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7章 八月高秋,故人安否(1 / 1)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2311 字 2個月前

第2077章八月高秋,故人安否

床上躺著一個已看不到本來麵目的人。

魔氣將他填塞得十分腫脹。

凹凸不平的一張臉,就連起伏都很像荒漠,總是莫名其妙的塌陷,莫名其妙的凸起。

他的下嘴唇赤腫得像是用紅糖染過的饅頭,上嘴唇烏窄得像是擱在饅頭上的榨菜,這使得那兩根用來分撥嘴唇的長針,像是一雙筷子——仿佛探進去要夾點什麼出來吃。

這真是惡心的想象啊。

蒼羽巡狩衙的衙主表情複雜,用手裡的驅魔針,將重傷者的嘴唇分開,觀察那已經半紅半黑的牙齒。

傷者意識早就模糊,僵臥在那裡一動不動。這一組本該早就朽化的牙齒,展現了出乎意料的堅強。還緊緊地錯在一起,時不時從牙縫裡擠出餘音。

仔細分辨,那聲音是在喊——

“六千裡,六千裡,六千裡……”

“衙主,您拎他回來的時候,他達到六千裡了嗎?”旁邊的一名飛牙問道。

“差九百裡地呢。”呼延敬玄道。

“我以為他很勇,竟差這麼遠。”飛牙‘嘖’了一聲。

“邊荒最近凶險了許多。以他的實力,在正常情況下應該隻差百裡左右。”呼延敬玄道:“但百裡一個坎,也夠他練的。”

說著,將驅魔針取下,嫌棄地丟到一邊,一邊解手套,一邊道:“行了,給獻穀寄信吧。這次鐘離肇甲多少得掏點什麼,我可不是做慈善的啊。”

……

……

“薑師弟,什麼時候去禍水?”

薑東家剛剛同白掌櫃商量完大計,祝唯我就找了過來。

這些天他在樓裡等得快要發黴。

薑望看著他:“你的傷怎麼一點不見好,好像還嚴重了點?”

“小事情。”祝唯我毫不在意地道:“閒著也是閒著,跟鬥昭切磋了一下。”

“師兄是怎麼想的?神臨打洞真,你多吃虧啊!”

“我神臨,他洞真,我四肢健全,他上殘下缺,挺公平的。”

“你是這麼算的?”薑望無奈極了:“師兄你以後也彆算了。給你個賬本你也看不明白啊——”

他忽然話鋒一轉,聲音抬高,同時對祝唯我使眼色:“鬥昭那是什麼人?大楚衛國公之後,南域第一天驕,真正掌握了第一殺伐術的當世絕頂人物,那鬥戰金身,彼岸金橋,多麼可怕。你跟他打,你不要命啦?”

祝唯我向來自傲,一生不輸人,但現在吃師弟的,住師弟的,也隻好配合。“那個,在交手之前,我不知道他是這麼強的人。確實是我武斷了,我需要檢討。”

“現在知道也不晚,鬥昭之強,連我都要讓他三分。以後可不能跟他這麼拚了,保重身體要緊啊師兄……”薑望語氣沉重:“本來殺了莊高羨之後,你的傷就一直沒好,這一下又雪上加霜,咱們怎麼去禍水?”

祝唯我剛想說這點傷不算什麼,你彆磨嘰了。

薑望又道:“不過沒事!仁心館的醫道真人上官萼華馬上就到了,鬥昭專門請的。醫道真人醫者仁心,鬥昭又慣來不小氣,到時候讓上官真人順便給你也治一下。”

祝唯我愣了一下:“這合適嗎?”

“有什麼不合適的?”薑望道:“你去楚國打聽打聽,誰人不知鬥昭義薄雲天、仗義疏財?他是出了名的厚道人,還差你這點事?”

祝唯我演不下去了:“咱們什麼時候去禍水?你這明日複明日的,我可不知複到什麼時候去。”

薑望擺擺手:“先養好傷!”

恰在這時候,鬥昭從門後轉出來,仿佛正好路過,語氣很是隨意:“我剛過來,聽到你們說什麼……禍水?正好我也沒彆的事情,一起去唄。”

……

……

夜幕垂落。

十二樓的書房裡,薑望正在用星光寫信——

【八月高秋,故人安否?

青霄難近,大人寰宇幾周。

紅塵不係,小子近來巡遊。

我非逍遙之人,而求真逍遙。

我亦因果纏身,卻來視因果。

每逢星朗月明,時常念及小煩婆婆、觀衍前輩。此生得遇尊長,薑望何其幸也!

