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洛爾德一邊說著一邊像眺望遠方似的眯起了眼睛。他所看的,應該是自己至今為止的人生吧。隻是,他的思緒很快便回到現實上來了。“不過,如果要北上的話,越早越好。現在的話,就算是你現在手上那匹馬,應該也能走上一段路吧。之後……就換乘長毛種的馬和雪橇好了。當然,我是說如果你急著出發的話。”“馬廄裡有一匹呢。”“那匹馬的主人是北方人,詳細的情況應該也比較清楚吧。”“他叫什麼名字?”羅倫斯如此一問,亞洛爾德第一次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看來他也有這種可愛的地方。“對啊,雖然他也在這裡住了不少時候,但沒有問過他的名字,倒是很清楚地記得他一年比一年胖了。原來如此……還有這麼一回事啊……”連住宿登記本也沒有,這旅館也實在太厲害了。“他是北方的皮草商,現在應該在鎮上四處奔波吧……看見他的話,我會跟他說一說你的事的。”“那就拜托您了。”“嗯。不過,如果你打算等五十人會議結束後再走的話,說不定要等到春天啊。”說完,亞洛爾德終於把溫熱過的葡萄酒喝了一口。亞洛爾德第一次在自己麵前說這麼多話。看來他的心情真的不錯。“會議會開那麼長時間嗎?”本來是打算看能不能從他這裡套出一點情報來的,但是亞洛爾德說了一半之後,臉上的表情就消失,沉默下來了。如果想要安靜地度過餘生的話,也許這是一個正確的選擇吧。想到這裡,羅倫斯打算放棄,準備為剛才的交談向他道謝,亞洛爾德卻打斷了他,開口了:“人生都有各自的趨勢,那麼由人聚集而成的城鎮有其趨勢也是理所當然的……”這句話說得很有已經退下人生舞台的人特有的風格。隻是,羅倫斯畢竟還年輕。“我覺得反抗命運乃人之常情,就像人會經常犯錯,同時也會為了尋求救贖而祈禱一樣。”亞洛爾德把藍色的眼睛無言地投向羅倫斯。那眼神不像是生氣,倒像是輕蔑。但是羅倫斯並沒有在意,因為亞洛爾德的表情看起來似乎十分高興。“嗬嗬,看來要反駁還真不容易……很久沒有過這麼愉快的時間了。這是你第三次住進來吧?叫什麼名字?”明明連長居這裡的皮草商人的名字都不知道,現在卻來問羅倫斯的名字。這個應該不是作為旅店的主人,而是作為一個技師而提出的問題吧。有能力的技師詢問顧客名字的行為。是一種賦予信用的儀式。等同於隻要是這個客人提出的要求,不管有多麼難於完成,都會儘力滿足。看來這個沉默而又嚴肅的前皮帶技師很喜歡羅倫斯的樣子。於是,他伸出手,報上了自己的名字——“我是克拉福·羅倫斯。”“克拉福·羅倫斯嗎。我是亞洛爾德·埃克倫德。如果是以前的話,我會給你做一條引以為傲的皮帶,但是現在能做的,也就隻有讓你晚上睡得安寧這一點而已。”“這可比什麼都重要。”聽到羅倫斯這麼說,亞洛爾德露出了缺牙的牙床,第一次笑了起來。“失陪了。”羅倫斯說著正要轉身離開,突然發現亞洛爾德的視線投向了自己的身後。於是羅倫斯也跟著轉過身去,隻見一個完全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人正站在那裡。赫蘿指出是女性的商人正穿著跟之前一樣的打扮,右手提著麻袋。看來在倉庫中擺弄東西的,正是這個商人。“老子那時候是第五次。問他的名字比我還快嗎,亞洛爾德先生。”嘶啞的聲音,加上“老子”這個自稱,要是赫蘿不說的話,還真以為她是個年齡不小的男商人呢。