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0章 何必勞煩明日我(1 / 1)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2311 字 2個月前

第1890章何必勞煩明日我

第五海巢已被攻破,殘存的海族戰士四散奔逃。

第二、第三、第四、第六海巢分走各路,潰不成陣。

追亡逐潰正是斬獲敵顱的好時候,迷界戰場斬首可記功。一顆足夠分量的頭顱,完全可以改變一生。

但人族大軍卻並無一隊軍卒分心掠功,反是皆從武安侯之命,兵圍第一海巢。

武安侯以身受杖,已牢牢地將軍紀刻在三軍將士心中。

他們算不得什麼天下強軍,可在武安侯的麾下,也有必破敵陣的信心。

彼漲我消的軍勢,在鼇黃鐘眼中清晰又深刻。

所謂兵潰如山倒,他再怎麼一時名將,也難以再穩定各路。遑論薑望還在高聲宣揚他已經死了。

在聲聞之道無法相抗,連自己的聲音都傳不出去,著實憋悶。

他隻能以令旗調度各路將領,而無法挽回潰散的軍心。

並且那個法家神臨也已經殺來,正與薑望聯手強攻巢防,打得護巢大陣岌岌可危。這也分去了他絕大部分精力。

局勢瞬間崩潰至此,他倒是並不沮喪。薑望有堪比驕命的力量,手握大軍重甲,身邊還暗藏強援……換成誰來丁卯界域,也難討得了好。

此行實在非戰之罪。

非要說做得不好的地方,是出戰之前,對薑望這個人的了解還不夠。

知道薑望強,但不知道薑望具體有多強。對薑望的性格、軍事能力、行事風格,都有誤判。

“想不到為了對付區區在下,堂堂武安侯也不敢獨來,決明島、三刑宮、釣海樓,竟然聯手。我鼇黃鐘何其幸也!”鼇黃鐘的聲音震如天鼓,卻衝不出第一海巢。

卓清如一記掌刀劈在護巢大陣上,掌勁穿入光幕,在海巢之中鳴嘯。她的聲音卻平緩:“我們若說是路過,你定是不信。”

鼇黃鐘最大程度上地調動守備力量,修補大陣,嘴裡大笑連連:“惑世如此廣闊,你們恐怕找情郎都找不到這麼準,跟我說路過?”

竹碧瓊那隻不斷變幻道決操縱天一真水演化種種道術的手,驀地握緊,數百名海族戰士直接被水壓碾碎。

而她道靴一點,身後張開一對骨翼的幻影,霎時間身軀散為流光,再出現時,竟然直接穿透了猶在支持的護巢大陣,落在卓清如那一記咆哮的掌刀刀勁之上。

釣海樓第四靖海長老辜懷信年輕時候恃以成名的神通——鏽骨飛鳥!

取意“鶴雖死,鏽骨能飛。”

它並不是與空間有關的神通,而是對能量的掌控。神通持有者,能夠自由穿行於各種能量之中。

譬如道術,譬如劍氣,譬如刀勁。

瞬間由此而彼,距離隻跟神通影響的範圍有關。

當然,竹碧瓊能夠借卓清如的刀勁穿行,自是得到了卓清如的允許,這一路同行過來,她們也有了一些默契存在。

此刻這位釣海樓真傳弟子,反手一按光幕,朽壞的力量如藤蔓在光幕之中瘋狂蔓延。而她足踏刀勁、如禦飛劍,以外樓之修為,竟悍然向鼇黃鐘發起了挑戰:“說路過,就是路過!怎麼,你鼇黃鐘的路,不許人過?”

嘭!

薑望在這個時候給了護巢大陣最後一擊,在流碎的光影裡踏雲而近,隻道了聲:“不服單挑!”

鼇黃鐘當然不肯單挑。他也決不相信一個真正帶兵打仗的人,會給他單挑的機會。

他有九成的把握瞬殺竹碧瓊,無論這是一個多麼有名的外樓境天驕,得到過何等指點、有怎樣的戰績,天塹不可逾越。

但他隻有三成的把握,在殺死竹碧瓊之後,擺脫薑望的糾纏。

“我們會再見麵的。”他看著迅速迫近的薑望,如是說道。然後放開了對兵煞的掌控:“諸君,各自逃命去吧!”

幻光繞身而起,他再一次啟動了乾龍九幻大挪移盤。

“何必勞煩明日我!”薑望眸轉赤金,一劍牽出天穹、引落星光,真我道劍使得迷界飛雪。

北鬥星移的那一刻,鼇黃鐘附近的空間,幾乎寸寸被斬碎!

