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很盛,將商店和馬路都烤得直發亮。這家叫做“洛斯”的服裝商店大門隱藏在一個圓台投下的陰影中,玻璃門上倒映著林三酒自己的影子和身後的馬路,叫人完全瞧不清到底是什麼人在昏黑的店麵裡看著她。
“……黑澤忌?”
她試探著叫了一聲,心裡卻清楚這麼鬼祟小心的,不會是他。伸手輕輕推了一下門,她發現門被鎖上了。
“你當心,”
就在林三酒準備一拳把門鎖砸穿的時候,意老師提醒了她一句:“萬一這一輪的lava藏在了玻璃後麵什麼的,那【防護力場】也救不了你。”
也是,她走進那家咖啡店時,店門是本來就打開的;這麼一想,她確實還沒有打開過玻璃門窗,不敢說lava肯定不在門後。林三酒動作頓了一頓,再一抬頭,又感覺昏黑的店內似乎什麼都沒有了——那雙沉沉的、直直的、剛才看著她跑過去的眼睛,好像隻是她一時的錯覺。
……是躲起來的“非法人口”吧?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芝麻餅二人要親手把林三酒騙進lava裡,但是不難想到,這裡麵肯定有什麼好處。可惜她對把彆人也拉下水一事不是特彆熱衷,隻要店麵裡那人不來妨礙她,她倒是可以轉身就走——
她剛升起這個念頭,玻璃門卻忽然輕微一振。在這一刻,它好像變成了能夠傳遞聲音的某種物質,就像音箱一樣;因為緊接著,就從玻璃上響起了一個低沉的男性嗓音。
“把這當作一個友好的警告,”那道聲音帶著老煙槍特有的粗糲感,“你進來會後悔的。”
林三酒嗤地一聲笑了:“巧了,我本來就正要走。走之前我也有一個友好的警告送給你,你這種口氣,讓人特彆想進去拜訪你。也許下一個進化者,就沒有我這麼好的脾氣了。”
玻璃門上靜默了一會兒,隨即響起了那老煙槍的一聲低低的“哼”。林三酒上下打量幾眼這家服裝商店,退開兩步,卻沒有走——直到玻璃門忍不住了,嗡嗡發問道:“你還站在這兒乾什麼?”
“我在找人。”
到了這個時候,她已經確認對方是五個“非法人口”之一了:“你是什麼時候鑽進這家商店的?在附近看見了什麼人嗎?”
“真有意思,”玻璃門上的粗糲嗓音說話了:“彆人拿眼睛找人,你拿嘴找人。”
“我還可以拿拳頭找人,”林三酒抱起胳膊:“我不介意演示給你看。”
有時候,她也覺得這種交談實在有些傻氣:兩個陌生的進化者,在稍微緊張一點兒的情況裡遇見對方時,都要像野生動物立起身上的毛一樣來撐足氣勢;不管實際上戰力怎麼樣,嘴上肯定一個比一個更加陰沉狠辣。
真正動起手的時候,卻遠遠比這些充滿huǒyào味的對話數量少得多、也更可怕得多。往往最晚在經曆過幾個世界以後,一開始那種“我有超人能力”的興奮和飄飄然就被現實澆滅了;多數人開始意識到,不管是從普通中學升到明星高中也好,還是從平常人變成進化者也好,在新領域裡總有大把人比自己厲害得多了。
她記得,清久留曾這麼評價過——“多數人都是非要被人一腳踢進蛋裡去,才懂得謙虛的”。
門裡門外對峙了一會兒,終於玻璃門做出了一點兒退讓:“……我這裡沒有你要找的人。”
“你還不知道我要找的是什麼人呢。”
“不管是誰也好,這家商店裡隻有我一個人。”
林三酒剛才提出的問題,他都裝作沒聽見;她想了想,換了個方法問道:“我那朋友是十來分鐘之前和我走散的,也許你進去之前他早就在裡頭了。”
“不可能,”那老煙槍馬上答道:“我在這裡三十分鐘了,一個人也沒有進來過。再說,隻要一有人進來,不管我在商店的什麼位置,都能感知得清清楚楚。”
林三酒不由有點兒失望——她原本希望他是在2:30之後進去的,那麼lava就不可能是藏在門窗後的了。
“啊,我明白了!”這個念頭一起,她不由得低聲自言自語了一句,“……非法人口和其他玩家,還有這個作用啊。”
怪不得鴉江要用《lava!!玩家知情書》吊著她。現在一想,那本假知情書每次出現的地方,地表情況、材質、形狀都完全不一樣,大概是因為鴉江把她當成了人偶師的探路鵝,替自己蹚雷找lava呢。
“你說什麼?”玻璃門一振,“什麼非法——你說的是非法人口?”
