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走出碰碰車館的時候,林三酒渾身上下的毛孔已經不再向外冒血珠了。毛細血管大片大片地破裂,在蜜糖色的皮膚下形成了觸目驚心的褐紅血斑;被當作“洋蔥圈”炸了一遍的感覺,恐怕這輩子也不會從她的骨頭裡洗掉了。
不過跟靈魂女王一比,她已經不算是難看的——
握住靈魂女王原本是脖子的地方,林三酒一邊拽著它往回走,一邊忍不住起了一溜兒的雞皮疙瘩。隔著人皮,她握住的是一個乾乾硬硬的東西;一層一層的人皮混著頭發,已經淹沒了她的手——那種軟綿綿的觸感,真是令人打從心底難受。
“你偷襲我,我還負責把你帶出遊樂園……”她低低地冷笑了一聲,見到靈魂女王的眼珠從眼眶的邊角裡翻了下去:“你們靈魂這種東西要是也有一點良心,你就該讓我省點心。”
靈魂女王一聲不吭地垂在她的手裡,不知道又在想些什麼。
如果隻有林三酒一個人的話,她也不是不能挑戰一下第二局……隻是她無論怎麼想,都覺得拚這個命沒有意義。
第一局已經如此凶殘了,到時就算打完第二局,剩下半條命,又能怎麼樣?挑戰難度又翻了3倍的第三局嗎?
她是被聖誕老人扔進“星空遊樂園”當做誘餌的,之所以向前走,隻是因為想找找樓氏兄妹——如果連命都去了大半條,還怎麼從人偶師手上救下兩個孩子?還不如趁現在退出去,好好想一個對策;就像所有的能力都有局限一樣,所有的副本也都應該有一條活路才對。
青蛙之路上依舊如同來時一樣,沒有絲毫人聲;隻有“叮叮咚咚”的音樂聲伴著氣球一塊兒在空氣裡飄蕩,成了唯一的活氣。不知怎麼,反而映襯得遊樂園裡更加如死一般寂寥。
在這樣奇異的安靜裡,來自綠草地中央的一句人聲,即使有些距離,聽在耳裡也像驚雷似的了——
“一個巧克力蓋太妃糖口味,一個朗姆酒加葡萄乾口味。”
……林三酒緩緩地轉過頭去的時候,正好碰上了那個買冰淇淋的顧客投過來的目光。對方似乎早就聽見有人過來了,不過與不知敵友的林三酒相比,顯然他覺得車裡賣的冰淇淋更重要一些——
“……嗯?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
在她張口結舌的目光裡,對方微微地皺起了眉毛。
即使林三酒如今已接近一米八,但一身黑色袍子的男人依然比她還高上一個頭——渾身流暢得如同刀鋒一般的肌肉線條,仿佛隱隱地含著極大的威勢與力道;深潭一樣的眼睛仿佛是由最深沉的血腥氣凝結成的,渾身上下的每一絲細微之處,都像是在血火裡淬煉出來的精鋼。
背後的武士刀已經不見了,但黑澤忌給人的感覺,卻從來沒有這麼危險過。
“謝謝惠顧,30體力值。”隨著叮地一聲響,冰淇淋車的老板遞出了雪糕;伸手接過以後,再次轉過身來的黑澤忌,看起來就讓人不由鬆了一口氣——畢竟一手一個大甜筒,把他的形象軟化了不少。
“是我啊,”林三酒也想不到,自己原來在不知不覺間成長了這麼多,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在他麵前站都站不穩的“弱雞”了:“……你忘記了?極溫地獄裡,你和離之君幫過我和我的朋友……沒想到居然在這兒遇見了你!”
她一邊說,也不禁感到了一絲好笑:想不到兩次相逢,都是在副本裡。
“噢……我想起來了。”還是聽見了副本描述以後,他才有些恍然的:“原來林三酒就是你,怪不得聽起來耳熟。”
看樣子黑澤忌早就不記得林三酒原先的樣子了,也沒有對她現在的模樣表示驚訝,一手抓住了兩隻甜筒,大步地朝她走了過來——他剛一動,靈魂女王馬上打了個戰,隨即開始不住掙紮起來,似乎要跑,被林三酒趕忙死死地攥住了。
抬起頭,她本能地覺得對方的措辭有些奇怪:“……你是什麼意思?”
黑澤忌走近身邊的時候,那種如山的壓迫感更重了,仿佛能叫人喘不上來氣似的;曾經那種肌肉發戰的記憶,仿佛隱隱約約又回來了。他掃了一眼靈魂女王,對著它微微眯起了眼,後者頓時又是一個激靈:“我從一個進化者那兒聽見了這個名字。那小子一上來說他是成長者聯盟的,要我轉告人偶師,林三酒在這兒,趕快來抓她。”
看來他因為這個耳熟的名字才會過來的——林三酒咕咚一聲咽了一下嗓子。
她對黑澤忌的印象其實是很好的。雖然他看起來脾氣很差,但在極溫地獄時卻令人感覺非常可靠;剛才頭一眼看見他,重見故人的驚喜倒是讓她忽略了一件事。
……黑澤忌,屬於成長者聯盟嗎?
