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苞在此之前,臥病不起,關興雖然提前得到消息,說是已經有所好轉,但他沒能親眼看到,哪裡能放心得下?
所以他從宴會上下來,就直接跑來看張苞。
同時通知下人,說是馮永喝醉了,吩咐他們提前準備好熱水。
沒曾想卻是在院子裡碰到了四娘。
不過他倒也沒多想,畢竟都是同在一個小院子,她與馮永相遇,想必也出不了什麼事。
更何況,她稱馮永為兄,若是自己太過於刻意,反而落了尷尬。
他這一去張苞房裡,得知張苞確實已經好了很多,這才想著馮永與四娘,連忙趕過來一看,卻看到眼前這一副景象。
倒是張星憶神色從容,對著關興說道,“馮家阿兄對大兄有救命之恩,小妹難得有機會,略儘心意照顧一二,關家阿兄莫要誤會。”
看著四娘神色自然,語氣淡然,卻是讓心彆懷他意的關興呐呐無言,也不知是當信還是不當信。
不過當他看到馮永倒在榻上睡得不醒人事,心裡終是放下心來,暗道幸好這小子真的喝醉了。
一個是被視若自家親妹子的四娘,一個是四仰八叉睡得什麼也不知道的馮永,關興憋了半天,隻能憋出一句話來,“四娘有心了。”
“舉手之勞罷了。”
張星憶微微一笑。
次日清晨,馮永翻個身醒來,正想再睡個回籠覺,突然視線的餘光瞟到紗帳外麵,似乎有個人坐在案幾邊上?
嚇得他一個激靈坐起來。
“醒了?”
坐在案幾邊上的人開了口,問了一聲。
“阿兄?你這是……”
馮永摸了摸身上,衣服沒換,一身臭味,這才放心地掀開紗帳。
關興看著他,目光複雜,問道,“昨晚你喝醉了,記得是誰把你扶回來嗎?”
“不是府上的部曲麼?”
馮永奇怪地問道。
關興聽到馮永這個話,再看到他神色自然,心裡終於落下了一塊石頭,點了點頭,“哦,原來你還記得,那就好。”
然後又語重心長地說道,“酒量不好,就莫要逞強,免得做了什麼錯事而不自知。”
馮永點點頭,“兄長說的是,我本是不喜歡喝酒的。隻是昨夜裡,實是推卻不過。”
就在這時,隻見敞開的門口又走進來一個人,“二兄,馮家兄長醒了嗎?呀,你醒了?那就快點起來吧,早食差你一個人沒吃。”
關興起身,對著馮永說道,“先去洗漱一下。”
待關興轉過身去後,馮永這才看了張星憶一眼,強自繃住的臉色微微一變。
站在門口的張星憶似笑非笑地看了馮永一眼,轉身離去。
熱水早就已經準備好了,聽說是四娘一大早起來就吩咐燒的。
前堂的案幾上擺著的早食也很合馮永的胃口,聽說是四娘親自下的廚。
馮永吃完早食,張星憶讓下人把碗筷都撤下去,然後又開始指揮下人開始清掃前庭。
看來她已經把自己當成了這個小院子的女主人。
馮永走到她的身後,咳嗽了一聲,“昨天夜裡,喝得有些高了,不知有沒有衝撞到四娘?”
張星憶轉過身來,目光不善,上下打量了一下馮永,這才哼聲道,“你當真是什麼也記不得了?”
馮永目光飄忽,“好像有那麼一點點印象……”
張星憶“嗬”地一聲冷笑,鄙夷道,“男人……”
馮永臉皮一抽,心裡就是一痛,以前多可愛的小女孩呢,怎麼就變成這個模樣了?
“我昨夜裡喝醉了,還沒去看過張家兄長呢,我先去看看。”
馮永實在是受不了張星憶的眼光,當下就想要落荒而逃。
“阿兄需要靜養,非不得已,不要去打擾他。”
張星憶一看到這個沒膽鬼又想逃,臉色就是一冷。
“哦,哦,是嗎?我忘了。”
馮永訕訕一笑,他看向那邊正在清掃庭院的下人,沒話找話,“四娘是什麼時候到的?怎麼也不提前送個消息?”
