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張小四是真心為君侯著想,還是欲皇家與馮府兩頭兼顧,但有一點她沒有說錯:
丞相去了,大漢就會變的,一切開始與以前不一樣了。
丞相在時,一切都在丞相的掌控之下。
丞相不在了,沒有人能成為第二個丞相,也沒有人敢說能掌控大漢的一切。
沒有那份能力與聲望,所以隻能利用一些彆的手段去掌控。
可以說,丞相去世以後的這種朝堂狀態,才是正常的。
反觀丞相在時,大漢君臣都擰成一股繩,相互之間毫無防備,全力向外,這才是不正常的。
“兄長在關中一戰中,轉戰萬裡,立下多大的功勞,到頭來,連個鄉侯都沒能封上。”
魏延不過是獲得“甲首三千”,居然就能封上了武功縣侯,而且還遷為鎮東大將軍。
哪一樣不位居兄長之上?
趙廣一想這裡,自己都忍不住替兄長委屈。
他咬著牙說道:
“知道你們為了自己的這點私心,讓興漢會多少功勞毀於一旦?讓多少人的辛苦與汗水白白付出?”
興漢會成立以來,一直就是朝廷的最大打手。
或被動,或主動地挖世家豪族的根基,多次參與打擊舊式世家豪族。
興漢會與舊式世家大族勢不兩立——除非是朝廷允許的例外。
這是興漢會的最大底線。
不然的話,沒有哪個上位者在看到興漢會這種龐然大物與世家大族結合後,還能安穩睡得著覺。
眼前這些人,居然膽大包大,敢利用自己的渠道給涼州豪強銷售私貨。
私下裡幫人家送貨給草原部族。
若不是處理這個事情的是四嫂,真要被有心人拿捏住了把柄,不說是兄長,就是整個興漢會上下,都要被動。
“小人對不住君侯,對不住會裡各位首領……”
尤隊長隻能是流著淚不斷地懺悔。
趙廣原本還想再多踢幾腳,看到他這副模樣,終是閉上了眼,長歎了一口氣:
“你的功勞,可是君侯親自嘉獎的。當初君侯有多看好你,現在就有多心痛……”
尤隊長原本還隻是流淚,聽到這句話,想著君侯在傷兵營裡細數自己的傷口,關切詢問自己的模樣。
終於忍不住地嚎啕大哭起來。
在場的所有人都默然無語。
“咣當!”
趙廣丟下一把匕首,眼圈有些發紅,話語卻是冷酷無情:
“現在才哭,已經太晚了,自裁吧。”
“放心,你的妻小,不會被驅逐,隻會被取消眼下所享受的一切福利。”
“他們以後可以從頭再來。”
馮君侯麾下,一句“令子孫後代不受戰亂之苦”,凝聚了多少人心?
眼前這些人所做的一切,除了自己貪圖享受,未必沒有為子孫積攢家財的意思。
現在趙廣所做的,就是不但要讓他們自己不能享受,甚至還殘忍地斬斷了他們最後一絲念想。
想要一人付出代價,子孫享福?
做夢去吧!
尤隊長匍匐在趙廣的腳下,一邊哭一邊說道:
“趙將軍,小人知道,這輩子是再無顏見君侯,隻希望趙將軍能替小人轉告君侯,小人下輩子還想替他衝鋒陷陣!”
想起在未跟隨君侯之前,父母死於戰亂,兄弟姊妹六人有四人餓死在逃難的路上。
如今妻小隻要不被驅逐,至少不會餓死,以後就還有機會。
有以前打下的底子,他們隻要努力,還是能過得很好的。
“放心,我會幫你帶到。”
尤隊長得到趙廣的保證,這才慘笑一聲,反手握住匕首,毫不猶豫地刺向自己的心臟。
看著尤隊長軟軟地倒下去,終於有人崩潰了。
“我不服!我要見君侯,我為大漢立過功勞,君侯曾經親口說過,就算是我死,他也會養我的一家……”
他揮舞著雙手,狀若瘋狂。
趙廣卻是懶得看他一眼,似有若無地掃了一眼旁邊的老卒。
兩個老卒突然暴起,從後麵壓住他。
一人在做這些動作的同時,還順手拔出腰間的環首刀。
從背後精準刺穿了他的致命處。
一氣嗬成,絲毫不拖泥帶水。
看得出來,是早有準備。
那人根本沒有想到,趙廣這一回,竟是帶了如此狠厲之心前來與他們算帳。
他瞪大了眼睛,臨死前眼中猶滿是不可置信的眼神。
最終喉嚨隻能發出“嗬嗬”幾聲。
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他隻感覺到全身的力氣突然被抽空,意識漸漸模糊……
殷紅的鮮血從屍體的傷口處流出,染了地板。
在場的絕大部分人,都是死人堆裡爬出來的,這點小場麵,對大夥來說隻是小意思。
隻有幾個麵容稍稍有些嫩稚的年青人,看到這一切,隻覺得胃裡突然有些抽搐。
他們下意識地把身子縮了縮,絲毫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趙廣麵無表情地坐回座位上,垂下眼眸,淡淡地說道:
“匕首和毒藥,這裡都有,你們自己選一樣。若是自己下不去手,也可以說一聲,會有人幫忙。”
終是經曆過陣前生死的,有人眼看著逃不過去,鼓足了勇氣:
“請將軍賜匕首。”
“咣當!”
