話,王菲菲不懂。被王菲菲咋呼一番之後,張挺患上了“被害妄想症”,總覺得小媚接近自己是想要圖謀不軌。“彆臭不要臉了,明明是你主動想去泡人家,現在怎麼成了彆人主動接近你了?”李小歆被張挺煩得想打人。“彆緊張,也許她終於發現了你的內在美,真的是想跟你在一起呢?”陳鐸說。“放屁,我除了有點錢之外,還有什麼優點?”張挺問。陳鐸:“……”李小歆:“……”陳鐸想換個話題:“王菲菲怎麼又有事,她最近挺忙啊,老缺席。”“我想到了一種可能性,你們分析分析對不對啊?”張挺並不想討論彆的,“周洋為了挽回董冰的心,買了保險,受益人填上董冰的名字。小媚從周洋口中套出來一些話,讓她覺得有機可趁,於是她找到董冰,二人商量由小媚殺掉周洋。而作為周洋心理醫生的董冰,證明周洋有嚴重的心理疾病,是自殺的,這樣小媚能拿到錢,董冰能擺脫周洋的糾纏。”“如果這個小媚真這麼厲害,就不會天天加入各種社交圈去釣有錢人了。”李小歆實在忍受不了張挺的絮絮叨叨了。“你調查小媚了?”陳鐸問。李小歆沒有否認,張挺提出的假設,在一開始偵查案情的時候,也有警察提出過,但這個假設很快被排除。這個小媚胸大無腦,一心想擠進上流交際圈,每天最忙的事情就是甄彆各類有錢男人。平時在微信上做做微商,賣賣三無產品,兼職也賣保險。但周洋的保險卻不是小媚賣給他的,而是由保險公司的另一位同事辦理的,後來那位同事辭職了,周洋的這份保單便由小媚代為處理。在幾次調查問話之後,小媚承認那天晚上她並不是和周洋偶然邂逅的。她在保險公司見過周洋來辦理業務,敏銳地嗅出周洋有些家底,就動了心思,費了些功夫得知周洋平時的喜好,想借機接近。所以,小媚參加聖誕夜的野營,並非是她自己的興趣愛好,純粹是因為周洋會參加。但是小媚沒想到,她“巧遇”周洋後不到兩個小時,周洋竟然當著她的麵死掉了。這讓小媚受驚不小,但小媚賭咒發誓,自己什麼也沒乾,她去殯儀館,純粹隻是想借機勸董冰再買一份保險。“去送死者的地方,勸活人買保險,董冰沒揍她就算客氣了。這種沒腦子的女人能看上你,一點也不奇怪。”陳鐸拍拍張挺肩膀。張挺沉默良久,低聲說道:“所以,小媚還是可以繼續交往的對象吧?她不是個保險殺人魔吧?”李小歆點點頭,“嗯,我想是吧。根據我調查的結果,她平時做微商,兼職做保險推銷員,周洋的那份保單真的是她一位離職的同事辦理的,和她並沒有什麼關係。”“太好了。”張挺看樣子放下心來。“不過,你要是真不喜歡她纏著你,我教你一招,保管奏效。”李小歆神神秘秘地壓低聲音,“你就跟她說跑車是你借的,不是你買的,她肯定當場就不認識你了。”“這個——”張挺撓撓頭。“色字頭上一把刀啊。”李小歆諄諄教誨。晚上,陳鐸用網上買來的酸奶機做了兩大杯酸奶,放了草莓、葡萄乾還有芒果,然後端著自己的“勞動成果”,去李小歆家獻愛心。李小歆正架著一副大框眼鏡,伏案工作,頭也不抬,非常敬業,“放桌上吧,我弄完了馬上來。”桌上一片狼藉,陳鐸捧著兩個杯子,實在不知道該放哪兒,他隻好先把酸奶端進廚房,擼起袖子乾家務。裝了兩大塑料袋垃圾,客廳的一角總算是能見人了。陳鐸把酸奶擺好,點上剛從李小歆家沙發底下撈出來的香薰蠟燭,靜靜地看著李小歆,時而扶額,時而皺眉,寫寫畫畫,特彆認真。“哎呦,累死老娘了。”李小歆合上本子,蹦蹦跳跳地過來,挨著陳鐸坐下,“呦,燭光甜品,玩兒浪漫呢?”“孝敬娘娘的,請慢用。”“我嘗嘗。”李小歆大大地塞了一口,勉強地點點頭,“還湊合吧,給個三星半。”