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狹路相逢(1 / 1)

葉子琛還未進書房,便在門外聽到了一陣刺耳的啼哭聲。葉子琛皺眉,硬著頭皮走進了書房。如他所料,書房裡不止有父親葉高義,還有大伯父葉永先以及表妹葉薇。他並沒有理會後兩人,而是向站在書案前冷著臉的葉高義躬身做禮道:“拜見父親大人,父親不是說要在潭澤山參佛半月,如今未足十日,為何就提前回府了?”“你這個孽障!”葉高義繞過書案,大步向葉子琛走了過來,“你竟然對你表妹做出如此畜生都不如的事情,真的是喪心病狂!”他的手高高揚起,眼看便要朝著葉子琛俊秀的臉打了下去,葉子琛伸出手,捏住了葉高義的手臂,冷笑了一聲:“我喪心病狂?”葉子琛甩開葉高義的手,嗤笑道:“也不知是誰和有孕的青樓女子耦合,兩人交好時害死了人家肚中的孩子,害怕沾上邪祟,所以去潭澤山參佛半月?”葉高義指著葉子琛,氣得說不出話來。葉子琛的嘴角挑起一抹諷刺的微笑,他看向站在一旁看好戲的大伯葉永先,道:“大伯,您以為靠著您的那些下作手段就可以逼我就範嗎?您也太小瞧我了吧。”他看向正埋頭在大伯懷裡哭泣的葉薇,道:“我以前隻以為你膽小,心地卻並不壞,沒想到還是看錯了眼,不過也沒關係,畢竟你很快就再也看不到明日的太陽了。”“你這是什麼意思?”葉永先聞之色變。葉高義也忙問道:“你究竟做什麼了?”葉子琛微微一笑,朝葉高義道:“我來這裡,不是為昨天晚上的事情向您做交代的,而是來告知您兩件事的。一個就是鬆伯我帶走了,既然您棄他如敝履,莫若讓他呆在我身邊。二是昨天晚上的事情,現在不必多做爭執,我已經告了官,下午便可傳喚證人,父親還是準備好銀錢賄賂獄卒,讓您的表哥和侄女在監獄裡活得好點吧。”葉子琛此言一出,葉薇的哭聲也止住了,他們三人不可置信地盯著葉子琛。直到葉子琛從書房裡邁出,葉高義才大喊了一句:“你個混賬!他們可都是你的親人啊。”親人?可笑。親人帶給他的,從來都不是愛和陪伴。隨著他慢慢長大,他越來越覺得家族像是纏繞著他的藤蔓,將他越勒越緊,越勒越緊,漸漸喘不過氣來。如果可以,他真想遠走高飛。隻是他常常想起祖父去世前對他說的話,“家族就像是一個人的根,若是沒有根在,這個人就像浮萍一樣,四海為家。子琛啊,你是嫡長子,葉家遲早要交到你的手上,你一定要讓它在你的手上繁榮壯大,不斷地延續下去啊。”因為祖父的這句重托,這麼多年來,對於自己的事情他瀟灑恣意,隨心行事,可對於家族的事情,他卻變得異常得優柔寡斷,瞻前顧後。他,都不像他了。他開心嗎,當然不。這麼多年以來,隻有年幼時祖父對他的殷切教導,讓他時常感恩於心。至於其他的所謂親人,皆像女鬼一樣,想要吸乾他的血。他這幾年上升的速度極快,不知怎的做了彆人的嫁衣。父親花天酒地,妻妾成群,客人來時,常說“我家大兒子”怎麼怎麼樣;二弟也承襲了父親的秉性,在外為非作歹,也報的是他的名;還有他的那些小娘,多少背地裡的房產和田產,都是借著他的名頭辦下的;還有那些和他有著關係的親戚們,但凡遇到了什麼事情,哪個不是來找他……他為他們擦了那麼久的屁股,他們若是感恩,那也就罷了,但他們從來都未真心實意地對過他。昨日,大伯突然提出要請他喝酒,他當時還以為大伯有事相求,直到身體漸漸燥熱了起來,看到廂房裡忽然出現的表妹葉薇他才明白,他這是中了計了啊。他如今年過十七,身邊一個陪房也沒有。