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蘿突然停下腳步,但原因想必並非她腳邊有老鼠發出慌恐的叫聲跑過去。羅倫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把身子轉向赫蘿。因為到現在仍然牽著赫蘿的手,所以不會迷失赫蘿所在的方向。「怎麼了?」「汝不覺得空氣微微在震動嗎?」雖然羅倫斯不是很確定他們兩人在城裡的哪個位置,但從剛剛就一直聞到清水的味道,因此他猜測應該是在市場附近。雖然狀況不是很明確,但羅倫斯至少知道他們距離沿著城鎮外平行流動的河川有些遠。這麼一來,就不難猜想得到他們正上方有人群與馬車不斷往返。而空氣會震動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了。「從上麵傳來的吧?」赫蘿一邊說,羅倫斯可以感覺到她一邊四處張望。然而,這條通道除了前方就是後方。「如果有胡子就可以知道得更清楚……]「是你多心了吧?」「不……有·有聲音,這是聲音。水?是水花濺起的聲音……」羅倫斯睜大眼睛,他有預感那是追捕他們的人。「聲音從前麵傳來。這樣不行,往後退。」羅倫斯在赫蘿說話之前便已回頭跑了出去,赫蘿也急忙地跟在後頭。「這是一條路通到底嗎?」「剛剛我們打算前進的方向是一條路通到底,返回的方向在途中會有一條岔路。進了岔路之後,就是複雜的迷宮了。」「就連咱都沒自信不會迷路呐……喲?」赫蘿說到一半停下腳步。因為赫蘿突然停下腳步,使得原本牽住的手跟著脫開,羅倫斯頓了一次腳。他慌張地走回頭,這時赫蘿似乎是麵向著後方。「汝把耳朵遮起來。」「怎麼了?」「就算跑也會被捉到,對方放狗了。」如果是被經過專門訓練的獵犬追捕,那一切都完了。就如赫蘿的視力在這片黑暗中能看得一清二楚般,想必獵犬也能靠鼻子及耳朵準確地襲擊。羅倫斯兩人手上並沒有能夠與獵犬對抗的武器,頂多隻有隨時佩帶的銀短劍。不過,我方也有像獵犬一樣的夥伴,那就是賢狼赫蘿。「嗬嗬,這叫聲聽來似乎挺笨的。」赫蘿說完後,羅倫斯也確實聽到微弱的狗吠聲。或許隻是回聲。但從重迭的吠聲聽來,可判斷應該有兩隻以上獵犬。赫蘿究竟打算怎麼做呢?「如果犬太愚蠢而無法理解的話就糗了……總之,汝先搗住耳朵。」羅倫斯照赫蘿說的話搗上耳朵,他猜得到赫蘿要做什麼——是長嚎。「吸——」· 傳來吸氣的聲音·吸氣的聲音持續很久,不禁讓人懷疑赫蘿如此纖細的身軀,要如何吸入那麼多空氣。停頓了一瞬間後,如地牛翻身般的狼嚎聲響起。「嗷嗚—!」那聲音的力量之強勁,足以使手及臉部露出來的皮膚隨之震動。甚至讓人不禁認為地下道是否會因此坍塌。羅倫斯聽著那彷佛不管再強悍的壯漢,也能夠撕碎其肝臟般的狼嚎。他在途中也忘了那是赫蘿的聲音,死命地搗住耳朵,並縮起身子。羅倫斯想起在山裡及草原上遭狼群追殺的經驗。無以計數的狼群不僅對地形了若指掌,還擁有人類無法與之對抗的運動細胞。這一切一並襲擊過來,而狼嚎就是襲擊的前兆。也因為如此,有些村落甚至在發生瘟疫時,為了趕走瘟疫,所有村民都會模彷狼嚎。「咳……咳……喉嚨……咱的喉嚨……」當咆哮聲消失,留下雷聲般的餘音後,羅倫斯拿開搗住耳朵的手抬頭一看,發現赫蘿在黑暗中頻頻咳嗽。那麼細小的喉嚨要發出那麼巨大的聲音,當然會如此了。可是,這裡沒有水給她喝。「咱想吃……蘋果呐……咳!]「以後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那些獵犬呢?」