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方林岩就給鄭家光講了講日本當今的政局,軍方與內閣的關係等等,他也是聽得驚歎不已。
而在方林岩講述這些東西的時候,旁邊已經聚集了不少年輕人,正是之前在裡麵喝酒飲宴的,卻聽到了兩人的對話,情不自禁的就被吸引了過來。
其實一人率先大讚道:
“好!說得好!國強則民強,國榮則民立這句話說得再好不過了。”
另外一人也是發自肺腑的道:
“是啊,在下對此也是深有感觸,前幾年咱們國家的鐵甲船靠到長崎來的時候,這幫日本人真的是驚得目瞪口呆!咱們做生意的時候,這幫日本商人都是輕言細語,笑逐顏開,那鞠躬的時候額頭能碰到地麵去!”
“可是這兩年日本的艦隊建成了之後呢?隨便一個野武士都敢於想要強買強賣了!這半年來,長崎的商事更是連續給我們攤派了三次特彆稅!真的將我們當成豬來宰了!”
方林岩看著他們一張張渴望求知的臉,忽然又想到了日後此地的腥風血雨,忍不住心生感慨,這些青年怕不是也隻能在血火當中湮滅,於是緩緩的道:
“其實,要想和大和民族的人平等對話的話,隻有一個途徑,那就是打服他們!”
“這個民族,畏威而不懷德,似謙遜其實傲慢,你以禮相待,他反而能騎在你脖子上拉屎。”
“但是你若是拳頭大,一巴掌呼在他臉上打得鼻血長流,他們反而就立即老實了,鞠躬的時候能碰到地上去。”
在場等人聽了之後都是深以為然,鄭家光更是一拍大腿道:
“還是胡兄弟您厲害,我早就覺得日本人怪怪的說不出來,沒想到根本原因就在這裡,今天聽你一說,頓時就覺得恍然大悟。”
接下來鄭家光立即招收喚來了一個小廝,然後讓他把鋪子關掉,自己則是拉著方林岩誠懇的道:
“胡兄弟,我這就帶你去見見我父親,他一直都對貴叔雪岩公佩服得很,麻煩你將自己之前的話在他麵前講一講!我這輩子都記你的這個情,你也放心,耽擱不了上重船的時間。”
人都將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
方林岩還能不去嗎?而對他來說,鄭家這樣的一方大豪能在接下來的血色戰爭當中活下來,也是一個利好消息,所以慨然點頭答允。
沒過多久,方林岩就被引著來到了一處書房當中,這裡乃是典型的中式風格,少說也有百來個平方,裡麵的雕飾精美,用品也是十分奢華,關鍵是這種奢華並不是用鑲金嵌銀這種方式堆砌出來的,而是那種幾百年世家才能積澱出來的淡淡富貴氣息。
初一看覺得樸素,要識家行家才知道,這樣的裝飾需要金山銀海才能堆砌出來,
不說彆的,單說方林岩旁邊的那隻香爐,就已經可以用巧奪天工來形容!
這隻香爐的造型是獅子滾繡球的形狀,第一眼看起來覺得也就一般般,一點兒金銀裝飾都沒有,就是個木製的擺件罷了。
但是仔細一看就發覺,這獅子的雕工甚至都精確到了毛發,仿佛都在空中飄揚著,關鍵是獅子腳下的那一隻繡球。
仔細看去,居然是鏤空的造型,拿在手裡麵把玩就能見到,繡球當中居然還套著兩個繡球,輕輕一動,三個不同的鏤空繡球在裡麵滾動。
這一手在行家裡麵有分教,便被稱為三潭映月,又叫三分天下。
隻是這一手雕工,就已經冠絕天下了。
不僅如此,這空氣裡麵飄蕩的淡淡焚香味道,也是令人覺得心曠神怡,外行人隻知道這味道聞著舒服,卻不知道這香叫做息香。
其主要成分的一種,乃是產自印度麥速爾的深山裡麵當中。
這山裡麵有一種叫做“哥托”的寄生樹中,這種樹必須要將自己的根係寄生在其餘的大樹上才能生存,周圍都會有毒蛇盤踞,要想切割此樹獲取其樹汁,風險可以說極大。
而哥托精油也隻是製作息香的五種主要材料之一,由此可見這香的名貴!