大伯之前多次提起他和表妹葉薇的婚事,都被他婉言謝絕了,如今這般行事,倒談不上寒心,畢竟他的失望早就攢夠了,隻是憤怒而已。在他們眼裡,兒女的清白不再重要,家人之間的感情不再重要,富貴榮華才是第一位的。既如此,他也不會再客氣。瀅方剛從吏部請完假回來,宮裡的太監傳來太子教令,請她務必要參加這次春狩。瀅方欲哭無淚,難得的休息時間,就這樣泡湯了。得知瀅方要隨太子一起去春狩,曆時七日左右,趙氏便開始張羅起來,給她準備了便於騎射的胡服、氈靴和足衣,還有各種吃食等等,生怕錯漏了什麼似的。瀅方站在一旁,看著趙氏在自己的廂房裡忙活,一時間不知道該乾些什麼。她指著兩個已經塞得滿滿的木箱子道:“母親,我隻去七日,不用帶這麼多東西吧?”“準備齊全一點總是好的。萬一到時候哪個東西沒有,你該找誰去借?”趙氏一邊疊被子一邊道:“山上夜晚寒冷,一定要蓋好被子,莫不要感冒了。”瀅方乖乖答應著,隨後想起一件事,問趙氏道:“妹妹什麼時候回來啊?”前幾日,趙家外祖母派人接宋湘回趙府,說是很久不見甚是想念,想讓宋湘在身邊多留上幾日。如今算來已經三四日了,宋湘還沒有回來。說實話,沒有宋湘三天兩頭的“打擾”,她還真有點不習慣。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宋湘不知何時已經進入了她的生活。明日一早她就要暫時離開京城了,這一彆,七日之後才能再見了。“湘兒恐怕要多留幾日才能回來。”趙氏歎了一口氣,道:“其實你外祖母並非是想念湘兒才留她在身邊的。隻是你舅母的母家有個哥兒,名叫仲元景,今年春闈時借住在趙家,沒想到不僅上榜了,還得了個探花,你父親還有你祖母,還有那仲家都有意促成這門親事。如今趁著仲元景還未離開京城,想讓湘兒和這仲元景多培養培養感情。”“莫不是那山東濟南的仲家?”瀅方皺眉問道。姓仲,又在異地,瀅方第一反應便想到了山東濟南仲家,雖比之宋家有些距離,但在當地也算是名門望族。可要讓宋湘遠嫁,她的心裡是不願意的,女子遠嫁,在婆家受了委屈都沒有個哭訴的地方。趙氏看出了瀅方的疑慮,點頭道:“我也是讚成這門親事的。一來那仲家原就與我家沾了些親,湘兒嫁過去後不會受什麼委屈。二來仲元景此人的溫柔謙和遠近聞名,品行可靠,與湘兒也相處得來。再者說,仲元景剛過而立就中了探花,前途無量,多少女子都想嫁給他。我家和仲家的這門親事若是結成了,也算是金玉良緣了。”瀅方突然就想到了劉子異,她沉默了一會兒,問道:“這件事你可告訴過湘兒?”“她年紀不小了,心裡肯定是明白的。”趙氏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蹙起了眉頭,道:“隻是她這幾個月以來也不知是怎麼了,一直奄奄不振,怕就怕仲家哥兒看她不上。”“怎會看不上,湘兒姿容秀麗,嬌俏可愛,他若看不上也是他眼光差罷了。”瀅方想起宋湘笑意融融的模樣,還是覺得隻有劉子異這樣的人才能配得上她。趙氏忍不住笑了,“就你偏生寵著湘兒,覺得她哪裡都好,如今把她嬌慣得不成樣子,脾氣越發放縱了。”瀅方忍不住反駁道:“哪裡叫放縱,明明就是活潑可愛。”這一回不但趙氏,連屋子裡的其他丫鬟也掩口笑了起來。第二日,天光乍泄,瀅方還在熟睡中,便被阿毓從床上叫了起來。瀅方幾乎是在睡夢中完成了洗漱和穿衣,直到要出門前,她才清醒了些。