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8章 一池春水映桃花(1 / 1)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2371 字 2個月前

第1758章一池春水映桃花

現在都開始……紀念了嗎?

薑望真真切切是已經死了?沒有挽救餘地?

儲物匣裡疊著的那些信,真的不會再增加了嗎?

早先寄出的雲鶴盤旋在萬妖之門外……應該已經消散了吧?

安安的信和她的信,都消失在雲氣中。

薑望在萬裡逐殺張臨川之前,曾通過商行偷偷送了一些禮物到淩霄閣,有安安的,也有她的。

送她的禮物裡,有一架焦尾琴——她以前其實不會彈琴,琴棋書畫中,她隻對書法有些興趣。但練字是件太枯乏的事情,故也是並不勤快的。還是最近督著薑安安,才練得多些。

世人對淑女的想象,自然影響不到她葉青雨。

什麼紅袖添香,為君撫琴……誰配?

當然修行是必須的,被叫了那麼久的師姐,她總要擔點什麼責。生活在淩霄秘地,自小錦衣玉食,總要為雲國百姓做點什麼……像父親一樣,護一方安寧。

可除此之外的時間,她情願坐看雲海。

讓她覺得快樂的事情,是澄淨的天空,閒適的遊雲,是書裡的故事,掠過四野的風。

世間俗事千千萬,她不縈於心。

有時生意吃些虧,少些收成,誰與誰在鬥氣……她也都笑笑便過去,算不得什麼。

她應該是對什麼古琴、古箏無甚感覺的。

與樂聲相比,她更喜歡安靜。

相較於絲竹管弦,她更聽得來水潺潺、風撞鈴。

但這架焦尾琴的音色,實在好聽。

她撥動琴弦的第一下,就被迷住了,莫名覺得彈琴也該是一件快樂的事情。

所以她練了很久……

她練了很久的曲子,彈給誰聽?

不要哭……

不要哭。

她這麼告訴自己。

但眼淚不聽。

見得寶貝女兒掉淚,葉淩霄勃然大怒,麵露凶相地看著聞人沈。

我葉淩霄人來了這裡,就是幫你鎮了場子。真個在這期間爆發種族戰爭,也須叫妖族瞧瞧我“橫推列國無敵手,萬古人間最豪傑”的實力。

老子如此支持你聞人沈。

結果你儘扯些傷心事,惹我女兒掉眼淚?

聞人沈也是愕然!

我還沒來得及講一講武安侯的悲壯故事,吸引世侄女於此停駐緬懷……怎麼才起個頭,就開始哭了呢?

向來隻知道武安侯不近女色,不貪享樂,一心修行。

沒聽說過武安侯在雲國有紅顏知己啊。

竟然還是葉淩霄的女兒?

但他堂堂朝議大夫,心思轉得是何等之快,立即便對葉青雨道:“先賢萇慎有詩雲,莫道人間無慘事,總是英雄使人悲!世侄女的心情,老夫能夠體會。”

“想武安侯何等英雄?霜風穀一戰,頂著極寒之風,搏殺妖族天海王而返。卻死在人妖勾結之下,叫人扼腕。”

“那幕後黑手我們已在全力調查,這妖族近在眼前,同樣不可放過。”

“軍神前日親身降臨妖界,轟平霜風穀,大戰天妖猿仙廷,就是為了給武安侯報仇。”

“如今我主持此處戰場,架戰車、排勁弩、列飛舟,又有英勇伯統禦湮雷軍在此,是以雪恨之心,必要拿下南天城,方可告慰武安侯在天之靈!”

他說得興起,就要順勢在這城門外,開啟一場激勵人心的戰前講演。

帶動一個小姑娘的情緒是帶,帶動滿城戰士的情緒也是帶,省得勞煩兩遍了。

恰在這時候,葉淩霄抬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很認真地問道:“伱們齊廷是確定薑望已經死了嗎?屍體找到了?”

聞人沈歎了一口氣:“雖然沒有尋回屍體……但這件事情,是軍神大人親自確認的。”

葉青雨默默地閉上了眼睛。

葉淩霄手上用了力:“當然我很尊重軍神。不過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既然還沒看到屍體,是不是說明還有希望呢?”

“啊,是,是!”聞人沈反應過來,誠懇地道:“武安侯乃國之天驕,向來能為常人所不能之事,這一次也未嘗不能再續傳奇……待我軍打破南天城,老夫一定要窮搜四野,找尋武安侯的痕跡!”

冰雪聰明如葉青雨,當然聽得出其中的安慰。

但她確切從中攫取了安慰。

爹爹說得很對啊,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古來如此,不是麼?

哪有還沒找到屍體,就確定人已經死了的呢?