“因為當初跟你說話是在你第五次來的時候啊。”亞洛爾德說著,用眼尾輕輕瞄了羅倫斯一眼,繼續說了:“難得見你說話。今天難道跟我一樣,心情不錯嗎?”“也許吧。”她笑著回答。頭巾下彎起的嘴角看不到胡子,看來並不是因為胡子稀薄的緣故,而是根本沒有。“你——”女商人向著羅倫斯開口了。羅倫斯當然是一副談生意的神情回應了。“什麼事?”“說來聽聽如何?你不是找黎格羅有事嗎?”羅倫斯不禁驚訝如果是赫蘿的話,說不定會驚訝得稍微抖動一下耳朵吧。不過羅倫斯自信自己連胡子也沒有動,淡淡地回答道:“是的。”亞洛爾德在聽見黎格羅這個名字的瞬間背過臉去,把手伸向葡萄酒。這個時期,商人口中的五十人會議的參加者的名字,的確難以淡然以對。“不介意到上麵去吧?”女商人指了指上麵。當然羅倫斯沒有異議。“這個我拿走了。”女商人拿起了亞洛爾德坐著的椅子後麵放著的鐵製水壺,大步流星地走上了樓梯。看她跟亞洛爾德十分親密,又沒有血緣關係,不知道他們究竟是什麼關係?雖然好奇心讓他很想問出口,但此時亞洛爾德的側臉已經恢複了沉默嚴肅的旅店主人臉孔。羅倫斯道了謝,跟著女商人走了。二樓上空無一人。女商人走到了暖爐跟前,疊起雙腳一屁股盤腿坐到了地上。這是已經習慣在狹窄地方站和坐的坐法。如果是兌錢商人的話,說不定一眼看過去就會覺得她是同行。看來,她的確不是昨天或者今天才開始買賣的。“呀,果然。這種葡萄酒要是溫熱了再喝的話實在太浪費了。”然後,一在暖爐前麵坐下來後便輕輕喝了一口水壺裡的液體。不知她一直是這種大大咧咧的性格,還是故意為之?如果是故意的話,又究竟有著什麼目的?羅倫斯思考著也跟著坐了下來。女商人喝了一口兩口酒之後。擦了擦嘴巴,把水壺遞給了羅倫斯。“看你警戒心很重。能不能告訴我理由?”因為她戴著頭巾的緣故,所以羅倫斯看不見她的臉,但羅倫斯的表情,她卻能看得清清楚楚。“畢竟我是四處經商的旅行商人,經常跟陌生人接觸。所以養成了這種習慣了。”說著,他也把水壺放到嘴邊喝了一口。的確,這葡萄酒很不錯。女商人從頭巾下麵凝視著他。羅倫斯苦笑了一下,隻好招供了:“因為女性的商人實在不多,所以這樣的人跟我搭話的話,總會比平時多幾分戒心。”對方似乎因為這句話一瞬間產生了,動搖。_“……這幾年來都沒有人能夠看穿這一點的說。”“今天早上我們在旅館麵前擦肩而過了,不是嗎?跟我在一起的人以動物般的直覺發現了。”所謂動物般的直覺,其實應該多少算是動物了,不過如果沒有赫蘿在場的話,羅倫斯就不會發現這個商人是女性。“女人的直覺真是不可輕視。雖然這句話由我說出來有點不妥。”“這個我早已深有體會了。”女商人聽了這句話似乎笑了笑,把手伸到脖子上解開了綁著頭巾的繩子,以熟練的動作拉下了頭巾。好了,這個女的長得究竟有多強悍呢?——羅倫斯帶著一點好奇心打量她,但是當他看到頭巾之下露出來的那張臉的瞬間,完全失去了能夠隱瞞自己臉上驚訝神情的自信。“我叫弗露露·勃蘭。不過弗露露這個名字實在沒有多少精明的感覺,所以買賣的時候用的是埃布·勃蘭這個名字。”自稱弗露露,或者是埃布的這個女商人,十分年輕。但是,也不至於年輕得光憑青春就能夠賺錢的年齡。可以說是正值因為經曆過磨練和風霜洗禮而煥發美麗和光輝的年歲吧。具體說的話應該就跟羅倫斯差不多吧。她的臉散發出一種反射著藍光的鋼一般的氣質,這跟她的藍色眼睛無關,是來自那種曆經風霜的感覺。一頭剪短的金發,笑起來的話看上去一定就跟少年差不多吧。但是臉上沒有笑容的時候,給人的感覺是仿佛摸一下都會被咬掉手指似的、狼一般凶猛。