「夾著尾巴逃跑了。」「那我們也該逃了。他們聽了剛剛的聲音。一定知道我們在這裡。」「認得路嗎?」「算吧。」羅倫斯準備跨出步伐前,轉向赫蘿並伸出左手,赫蘿緊緊抓住他的手。羅倫斯確認赫蘿抓住他的手之後,便跑了起來。這時,就連羅倫斯的耳朵也能微微聽見人類怒吼的聲晉。[可是,怎會被發現呐?」「他們應該不是一開始就知道我們在這裡。想必是在地上找不到我們,所以才潛入地下後恰巧遇上我們吧。」「是麼?」「如果他們早知道我們在這裡。那現在早就被兩麵夾……攻……?」「原來如此,確實有道理。」羅倫斯與赫蘿才聽到先前走來的筆直通道那一頭傳來模糊不清的聲音,就看見微弱的光線射進黑暗的地下道。那是羅倫斯兩人先前下來地下道的位置。羅倫斯一路走來的人生,並沒有樂觀到會讓他認為那是米隆商行的人回來救他們。就像用冷水從頭上淋下去時會有的舉動一樣,羅倫斯短短吸了一口氣,加快腳步。聲音緊接著在地下道響起:「米隆商行出賣你們了!現在逃跑也是多餘的!]羅倫斯兩人像要躲避這些話似的,轉進地下道的岔路,後方又再度傳來類似的話語。事態一旦演變成這樣,無論到哪裡都會聽到同樣的話。雖然羅倫斯不加理會地繼續奔跑。但赫蘿卻顯得不安地說:「咱們好像被出賣了。]「想必是賣了不錯的價格吧。不管怎麼說,隻要有你在,至少可以打垮米隆商行在這個城市的分行。」「……原來如此,那肯定會是相當高的價格。」假設羅倫斯及赫蘿真的被出賣了,那麼,馬賀特能做的選擇,就隻有以米隆商行分行作為交換條件。馬賀特如果做出這種選擇,就表示他企圖弄垮分行中飽私囊後,再帶著錢遠走高飛。但羅倫斯不認為米隆商行般的巨大商行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而他也不認為馬賀特會覺得自己能夠逃過米隆商行追捕·也就是說,這隻是對方刻意說出的謊言,但對不習慣這類事情的赫蘿來說,似乎超了作用。雖然赫蘿聽了羅倫斯的回答,一副十分理解的模樣點點頭,但她握住羅倫斯的小手卻加重了些許力道。羅倫斯像要消除赫蘿小小的不安似地,握緊她的手說:「好,在這裡右轉……」[等一下。]不用等到赫蘿提醒,羅倫斯一轉進轉角就立刻停下腳步。從緩緩蜿蜒的地下道另一頭深處看見搖來晃去的燈光,並傳來「找到了!」的聲音。羅倫斯立刻牽起赫蘿的手,朝走來的路筆直地向前跑去。發現羅倫斯兩人的人們也緊接著跑了起來,但羅倫斯的耳裡早已聽不見他們的腳步聲。「汝,這路?」「我認得,沒問題。]羅倫斯回答的語氣變得急躁,並非因為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而是因為麵對地下道錯綜複雜的奇妙構造,羅倫斯卻隻記得米隆商行事先告訴過他,連接出入口之間的通道。羅倫斯說認得路並下算謊言,但也不算事實。如果他能夠記得通過多少條岔路,在哪裡右轉、又在哪裡左轉了的話,那就算事實。但隻要記錯一個地方,就成了謊言。腦袋變成一片空白的錯覺湧上羅倫斯心頭。那就像腦海裡聽到群鼠如陣風搖動樹林般逃竄而去的聲音,也像被坍方的石壁絆倒時的感覺。對必須牢記所有應收款項或應付款項債權的旅行商人來說,他們對自己的記憶力有相當的自信。然而,羅倫斯認為有辦法記住路線的自信,卻在他說出話後沒多久就喪失了。因為地下道實在太複雜了。「又是死路。」在T字路口右轉後,隻前進一些距離就到了路底。呼吸變得急促的羅倫斯說完話後,不由地踢了牆壁一下。