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熙二年末與延熙三年初,吳國大帝想要派人往東南出海。
與此同時,魏國幽州刺史王雄,也想派人往北邊出塞瞧一瞧。
原因無他。
因為去年一整年,趕著牲畜前來交換物資的胡人,遠遠要少於往年。
“使君,使君,許昌那邊,又送了來急件,說是讓我們送一千匹戰馬過去。”
幽州刺史府的幕僚,拿著公文,步伐匆匆地走進來,向王雄稟報。
“豎子!曹爽小兒,簡直是非人子!”
王雄根本沒有伸手去接公文的意思,反是勃然變色,開口就是罵人:
“現在剛開春,剛開春!他知不知道開春對馬匹來說,意味著什麼?”
“這種時候,我到哪裡給他尋馬匹去?就算是搶,也得有個搶的地方吧?”
去年幽州西部,幾乎沒有胡人過來賣馬。
聽邊塞的將士說,並州與幽州交界的地方,馬賊越發猖狂了。
特彆是西邊最重要的邊城廣寧城,馬賊屯聚於周圍,居然敢屢屢襲擊往來於廣寧城與居庸關之間的商隊。
有時候甚至連官兵隊伍都難逃一劫。
偏偏這些馬賊來去如風,根本不知道他們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有傳聞說,這是被趕出並州的亂兵,還有人說,這些馬賊,根本就是漢國的騎兵冒充的。
但不管這些馬賊是從哪裡來,他們都已經給廣寧城造成極大的困擾。
等王雄反應過來的時候,莫說是已經沒有多少胡人來到廣寧交換牲畜。
就是廣寧到居庸關一線的商隊,都幾近絕跡。
前年幽州從胡人手裡交換過來的馬匹,本就少了兩成左右。
王雄還以為是關中一戰丟失了並州,導致並州動蕩,連帶著邊塞的胡人,也跟著受到了影響。
沒想到去年的情況,直接就是打了他一個悶棍。
幽州收上來的馬匹,整整少了四成多,接近一半。
這也導致了許昌和洛陽,屢屢派人前來索馬,而且是一次比一次急。
尤其以曹爽更甚。
這才剛開春,就已經派了三撥人過來。
怎麼不讓王雄又氣又急?
當年他排擠田豫,之所以得到曹叡的支持。
除了出身不同,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魏國確實需要把主要精力放在西邊,防備漢國。
至於第三個原因,就是大魏需要馬匹。
若是按田豫的做法,隻顧打壓胡人,胡人怎麼可能願意把馬匹賣給魏國?
所以王雄力主以撫為主,甚至可以再給胡人一些甜頭,胡人見利,自然源源不斷地把馬匹運入邊塞。
事實證明,王雄的做法,確實起到了作用:
既能讓胡人不犯邊塞,幽州又能通過易市,從胡人手裡換到戰馬。
特彆是這些年來,大魏先是失去隴右,再失去涼州,又屢屢敗於漢國。
大魏軍中常年急需馬匹補充,自然讓幽並二州不斷加大馬匹的供應量。
隻是誰能料到,關中一戰,大魏居然同時失去雍並二州。
幽州成了唯一的戰馬來源地——大魏的戰馬供應,終於出現了巨大的缺口。
偏偏在這種情況下,幽州從胡人手裡交換到的馬匹,居然少了接近一半。
屋漏偏逢連夜雨,大概說的就是這種情況吧。
“使君,上穀與代郡的胡人,怕是受了蜀虜的蠱惑,若非如此,不足以解釋這等反常。”
幕僚看到王雄臉色青白,不由地上前安慰:
“皆說胡人無義,果真如此。這些年來,使君何曾薄待過他們?沒想到他們竟是如此回報使君。”
事出反常必有妖。
王雄又不傻子,麵對幽州西邊胡人反常做法,他自然想到了這種可能性。
隻是他眼珠子轉動了一下,臉上浮現出苦笑,有些失魂落魄的搖頭:
“胡夷畏威而不懷德,吾早該能想到的!”
隻是話雖這麼說,但若是回到幾年前,王雄相信自己仍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畢竟誰又能想到,蜀國得到隴右與涼州之後,竟然在短短不到十年的時間,就能繼續向東用兵,鯨吞並州雍州?
若非西邊抗賊不利,幽州胡人,再過幾年,又何嘗不會畏威而懷德?
可惜啊……
“此非吾之罪也!”王雄仰天長歎,“時運不濟,天不佑大魏耳。”
先帝他是不敢說的。
但朝中袞袞諸公,卻是可以罵一罵的。
“滿朝文武,無一人能比得過葛賊與馮賊,驟聞蜀人至,無不喪膽,數州拱手相讓。”
“如今幽州這等局麵,吾等便是知曉蜀虜從中作梗,又能如何?”