方林岩定眼看去,發覺房裡麵除了帶自己進來的鄭家光之外,還有兩個人。
一個年長的大概六十歲上下,身穿和服,這個老人的長相就有些威嚴,看人的時候眼睛喜歡眯縫起來,因此給人以刻薄的感覺。
另外一個明顯年輕一些的則是身穿西裝,顯得精神很多,
在鄭家光的介紹之下方林岩才知道,原來身穿西裝的就是鄭家光的父親,鄭先禮,而身穿和服的則是當下鄭家一族的話事人,鄭先仁。
接下來方林岩便將自己的分析說了,尤其是講述了此時日本軍部的獨立性,指出了哪怕是日本首相,其實也很難控製住這個可怕的怪物,其出現獨走,擅權那也並不奇怪。
事實上曆史本來就是如此,伊藤博文之後的首相,若是嘗試掣肘軍部擴張的,要麼下台,要麼被刺殺,最後換上來的首相必然是支持軍部戰爭和擴張,這就是典型的****的特征。
但是,方林岩看得出來麵前這兩個老人的不以為然,隻是他們還是保持著基本的涵養讓自己將話說完,他在心中微微一歎,然後就施禮告辭了。
等到方林岩一走,鄭先仁就冷哼了一聲道:
“現在的年輕人,就隻會賣嘴皮子!”
然後他看向了旁邊的鄭家光,嚴厲的道:
“這個胡家老六,是不是就是那個聲名狼藉的胡家敗家子?做下奸辱親嫂這樣大逆不道行為的那個?”
鄭家光本來還想要說兩句的,但老頭子一發話,立即就啞口無言。這就是鄭先仁的老辣之處,先從道德上否定一個人,然後就順理成章否定這個人的一切。
說實話,鄭先仁這一套組合拳在中國的價值體係裡麵,是非常吃得開的。
可是隻要稍有閱曆的人都知道,道德和能力真的關係不大,但凡大奸大惡的人,其實也都是有大才華的。
隨便舉幾個著名的奸臣吧:
比如秦儈,在宋欽宗手裡麵就做到了禦史中丞,大概相當於國家檢察長的位置!然後被俘以後在粘罕,金兀術手下都受到了重用,最後在宋高宗的手裡麵更是位極人臣。
你說這麼一個人能沒點才華?效忠四個君主都能混得風生水起,無論是在情商,智商,才華,執行力這些方麵,必然是遠超常人的。
並且秦儈是不是奸臣?當然是!但是,他在曆史上留下來的罵名主要就是殺嶽飛,然而就在這件事上,真的是一大半都幫趙構背了鍋,若是趙構不想殺嶽飛,十個秦儈遊說都沒用。
嶽飛自身也是犯了君王大忌,他真正惹出趙構的殺心有兩件事。
第一就是喊出迎回二聖你倒是表現了自己的忠誠,卻沒想過萬一金國真的放人了,趙構這個現任皇帝怎麼辦?
韓世忠就聰明得多,經常上奏折,說聽聞二聖病重。皇帝看到這奏折表麵上愁眉苦臉,心裡麵卻是美滋滋瞬間解壓,這才是皇帝想要看到的話啊。
第二,就是嶽飛摻和進了立儲的事件裡麵,更關鍵的是,他居然主動要求趙構立太子,關鍵是趙構當時才三十一歲,並且已經失去生育能力。
一名手控十萬大軍的將軍摻和進了這樣的事件當中,皇帝怎麼想:
老子還沒病呢,就打我主意了?
我要是不按照你的心意來,你是不是就要起兵?
所以,秦儈是奸臣,但他也是大才!並且真的是背了不少黑鍋。
言歸正傳,鄭先仁見到了自己一句話將鄭家光堵得說不出話來之後,在心中冷笑道年輕人您還嫩呢,想要借著這個機會動搖我在族內的權威?真是天真!