“克拉福·羅倫斯。”“克拉福?羅倫斯?”“買賣時用的名字是羅倫斯。”“我是埃布。不太喜歡被人喊勃蘭這個名字。還有,隻要化一下妝,戴上假發的話,自己看在男人眼中會是什麼樣子這點我也很清楚。所以也不喜歡被人奉承。”被她這麼一說,羅倫斯把想要說的話吞了回去,閉上了嘴巴。“可以隱瞞的話我是打算一直隱瞞下去的。”她指的應該是身為女性這一點吧。也許是不喜歡被彆的人看見,埃布很快便重新戴上了頭巾,綁緊了繩子。以棉布包裹起刀子。雖然有點差距,但是羅倫斯的胸中一瞬間閃過這種感想。“老子本來也不是那種沉靜的人,真要說的話應該算是愛說話的那種,覺得自己還算討人喜歡的。”“那種討人喜歡的地方。稍微會改變一點印象呢。”雖然不知道理由何在,不過既然對方已經向自己露出了本來麵目,也開始侃侃而談了。那麼自己也得奉陪一下。這麼想著的羅倫斯於是使用的語氣也開始變得輕鬆起來了。就算對方是女性,隻要不是那種拘謹的大家閨秀的話,也就無需緊張了。“真是個有趣的家夥啊。怪不得那個老頭子會這麼喜歡你。”“這個實在不敢當。不過,我隻和你說過幾句簡短的話,所以不太清楚你喜歡我的理由是什麼。”“商人不會乾一見鐘情之類的事情。所以很遺憾,理由不是這個。不過,你的臉倒是長得不錯。而我之所以會跟你搭話,純粹是因為想跟彆人聊天罷了。”看她頭巾下麵的臉,總覺得她說話的語氣有點漫不經心,但是某種地方卻跟赫蘿很像。一時大意的話說不定會被她摔得很慘。“實在是三生有幸。那麼請問選擇我的理由是?”“一個是因為亞洛爾德老頭子喜歡你。那個老頭看人一向很有眼光。還有就是,因為你帶著的那個看穿我身份的人。”“我帶著的人?”“沒錯。你帶著的那個。是女的吧?”如果長成這樣,卻讓人認為是少年的話,那些自命風雅的有錢貴族們聽了一定會很高興。不過,羅倫斯明白埃布想說的是什麼。她應該是覺得既然羅倫斯身邊帶著女同伴旅行的話,那麼即使搭話也不會有什麼問題吧。“談論買賣的話還好說,閒話家常時想要隱瞞作為女人的身份是很困難的。我知道像自己這種人很少有。想要把頭巾扯下來的人那種心情,我也明白。”“雖然很難說這不是讚美,不過我還是想說,要是你取下頭巾的話,耶些喝了酒的商人們一定會高興得不得了。”埃布吊起左邊嘴唇笑了起來。光是這樣,就讓人為之一振了。“所以呢,要閒話家常的時候我是會挑人的。而最適合的莫過於皺巴巴的老頭子,或者帶著女人的人了。”女商人比妖精還要稀罕。平目的辛苦一定遠遠超過羅倫斯所能想像的吧。“不過,帶著女人上路的商人很少見。一般來說身邊跟著女人的,要麼是旅途中的聖職者,要麼是流浪技師的夫婦,又或者是旅行藝人夫婦。但是跟那些人聊天的話話題總說不到一塊去,很無趣。”羅倫斯微微一笑。“關於我的同伴方麵,有很多理由。”“這個我當然不會過問。隻是看到你們兩個都已經習慣了旅行的樣子,看起來也不像是因為金錢關係才在一起,所以覺得聊一下天也應該沒有問題啦。”埃布說完之後催促羅倫斯快把水壺遞過去。在沒有杯子、輪流喝酒的場合,一個人獨占灑壺是很不好的行為。道歉之後,羅倫斯把水壺遞給了她。“就是這麼回事。不過,總不能跑上去突然問一句‘要不要來聊天’吧。所以才會用黎格羅的名字引你過來。不過也不隻是幌子那麼簡單。你不是想見黎格羅嗎?”她從頭巾的邊緣裡麵投過來一縷視線,但從羅倫斯的角度基本上看不見她的表情。埃布在談判交涉方麵實在很有技巧。羅倫斯還是很難把這個當成是聊天,依舊用談買賣的思考方式回答:“是的,可以的話越早越好。”