沒心沒肺的李小歆笑起來還是像個高中生,露著後槽牙,眼珠子一轉,陳鐸就知道她在憋壞。“你剛才在寫什麼呢?”陳鐸將李小歆吃到嘴裡的幾根頭發絲輕輕撥出來。李小歆吃完自己的那一杯,又端起了陳鐸的那一杯吃起來,“還能寫什麼啊,記錄案子唄,這是我的習慣,你不是知道嗎?”“你還是認定周洋是自殺的?”“不是我認定,調查結果就是這樣,不過——”李小歆慢慢啃著草莓,“也可以說是被彆人殺的。”“啊?”陳鐸不明白。“你知道螳螂嗎?他們在交配之後,母螳螂會吃掉公螳螂,為的是汲取更多的營養為了下一代。人類的情感中,也有這樣的,周洋就像是那隻公螳螂,他選擇死亡,是為了給董冰更好的生活。”李小歆放下杯子。燭光弱弱地亮著,早上預報的大風刮了起來,窗外“呼呼”的風聲,令室內身居溫暖之中的人,更覺得安逸。兩個人因為有了愛情,所以選擇了在一起,可是當愛情沒有了,不能再繼續走下去的兩個人必須要麵對各自的道路。有的人能夠很快找到新的同伴,但有的人卻無法做到,周洋就是後者。“你的意思是說,董冰殺了周洋?”陳鐸還能想起董冰的樣子,冷冰冰的一張臉,沒什麼表情。李小歆起身從書桌上拿過一疊照片,照片上董冰挽著一個男人的胳膊,兩個人低頭耳語,董冰的笑意都溢出了照片。調查中,李小歆發現董冰和這位男朋友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兩個人正緊鑼密鼓地選婚房,置辦家具。而周洋所留下的產業和存款,也因為周洋早早就交代了律師,所以也都劃歸到了董冰的名下。對於死去的前男友的“饋贈”,董冰一點都沒有謙讓,通通收入囊中,換了新車,還裝修了工作室。“可是,周洋火化的時候,董冰連一件像樣的衣服也沒為他準備。”陳鐸想到老賀那天罵罵咧咧的話,心裡有些發緊。“也許就算是這樣,周洋也不會有半句埋怨董冰的話。我明天要去會一會這個董冰,你要和我一起去嗎?”陳鐸搖搖頭,死亡的方式有很多種,造成一個人死亡的原因也會有很多種,但死者所麵臨的結局隻有一種,那就是永無替自己說話的機會。董冰是心理醫生,周洋在她這裡尋求治療,渴望康複,但是沒能成功,反而丟掉了性命。就算如李小歆所說的那樣,周洋的死是董冰造成的,但從目前的局勢看來,董冰根本就是置身事外,誰也不能說她是個凶手。“有時候,凶手不一定要親自動手的。”李小歆好像看穿了陳鐸的想法,“我爸爸辦過很多案子,他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伏法的隻是法律上的罪犯,警察能懲治的也隻是法律意義上的罪犯。’所以,我才會在每一個案子結束後,做一份筆記,我就是想留下點什麼,哪怕隻是文字而已。也讓那些心裡早就沾了血的人知道,他們從來都不是無辜的。”陳鐸還想問關於周洋死因的事情,李小歆突然話鋒一轉,像辦錯事的孩子一樣,“我把兩杯都吃掉了,你沒的吃了。”望著桌上兩杯空空的酸奶杯,陳鐸大度地說:“都是孝敬娘娘的。”李小歆歪著頭,勾著陳鐸的脖子,“想吃的話,就分你一點吧。”“啊?”陳鐸心想,不是都吃光了嗎?腿上一沉,李小歆就坐了上來,雙手勾著他的脖子,親了下去。還真是挺好吃的,草莓的味道很新鮮,酸奶做得也很成功。陳鐸吃得津津有味。李小歆臉紅彤彤的,低頭一看,陳鐸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鑽到了自己的睡衣裡,正堂而皇之的放在自己的胸口。