在王雄看來,若是西邊並州不失,幽州又何至於此?
再說了,這麼多年來,他一直用心經營幽州,給朝廷輸送了多少馬匹?
蕭關一戰後,幽州就已經給關中送過一批兵馬。
關中一戰開始後,又再送了一次。
對於本就人口稀少的幽州來說,這已經儘最大的努力了。
可是朝廷似乎並沒有體諒自己,反而是更加急迫地催促。
王雄隻覺得自己當真是被一隻狗給日了。
“可是使君,大將軍索馬甚急,未必會體諒使君,若是使君再不送馬過去,下次說不得,就要派人過來責問了。”
王雄本還是有些發愁,一聽到幕僚的話,頓時就是變得惱怒起來:
“吾豈會懼小兒耶?他若真敢問責,吾亦敢辭官歸田。”
大不了,回家做一個富家翁。
這個幽州刺史,誰愛做,誰來做!
本以為蜀虜占有了並雍二州與河東之後,要麼是向東南,出武關向荊州,要麼是向東,出函穀向洛陽。
最不濟,也應當是出太行,向河內或者河北。
沒曾想蜀虜第一個算計的,居然幽州。
強秦滅六國時,都沒想過繞過燕山和太行山,先圖謀燕國。
這馮鬼王他就怎麼敢?
真入他阿母的不按常理!
怎麼?
秦始皇帝和漢高祖皇帝統一天下的路子,難道都不能滿足你了是嗎?
“使君還請慎言,莫要說氣話!”
幕僚聽到王雄的氣話,連忙提醒道,“某聽說,大將軍近來行事,已經越發肆意。”
“前征東將軍滿伯寧(即滿寵)與王彥雲(即王淩)不和,大將軍看重王彥雲,不惜把滿伯寧調回朝中,讓王彥雲接替滿伯寧都督揚州。”
“原大將軍長史孫德達(即孫禮)因多諫大將軍,就被大將軍故意出派到冀州,後又借口上黨之失,把孫德達貶為庶人。”
“再有盧毓、傅嘏等名士,近來皆因不合大將軍之意而免官。”
“真要因此惹惱了大將軍,說不定會生出什麼風波來。”
王雄卻是嗬嗬冷笑:
“吾可沒有說氣話。若是大將軍當真想要換幽州刺史,那就隨他好了,吾可不會眷戀這個位置。”
看到刺史有破罐子摔破的模樣,幕僚左右看看無人,壓低了聲音:
“使君何出此言?使君久在幽州,牧民有方,便是大將軍,他想要換了使君,也得考慮有人沒有比使君更合適吧?”
“更彆說現在的大魏,可不是大將軍一人說了算。畢竟司馬太傅,也是輔政老臣呢。”
王雄聞言,猛地轉過頭,定定地盯向幕僚。
就在幽州刺史府的幕僚正在向王雄提起司馬懿時。
遠在洛陽的司馬懿,此時正好拿著關於幽州方麵的消息在沉思。
良久之後,他終於歎息一聲:
“馮明文這一招,委實狠毒啊,簡直就是釜底抽薪。”
“若是幽州不能往中原運送足夠的馬匹,用不過幾年,恐怕我大魏,再無可用之騎兵矣!”
侍立在一旁的司馬師,有些遲疑地問道:
“大人,此事有沒有可能,是王元伯(即王雄)不欲向洛陽送馬,這才托辭如此?”
司馬懿搖頭:
“不大可能。據說許昌那邊,去年也沒有收到多少馬匹,可笑那曹爽,居然剛一開春,就連續派人前去幽州索要馬匹。”
說到這裡,司馬懿臉上就是露出有些不屑的笑容:
“曹爽豎子,不過紈絝子弟耳,賴宗親身份,方能驟掌大權,豈知治國之道?”
開春正是馬匹最虛弱的時候。
吃了一個冬天乾草的馬匹,終於能吃上新鮮的草料,稍不注意,就會拉稀生病。
莫說是幽州塞外的胡人,就是幽州本地自己所養的那點馬,也要小心伺候。
曹爽這個時候催著人送馬,不是強人所難是什麼?
司馬師臉上卻是沒有半點高興之色:
“大人,這樣的話,恐怕幽州那邊,更不會給我們送馬了。我們可如何是好?”