“內容方麵可以透露一點嗎?”她同這個到底有什麼企圖,這點實在不好揣測。是單純的好奇心?還是想知道究竟是因為什麼樣的內容而要見黎格羅之後對此加以利用?又或者說,是想用這個問題來試一下羅倫斯的反應?如果赫蘿此時在自己身邊的話還能占上風,但是現在好像被占據先機了。雖然心有不甘,不過羅倫斯也隻能轉入防衛模式了。“我聽說黎格羅先生是這個城鎮的年代記作家,所以希望他能夠把流傳在這個鎮上的古老傳說紀錄讓我看看。”有關皮草的事情未免太過敏感了。無法看見埃布表情的現在,說出這個的話實在太危險了。自己沒有像埃布一樣戴著頭巾,所以有所警戒這一點她應該能夠一眼看出來吧。不過即使如此,埃布也似乎已經從羅倫斯的話中嗅出了一點真相的味道。“還真是奇怪的目的啊。我還以為你是為了打聽皮草的情報才有此打算的呢。”“這個當然,我也是商人,要是能得到這種情報,那自然是最好不過了。不過,這件事比較危險,而且跟我同行的人也對這個沒有興趣。”在埃布麵前耍小聰明的話隻會引火自焚。“的確,那家夥的書齋之中有據說繼承了好幾代的書,堆得像小山似的。而聽說他本人的夢想也是每天讀這些書。五十人會議的書記這種職務他也一直很想辭退呢。”“是這樣嗎?”“嗯。本來他就不是那種很會應酬的人,但是卻剛好處於便於打聽會議內容的立場上,不是嗎。想要跟他接觸的人可以說是絡繹不絕。要是你現在直接跟他說想要見他的話,說不定會被他惡狠狠地瞪著,不管三七二十一掃地出門呢。”羅倫斯不管怎樣露一副感激的樣子,隨口說了句“原來如此”,不過當然埃布也不可能真的以為他就隻是聽了就算。因為埃布似乎有著能夠把羅倫斯引見給黎格羅的可能性。“然後呢,對了,你似乎很在意的事情就是答案。我是在跟這裡的教堂做買賣,彼此之間的交情也不淺。而黎格羅這家夥平時也在幫這個教堂寫東西。我們兩個認識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羅倫斯沒有懷疑。疑心總會無孔不入,在無意識之中產生先人為主的觀念,要是讓埃布發現了的話就說不定會讓她乘虛而入了。所以,他乾脆敞開心胸。“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能幫我引見,讓我能夠拜讀一下他的紀錄,如此一來就真的幫了我的大忙了。”一瞬,埃布的嘴角動了一下,這應該不是羅倫斯的多心吧。看來埃布也對這一場交涉相當有興趣的樣子。“你不問我乾的是什麼買賣嗎?”“我的同伴並沒有問及職業方麵的問題。”跟赫蘿在一起的時候雖然不同,不過對話中同樣充滿了緊張感。隻是,羅倫斯在心底嘀咕——很快樂。“嗬嗬……”所以,當他聽到像是輕咳一般的笑聲時,一瞬間還以為是由自己口中發出的。“嗚哈哈哈。不錯,這個真的不錯。雖然我原本還多少有點不太看得起帶著女人上路的商人,不過跟你搭了話真是太好了。商人羅倫斯。雖然不知道你是不是人中精英,不過起碼跟那些一抓一大把的芸芸眾生好像有點不同。”“你過獎了,不過如果要握手的話還請你多等一會。”埃布輕輕地把嘴巴彎成了笑容的形狀。那笑容跟自己熟悉的某個人實在太像了,忍不住去確認她的嘴角裡有沒有尖牙。“應該還不至於緊張到掌心冒汗的程度吧?從剛才開始你就露出一副深不見底的臉。難怪亞洛爾德老頭子會喜歡你。”這個羅倫斯知道隻能當作奉承話。“那麼,我不問你做的是什麼買賣,取而代之,可以問另外一件事嗎?”