“嗯,摸著良心說,這酸奶味道的確不錯。”陳鐸砸吧著嘴。正準備還嘴,陳鐸猛地站起身,像扛麻袋一樣把李小歆扛在肩膀上,朝臥室走進去,“太沉了你,該減肥了啊。”“你要乾嗎?”“不乾嗎啊,繼續吃酸奶唄。”陳鐸臉不紅,心不跳。兩個人正打鬨,外麵傳來了開門的聲音,“糟了,我爸。”李小歆一個用力,將被子蒙到了陳鐸頭上,“彆出聲。”裹在被子裡的陳鐸聽到李誌飛的聲音在客廳響起,“怎麼亂得跟豬窩一樣啊,你媽這幾天沒來給你收拾啊?”李小歆:“我自己會收拾,爸,你怎麼不敲門就進來了,嚇我一跳。”李誌飛:“我回自己家,敲什麼門啊?有情況?”李小歆:“有什麼情況,萬一我正洗澡呢,你突然進來,多不好。”李誌飛不耐煩的聲音:“你洗澡?看你這頭發油的,比我們蹲點的便衣還臟。行了行了,我就回來拿點東西。”乒乒乓乓的一陣響聲,李誌飛似乎準備走人了。“我走了,你乾什麼事,小心點。”李誌飛突然又提高嗓門,“陳鐸,我走了,彆出來送了。”陳鐸慢慢從被子裡鑽出來,李小歆羞憤交加,捂著臉衝進來,把自己裹進被子裡,使勁撲騰。“行了,彆害臊了。”陳鐸慶幸自己剛才沒站在李誌飛麵前。李小歆像被釣上岸邊的魚,雙腳亂踢,不肯從被子裡鑽出來。陳鐸側躺在床的一邊,看李小歆在床上“彈跳”了好半天。李小歆探出腦袋,“以後去你家,我家太危險了。”“好的。”“我爸要是問你咱倆的事,一個字也彆告訴他。”“好的。”像抱著一條毛毛蟲,陳鐸把被子裡的李小歆攏在懷裡。在他口袋裡,靜靜地躺著一張紙條,是他下班的時候,一個小孩子交給他的,上麵寫著:“好奇害死貓。”同前幾天一樣,那個小孩子什麼也不知道,隻是說紙條是一個大哥哥交給他的,還給了他一袋子巧克力。又是來自陌生人的警告,或許是躲在暗處的熟人,因為不想陳鐸去解開塵封多年的往事,所以選擇用這種方式警告他。兩張字條的筆跡一樣,很潦草,下筆剛猛,每一個筆畫都穿透紙背。陳鐸調查自己父母死因的事情,並沒有多少人知道,就連李小歆也不是很清楚。陳鐸刻意的隱瞞,就是不想給身邊的人帶來危險,但是他沒有想出來,會是誰在暗中窺探著他的一舉一動,而且還一再禁止他的行為。在今天來李小歆家之前,陳鐸還在猶豫,要不要將紙條的事情告訴李小歆,畢竟兩個人說過要同舟共濟,而且李小歆是警察,也許會有更直觀的判斷。但此刻,躺在李小歆身邊,陳鐸卻什麼都不想說了。此時此刻,陳鐸有一點理解了周洋的飛蛾撲火,也懂了公螳螂心甘情願被母螳螂吃掉的動物本能。在這個世界上,總有那麼一個人,那麼一件事,會讓你義無反顧地去保護其周全,陳鐸更緊地摟住了李小歆。“勒死我了。”李小歆想推開陳鐸,但陳鐸卻隻是更加的用力。躺在陳鐸懷裡,李小歆第一次覺得自己離這個男人是這麼近。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又是鄰居,每天都見麵,但李小歆總覺得陳鐸和自己有著越不過去的距離,尤其是在陳鐸父母的慘劇發生之後,陳鐸更讓她覺得遙遠。但最近這段時間,她越來越覺得陳鐸在向她靠近,她很高興的同時,又隱隱的充滿了不可逃避的擔憂。陳鐸與她的關係越好,越親近,她就越害怕,就像是一個瀕死的病人,突然在某一天可以自己起床吃飯,散步。李小歆不知道自己這樣想到底對不對,但她總是覺得嗅到了一絲“回光返照”的味道。緊緊貼在陳鐸胸口,李小歆在心裡默默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真的,她和陳鐸會繼續幸福下去,一直幸福下去。