饒是司馬懿老謀深算,麵對眼下的情況,也是覺得棘手。
“世人皆道馮明文自出道以來,領兵上陣,從無一敗,乃是當世名將。”
“但在吾看來,此人之詭計算計,更在領兵之上。”
司馬懿歎息,“若是孫德達(即孫禮)仍為冀州刺史,吾未必不能謀劃一番。”
“可惜啊,孫德達終究還是被曹爽貶為了庶民,此時的冀州刺史桓範,乃是曹爽同鄉。”
“洛陽與幽州,隔了這麼一個冀州,卻是讓吾有心無力。”
“曹爽占據大義,偏偏又不懂大局,幽州若當真如吾所料,被馮明文算計,待中原無戰馬之時,恐怕便是吾等為馮明文所擒之日。”
看到大人如此悲觀,司馬師心裡一沉:
“大人,那豈不是說,蜀魏對峙,這拖得越久,對大魏就越是不利?”
司馬懿苦笑:
“此乃顯而易見之事,何須再問?”
明明知道對方的打算,可自己卻是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根本沒有太好的反製辦法。
這簡直就是一種慢性死亡。
司馬懿父子倆人,同時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
“大人,我們既然猜到了馮明文的算計,那要不要告訴王元伯?”
“王元伯非庸人也,就算一開始他不知道,但到了這個時候,想來他已經反應過來了。”
司馬懿說著,然後又搖了搖頭:
“可是即便如此,隻怕他單靠幽州,亦難以破解馮明文的布局。”
應該說,這已經不是算計了,而是廟算,比拚的是雙方的國力。
漢國掌握著可以把羊毛紡織成毛料的技術,單單靠收羊毛,就足以收服胡人之心。
大魏就算是想要學,時間也來不及了。
而且未必能學得到。
更彆說漢國國力之強盛,已經超過了大魏。
這不是司馬懿畏敵的托詞,而是一個事實。
因為從楊儀帶過來的漢國機密看,光是一個鐵甲騎軍,所代表的意義,就已經足以讓人驚懼。
彆人或許隻看到那些讓人驚駭的盔甲兵器,精兵戰馬。
但司馬懿是什麼人?
他看得要比彆人更遠。
他深深知道,這些東西背後,是代表著由無數錢糧堆積起來的雄厚國力。
想到這裡,已經過了耳順之年的司馬懿,竟是有些蕭索:
“秦為何能滅六國?強國,精兵,坐擁天下地利,反觀關東六國,即便合縱,亦難一心,最終被秦國逐一而滅。”
“如今的漢國,比秦國還要強幾分,畢竟秦國那時候,可沒有涼州。”
“而我們呢?”司馬懿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南邊,“與當年關東六國又有何異?”
司馬師默然,好一會這才低聲問道:
“大人,那我們怎麼辦?難道就這麼看著?”
“當然不是。”司馬懿目光有些不明的意味,“現在中原各家有不少都願意支持我們,我們若是就這麼看著,他們會怎麼想?”
蜀地世家被肢解,河東世家遭屠戮,涼州豪族被滅門……
這些事情,嚇壞了不少河南河內乃到河北的世家。
但同樣的,作為代表的司馬一氏,也沒有了退路。
“蜀虜有拖下去的資本,我們拖不起。”司馬懿臉色一斂,“趁著大魏的精騎尚有一戰之力,我們須得儘早尋得戰機,一雪關中之恥。”
大概是被人念叨得太多,長安城右驃騎將軍府內的馮都護,連打了幾個噴嚏:
“阿嚏阿嚏阿嚏!”
可能是聲音太大,把懷裡的嬰兒都嚇得哭了起來。
“不哭不哭!”
馮都護小心翼翼哄著,一邊輕輕搖晃,又忍不住地伸出手指頭,輕輕地戳了一下粉嫩的小臉蛋,咧嘴而笑。
這是鎮東將軍的兒子。
但馮都護才是孩子的真正父親。
“會不會是餓了?”
身為孩子名義上的大人,關將軍頗有經驗地看了一眼,隨口說了一句。
“哦,有可能。”馮都護抬起頭,看了看周圍,“你家夫人呢?”
“剛還在這呢,這一眨眼,不知又跑哪去。”
鎮東將軍有些無奈,“讓乳母來喂吧。”
馮都護卻是有些咬牙:
“不成,這都幾個月?她才喂過幾次?敢情孩子不是她生的是吧?讓人把她叫回來。”
花族長被叫了回來,有些磨磨蹭蹭地解開衣衫,給孩子喂奶。
馮都護惱怒地看著她:
“生兒子怎麼啦?多少人家都想著生兒子呢!你倒好,兒子都餓哭也不關心。”
花族長撇撇嘴:
“兒子又不能當族長,有什麼好的?我就想生女兒。”
馮都護聞言,再看她這個模樣,氣得差點就想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