修行路遠,稚子常迷途。

長夜無邊,天上有玉衡。

每每仰首,思之念之,感懷在心!】

就這樣寫完了一封聯絡感情的信,以十分的真情實感,傾注於文字。又照著青詞大夫葉恨水的文集,反複修改潤色。

這些年來薑真人沒少寫信,沒少苦學。

費九牛二虎之力寫出來的文章,雖然肯定比不上葉恨水,學不來十成十的“龍宮苑”文風。但少說也是個“清河府”級彆,再不濟,“鳳溪亭”的水平總有?

或許是先前陸霜河迫近星月原的原因,觀衍前輩這一次回信很快。

星光飄落一頁紙,紙上隻有三個字——

“什麼事。”

薑望於是把陸霜河邀戰一事講了一遍,重點提及陸霜河說他們的命格已經被七殺星糾纏到一起,等到了真人極限後,不殺彼此,不能前行。問問這個命格糾纏,是怎麼一回事。

他並不畏懼在將來的某一天,與陸霜河劍決生死。但也並不想繼承南鬥殿的什麼東西,更不願意在命格上有什麼不明不白的糾纏。

上一個對命格產生影響的,還是莊承乾呢。那絕不是什麼有趣的記憶。

約莫一盞茶後,觀衍前輩的信傳回——

“南鬥主生,而七殺絕命。

“七殺命格代代相傳,不曾聽聞彼死此生。但我去了一趟七殺星域,發現你與陸霜河的命格確實有所糾纏,應該是當代七殺真人獨有的決意,願意自阻道途來等你,追求無敵的殺力。此人鋒芒極銳,近於天道,斷絕七情。在當世真人裡,應當少有對手。

“這七殺命格的糾纏,要解開也不算太難。隻是需要一些時間,需要對七殺、對陸霜河多一些了解,短則一兩月,長則三五月。不過你小煩婆婆有個建議,你要不要聽?”

薑望立即回信:“婆婆豈會害我?快快說來,我言聽計從!”

這一回換成了小煩婆婆的道字,其信曰——

“先彆解開。等你走到洞真極限再看情況,若你到時候沒有把握殺死他,就讓你觀衍前輩幫你解開,你衍你的道,讓他吃屁去。若你到時候有把握殺死他,就殺他的人,奪他的真,得他的殺力。他要借你求道,總該連本帶利還你一點。”

這……不愧是小煩婆婆啊!

此等兩頭占便宜的事情,薑望當然是一口答應了。

又寫了許多漂亮話,問候小煩婆婆早安午安晚安,這才心滿意足地收筆。

想了想,取來一張紙,又寫了一封信,留在書桌上,用鎮紙壓著。輕輕一推窗,星光落滿身,他躍出窗外,踏進星光裡。一個閃爍,已是不見。

……

第二天眾人找到書房來,隻看到這樣一張寫著留言的紙,字曰——

“有個朋友生辰將至,往而賀之。大家照顧好自己,守著白玉京。待我回來,同去禍水,為人族建功,為此世除患!”

人族雄踞現世,鎮壓諸天萬界。

現世六大絕地裡,妖族、魔族、海族、修羅,算得上外憂。禍水和隕仙林,都是現世發展過程裡留下的隱患。

在六大絕地裡征戰、探索,本身即是在為人族做貢獻。

薑望摘真魔頭顱而返,完全可以天下誇功。

而深入禍水,斬殺惡觀,其行為近似於為現世“清汙”,當然也稱得上“建功”二字。

隻是……

“他哪個朋友過生辰?這麼大麵子,讓我等?”鬥昭問。

白玉瑕攤了攤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祝唯我心知自己這傷不治好,薑望是不可能出發了,也不說什麼廢話,轉身自下樓去。

鬥昭倒是不急著去禍水,畢竟給他治傷的真人還在路上。但一想到薑望不把陪他鬥某人去禍水建功的事情當做首要事情,中途還要跑去為誰慶生辰,他就很是不爽。

小兒輩,太張狂!

不爽了一陣,又問:“是不是他相好的?”

把褚幺招過來:“你知道是哪個嗎?”

褚幺皺緊黑瘦的眉頭。

鬥昭撇了撇嘴:“你師父的相好你都不知?你怎麼做徒弟的?”

褚幺哭喪著臉:“我不知道你們說的哪一個——”

“咳!”白掌櫃咳了一下。

褚幺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

且不管祝唯我、鬥昭他們想什麼。

薑望青衫飄飄,踏月而去。

他才不傻。

祝師兄的傷還沒有好徹底,鬥昭又是個殘疾……

現在帶著這兩個傷殘人士去禍水,豈不時時都要薑某照顧?忒也麻煩!