她和陳鐸之間的阻礙,他們一定會一起跨過去的,對於她和陳鐸來說,在一起,比什麼都重要。“想什麼呢?”陳鐸問。“想吃酸奶。”“哦——”陳鐸拉開被子一角,鑽了進去。“乾什麼?”“喂你吃酸奶。”“……”陳鐸帶著兩隻酸奶杯回自己家後,李小歆打開電腦,調出一個隱藏的文件夾,是陳鐸父母當年案子的資料。案發現場的照片、當時的問詢筆錄,還有法醫鑒定報告,李小歆想總有什麼地方是可以找到線索的吧。最近的晚上,李小歆隻要有空,就會思考這宗案子,常常一夜不睡。陳鐸問她黑眼圈怎麼那麼大時,她也總是以看美劇為由搪塞過去。李小歆不想讓陳鐸知道太多,畢竟是自己父母的案子,她擔心陳鐸心裡會受不了。總有一天,當自己真正找到了那件案子的真相,找到了凶手,陳鐸才會真正的“活”過來吧。李小歆以病人的身份,去了董冰的工作室。陳鐸本來不打算湊熱鬨,但王菲菲聽說之後,一定要蹲守在董冰工作室的樓下,聽到第一手資訊。“你怎麼這麼八卦?”張挺也是被王菲菲生拉硬拽來的,生無可戀地喝著咖啡。陳鐸他們三個人在咖啡館裡找了一個隱蔽的位子,擔心會被突然下來的董冰看到。這是王菲菲提議的,她說一定要具有反偵察意識。“都說了是自殺的,還有什麼好打聽的?”陳鐸百無聊賴地看著窗外的街道,他們已經在這裡枯坐了一個小時了。三個人正打著嘴仗,張挺看到董冰和李小歆一前一後走進了咖啡館,趕緊示意陳鐸他們閉嘴。李小歆也看到了他們三個人。“我們坐哪兒?”董冰問。“坐那兒吧,安靜。”李小歆專門選了靠近陳鐸他們的位子。“李小姐有什麼話就開誠布公地說吧,我想你在我那裡待了一個多小時,不僅僅隻是想說自己是個抑鬱症患者吧?”董冰雙手抱在胸前,專業性十足,比起那日在殯儀館門口的樣子,這個狀態的董冰才是她日常生活中的常態吧。李小歆撇撇嘴,也開門見山,“不知道周洋跳進湖裡那一刹那,有沒有後悔過?畢竟,活著還是比什麼都強。”陳鐸三個人豎著耳朵,專心地偷聽。董冰沒來由地笑了,越笑越大聲,遏製不住似的,眼淚都笑出來了。“怎麼?李小姐是來找我興師問罪的?”“我隻是不明白,看著一個人去死,就那麼心安理得嗎?”李小歆也笑起來,隻是笑得有些咬牙切齒。“那是他的選擇,我沒有權利乾預。”“可他是你的病人,還是你的愛人。”“愛人——”董冰嘲諷地強調了這兩個字,接著說,“以愛之名的綁架罷了。李小姐,你不要以為自己有權利指責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角度,你隻是站在你的角度看到了這件事情。如果換做你是我,沒準早就會做出更加過激的行為。”李小歆還想要說什麼,董冰強行打斷了她的話,“我知道你怎麼想的,你認為我見死不救,甚至認為我利用心理乾預,促成了周洋的死。不管你怎麼想的,我隻能說,我也是受害者。”董冰伸出胳膊,上麵一道道傷痕觸目驚心,“這就是被周洋愛上的代價,他是我的病人,我愛上了我的病人,也差點把自己變成了病人。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我沒有一天是幸福的,我每天都活在痛苦中,活在他的痛苦中,那種痛苦不僅折磨著他,也折磨著我。”待董冰情緒稍稍平靜之後,她講起她和周洋的事情。周洋第一次出現在她麵前時,她就覺得心跳加速了,麵前的這個男人高大、英俊,眼神中與生俱來的憂鬱令他氣質迷人。女人都愛充當聖母,願意成為男人的夏娃。