而他嘴裡則是繼續道:
“聽聽胡家這個老六說的什麼話!伊藤博文先生乃是日本的第一任首相,中間雖然偶有不慎,卻轉瞬之間又能卷土重來,複起為相,這年輕人說我不懂日本的國情,我看他才不懂。”
“日本的現行製度,乃是洋人所叫的君主立憲,中國所叫的虛君實相,在這種製度下,伊藤博文先生手裡麵的權利甚至能與中國曆史上的幾大權相相提並論!這樣的一位人傑,居然會控製不了軍部?真是令人笑掉大牙!”
鄭家光忍不住道:
“家主,有一句話說得好哇,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在日本人的心目當中,我們始終是外人啊。”
猛然之間,鄭先仁就像是被刀子戳了一下似的,猛然跳了起來,走到了鄭家光的麵前就是狠狠一巴掌,然後怒斥道:
“什麼外人!你自己先把自己當成外人,我大日本帝國當然會不容於你!我們這一脈乃是傳承自延平郡王(鄭成功)一脈,延平郡王的生母,乃是我大日本帝國的嫡脈田川鬆!”
“所以,你,我等子孫,都是不折不扣大日本帝國的國民,你個不肖子孫,連祖宗的血脈都忘了嗎?!”
然後鄭先仁又怒氣衝衝看著旁邊麵沉如水的鄭先禮道:
“四弟,你教的好兒子!以後再說這樣數典忘宗的混賬話,休怪我請出家法,不肯留情!”
“還有,不是我說你,天天和那些洋人混在一起,那些西洋佬,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王八蛋,你自己好自為之!”
說完之後,鄭先仁就背著手大步離去,竟是剛愎到不給鄭先禮說話的任何機會。
鄭家光捂住了左臉,眼神裡麵當然有怒意,俗話說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呢,鄭先仁這樣對待他,完全就是打壓加羞辱,心裡麵當然忍不下來了,
“爹!!”
鄭家光剛一開口,鄭先禮就抬起了手道:
“你要說的話,我知道了,但是現在族裡麵什麼情況你不知道嗎?你堂哥(鄭先仁的兒子)在東京那邊混得風生水起的,族裡麵的六成財權,八成人手都要聽他的。”
“你說,在這種情況下,我就算是有什麼想法,可是又能做什麼呢?”
鄭家光強聲道:
“無論胡芝雲的人品如何,但是我覺得有一句話他說得很多,一個人絕對不能將命運寄托在他人的憐憫上!凡事預則立,不預則費,現在這邊的局勢我也覺得是暗流湧動啊。”
鄭先禮沉吟了一會兒道:
“那你想怎麼做?”
鄭家光歎了一口氣道:
“至少要做好最壞的打算吧!爹你平時常說身外之物不要太重視,現在總得做好保命的打算吧!”
鄭先禮皺著眉頭道:
“保命的話.過了啊!咱們這唐人屋敷對於長崎來說,是個下金蛋的雞,這幫日本人會殺雞取卵?我們對他們的要求是有求必應啊!”
鄭家光悲哀的道:
“我本來也是這麼想的,但爹,你有想過沒有,道理歸道理,知道這些道理的人,都是高高在上的,可是辦事兒的還是下麵的人。而長崎的那些日本人,已經眼紅了咱們這邊幾十年了啊!!”
“不是一年,兩年,是幾十年!那是幾代人累計起來的貪婪!到時候萬一有事,根本不用煽動,小半個長崎的人都會湧進來的!!爹,就算是家產沒了,咱們再賺就是,可是命要是沒了,那就要斷子絕孫了啊。”
聽到了鄭家光的話,鄭先禮激靈靈打了個寒顫,他深吸了一口氣果斷的道:
“你說得是!有的事情我們確實要做起來了。”
三個小時以後,
方林岩和拉明已經搭上了前往天津方向的重船,這艘船的船帆乃是黑色的,上麵還用白色的線條繪製了出來一個奇特的紋理,看起來應該是戰國時期某大名的家徽。
而重船在出港的時候遇到了一艘日本的戰列艦“秋文”號,居然還大搖大擺的在其麵前拐了個彎兒,還打出燈光信號打了個招呼,然後才揚帆離去,這就足以說明重船的特殊地位了。
毫無疑問,鄭家光是很會做人的,哪怕是在空間被極致壓縮的貨船裡麵,居然都給方林岩主仆安排了一個單間,並且船上的一應開銷都已經早就付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