薑望並不具備穿梭空間的神通,也不懂得空間的力量,但他不止一次地思考過,要如何麵對這樣的對手,如何封死對方逃竄的可能。

當然他推演過許多的法子,此刻選擇的是自認為最可行的那一種——即是以籠囚罪,並不針對具體的某個人,而直接針對那一片空間。

他做不到如屈舜華之闔天那般,直接封住整片空間。但在毫不吝惜力量的情況,以狂暴的力量傾瀉,可以做到一瞬間將劍意範圍內的所有空間都擊碎。

空間都碎滅了,如何利用空間的力量逃遁?

什麼空間折疊、空間躍遷,都成無根之水。一幅畫卷失去畫布,縱有生花妙筆,又何能描繪江山?

但薑望這誌在必得的一劍落下。

那幻光竟還是流散了,鼇黃鐘也消失在光裡。

其時也。

整座海巢仍然喧囂於戰火,人族大軍殺上海巢,四處逐殺海族。四處金鐵交擊、血光飛濺。

唯獨這一片空間裡漫天飛雪,青衫帶劍人獨立,竟顯寂寥。

卓清如走進這這幅雪景裡,那圓睜的、明亮得過分的獬豸之眼,也緩緩合攏,恢複成普通的樣子。

“如果我沒有看錯,他這不是空間的力量,而是借由法器產生的虛實之間的遙相轉換。自器修之道徹底破滅以來,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強的法器誕生。鼇黃鐘所把握的,應該是傳說中的‘乾龍九幻大挪移盤’,這也符合他的身份。”

鼇黃鐘借以來去自如的根底,不是空間之道,而是虛實之道。

這讓薑望一劍斬空的莫名躁怒,悄然平複了許多。

他問道:“除了證為王爵、稱為名將之外,鼇黃鐘還有什麼身份?”

“與這樣的天驕對決,你也不多了解一下對手嗎?”卓清如有些驚訝的樣子,大概很難將這個疏於情報的武安侯,和擊敗了鼇黃鐘的三軍主帥聯係到一起:“他是海族皇主仲熹的血裔。”

可憐薑望才從妖界回來沒多久,就被齊天子一腳踹過來,中間休假也都忙著到處還人情。兵書都讀不過來,迷界的相關資料都沒有看完,哪裡抽得出時間去一一研究海族強者的情報?鼇黃鐘的名字都是臨時從部將嘴裡得知!

薑望並不掩飾,隻道:“他不是我選擇的對手,但的確讓我看到了海族的底蘊。”

又轉頭看向竹碧瓊,語氣有幾分嚴肅:“你剛才太冒險了,在迷界切不可如此。”

因為對朋友的擔心,他連那句必帶的竹道友也省略了。

這種說話的態度,有幾分似青羊鎮舊時。

竹碧瓊表情淡然,隻有眉梢微揚:“我很會逃的,他殺不死我。”

若非薑望口口聲聲以擒殺鼇黃鐘為目標。她實無必要親身穿入海巢,與鼇黃鐘正麵對峙。

以外樓修為邀戰神臨,說白了就是引誘鼇黃鐘殺她,為薑望留下這個海族名將創造機會。

當然在人族大軍已經奠定勝局,薑望和卓清如隨時都能跟上的情況下,她有九成保命的把握。

但誰也不能說,她這不是一種冒險。

而且是於她本人並沒有什麼收益的冒險。

薑望一時不知何言,索性安排起軍務:“鼇黃鐘已經戰敗,此界再無阻礙。接下來就是溝通四鄰,真正建立起咱們的人族營地。具體怎麼做,方元猷同匡惠平商量著來,”

方元猷一聽自己侯爺好像又要當甩手掌櫃,不由得急了:“侯爺哪裡去?”

“本侯實在不忍心讓鼇黃鐘自己走,打算送他一程!”薑望說著,又對卓清如和竹碧瓊道:“兩位要是沒有急事,不妨在這裡休息,也幫我看著營地。”

在說話的時候,他已經一步轉至一艘棘舟前,一拂袖將棘舟裡的軍卒都趕下去,自坐了前艙,點亮法陣,駕此舟穿空而走。

隻留下卓清如和竹碧瓊四目相對。

方元猷同匡惠平麵麵相覷。

兩員部將雖是麵麵相覷,卻也無話可說,隻能老老實實去做事。

兩位大宗真傳則是莫名其妙地相視一笑。

卓清如道:“他還沒有走遠,我還可以幫你送一個問題給他。”

竹碧瓊眨了眨眼睛:“問他什麼時候回來?”

卓清如素手撫額:“幫他攻城還不夠,你還真打算幫他看家?”