雖然羅倫斯的舉動擺明表現出焦慮之情,但呼吸同樣急促的赫蘿,也不禁加重握住羅倫斯手的力道。看來梅迪歐商行勢必要在這裡抓住羅倫斯兩人,他們派出相當多手下。當然了,這是憑回響在地下道裡的怒吼聲及腳步聲做出的判斷,地下道裡的回聲過大,就連赫蘿都無法掌握正確人數·這麼一來,在如此焦慮不安的情緒下,傳入耳中的腳步聲,會讓羅倫斯兩人聯想到大群螞蟻般的追捕者正在追殺他們。「可惡,還是先回頭。我記不了再多的路了。」如果勉強再往前進,導致記憶中的路線交錯的話,那就無法挽救了。雖然羅倫斯此刻對路線的記憶就有些模糊,但看見赫蘿表示同意地點點頭,他便沒說出事實,因為羅倫斯不想讓赫蘿不安。「還跑得動嗎?」羅倫斯一向以自己是健步的旅行商人而自豪,儘管呼吸變得急促,但他還能繼續跑下去。然而,赫蘿卻變得隻能動動頭部來回答。或許赫蘿的人類姿態無法像狼一樣行動。「多少可以。」趁著急促的呼吸間隔,赫蘿簡短地說道。[找個適當的地方……」羅倫斯本想繼續說「休息」兩個字,卻因為看到赫蘿的視線,勉強把話吞回去。赫蘿的瞳孔在黑暗中瞬間散發朦朧光芒,那是在漆黑的森林裡,冷靜掌握四周狀況的狼眼。如今這樣的赫蘿是自己的同伴,讓羅倫斯感到安心。羅倫斯豎起耳朵,放輕呼吸的聲音。啪嚓、啪嚓,附近傳來對方小心翼翼一步步前進的腳步聲。從羅倫斯站的位置往右方前進,會碰到一條岔路。腳步聲應該就是從岔路的某處傳來。兩人走來的路是轉過身後的正前方。隻要回到這條路,左右兩側都有幾條岔路可走。伺機跑回走來的路,然後逃進岔路才是上策。羅倫斯把赫蘿的手輕輕往前拉,示意準備奔跑,他感覺到赫蘿輕輕地點點頭。啪嚓、啪嚓,腳步聲緩緩靠近,雖然傳來的聲音還隔著牆壁多少讓人放心,但梅迪歐商行的手下在背後,像刻意發出腳步聲般不停跑動,並用他們特有的暗號交談。羅倫斯不禁覺得自己與赫蘿已經身陷對方的陷阱,他們隻要拉起網子抓人就好了。羅倫斯用刺痛的喉嚨咽下唾液,準備伺機快跑。若能逮到梅迪歐商行的某人大叫的時候就好了。羅倫斯這麼祈禱完沒多久。「哈、哈……」發出腳步聲的方向傳來少根筋的呼吸聲,有人想打噴嚏。羅倫斯判斷這聲音是老天爺賜下的福音,他用力握緊赫蘿的手。「啾!」從小小的噴嚏聲可判斷對方似乎也自覺不妙,努力想用手搗住嘴巴好遮蓋聲音。然而,這樣的音量已足夠羅倫斯兩人安靜地快跑。羅倫斯與赫蘿快跑出去後,轉進左側的第一條岔路。這時,黑影從眼前晃過。羅倫斯是在聽到應是赫蘿發出的低吼聲之後,才發現那並非老鼠的影子。「嗚嚕嚕咕嚕嚕嚕嚕!」「哇!可惡,在這裡!在這裡啊!」羅倫斯在黑暗中看到一個類似矮小孩童的黑影左右晃動著,緊接著他感到左邊的臉頰一陣熱。羅倫斯往臉頰一摸,手中粘稠的觸感才讓他發現自己已經被小刀割傷。等到羅倫斯發現左右晃動著的黑影,原來是赫蘿突然咬住對方拿著小刀的手臂時,他已經忘我地拚命揮動拳頭。旅行商人時而必須扛著比自己體重還要沉重的行李爬過山頭、越過草原,因此他們的拳頭比銀幣還堅硬。羅倫斯握緊右拳,使儘全身力氣揮出去,拳頭正中被赫蘿咬住手臂而喊叫的男子嘴巴上方。一陣令人厭惡,像青蛙被碾碎時發出的「喀啦」聲纏上羅倫斯的拳頭。羅倫斯用另一隻手伸向赫蘿背後,抓起她的衣服往自己拉近。被拳頭打中的黑影緩緩向後倒下,羅倫斯連開口說話的時間都沒有。就直接往後跑,企圖尋找其他通道。然而,跑出去沒多久後,羅倫斯便發現剛剛對方並非偶然打了噴嚏。而是故意設下陷害羅倫斯及赫蘿的陷阱。咚!在一陣撞擊後,羅倫斯感到全身的血液逆流。