分不清是愛情還是憐憫,董冰和周洋在一起了。但是令董冰沒想到的是,周洋帶給她的竟然是走不出的噩夢。“你根本想象不到每天生活在負能量,低氣壓下是什麼樣的折磨,縱然我是名心理醫生,也會覺得束手無策。”董冰走出咖啡館前,看了看陳鐸他們三個,說道,“如果你們今天是來審判我的,我無話可說,因為你們根本沒這個資格。沒有任何人能夠一邊享受著自己的幸福,一邊要求彆人用痛苦去滋養他人。”四個人悶頭悶腦地坐在咖啡館裡。“怎麼會——”王菲菲還是不相信董冰所謂的心理疾病,怎麼會造成這麼大的殺傷力。陳鐸看到她動了動嘴巴,到底還是沒把“矯情”兩個字說出口。“你們知道寄生蟲嗎?寄居在宿主身上,汲取宿主的血液和營養來維係自己的生命。對於周洋來說,董冰就是他的宿主,是他活下去的依靠,但是這個宿主居然不要他了,他覺得自己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就像寄生蟲汲取不到營養,就會死去,周洋大概不想那樣悲慘地孤獨死去,所以,他選擇了自認為是最好的方式離去。”李小歆想了想,說道:“陳鐸,你說董冰給你的感覺很奇怪,就好像她對周洋的死早有預料。其實她是真的知道自己和周洋分手,周洋一定會尋死的。”周洋雖然是自殺無疑,但李小歆他們始終認為令周洋做出死亡決定的人是董冰。因為董冰是周洋的心理醫生,她對周洋的心理狀況最了解,她應該能知道周洋在離開她之後,會做出什麼極端的事情,但她卻任何補救措施都沒有做。所以,董冰自然而然地被放上了道德的拷問架,所有知情的人都對她做出口誅筆伐。一個心理醫生,竟然放任自己的病人去尋死,簡直太沒人性了。而且作為周洋的女友,在周洋心理問題嚴重時,竟然提出了分手,並且還那麼堅決,一點往日情麵都不留,太無情了。每個人看到的隻是他們看到的,而他們看不到的,便湮沒在了隨著周洋死去的那個黑暗世界中。“其實,我之前就來過這裡一次。”李小歆說道,她在周洋死後不久,來董冰的工作室找過她,關於周洋的死,董冰並沒有做出過多的解釋。“他本可以不死的。”李小歆質問董冰,“你是醫生,你明知道你的病人已經站在死亡的懸崖邊上了,你也不去伸手拉他一把,你對得起自己的職業嗎?”“拉他?”董冰推開窗戶,指著樓下,“如果我拉住他,那麼掉入深淵的人就是我和他兩個人,到時候誰會救我?”也就是在那間辦公室,董冰對李小歆講了宿主與寄生的關係。對於周洋來說,他與董冰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快樂的,那是因為他從董冰身上源源不斷地汲取營養。他要董冰分擔他的負能量,像媽媽一樣安慰他,保護他脆弱的心理,還要董冰無時無刻不得不以醫生的身份救助他、拯救他。董冰明知道推開周洋是讓周洋去死,但是她不願意看到有一天自己會先一步跳入那個冰窟窿,墜入寒冷的地獄。那一天,李小歆是警察,董冰是被調查的嫌疑人,她們的立場是對立的。而在今天,李小歆是病人,是一個女人,董冰是心理醫生,也是一個女人。她們在某種程度上達到了共通點,所以,董冰吐露了一直藏在心底的秘密。董冰認為自己是無辜的,甚至差點成為犧牲品,所以,她是有理由恨周洋的。即便他已經死了,但董冰的恨卻不會消失。在外人看來,她是一個見死不救的壞女人,但在董冰心中,自己是一個隻能自救的可憐女人。“太鬱悶了,吃肉去。”李小歆大喝一聲。三人紛紛響應,四人在巷子深處找到一家老字號涮肉店,一頭紮進去。