埃布的嘴上雖然在笑,但是眼神之中卻沒有絲毫笑容。“什麼事?”“嗯,介紹費你準備收多少呢?”往一個漆黑不見底的井中投下了一塊石頭。究竟這個井有多深,底部有水還是沒水?過了一會兒,終於聽見聲音傳來了。“我不要錢也不要東西。”原來是乾的啊。羅倫斯想道。但是埃布舉起水壺遞給羅倫斯,緊跟著追加了一句——“不過,你會陪我聊天吧?”回應的聲音,比自己想像的要濕潤得多。羅倫斯臉上的表情消失了,用冷淡的目光露骨地打量著埃布的臉,思考著地說的這番話。埃布笑著聳了聳肩膀。“你還真是聰明啊。不用擔心,我這可不是說謊。也許你會覺得奇怪,但是對於我來說,能夠不隱瞞作為女人的身份聊天的人,尤其是商人的話,可以說比利馬金幣還要稀罕啊。”“那麼也就是說跟留米奧尼金幣相比的話價值很低咯?”看說笑時的反應就能知道這口井有多深了。埃布似乎理所當然地知道這一點。“我是商人,不管哪一種,錢總是最重要的。”她毫無顧忌地笑著說出了這句話。羅倫斯也跟著笑了。如果是跟她的話,應該能夠閒聊上一個晚上吧。“不過,你的同伴是個什麼樣的人這點倒是不太清楚。可以的話,單獨和你聊比較好。畢竟被人在旁邊賭氣瞪著的話,酒也會變得難喝。”赫蘿曾經有因為這種事而嫉妒過嗎?羅倫斯不禁在記憶中搜索起來。遇到托羊女諾爾菈的時候她似乎很不爽,不過羅倫斯覺得這說不定是因為諾爾菈是牧羊女的關係。“我覺得這個應該不可能發生。”“是嗎?女人心,海底針啊。而且女人的思考方式根本就沒有道理可循。”羅倫斯的嘴巴不禁張成了一個“O”形。看見他這個樣子,埃布小聲地哼了一聲。“算了,我來這裡是做生意的,時間也不多,不過如果騰得出時間來的話希望你能跟我說說話,雖然表麵上看不出來。”“愛說話,也善於交際。”如此反擊之後,埃布用嘶啞的聲音笑得雙肩抖動,宛如少女一般 。“嗯,說得對。”不過,雖然語氣有點輕浮,但聽起來卻顯得相當真摯。雖然不知道她究竟為什麼成為商人,但是以女人的身份在充滿欲望漩渦的商人世界中打滾,她的經曆應該不是一般人能夠想像的吧。羅倫斯從水壺中喝了一口葡萄酒,故意回頭望了身後通往三樓的樓梯一眼後,回答道:“隻要做的事情不至於惹我的同伴嫉妒的話。”“哦哦,這個條件還真是不容易啊。”然後,兩人以商人特有的風格無聲地笑了。應該要到黃昏時分會議才會結束,由於埃布自己還有事要辦,無法同行,所以她說會先跟黎格羅的家人通傳一聲。於是,過了中午之後羅倫斯稍微休息了一下,然後帶著赫蘿離開了旅店。黎格羅的家據說在小鎮中心的偏北區域。這個區域中的房子地基和一樓都用石頭鋪砌,十分漂亮,看來居住在這裡的人應該比較有錢,但氣氛卻出乎意料的不怎麼好。很多房子都用木材進行了擴建,突出來的牆壁夾著道路,在頭頂上碰撞擠成一堆的感覺。看來這個區域以前應該是有錢人住的,後來隨著歲月流逝漸漸沒落了。代代富裕的人對於花錢這種行為本身並不覺得有多大樂趣,但是暴發戶就不同了。隻要有錢,他們就會想方設法擺出來讓人看,於是不斷競爭、擴建房屋。隻是,擴建本身不是問題,但卻會讓整個區域的景觀為之失色,那昏暗的路麵上彌漫著陰濕的氣氛,仿佛野狗和乞丐隨時都會出現似的。如此一來,真正有錢的人就會漸漸離開這裡,建築物的價格也會不斷貶值,整個區域的素質也會下降。以前,這裡住的應該都是錢行或者中堅商會的老板吧。現在據說住的都是技師的徒弟或者露天商販之類。“不過這條路還真窄啊。”用石頭鋪就的路麵因為兩邊建築物的重量而壓得起伏不平,石頭也缺了不少,也許是給生活窮困的人賣掉了吧。