有人給他扔了一把匕首。
那人撿起匕首,與尤隊長臨死前一樣的慘笑:
“小人不敢怨將軍,更不敢怨君侯,隻怨小人自己,貪欲太過,致有今日之禍。”
說著,他咬牙切齒地說道:
“小人更恨者,乃是那些蠱惑之人,小人今日才知,原來那些人根本就是不安好心。”
“小人死後,若那些人能也能罪有應得,願在場的兄弟看在昔日同袍一場的份上,能告知一聲,吾地下死亦無怨也!”
趙廣終於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淡然說道:
“放心,他們很快就去地下找你們,黃壤之下,你們有怨報怨,有仇報仇就是。”
“如此,那就謝過將軍!”
那人一抹自己的脖子,身子倒地。
“請將軍賜匕首!”
“請將軍賜匕首!”
“吾陣前沒死在賊人刀劍之下,如今如何甘心死在自己的刀劍下,請將軍賜我一份毒藥吧,死前好歹也能嘗嘗那毒藥究竟是什麼味道。”
……
“瘋子,都是瘋子,都瘋子……”
有人趁亂叫喊起來,突然轉身想要向外跑去。
“蓬!”
一支重箭如影隨形,直透他的後心。
坐在座位上的趙廣,漠然地放下手裡的弓箭。
原本還有幾分磨蹭的幾人,看到這個情況,麵如死灰,徹底熄了心思。
“嘔!”
從學堂裡到涼州實習的幾個學生,此時聞到那淡淡的血腥味,終於再也忍不住了,當場就捂著嘴巴嘔吐起來。
趙廣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是在享受在那血腥味,又仿佛是在平緩自己的情緒。
良久之後,他才開口道:
“開門。”
緊閉的廳門,吱呀吱呀地被打開了。
越過一個十來步的拱道,再打開另一道大門。
正在外廳等候的眾人,皆是看了過來。
“將軍已經處理完事務,請各位入內。”
侍衛肅手而立,對著外廳的眾人說道。
外廳有朝廷派來的董允,有宮裡派來的內侍黃同,還有暫領涼州刺史的廖化。
廖化有領軍經驗,對血腥味也是最敏感。
他的鼻子動了動,眼珠子驟然一縮,警惕地看向內廳方向。
看著一步當先的董允,他張了張嘴,想要提醒一聲。
但看到董允已經心急地跨過了拱道一半,廖化最終還是閉上了嘴巴。
果然,第一個進入內廳的董允突然失聲驚呼:
“怎麼回事?”
“哦,沒什麼事。”
趙廣起身迎接幾人,麵容平靜,回答道:
“剛才我在處理興漢會內部的事情,這些人都是犯了錯誤,被斥責之下,他們心懷愧疚,不無顏見人,故而自儘而亡。”
粗略數了下,少說也有十數具屍體。
你要說那幾個手裡還握著匕首的死人是自儘,那倒是正常。
但你說那個後背插著箭羽的家夥是自儘?
他是怎麼自儘的?
拿箭羽自個兒插到自己後背上?
還有那幾個,為什麼刀是從後背透體而過?
興漢會的人,連自儘都這麼特彆嗎?
看著平靜得如同無事人的趙廣,再看看垂首默然不語的興漢會眾人。
彆說是董允和黃同,就是廖化,都禁不住地有些心驚膽戰:真狠!
這個趙二郎,不愧是跟隨小文和這麼多年的人物。
這個事,做得是又狠又絕!
廖化好歹是在涼州呆了不少時間,再加上又與關家的關係不同尋常。
董允和黃同以目示意,讓他第一個出聲。
廖化隻得硬著頭皮,跨過橫七豎八的屍體,走到趙廣身邊,低聲勸道:
“賢侄啊,這個事情,沒必要如此啊!”