“老板,十盤羊肉,手工切的。機器切的,我可吃得出來。”張挺大聲地嚷嚷,老板估計以為遇到了神經病,一臉小心的賠著笑臉。何以解憂,唯有吃肉。四個人吃得臉紅脖子粗時,李小歆的手機響了,她做了一個禁聲的動作。“董醫生還有事嗎?”李小歆按下免提。“我覺得我剛才還有事情沒說清楚。”董冰的聲調依然是冷的。“請賜教。”“保險的事情,哦,還有他的遺產都留給了我,是周洋死後我才知道的,但是我不會拒絕接受的。千萬彆以為我會因為周洋的死而內疚,我一點也不會,對於我來說,他隻是一個沒能接受完治療的病人,一個不聽話的病人。”董冰說完就掛斷了電話。“酷啊。”張挺被震懾得一愣一愣的。“德行。”王菲菲白他一眼,依然堅持自己的認知,“反正我覺得在生死麵前,其他都是小事。就算當不成情侶,好歹在對方有困難的時候伸手幫一把也沒啥啊,我對我的看法持保留意見。”“那是因為寄生蟲沒長到你身上。”張挺噴過去。寄生,一種完全依附於他人的人生,陳鐸無法想象,這樣的人生真的會幸福嗎?不知為何,他想到了阿遊,年少的阿遊曾羞紅臉說:“我今後的人生,就是為了幺幺而努力。隻要是幺幺的理想,就是我的理想。”對於阿遊來說,幺幺是否就是他的宿主。阿遊所有的快樂和笑容,都是因為幺幺的存在,當幺幺離他遠去之後,阿遊便不再是那個擁有幸福的人。因為他所有的幸福和希望,都隨著宿主的拋棄而煙消雲散了。“又發什麼呆?”李小歆給陳鐸夾了一大碗肉。“不知道阿遊怎麼樣了?”陳鐸最近做夢,總是夢到阿遊滿身是血,躺在他夠不著的地方。李小歆麵色冷下來,“最好永遠不要有他的消息,因為像他這種人,一旦有消息,一定是壞消息。”陳鐸張嘴想反駁,卻無言以對。李小歆說得對,阿遊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在溪水中捕魚的明朗少年了,這些年他過著怎樣的生活,阿遊總是絕口不提。陳鐸知道,阿遊是在保護他們年少的友誼,保護那段短暫而又燦爛的時光。“對啊,對啊,沒準他現在正躺在床上看動畫片,吃雞塊,喝啤酒呢。”王菲菲笑嗬嗬地打著圓場。其餘三人齊刷刷地看著她。“我是說——沒準——沒準——”王菲菲心虛地低下頭,她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阿遊就把自己裹在被子裡追著看柯南,還囑咐她晚上回來帶點雞排和啤酒。“我覺得你說的是你,阿遊怎麼會做這麼低級的事情。”張挺斷然不同意,“我覺得他一定是在熱帶雨林裡,背著狙擊槍……”“行了,行了,美劇看多了吧,”李小歆聽不下去了,“我覺得他一定是躲在這個城市的某個房間裡,沒準他還經常看到我們呢。”李小歆的假設讓王菲菲聽得心驚肉跳,的確在她和李小歆視頻的時候,阿遊就在一旁默默地看著。陳鐸默默然,筷子攪拌著芝麻醬。王菲菲心裡暗暗抱歉,雖然是阿遊叮嚀,讓她千萬不要透露自己的行蹤。但看到陳鐸擔心的樣子,王菲菲也隻能想,儘自己的能力照顧好阿遊。也許,等阿遊辦完他要辦的事情,會主動出現在陳鐸麵前。到那個時候,自己可以自豪地說:“老陳,當年要不是我罩著,你兄弟就掛球了。”可是,會有這麼一天嗎?王菲菲心裡有些打鼓,吃肉的速度不自覺地也降了下來。張挺一邊掃蕩,一邊看著自己的三個夥伴。心裡嘀咕,一個個都奇奇怪怪的,像心裡種了幾噸秘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