她強忍著眼淚,睜開泛紅的眼睛,輕聲道:“我為人族英雄的境遇而悲傷……失禮了,聞人世伯。”

“不妨事,不妨事。”聞人沈歎息道:“武安侯這件事,確實太過突然。何止世侄女難過呢?我家裡那孫女,聽說武安侯出事的消息,是幾天都吃不下飯。一天一封信來問我,不肯相信是真的……”

“你那個孫女是怎麼回事?”葉淩霄冷不丁道。

聞人沈都有些不記得自己的重心在哪裡了,愣了一下,才道:“我孫女才九歲,向來崇拜武安侯。”

葉青雨耳邊聽著父親和這位聞人世伯的對話,眼睛卻是不由自主地,又看向那城門上的匾額。

武安……

武安。

以武安邦者,卻終是不能自安麼?

史書上多少英雄悲壯落幕,她讀史的時候卻是從未想過,此事會在身邊重演。

當年在雲城分彆,看著那個走下登雲階的白發少年的背影,她知道他一定會再回來。因為一個那麼有責任感的人,不可能把妹妹孤零零地留在人間。

時光荏苒,所有承諾過的事情,那少年都已經完成。

少年此後的傳奇,更是超出了很多人的想象。

她們之間也有更多的聯係發生。

曾經在除夕夜看花燈,後來聽聞莊國副相董阿身死。

曾經在觀河台,親眼見證他奪魁,顯耀於群星之中。

曾經一天問八遍情報,問得父親都躲著自己,直到知道齊國大勝,他立下大功,性命無憂……

但所有的那些畫麵裡。

她印象最深刻的,始終是那天的那個背影——

肩負所有,獨劍遠行。

那時候還那麼稚拙,卻已經那麼巍峨。

他還會像當初那樣回來嗎?

他還會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樣,藏好所有的傷口和痛楚,笑容滿麵、得意洋洋地回來嗎?

這時候她感覺到城門樓上,似有一道視線落下來。

她抬眸望去,正看到一個戴著菩提麵具的灰衣女尼,看到了麵具上代表著智慧與覺知的菩提枝,當然也看到了橫在菩提枝上的……那一雙迷惘、失落、哀傷,卻有著魅惑無窮的眼睛。

她和她。

各自戴著麵具和麵紗。

一個站在城門樓上,一個站在城門樓下。

彼此看不清麵容。

隻有眼睛看著眼睛。

各有各的情緒複雜。

恍如一池春水映桃花。

桃花也泛紅。

春水也泛紅。

俄而。

那戴著菩提麵具的女尼收回視線,往城樓的另一邊走了。

葉青雨這時候才發現,在她的旁邊,還有一個身量極高挑的女尼,臉上有著淡淡的黃銅光澤,顯得聖潔而遙遠。

這女尼卻是豎掌對她一禮,才從容轉身,跟著先前那女尼而去。

葉青雨低頭回了一禮,再抬頭時,已是連她們的背影都看不到了。

“是洗月庵的兩位師太,月天奴和玉真。”聞人沈察言觀色,體貼地問道:“世侄女認識嗎?”

葉青雨搖了搖頭。不知怎麼,向來諸事不縈的她,竟揮不去對那雙眼睛的好奇,忍不住問道:“洗月庵在妖界不是有自己的大城嗎?”

聞人沈道:“這裡是新開的戰場,武安城是新建的大城。她們也總歸是想為人族儘一份力的。”

葉青雨輕輕點了一下頭,不再說話。

一座新建於戰場前線的人族大城,價值難以估量,誰都想來看兩眼,找找機會……父親帶著她,也是以這個理由來的。

“走吧,先進去說,彆影響了城防。”葉淩霄主動邁步往裡走,表示他的確選擇在這座城池落腳,他看著聞人沈:“你們對幕後黑手的調查,有什麼進展嗎?需不需要淩霄閣配合?中域那邊或許你們不太方便,但我們在中域,也有些生意在。”

雖說對於薑望那個家夥,他是橫看豎看不順眼。

但如今出了事,他也不免歎息。

再者說,寶貝女兒的失魂落魄,他怎麼能不上心?還有安安……安安現在還什麼都不知道,可以哄個一段時間。等她長大了要找哥哥,他要如何回答她?

最起碼,那小子寄禮物也知道給他葉真人算一份,不是真傻。

那他葉淩霄幫忙找個凶手報個仇,也算是“豪傑行事,我自為之”。

……

……

“解開禁錮,放吾自由,吾去天獄救你!”

“幫你聯係玉衡星君也行啊!”

“哎老弟彆走!天獄那地方,老哥哥是真的很熟悉,遠古時代那都是一家子!老哥哥給你指條明路,聽否?!”

“先給老哥哥鬆鬆綁,這捆著實在難受,有些事情都到了跟前,但怎麼都想不起來……你說怪不怪?”