林三酒懷著一絲冰涼的擔憂,正想問的時候,隻見麵前的高大男人卻先開口了:“……什麼聯盟,人偶的,都他媽誰啊?”
咦?
林三酒睜大了眼睛,琥珀色的瞳孔在陽光下泛著光;她怎麼也想不通,假如黑澤忌不屬於任何一方,那他來這兒乾嘛?又是怎麼進來的?
一邊聽她有點磕磕巴巴的疑問,黑澤忌一邊咬了一口巧克力蓋太妃糖口味的大甜筒;一絲轉瞬即逝的滿足感從他臉上消失以後,他才慢慢地說:“……我剛來到這個世界兩個月,傳送的時候正好落在副本門口。紅鸚鵡螺聽起來也挺耳熟的……這是哪兒?”
……她還以為自己已經算夠倒黴的了!
林三酒張著嘴,一時之間簡直不知道從何說起,等她將紅鸚鵡螺的大致情況介紹了一遍以後,黑澤忌點點頭。
“原來是十二界啊……聽著就無聊。”即使拿著冰淇淋,他鋒銳凶狠的氣質看起來仍然令人膽寒:“算了,這個副本挺好。”
“你你……你打算在這兒呆14個月?”——每天要消耗體力值10點,14個月需要多少?
對於已經解釋過了的問題,黑澤忌是不會再回答一次的。他瞥了一眼靈魂女王,問道:“這什麼玩意兒?你養的?”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的確是這樣沒錯——林三酒提了提還沒有被完全馴服的靈魂女王,有點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真夠醜的。”黑澤忌下了個評斷。
靈魂女王頓時扭了起來——但是在瞥了一眼說話的人以後,它又垂頭喪氣地不動了,過了一會兒才嘶嘶地說:“我、我……現在隻是需要吸食一個人……”
正當林三酒一凜,不知道黑澤忌會作何反應的時候,他眯起了眼。
“把你的狗給我一下。”
出於對他曾經救過自己一命的信任,遲疑著,林三酒一邊將靈魂女王遞了過去,一邊提醒道:“當心,它會釋放幻象——”
她也說不好,劇烈掙紮的靈魂女王在這一刻到底反抗了沒有,但當黑澤忌握住了它的脖子,拎著走向冰淇淋車的時候,它看起來簡直像是認命了似的溫順。
……過了一會兒,她已經聽過好幾次的“咕嘰、咕嘰”聲,再次從冰淇淋車後麵響了起來。
一件染了血的大熊馬甲,委頓在草地上,從車子後麵露出了一點邊。
當一隻套著小皮鞋的腳踩著它走出來時,靈魂女王已經好多了。它的模樣並沒有完全豐滿起來,隻比剛才稍微好看了一點兒;但從它行動之間看起來,似乎體力已經恢複了大半,有些乾枯而脫落的身體部分也重新生長了出來。
“那……那是跟你通風報信的進化者?”見靈魂女王幾乎是迫切地回到了自己的身邊,林三酒抬頭問道。“你殺了他?”
黑澤忌嘴角一抬,露出了一個戾氣十足的微笑。
“他讓人很心煩。”
也不知那人都乾了什麼……林三酒雖然也不喜歡他,但自問還不至於殺人——她想了想,還是轉移話題問了幾句離之君的近況。沒想到這二人在極溫地獄之後的世界裡出了點意外,打那以後就失散了。
“……不著急,找到簽證官的話,你總能遇見他的。”說到這兒,林三酒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電子鐘,登時一驚:“我得走了!再不走的話,大門就要關了!”
離遊樂園大門關閉還有5分鐘,想要退出去,她隻能趁現在馬上走——畢竟從冰淇淋車到城堡大門,還有好一段路呢!
“……你要離開副本?”黑澤忌一抬眉毛。
“不是——”雖然有點兒不好意思,但林三酒還是急匆匆地將碰碰車場館的事大致說了一遍:“……碰碰車那兒的難度有點高,為了保險,我打算先出去準備一下再進來,重新拿一次15點體力值……”
黑澤忌麵無表情地聽完了,沒有任何回應。
見他不說話,林三酒也就忙忙地告了一聲彆,拽上靈魂女王就往大門的方向跑。
才剛跑了幾步,她背後的汗毛忽然全站了起來。
雖然什麼也聽不見,但她不知怎麼就是知道,有什麼東西正以極高速撕破了空氣朝她襲來;林三酒一聲驚呼困在喉嚨裡,在全身炸開的驚恐中猛地往地上一撲,那股冷冷的風勢瞬地從她頭頂處擦了過去,露出了一個彎月般的黑影。
她回頭一看,黑色彎月正好在空中一頓,隨著黑澤忌的手勢,浮在了空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