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郡的胡人,都是從大漠那邊南下的吧?那應當都是河西的鮮卑胡人吧?”
關姬問了一句。
來了,一孕傻三年的情況又出現了。
作為刺史府軍事指揮者,關姬應當早就了解過涼州的情況。
隻是懷孕之後,她經常會突發性地忘記某些事情。
馮永示意關姬把另一條腿移過來,繼續按摩,一邊解釋道:
“不止。大部是河西鮮卑,但也有一些羌胡,匈奴人也有。”
“哦,對。”關姬歪了歪頭,似乎想起了什麼,然後點點頭,“妾早就想過了。”
“此次就派劉渾和禿發闐立過去,讓他們帶一部分新組建的軍伍,再加上禿發部的精騎。”
說到這裡,關姬加重了語氣,強調道:
“此次以劉渾為主,畢竟以後他騎軍營的主將。至於禿發部的精騎,隻能作為義從軍。”
馮永有些驚異地看著關姬:“此話怎解?”
關姬不輕不重地打了一下馮刺史,嗔道:
“在你眼裡,妾是不是就隻懂得練武帶兵?”
馮刺史頓時正色道:
“豈敢?如今府內安定祥和,此皆細君治府之功。”
關姬懷疑地看著他:
“話是好話,但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好話就是好話,有什麼對不對的。”
馮刺史神色不變,甚至還責怪她道,“一天到晚就知道胡思亂想。”
“是嗎?”關將軍似笑非笑地看著馮刺史,“我方才聽說,有人在教雙雙喊爸爸?”
隻見關將軍的鳳眼微微眯起,“我記得,以前也有人這麼教過我?”
馮刺史登時就冷汗直流!
說好的一孕傻三年呢?
看著那發出輕格響的手指,還有那準備要亮起的眯眼,馮刺史爆發出最強的求生欲:
“長兄如父沒聽說過咩?真是的!我們那裡,父兄都是爸爸,甚至一些長者都被大夥稱為爸爸。”
同時故作不屑一顧樣。
這話沒騙人。
反正小的時候,村裡說父母與子女命格相衝的,怕孩子長不大,所以就讓孩子管父母叫哥嫂。
所以這種情況下,爸爸和哥哥是同一個意思。
再說了,後世滿世界稱爸爸的還少了?
馬爸爸,打野爸爸,甚至還有人叫美國爸爸……
“沒聽說過!”
關姬還道他是借口,隻是想了想又覺得有幾分道理,歪了歪頭,“還有這說法?不過長兄如父親這個話,似乎也沒差?”
想起早年自家大人四處征戰,少有呆在府中,自己都是與兄長為伴,關姬的氣勢頓時就消了下去。
“乾嘛呢?”
看著關姬的情緒突然起了變化,眼中竟然有了淚花,馮刺史一下子慌了神。
雖然知道孕婦情緒不穩定,但這個變化也太快了點吧?
“都怪你!”
“好好好,怪我怪我。”
馮刺史連忙先應下來再說,然後連忙轉移話題,“還是說說西海郡的事。”
“西海郡的事,還有什麼好說的?反正領軍的將軍不能是漢人,隻能是胡將。”
“這樣的話,真要做什麼事情,也方便些。反正都是胡人嘛,之間有仇殺也很正常……”
看著一臉母性光輝的關姬平靜地說出這個話,馮刺史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
“這裡還有個人兒呢,不許再和四娘商量這種事情,萬一孩子學壞了怎麼辦?”
這種計算,應該不是關姬自己想到的。
就是李慕,在政治上也沒這種天賦。
整個府裡能這麼陰險的,就隻有一個張小四。
夜裡陪睡這種事情,張小四最終還是沒能躲過去,被馮家大婦降級成為和阿梅李慕同一個階層。
麵對孕婦的霸道,張小四敢怒不敢言。
這種事情,肯定是夜裡兩個人悄悄商量的。
關姬倒也沒有否認,白了馮永一眼:
“這種事情,就應當讓四娘多加參謀,家裡除了四娘,就你能想到這些。但你一般又不願意這麼做,所以就找四娘最合適。”
“行吧,反正軍中之事,你說了算。隻是這禿發部,應該給的獎賞,還是不能少的。”
禿發部在收複涼州之戰中,還是有功勞的,而且功勞不小。
看關姬的意思,沒有把禿發部精騎轉正為刺史府軍中正式編製的意思,仍是讓他們頂個義從軍的名頭。
但該獎賞的還是要賞的。
隻是因為白災的事情,錢糧緊張,隻能先暫時先記上。
關姬無所謂地說道:“賞啊,沒說不給賞,直接按規矩賞就行,甚至厚賞都可以,也免得眾人離心。”
“禿發部精騎的裝備,遠勝普通義從軍,對付南下的胡人綽綽有餘了。”
當然遠勝,幾年前徐邈被馮鬼王的經濟戰爭搞得心神大亂,不敢相信涼州世家豪族。
最後便宜了禿發部,徐邈手裡的那點存貨,大部分都喂了狗。
還是馮鬼王的狗。
就憑胡人那些散兵遊勇,真要衝突起來,禿發部三千騎能破對麵一萬人。
所以這也是關姬一直不同意禿發部精騎轉正的原因之一。
你們都這麼強了,又一直隻聽禿發闐立的話,那還要刺史府乾嘛?