從藏身的樹洞鑽出來,薑望隨手將紅妝鏡收起,順便截斷了老龍的喋喋不休。

因為有赤心神通守魂,神魂反倒是受創最輕的,未有根源性的傷害。

他也首先從這個方向摸索自救的辦法——還是從天外著手。

經過苦心研究,卻也真叫他琢磨出了法子。

在神魂世界裡,以赤心神通坐鎮,以六欲菩薩為軀,以朝天闕反開天門,穿透諸界屏障,追尋那冥冥中的聯係……最後傳遞意念於玉衡星樓中。

自來修士與星光聖樓的聯係,都是借助星辰偉力,沐於星光,而循宇宙。他的這種行為,好比是自己點一根不為人知的蠟燭,要以燭光照到星辰上。

哪怕他的星光聖樓無比穩定,目標明確,星路清晰。哪怕他的靈識在神臨修士中也屬強橫,卻也是費儘了千辛萬苦。

如此繁瑣、如此大費周章,最後傳到玉衡星樓的意念卻是非常微弱,根本不足以操縱玉衡星樓做些什麼。

但這個過程,可以繞開天獄世界的限製,且並不會在這個天獄世界產生什麼動靜,如此便已具備足夠的價值。

當前困境下所有的嘗試,都要以安全為第一要務。

雖隻能微弱地感應玉衡星樓本身,但他想著玉衡星樓裡還封鎮著一條老龍。森海老龍身為龍族,對妖族肯定有相當的了解,或也能幫忙找些法子。

所以他還是努力地推進了最後一步,成功傳遞意念於星樓裡。

可這廝一開口就是鬆綁啊自由啊什麼的,一點有用的信息都不給,著實是初心不改。

白費許多苦功,薑望也沒什麼不甘的情緒。

世事豈能儘如人意?

一路不通無非往彆路去。

目光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薑望踏葉無聲,在這老林間穿行,開始今日的尋藥之旅。這一身的傷若是全靠自己來恢複,要等到猴年馬月才行……所以他每天都會抽出一點時間去尋藥材,補血補氣補什麼都行,都對他現在的身體有幫助。

光禿禿的腦門實在也有些顯眼,所以他自己編了一個草帽戴上,醜是醜了點,多少有些隱蔽的作用。

在十萬大山生活的這幾天,他都是如此——絕大部分時間,都躲在紅妝鏡裡調理傷勢,嘗試靠醫治自己成為良醫。再就是每天不定時地出來尋藥,順便觀察附近的情況,補充地圖細節。

他的探索範圍,目前隻局限在千裡之內。

遠的地方他不敢去,因為完全不知道相應的情報,萬一不小心靠近了哪處戰場,哭都找不到墳頭。

讓他憂慮的是,這兩天入山的妖族好像越來越多了,

他前天碰到了一隊小妖,昨天碰到了三隊,俱是遠遠避開。今天更是鑽出樹洞沒多久,就與兩隊小妖擦肩……說好的十萬大山妖跡罕至呢?

雖是有補充情報的需要,但他也保持了克製,沒有對任何一個小妖動手。這些進山的妖族好像都背負著某種任務,不明不白地死多了,勢必會引起強者調查。

他最經不得查。

這些天他的活動軌跡全不固定,而宿地很簡單。

或是一個樹洞,或是一個地穴,總之是任意一個可以隱秘放置紅妝鏡的地方……像一個孤魂野鬼遊蕩在深山老林,不留下任何關於他的痕跡。

入山的小妖越來越多,他每日的宿地也隻能越來越遠。

從得到紅妝鏡開始,他就知道這東西並不牢固。

雖然隨著對紅妝鏡的了解加深,他相信紅妝鏡破碎之後肯定還會以某種方式重聚,但躲在紅妝鏡裡的人,可未必會跟著複原。

為了不讓紅妝鏡被某個莽撞的妖族發現,從而逼出他大開殺戒暴露行蹤……他隻能小心翼翼地一退再退。

倒也潛蹤跟過幾隊妖族,想要摸清楚他們的目的。但好像每一隊妖族的目的都不儘相同,有的是進山來打獵的,不時拖一頭惡獸走。有的似是在尋找什麼,恨不得掘地好幾尺。

薑望悄悄跟蹤,絕不打擾這些妖族的行動。隻是默默以聲聞之術記下他們的對話,再用如夢令複刻出來,留存於心。

等找到宿地停下來,躲進紅妝鏡裡的時候。就一邊調理傷勢,一邊對照著揣摩這些古怪發音所表達的意思,以此來學習妖語……

想不到在現世要學習,進了妖界還要學習。

封侯拜將要學習,亡命天涯也要學習。

儒家先賢說得對。

真他媽學海無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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