還是等仁心館的上官真人治好他們再說吧!

現在這段時間,又沒什麼脫不開身的大事,自然是青雨的生辰要緊。

八月無餘事,雲上見青雨。

這一次他已經提前同他的智囊白玉瑕商量過,準備了很多禮物,一定要哄青雨一個大開心。

八月十七,葉青雨生日。

十月十二,薑安安生日。

就這樣在雲國美美呆上兩個月,豈不樂哉?

生活與修行兩不誤,再去禍水不遲。

……

“什麼?青雨去天外修行了?”一進淩霄秘地,就得到這樣的消息,薑望有些愣住。

總覺得‘葉青雨’這個名字,和‘天外修行’是不太搭得上的。

臉很方的名為謝瑞軒的弟子陪著小心:“是閣主帶著去的。”

“走多久了?”

“得有半個月。”

“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

薑望沉默了一會:“那安安呢?”

“安安師妹也去了!”謝瑞軒道。

青雨努力修行,薑望也是理解的。畢竟青雨從前就有很多修行上的問題,經常來信提問,可見是個愛修行的人。

安安?

做哥哥的忍不住道:“她自願的嗎?”

謝瑞軒道:“應該……吧。”

“應該?”

謝瑞軒飛快道:“出發的時候閣主說那邊有好吃的,她自己收拾的行李。”

薑望的心情頗為微妙:“……把你們醜長老叫出來。”

謝瑞軒哭喪著臉:“大哥,我就是我們宗最醜的了。”

薑望很懂阿醜為什麼避而不見。

就像青雨不在,他也不敢單獨見葉淩霄,因為他在青雨麵前告了葉閣主的黑狀。

阿醜於他,亦是如此。

也不好真個去把阿醜拎出來。

唉!站在熟悉的淩霄秘地,薑望忍不住歎息一聲。

怎麼一個個的,不是去雲遊,就是去修行了呢。

他好不容易真人了,又大仇得報,可以偶爾停下來,陪陪親朋好友了,他們倒一個個的都忙碌起來了!

從懷裡取出一個形製精美的天青色的儲物匣,遞給謝瑞軒:“裡麵是我給青雨的生日禮物,一共二十二件,對應她過去的二十二年。她若在生日之前回來,你就等到生日當天給她。若是在生日之後,一回來就給她。明白嗎?”

謝瑞軒那張方臉,像是砸鐵的大錘,使勁往下砸。以這種力道表示他對薑大哥的敬意。

薑安安的哥哥,那也是他異父異母的親哥啊。

薑望又取出另一個儲物匣,這隻是粉色的:“這裡麵是我給安安準備的生日禮物,也和青雨一樣,明白嗎?”

謝瑞軒捶了捶胸膛:“大哥,我辦事,你放心!”

薑望想了想,又拿出一隻畫軸,遞了過去:“這份禮物是給葉閣主的。博望侯自願資助我這張名畫,好像是暘國一個大畫家的作品,名字我記不得了,總之很有名。我特意送予他老人家賞析。我對葉閣主向來很尊重、很敬仰、很佩服!原話帶到。”

謝瑞軒道:“哥,一定原話,一字不少。”

薑望看了這小子一眼,又看了看淩霄秘地裡精美的建築群落。

不知怎麼,忽然想到很多。

葉青雨是有這樣家世、這樣財富的女子,是雲上的仙子,是他從前可望不可即的存在。

她也是天驕人物,更有了不起的父輩,她應該是隨著父親巡遊諸天,經曆自己的修行和冒險的。

像其他世家子、名門之後一樣,她也應該有更多的故事,該有更多的精彩。

但這麼多年,他每次來雲國,她都在。

他把薑安安放在這裡,而後去遠行,這幾年過來看望的次數屈指可數。

在他獨自麵對世間風雨的時候,這裡是唯一能讓他安心的地方。

可這份安心,是從何來?

是葉青雨守在淩霄秘地,幾乎足不出戶。

她答應了他,要保護薑安安,照顧薑安安,這幾年也就一直守著承諾。

而葉淩霄,最初隻是要保護他的女兒。

他們需要時時刻刻提防的,是能夠調動一國資源、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莊高羨。

青雨是應該出去轉轉的,看看諸天萬界不同的風光……

薑望想了又想,就此轉身。

謝瑞軒在後麵道:“哥啊,不再坐坐?”

“等她們回來!”

青虹已貫白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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