瀅方檢查好東西,帶了宋啟、阿毓和滿冬,還有當初蕭旻送給她的一乾侍衛,一路浩浩蕩蕩,預備跟城門口的大部隊彙合。此時,平日裡空曠平坦的官道已經堵滿了馬車,像一條長龍似的,連向來懂事的阿毓也忍不住探頭出去看,這還是清晨的京城頭一次這樣熱鬨。不知過了多久,瀅方已經靠在車壁上睡著了。他們一行剛從一個深巷拐出來,馬車便停下了。“你們是何許人家,快讓開,讓我們大人過去!”馬車外傳來宋啟的聲音。瀅方睡得並不踏實,聽到動靜後立即清醒了不少。心裡頗有些納悶,宋啟雖然為人死板,但平日裡也是好說話的,怎會和人發生爭執?瀅方打開車窗探頭出去,隻見對麵的巷子裡,也有一隊人馬拐了出來,和她們一行直直地對上了。但官道隻有一條,到底誰先走成為一個問題。瀅方原不在意這些虛的,但她定睛一看,對麵領頭的白馬上,分明是個再也熟悉不過的身影。他頭戴亮銀如意盔,身穿大葉亮銀雲片甲,顯得他膚色如雪,唇色如櫻,猶如畫裡走出來的翩翩少年似的。他的臉上掛著神采飛揚的笑容,頗有一番少年意氣。“宋瀅方,真是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你!”瀅方索性也從馬車裡鑽了出來,她站在車轅上,冷笑道:“徐長善,你怕是故意的吧,你是不是忘記了上次我給你的教訓了,竟然還敢來招惹我!”“是我招惹你還是你招惹我?”徐長善嗤笑道:“這路隻有一條,你偏偏和我撞上,那就怪不得我了。”瀅方抿唇,前幾日她曾聽說徐長善這廝被擢升為諸衛羽林,位次和她一般無二,當時甚不在意,沒想到現在徐長善如此囂張,且過了這麼長時間,徐長善一點長進都沒有,她還真是高看他了。“徐長善,我自問並沒有什麼對不起你,你為何總是對我心懷敵意?”瀅方慢慢將自己的怒氣熄了下去,平心靜氣地問他。徐長善的臉上閃過一抹錯愕。為什麼總是對瀅方心懷敵意嗎?那日,他和三四好友相攜著從金玉酒樓出來,沒走幾步路呢,但聞一陣女子的啼哭聲。他心中疑惑,扔下了好友,徑自擠進人群。隻見在人群中間的空地上,一個身穿素縞的女子梨花帶雨地拉著一個男子的褲腳。男子從身側的下人手裡接過銀兩,道:“如你所說,這是十兩銀錢,待安葬了你父親後,記得來我府中找我,我叫宋瀅方。”此言一出,女子聞之色變,拉著瀅方褲腳的手慢慢縮了回來。旁邊的一眾看官也紛紛唏噓,京城誰人不知宋瀅方是何許人物啊。“這姑娘也是運氣不好啊。年紀小小的就沒了父親,如今又落入宋瀅方的手裡,真是個苦命人啊……”一個站在徐長善身邊的老者歎息道。“老人家此言差矣,這姑娘長得不錯,說不定得宋瀅方喜歡,娶來做個小妾,也算是她祖上積了德了。”一個長得尖嘴猴腮的市井潑皮突然回頭插嘴道,笑得格外不懷好意。竟敢在他麵前禍害良家婦女?聽兩人這麼一說,徐長善頓時怒火中燒。此時,宋瀅方拿著銀兩的手懸在半空,見女子遲遲不接,麵色已經有些不耐,她一把將銀錢扔在了地上,嗤笑道:“剛才不是還說要跟著我走嗎?怎麼?害怕了?錢我放在這裡,若是你不來宋府,就等著官府見吧。”宋瀅方轉身便要離開。“站住!”徐長善從人群中衝出來。今天既然讓他遇到這種仗勢欺人的事情,他便要會一會這京城一霸宋瀅方。“這十兩不要也罷!”徐長善走上前,抬起腿將宋瀅方扔在地上的錢踢到了人群裡,引得賣身葬父的女子一聲驚呼,看客蜂擁著去撿地上的銀錢,一片騷亂的景象。宋瀅方回頭,冷眼看著他。他見宋瀅方的麵色冷了下來,心裡有種得逞的滿足感,他挑釁似的笑了笑,指著正在啼哭的女子道:“這女子我要了,你用十兩買她,我便用一百兩怎麼樣?”