“正好累了。”竹碧瓊說著,不自覺地側過頭去,

視野裡是一座戰場最後也最殘忍的畫麵,成建製的人族軍隊來回掃蕩,海族方幾乎已不存在抵抗力量。

眼前斬首的斬首、掃蕩的掃蕩、拆毀的拆毀……她感受到的卻是忙碌。

忙碌不停的,像是在青羊鎮打工還債的日子。

“早還清了!”心裡有個怨毒的聲音這樣嘶喊。

“還不清的……”竹碧瓊喃喃自語。

“什麼?”卓清如沒有聽清楚,回過頭來,臉上有非常感興趣的神色。

“我說——咱們的酬勞該問武安侯要,不給清可不行!”竹碧瓊飛身穿進已在尾聲的戰場,隨手將一個暴起發難的海族戰士按了下去。

海藍色的道服,在天一真水之上,飄搖如萍。

一滴水,化一條河。

一顆心,是一片海。

而卓清如立在顯得有些空蕩的樓船船首處,睜著她滿是新鮮感的眼睛,似乎對所見的一切,都充滿了興趣。

麵前由虛而實、顯現了一本書。

素麵無一字,白索穿書脊。

無風而書自動,一頁一頁翻過,是密密麻麻、規規整整的文字。

咚!

始終未歇的夔牛戰鼓,終是響到了最後一聲。

這本書也翻到了未完的那一頁。

在書頁的最後一段,筆墨自動勾勒,文字自行發展,像人生的演化,如是寫到——

“薑望不是一個輕率的人,他為什麼會先入為主地認定鼇黃鐘的移動,是相關於空間的力量呢?”

“我想他或許有這樣一個對手。令他日思夜想,令他刻骨銘心。”

頓了大約四息之後,又補充了一小行字——

“竹碧瓊大約很期待這樣的惦記。”

……

……

迷界人族勢力的三大飛舟裡。灼日飛舟體型中等,一船可坐三十六人,速度最快;釣龍舟體型最大,能容納百名戰士,殺力也最強;棘舟體型最小、隻能載六至十人,速度中等、攻防兼備。

以薑望現在的實力,自己全速飛行,要比棘舟更快。

但連番主攻海巢,所耗甚巨,他急需坐下來補充道元,調息一二。再者,若是遇到什麼意外,棘舟還能幫忙抵擋,為他爭取逃亡的機會。

鼇黃鐘並不是一個可以小覷的對手。

雖然這位年輕的海族名將一直避戰、一直自陳不如、處處縮頭,可薑望絕不會因此對他掉以輕心,反倒是愈發警惕,愈發有除滅此人的心思。

恰是緘默忍耐,才有雷霆萬鈞。

當初在望江城放跑了林正仁,足以為鑒。

念塵所係,此心即往。

鼇黃鐘的真身,並不在逃走的任何一座海巢裡。正在此方界域飛速逃竄,都已經靠近界河。

哪怕穿過界河,這場追殺也不會結束。

這艘棘舟的道元石儲備足夠,一定可以撐到鼇黃鐘先熬不住。畢竟這廝掌控六萬大軍,玩得那叫一個如臂使指。又心係六座海巢的防務,消耗絕不會少。

勁風迎麵,鼓舞發絲如旗。

通過對混亂規則的感受,可知已經靠近這邊的界河。

但薑望驀然把住棘舟,原地掉頭。

就在剛才,他對鼇黃鐘的感應消失了,這廝的真身,出現在另一條界河前。

很顯然鼇黃鐘已經明白自己的位置能被薑望捕捉,並反過來利用這一點,讓薑望追往相反的方向。

一套乾龍九幻大挪移盤,玩得是出神入化。在敗軍之際,還能把薑望戲耍,不愧名將!

如此空耗一番工夫,薑望麵色如常,仍是一邊調理道元氣血,一邊駕馭棘舟全速飛行。

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天下人,天下對手,沒有等著他薑望屠宰的道理。

尤其是鼇黃鐘這樣的心智卓越之輩,一句話一個動作後麵,不知藏幾百個心眼。

所以薑望從頭到尾也不跟他鬥什麼智,抓住優勢,掄錘就砸。砸得動就砸下去,砸不動就換個地方繼續砸。

哪怕是在丁卯界域戰爭已經結束的現在,他也毫不懷疑,自己這樣一直追下去,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掉進鼇黃鐘的亡命陷阱裡。

但他還是決定再試試。

在鼇黃鐘布下萬無一失的陷阱,和鼇黃鐘消耗殆儘之間,應該有一個贈他以死亡的間隙。

那什麼“乾龍九幻大挪移盤”,薑望並不懂得是什麼層次的寶物。但有一點可以明確,它的挪移並不能越過界河。

不然的話鼇黃鐘沒必要在丁卯界域放風箏玩。

而再強的寶物,儲能也非無窮。從一開始到現在,鼇黃鐘最少已經使用了八次挪移盤,它的挪移在短時間內,一共能有幾次?

薑望不看什麼眼花繚亂的動作,也不在意些許挫折和情緒,隻追問題的本質。

戲耍也好,陷阱也罷,他隻問一聲——你還能逃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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