“我們幾人來之前,還通過氣了,這一回過來,最多是讓首惡伏法,至於其他人,好歹也是陣前立過功的。”
“大懲小戒即可,你為何之前不跟我們商量一下就下這般重的手呢?”
趙廣笑了笑,搖頭道:
“廖叔,我說過了,這些人是做下了錯事,羞愧見人,所以自儘。”
說著,他長歎了一口氣,臉上有些悲天憫人:
“唉,誰叫興漢會是以忠義為先呢?這個義字,興漢會出來的人,哪個不是視若性命?沒了義,活著又有甚意思?”
這個話,廖化還不覺得如何。
但董允已經在心裡想與趙二郎的阿母發生關係了。
我俏麗嗎?
俏麗嗎!
若是這個事情是馮鬼王授意還好。
若僅僅是眼前這個趙二郎自作主張,到時候自己說不定就要被某個鬼王給惦記上了。
廖元儉(即廖化)與關家關係匪淺,再加上又與馮鬼王共事這麼久,聽說馮鬼王還要叫他一聲叔父。
馮鬼王再怎麼樣,也會看在虎女的麵子上,不會為難他。
黃內侍回去了,隻要呆在深宮裡,除了天子,誰又能奈他何?
最苦的就是自己。
自己可是在尚書台,馮鬼王還平著尚書事呢!
威逼興漢會內部的人自殺,好大官威啊!
董允越想,越是覺得自己不說話不行了:
“是啊是啊!趙將軍,沒必要如此啊!”
“吾等此次過來,不過是替朝廷和天子看看涼州各個工坊,還有邊境軍民情況。”
“畢竟君侯久在不涼州,領軍在關中與賊人作戰,底下人沒了管製,偶爾有人不安份,那也是正常的。”
“告誡一番就行了,如此鬨出人命來,真是太衝動了,太衝動了……”
他發誓,無論是朝廷還是宮中,也就是想著告誡一番興漢會,不要越界。
最多最多,就是懲戒一下,以示敲打。
興漢會隻要把首惡交出來,罰一罰,事情就算過去了。
畢竟興漢會這些年來,為朝廷所做的事情,哪個沒看在眼裡?
犯了錯,隻要改了就好了嘛。
沒必要做得這麼絕,沒必要,真的沒必要。
但很明顯,興漢會反應之強烈,大大超出了朝中與宮中的意料。
趙廣垂下眼眸,幽幽地說道:
“國有國法,會有會規,興漢會以忠義為本,誰也不能越過這個底線。”
“這些人犯的,不是小錯,他們為了不連累家小,所以隻能自儘以全顏麵。”
士為知己者死,在大漢真不是說說而已。
那是真的能下得去手。
趙廣一口咬死這些人是自儘,除非是想成為興漢會的生死之敵,否則外人基本也隻是聽之姑且信之。
趙廣的做法,還不止這些。
隻見他拍了拍手。
於是門外有人抬著幾個大箱子進來,在門邊擺成一列。
“趙將軍,這是……”
“這是興漢會這些年來,在都野澤攢下產業的所有宗卷。”
趙廣看著那些箱子,有些歎息道,“為了彌補此次過錯,興漢會決定把都野澤的所有產業都上交國家。”
這些箱子,代表的可是這些年來,興漢會投入的無數錢糧,以及將來的無數收益。
就這麼送出去,就連趙廣這等娶了漢中前富婆的人物,也是一陣心痛。
沒辦法,兄長說了:
既然犯錯的地點是都野澤,那就乾脆跟那裡斷個乾淨。
也免得有人以後再拿都野澤當借口翻舊帳。
興漢會已經不是以前的小社團了。
兄長更是已經幾乎觸及大漢權勢頂端。
再加上如今的敏感時刻,絕對不能給彆人留下任何把柄。
兄長若是倒下,不用彆人撲上來撕咬,興漢會內部自己就能四分五裂。
而那些比惡狼還貪婪的家夥,不把興漢會嚼儘咽肚絕不可能罷休。
雖然現在的做法,或許很容易讓覺得興漢會有些過於軟弱,嚇一嚇,居然連吃到肚子裡的肉都要吐出來。
但同樣也有人認為,興漢會做事實在是狠絕。
越王當年讓三百軍士自殺,直接嚇破了敵陣將士的膽。
眼下董允等人,看著眼前的屍體,再看看門邊的一列大箱子。
麵對興漢會的這種巨大退讓,幾人心裡非但沒有感到一絲絲喜悅,反而是有一絲絲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