羅倫斯往後退,準備轉過身來的那一瞬間,刀子朝羅倫斯的身體直直伸來。「神啊!請原諒我的罪過。]聽到這句話,羅倫斯確信對方打算殺死自己。事實上,對方在一片黑暗中,屏氣凝神地伺機襲擊,想必他一定以為自己殺死羅倫斯了。然而,老天爺並沒有舍棄羅倫斯。刀子刺進羅倫斯左腕上方的位置。「懺悔罪過前……」羅倫斯一邊說,一邊把腳抬高,朝男子胯下往上踢。「先懺悔平時的言行吧!」羅倫斯踢開沒發出半點聲音就昏倒的男子,用右手抓住赫蘿的手臂快跑。梅迪歐商行的手下逐漸跑近他們的腳步聲,呼應著四處傳來的喊叫聲,傳到兩人耳中。羅倫斯兩人轉進左邊的岔路,又再立刻向右轉。這並非羅倫斯有什麼計策,也不是他還記得路怎麼走。羅倫斯隻想拚命跑,現在的情勢逼得他無法停下腳步·左手臂彷佛陷在泥沼般沉重,又像被燒得火紅的鐵棒剌入般灼熱。然而,左手掌卻冷冰冰的,想必是血液不斷流出來的緣故。照這個情況看來,應該跑不了多久。羅倫斯常在旅途中受傷,他大概知道自己的體力極限。羅倫斯拚命奔跑,不知跑了多久,在逐漸模糊的意識當中,交錯回響的怒吼聲及腳步聲,彷佛深夜草原的傾盆大雨般,不斷侵蝕羅倫斯的腦袋。當這些聲音逐漸遠離羅倫斯的意識時,羅倫斯不僅沒有餘力顧及赫蘿,他連自己的身體還能支撐多久都沒把握。「羅倫斯。」羅倫斯聽到有人呼喊他的名字。心想死神還是來了。「羅倫斯,汝沒事吧?」羅倫斯回過神來。當他察覺時,才發現自己的身體正靠在石壁上。「呼,還好。咱叫了好幾聲,汝都沒反應。」[……唔……沒事,隻是有點困了而已。]羅倫斯試著擠出笑容,但不知道有沒有成功。赫蘿有些生氣地槌打羅倫斯的胸膛說:「振作一點,再一下就到了。] [……到哪裡?」「汝沒聽到嗎?有陽光的味道,咱剛剛說過有地方可以通往地上啊?」「喔,嗯,」雖然完全沒有印象,但羅倫斯點點頭回答。他把身子從牆上挪開。搖晃身體準備踏出步伐時,發現左手臂不知何時已包紮上取代紗布的布條。[……這紗布?」「咱撕下袖子當紗布。汝連這都不知道啊?」「沒有,我知道,沒事的。」這次羅倫斯確實露出笑容回答,於是赫蘿也沒再多說些什麼。隻不過繼續往前走時,換或赫蘿走在前頭。「再一下就到了。走到那條通道的儘頭,再往右轉……]赫蘿拉著羅倫斯的手一邊頻頻回頭,一邊說話,但說到一半就停了下來。羅倫斯也非常清楚赫蘿停下來的原因。那是因為有腳步聲從後方傳來。「快點、快點。」赫蘿用近乎沙啞的聲音小聲催促著,羅倫斯擠出最後的力氣邁開腳步。博來腳步聲的位置雖然很近,但聽來仍有一段距離。隻要能夠爬出地麵上。以羅倫斯身受重傷的模樣,應該不難向城裡的居民求助。這麼一來,想必梅迪歐商行手下也不願意在眾目睽睽之下引起騷動,隻要趁這段時間與米隆商行取得聯係,再設法讓赫蘿一個人逃跑就好了。現在最重要的是與米隆商行取得聯係,重新擬定計劃。羅倫斯一邊思考這些事情,一邊拖著沉重如石的身軀向前進,終於如赫蘿所說看到了光線。光線似乎是從儘頭的右方射向左方,後方的腳步聲也越來越近。不過,照這樣繼續前進,似乎有機會成功逃脫。赫蘿用力拉著羅倫斯的右臂催促著他。羅倫斯也儘其所能跟上腳步。兩人終於在儘頭向右轉。在通道的最深處看到明亮的光線。「這裡可通往地上,再一下就到了。」赫蘿的聲音恢複活力,羅倫斯像是受到鼓舞似的往前進。這場狩獵是獵物以微小差距獲得勝利。羅倫斯如此深信。至少在赫蘿還沒用快哭出來的聲音說話之前。是的。「怎麼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