缺了石頭的坑坑窪窪中積滿了水,那種陰濕的氣氛更濃了,而狹窄的道路更讓這種不舒服的感覺滲入心肺。羅倫斯無法與赫蘿並肩而行,而且要是有人迎麵而來的話,看來也隻能把身體貼在牆上回避了。“的確是不太方便行走,不過我倒是喜歡這種邋遢的地方。”“嗬——”“有種經曆過漫長歲月冼禮的感覺對吧?就像刻滿了傷痕的工具一樣,形狀會慢慢改變,最厲變成獨一無二的東西。”回頭看了看赫蘿,隻見她正一邊摸著牆壁一邊走著。“就跟河流改變形狀差不多吧。”“……很遺憾,這個例子我不太懂。”“哼。那麼……人的心之類如伺?是叫做靈魂之類的吧?”例子突然變得跟自己這麼貼近,羅倫斯的頭腦一時轉不過彎來,不過還是回答了一句“對”。“如果能夠取出來,眼睛能夠看見它的形狀的話,應該就是這種感覺吧。一點點地被削平,一點點地被磨蝕,又一點點地被修複,最後一看就知道這是我。就是這種感覺。”說著,一個大水坑把兩人前進的路擋住了,羅倫斯先大步邁過,然後回頭向赫蘿伸出了手。“請。”刻意故作殷勤地說完後,赫蘿也高傲地伸過手去,輕盈地一躍而起,跳到了羅倫斯的身邊。“要是能夠把汝的靈魂取出來的話——”“唔?”“一定有不少地方已經染上了咱的顏色了吧。”筆直地抬頭看著羅倫斯的赫蘿那琥珀色的眼眸中,沒有絲毫開玩笑的成份。也就是說,已經沒有什麼新鮮感了吧。羅倫斯聳了聳肩,邁步向前走去。“與其說是染上了你的顏色,還不如說是被你毒害了吧。”“如果是的話,那也應該是劇毒。”赫蘿快步經過他身邊,回過頭來得意地說道:“畢竟,咱的笑臉讓你一下子就投降了。”每次都會想到這個啊。羅倫斯不禁佩服之餘,應了一句:“那麼,你的靈魂又是什麼顏色?”“什麼顏色?”赫蘿反問道,沒有回答,徑直朝前走去。從她身後看去可以看得出她的速度明顯減慢,頭微微側著,似乎是在思考。羅倫斯很快就追上了她,不過因為道路過於狹窄的關係,無法並排走,所以隻好從她身後探頭打量。隻見她正彎著手指自言自語地嘀咕著什麼。“哼。”然後,發現羅倫斯正在偷看自己的手上動作時,赫蘿抬起臉看著正從後方伸頭過來的羅倫斯。“有很多顏色啊。”“……嗬……”一瞬間不知道她所說的真意到底是什麼,不過很快他就知道,那是指羅倫斯的戀愛經曆。畢竟赫蘿活了那麼長時間,也應該會有過一兩次戀愛才對。從她那說話的技巧來看,對方是人類的次數也應該不少。赫蘿一停下來路就會被堵死,所以羅倫斯輕輕推著赫蘿那小小的背,示意她向前走。赫蘿很聽話地邁步走了起來。由於兩人經常是並肩走,很少看到她的背影的關係,從這個角度看她頗有新鮮感。她的背影十分瘦小,雖然衣服穿得很厚,但還是能夠看出線條的纖細。步伐並不大,而且現在走得也不快,所以很適合用嫻靜來形容。如果此刻她的背影再露出一點寂寞的感覺的話,就會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抱緊她,抱著她的感覺一定很柔軟吧。也許這種就是所謂的誘發保護欲的類型吧。羅倫斯想著,臉上不禁露出了苦笑。然後,突然心中湧起一個疑問——赫蘿剛才在數手指,那麼到底有多少個男人擁抱過她那瘦小的肩膀?那個時候的赫蘿,臉上究竟會有什麼樣的表情?會高興地眯起眼睛撒嬌嗎?又或者抖動著耳朵,難以掩飾心中的喜悅似的搖著尾巴?拉著手,擁抱著肩膀,赫蘿也不是小孩子了……羅倫斯在心中暗自嘀咕。除了自己以外還有彆人?“…………”想到這裡的一瞬間,羅倫斯不禁慌張起來,把這種想法從腦海中驅趕出去。