林三酒揚起了一邊眉毛,饒有興致地看著玻璃門後影影綽綽、靜寂不動的昏暗形影,沒出聲。
“之前有一個女的突然想要攻擊我來著,”那老煙槍似乎有幾分急切起來了,“她好像也說過‘非法人口’這四個字。這是什麼意思?是指我嗎?”
“那就來做個交易吧。我告訴你它是什麼意思,你告訴我你有沒有見過我的朋友。”
他肯定對這家商店做了什麼手腳——林三酒十分確信這一點。剛才往店內張望時,她就發現這家商店占地不小;如果那老煙槍隻是躲在店內一角,他的目光不可能立刻就跟上門外匆匆而過的林三酒。因為那時被她察覺的,不僅僅是快速的“一瞥”,而是足有一陣子的“凝視”。
如果整家商店都成了他的“眼睛”,那麼覆蓋麵可大了,他很有可能在30分鐘裡見過黑澤忌。
“……所以你要找的是,一個渾身肌肉線條很明顯,但不tuōyī服看不出來;身上可能背著刀,也可能沒背著刀;很愛吃甜食,不過未必正在吃甜食——這麼樣的一個男人?”玻璃門上響起了老煙槍喃喃的聲音:“除了這家夥是個男人,我真不知道這個人到底什麼樣。”
好吧,畢竟她和黑澤忌很久沒見了,也許這描述是有點兒含糊。
“不過你要找的是一個男人的話,我正好隻見過一個,大概是四五分鐘前跑過去的,往東邊去了。”
“他長什麼樣?”
“我又不是gay,我關心那男人長什麼樣乾什麼?反正是個男的,跑起來速度不慢,手裡還拿了一根長杆似的東西。行了,現在輪到你說了,我怎麼就成非法人口了?”
林三酒呼了口氣,生怕耽誤時間讓那個男人走遠了,簡略說了幾句,一指自己登記的方向:“要是你還有疑問,就去那邊找一家印度餐廳,你會發現前麵接待台上有個登記本……我先走一步了!”
“慢著!”
在林三酒剛剛一抬腿衝出去的時候,店麵門口上猛然響起了那人一聲喊——他被煙霧灼燒的嗓音,就像砂紙一樣:“我知道了,你和那什麼幫的女人是一夥的!”
這地方還有幫派?
她刹住腳步,回頭瞥了一眼“洛斯”服裝商店:“你在說什麼鬼話?”
“哐”地一聲,玻璃門猛然彈開了,重重打在牆上卻沒碎裂;緊接著響起了一陣劃破空氣的尖銳響聲,幾個形狀各異的陰影從門口中直直撲了出來,伴隨著那老煙槍的一聲怒吼:“原來你們打的是這個主意,不敢進來找我,就要把我騙出去!我絕不會讓你有機會和那女人彙合!”
來不及去想這個人到底是什麼毛病,那幾個大小不一的各式陰影已經快要砸上林三酒的麵門了——眼看阻擋不及,她渾身【防護力場】登時一亮,一層屏障恰好在這個時候,攔入了肌膚與陰影之間。
“謝了!”她剛朝意老師說了一句,後者卻毫不領情:“彆呆站著了,你看!”
林三酒一抬眼,這才看清楚那幾個被意識力隔開的陰影真麵目——儘管被隔開了,它們卻一點兒也沒受影響。
掛著一個價簽的細項鏈,在空中嘶叫、翻攪著,與被它絞起來的意識力扭作了一團,勢要攀上她的喉嚨;一件灰毛衣就像是死纏爛打的舊情人,不管被【防護力場】一陣又一陣的亮光隔開多少次,總是立即又纏到了她的身上,有時與她的皮膚隻剩幾毫米的空隙了——除此之外,還有不斷試圖勒住她脖子的圍巾,和一次次打算罩住她腦袋的購物袋。
從那家衣裝商店裡飛出來的東西,顯然都是舊日的商品;她難以想象,萬一自己被這些曾經注定與人體親密接觸的東西碰上了,會是什麼樣的後果。
林三酒真想把灰毛衣——以及那家商店裡所有其他的衣物——都塞進那個老煙槍的嘴裡去;不過老煙槍的嘴今天運氣不錯,因為她要是再不追上剛才路過的那個男人,她接下來就不好找他了。
“叫這些東西放開我,”
即使有了【防護力場】,那些玩意兒鑽不進來;但浮在半空中的各式衣物、飾物們,也牢牢地糾纏著她、將她攔在了原地——“否則我就把這家店拆了!”
商店裡的聲音微微一頓,隨即又變成了一聲冷笑:“你不是要找剛才跑過去的男人嗎?恭喜你,他過來了……不過你果然是在騙人,他和你根本不是朋友,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