反正禿發闐立也是有刺史府的門下督,乾脆你們一直聽他的話好啦!
關大將軍才不怕被禿發闐立怨恨。
當年禿發部從西海南下,渡過大河,來隴西郡搶劫,惹惱了馮鬼王。
最後還是她吹了枕頭風,馮鬼王才原諒了禿發闐立。
甭管是不是人家夫婦演紅白臉吧,反正這個人情,禿發闐立是要領的。
現在她出來做這個惡人,禿發闐立能怎麼辦?
當然是懵逼的。
在接到禿發部精騎以義從軍身份前往酒泉的軍令時,禿發闐立就更懵逼了。
在收複涼州的過程中,他自覺自己的部族是出了大力的。
所以在他看來,自己和族人加入刺史府騎軍營,是理所當然之事。
可是偏偏事與願違。
眼看著刺史府重建騎軍營,卻沒有人通知自己要做什麼。
耿直的草原漢子是真的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馮郎君麾下的軍糧好吃,這是全涼州的胡人都知道的道理。
誰有機會,不是打破了腦袋往裡麵鑽?
禿發闐立與守在西海那裡的自家大人不同。
他這一路來,見識過太多的誘惑。
他比禿發匹孤更有野心,他想永遠留在漢人的土地。
誰說胡人更喜歡帳篷,更喜歡漫無邊際的大漠,更喜歡吃半生不熟沒有任何調料的羊肉,更喜歡喝腥膻的牛奶羊奶馬奶……
誰就是居心叵測,就是見不得彆人好!
誰喜歡誰就去放牧,反正他不去!
他就喜歡大房子,精美的衣服,可口的吃食。
還有喝不完的奶茶,飲不完的美酒,吃不膩的紅糖……
現在他要是對著族人說,把他們帶回西海,估計族人在夜裡會瞬間跑掉大半。
所以不但他很想吃刺史府的軍糧,族人也想吃。
吃不著就很著急。
聽說這一回領軍的主將是匈奴兒劉渾。
雖說禿發闐立看不起北方大漠的匈奴人,但對於劉渾,他還是比較認可的。
不但因為劉渾武藝高強,更因為他是大漢的歸義侯。
不僅僅滿足於做馮鬼王的狗,禿發闐立的夢想之一,還想要做大漢的猴。
聽說劉渾前往刺史府聆聽此行的部署安排,禿發闐立帶了幾個隨從,守在刺史府不遠處盯著。
眼看著劉渾從刺史府出來,禿發闐立連忙上前行禮:“劉將軍,下官有禮了!”
正牽著馬準備出城召集將士的劉渾一看,知道禿發闐立隻怕是專門在這裡等候自己。
當下還了一禮:“禿發族長可是有事?”
“不敢當不敢當,劉將軍喊我孟大便是,或者叫我大郎也行。”
禿發闐立一邊說著,一邊上前幫忙牽馬。
來漢地這麼久,入鄉隨俗,禿發闐立也給自己取了個字,就叫孟大。
“哦,孟大兄。”
劉渾麵對禿發闐立,是真不用客氣。
因為誰都知道,他原本就是馮刺史的隨從,最是根正苗紅不過。
“吾知道前麵不遠處有一家食肆,聽說是有根底的,能拿到蜀地來的烈酒,不若我請劉將軍前去飲一杯?”
禿發闐立很是熱情地邀請道。
“呃,真是不好意思,方才我在刺史府上,已經吃過了,此時腹中不餓。”
聽聽,聽聽!