一陣風吹來,攜來徐長善滿身的酒氣。宋瀅方吸了吸鼻子,再次看向徐長善時,目光中充滿了不屑,她微眯著雙眸,道:“我既給了錢,這人就是我的了,我想拿她怎麼樣就怎麼樣。你是從哪裡跑來的醉漢,竟然敢管我的事情?”宋瀅方的神情深深地刺痛了他,說他是醉漢,嗬嗬。他揚聲道:“你小爺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大家口中的京城小霸王,徐—長—善。”圍觀的人又是一陣唏噓,宋瀅方還沒走,又來個徐長善,他們都是京城中惡名昭著的浪蕩子弟,如今竟然遇到了一起,這場麵著實千年難遇。徐長善見宋瀅方眉頭一皺,以為宋瀅方怕了他,更加肆無忌憚,“你好歹也是宋將軍之子,怎的如此小氣,隻給人家十兩。莫不是你和宋將軍不和,他連銀子都不給你,你就是個空殼子而已。”說罷,徐長善仰天長笑,連帶著周圍的百姓也跟著笑了起來。宋瀅方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她忿忿道:“這個女子,我今日還真是要定了。你要是真的那麼想要女子,大可從這裡右拐,不到百米,便有一處銷魂地,環肥綠瘦,任你挑選!”人群中再次傳來一陣哄笑的聲音。宋瀅方竟說讓他去青樓?她以為他徐長善是什麼人!他肯定太久都沒有發過火了,以至於現在什麼人都可以騎在他的頭上!剛剛在金玉酒樓裡下肚的佳釀,燃燒著胸中熊熊燃燒的怒火,徐長善望著宋瀅方那張麵目可憎的臉,再也忍不住衝動,一隻拳頭揮了上去。宋瀅方躲閃不及,吃了他一記拳頭,她的嘴角滲出了絲絲血跡。她用衣袖抹去嘴角的血,目光突然凶狠了起來,迎麵向他撲來。再然後,他和宋瀅方在大庭廣眾之下廝打了起來。徐長善沒想到,宋瀅方看起來耀武揚威的樣子,竟然是隻紙老虎,她的力氣極小,毫無還手之力,很快,他占據了上風。宋瀅方這麼沒本事,平日裡定是仗著自己的身份為非作歹。這樣想著,徐長善狠狠地推了麵前的瀅方一把,她受力不住,就這樣在他的麵前倒下了。砰的一聲,瀅方的腦袋重重地磕在了旁邊的青石階上,聲音極響,瞬間鮮血蹦出,順著瀅方的後腦勺汩汩地流了下來,染紅了一地的石磚。周圍鬨哄哄的,有人在吵,有人在笑,有孩子的啼哭,也有老人的歎息,更有許多百姓憤憤不平,想要抓徐長善進官府。他的腦子很亂,但他不能在這個時候露怯,不能讓彆人看了笑話。他站在原地,扔下全身上下所有的銀子,依舊眉開眼笑地對周遭的人說:“瞧,這就是得罪我徐長善的下場!”他心慌意亂地回了府,趕緊找到父親,像一個孩子似的哇哇大哭了起來,“父親,孩兒好像殺人了,怎麼辦啊,孩兒不是故意的……”父親好不容易安撫下情緒失控的他,便馬不停蹄地四處找人打點。他的父親雖是平昌侯,但早就不摻和朝堂上的那些事情了,跟朝堂上的那些舊友也都慢慢斷了聯係。可為了他的事情,父親依舊厚著臉皮向那些年輕的後輩們求情。不過短短幾天,父親的頭發已經全部斑白了。他連著擔心受怕了好多天,這才聽到瀅方蘇醒的消息。他鬆了一口氣,但他望著父親這幾天下來的疲憊和衰老,還是忍不住淚流滿麵,對瀅方那一丁點的愧疚也被厭惡漸漸衝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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