一種帶著醜惡色彩的火焰,猛地在胸中的深處騰起。心跳變得異常劇烈,就跟差點從懸崖上掉下去似的。就像以為火已經熄滅,於是伸手去摸炭,卻一不留神被燙了個大疤——此刻的驚愕,可以用這個來形容。赫蘿彎著指頭數著。明明是如此理所當然的事情,可是看著赫蘿的指頭每彎下去一根,自己的心中就好像哪裡被折斷了似的,最後,這種奇怪的感覺就演變成怒氣了。這種感情不可能會弄錯。漆黑的獨占欲。連自己也不禁覺得驚訝。沒想到自己竟然是這麼任性自大的生物。雖然自己從事的是商人這種把欲望具體化的職業,但還是忍不住這麼想。這種想法的罪孽深重,不是“隻希望自己有錢”這種能夠相提並論的。“那麼,汝反省了沒有?”所以,當赫蘿回過頭來以輕蔑的目光看著他時,比任何聖職者的誘導和說教都更為有力。“……什麼都給你看穿啊。”心沉重得好想乾脆一屁股坐下去。所以羅倫斯回答的語氣也相當疲倦。赫蘿出乎意料地露出尖牙笑了起來。“因為咱也一樣啊。”“誰讓汝跟那種完全沒有半點女人味的人說得那麼高興,高興得什麼都忘了似的。”說完,赫蘿的臉一下子生起氣來。她生氣的樣子羅倫斯已經見過好幾次了,不過這一次是最難看、凶狠的。羅倫斯不禁在心中嘀咕。赫蘿可是賢狼啊。“作為一個商人,跟她說話很有趣。不知道這麼說你接不接受?”還是先找個借口看能不能敷衍過去。赫蘿停下了腳步,等到羅倫斯跟了上來之後又再向前走。“汝是不是想咱問——咱跟賺錢哪個重要?”這一句話,在獨自經商的旅行商人最想女人對自己說的話當中,應該能夠進入前三句之內吧。而且,應該所有商人都會為這句話冥思苦想。羅倫斯舉起雙手表示投降。“本來,咱生氣的理由跟汝所想的完全一樣。這可以說是十分任性而又幼稚的想法。不過,咱們有智慧和語言,能夠互相傾吐了解。所以咱不會生氣。”赫蘿是經驗豐富的賢狼。剛剛才開始碰劍的羅倫斯跟相當於用刀老手的赫蘿對戰,自然是沒有贏得了的道理。在自己那貧乏的詞彙之中找了一會,結果還是沒有找到合適的字句。“我知道是我不好。”“真的?”跟赫蘿說謊是沒有用的。“真的。”羅倫斯回答了,但赫蘿沒有回頭。他開始擔心,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是不是偏離了正確答案。赫蘿依然靜靜地朝前走去,不久,眼前出現了一個分叉點。根據埃布告訴自己的路線,遇到路口應該往右拐。雖然氣氛有點尷尬,但是看到赫蘿停著不走,羅倫斯於是開口了:“這裡轉右。”“哼。”然後,赫蘿轉過身來。“這裡就是分叉路了。”什麼分叉路?——這個羅倫斯沒有問。看來這裡就是第一關了。赫蘿的右邊眉毛稍微動了一下。“汝打算怎麼樣收拾你那任意妄為的獨占欲?”你問我這種像聖職者似的問題乾嗎啊?——羅倫斯一瞬間真想這樣抗議。理論上而言,這種感情實在太過任性太過醜陋,所以抹殺它也是理所當然的。但自己的心聲卻在說——這樣的感情又怎麼抹殺得了?羅倫斯用苦澀的表情回看著赫蘿。不過,同時他也在想——對方畢竟是賢狼。不可能因為一時心血來潮而問出一些會讓彆人進退兩難的問題。也就是說,就算對大眾而言不是正確答案,赫蘿也或許會把它當作正解來接受。怎麼做才能找到這個答案?羅倫斯開始思考。赫蘿剛才說過,自己的心情也是一樣。那麼,正確的答案應該就在羅倫斯眼中的赫蘿身上吧?對於自己而言以為絕對無法解開的困難問題,彆人卻一眼看出答案,這種事情並不少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