這個匈奴兒居然能在刺史府吃午食!
什麼時候我也能有這個待遇?
看到禿發闐立臉上有失望之色,劉渾連忙補了一句:
“正好我也有事要與孟大說,不若一起走?”
“好好好,正好一起。”
禿發闐立大喜,連忙說道。
姑臧城向來繁榮,乃是有史所載的第一個不夜城,時稱富邑。
近些年來,受漢魏之爭的影響,被隴右漢軍逼境,所以敦煌有後來居上之意。
但姑臧城如今重新安定下來,其積攢的底蘊讓人仍不可小視。
城內人口不少,所以不得騎馬。
禿發闐立讓隨從把馬匹牽上,他與劉渾一起走,並且說道:
“卻不知劉將軍欲與我說何事?”
“自是領軍前往酒泉之事。此行雖說有刺史府中的新軍跟隨,但若真有戰陣之事,還是要看孟大族中精銳。”
“故我欲與孟大提前相商好相關事宜,以免得到時亂了陣腳。”
禿發闐立一聽,立刻又想起關於族中之事,當下臉色就是有些黯然:
“此次將軍乃是主將,吾與族人,自是聽從將軍安排。”
“難得孟大如此識大體,吾雖不才,卻也隻好受之有愧了。”
劉渾得到禿發闐立的承諾,心裡終於放下心來,再看到對方臉色有些不對,於是問道:
“孟大可是有心事?”
禿發闐立歎了一口長氣,又看了看四周,確實無人注意到自己這行人,這才低聲道:
“劉將軍,我與族人,皆是有心向漢,能為大漢效力,求之不得。”
“也不怕將軍笑話,吾與族人,本就是奔著能正式加入君侯麾下去的。”
“自君侯牧涼州以來,說是要組建各營新軍,眼看著功勞不如我族者,都有機會入選軍中。”
“唯有我族一直未得消息,現在又是以義從軍的名頭前往酒泉,唉……”
劉渾聽這些話,神色微色,但很快就掩飾住,同時放緩了腳步,點頭道:
“這倒是,可能是君侯疏忽了,要不我尋個機會,幫你問問?”
劉渾早年久在漢地遊曆,又是韓龍的徒弟。
比起半路才到涼州,同時平日裡又是與族人呆在一起,沒有深入了解漢人文化的禿發闐立,那真已經算是人精了。
耿直的草原漢子禿發闐立哪裡知道劉渾這話裡的陷阱?
他連忙向劉渾道謝:
“若是能得將軍相助,吾真是感激不儘!”
他卻是不知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劉渾的肌肉已經緊緊繃起,同時暗想著:
看來今日我還得找個機會,悄悄去趟刺史府,跟君侯說一說,這禿發部不適合去酒泉……
正想到這裡,隻見禿發闐立又搖了搖頭:
“隻是我怕並不是君侯疏忽了,怕的是我哪裡做差了不自知,所以想來問問劉將軍,你當初是如何入了君侯的眼?”
劉渾身上的肌肉這才放鬆了下來,露出笑臉:
“原來孟大是為了這個而來?”
禿發闐立連連點頭:“正是正是。”
劉渾沉吟片刻,然後抽出彆在自己腰間的馬鞭,猛地向身後的禿發部隨從抽去!
隻聽得“叭”地一聲脆響,一名隨從臉上立刻就鮮血淋漓。
隨從如何受得了這屈辱,當下怒火滿麵,伸手下意識地就要拔出刀來。
禿發闐立反應極快,連忙喝阻了他,然後臉色有些難看地問向劉渾:
“將軍,這是何意?”
劉渾淡然一笑:“若是此去酒泉,換成彆的胡騎,他絕對不敢對我這個主將拔刀。”
“而現在,他現在隻聽你的話,禿發族長,你現在領的,是禿發部的精騎。”
“而刺史府軍中,從來隻有大漢將士,哪有什麼部族?”
自覺得話已經點得很明了,劉渾也不敢再多說,當下拿過牽過自己的馬,自顧離去。
他要去城外軍中準備征戰事宜,哪有多餘時間與禿發闐立糾纏不清?
怎麼選擇,那也是禿發部族自己的事,自己身為大漢的歸義侯,摻與到裡麵,不是吃飽了撐的?
劉渾沒有回頭,自然也沒看到,禿發闐立聽了他的話,身子竟是巨震,然後呆若木雞,站在那裡,久久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