“端木哲帶了你的信回去,我就立馬動身了。”張星憶漫不經心地說道,“其實我本來也有在北伐結束後親自過來一趟的打算。這一次不過是提前一些日子罷了。”
馮永聽到這話,倒是微微有些意外,“四娘到隴右還有其他事?”
“當然有事。”張星憶領著馮永走回前堂,兩人各自坐下後,這才繼續說道,“我此次來,其實就是為了找興漢會的會首,想談些事情。”
馮永看了看外頭,嗯,沒人。
這才乾嘛一聲,“四娘要找我做什麼?”
張星憶看到這家夥賊頭賊腦的樣子,當下又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你可聽好了,我找的是興漢會的會首,可不是我的馮家阿兄,更不是我的阿郎。”
馮永聽得稀裡糊塗的,“這興漢會,難道還有另外一個會首?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哪個小王八蛋敢在自己北伐的時候膽肥了想要當老大?活膩了?
“那好,馮會首,那我可就直說了啊。這北伐大勝,不知興漢會又打算在隴右做些什麼產業?能不能提前說一聲,也好讓內府有個準備,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的。”
張星憶笑嘻嘻地說道。
馮永哭笑不得地看著她,“你又打算搞什麼怪?這內府和興漢會的事,你摻和進來做什麼?”
張星憶一挺胸,對著馮永拱了拱手,“好教馮會首得知,宮內如今已經重新恢複女官,妾被授予尚工一職。”
“如今受皇後所托,專門協理幫忙管理內府在外的產業。”
馮永一聽,失聲叫道,“女官?”
“當然!”張星憶得意洋洋,“如今內府的產業,多與興漢會有關,以後還請馮會首多多指教。”
這張星彩……可以啊!
馮永眼珠子轉了一轉,湊過去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不久,才不過三個月。”
“丞相知道麼?”
話剛問出口,馮永就看到張星憶用一副白癡的眼神看著自己。
“董允掌宮中之事,丞相又留有留府長史在錦城,你說丞相知道麼?”
馮永聽了,哦了一聲,撓了撓頭,心道這就是有點意思了。
想起剛從南中回來時,諸葛老妖讓皇宮侍從費禕同車而行,後半段又親手遞劍給阿鬥的事。
當時自己還覺得這豈不是在刻意提高阿鬥的聲望?
照如今重設女官參與管理內府之事看來,諸葛老妖十有八九就是在培養阿鬥的單獨執政能力。
不然按原曆史,諸葛老妖這幾年大多都是在漢中,一心北伐,錦城那邊雖有留府長史,但阿鬥的話語權應當是越來越大的。
不然也不至於在諸葛老妖死後,阿鬥立馬就拆分丞相權利,讓蔣琬和費禕相互製衡。
這麼溜的一手,肯定不會是初涉政治的菜鳥所能玩得轉的。
內府的收入是皇宮私有的。
就阿鬥目前,啊,不是,應該說是就目前皇宮裡的那個夫妻店而言,當然是掌握越多的錢糧越好。
畢竟現在是丞相大權在握,如果再沒錢沒糧,你就是皇帝人家也不會鳥你啊。
所以內府的擴張那是必然。
重設女官也可以理解,畢竟相父天生對宦官沒好感嘛!
再加上現在相父也不可能讓宮裡掌握太多的權利,所以女官是一個不錯的開頭,既威脅不了外朝,又不用國庫支付女官的俸祿——女官是領皇帝的私人俸祿。
最後還可以讓內府繼續擴張,進入良性發展,屯積錢糧,是個好辦法。
隻是為什麼偏偏是專門委派張星憶管理內府參與興漢會的產業?
馮永有些懷疑地看著張星憶。
張星憶也不避開馮永的目光,反而挺了挺胸,坐直了身子,“馮會首,如今可是宮內的尚工與你對話呢。”
馮永當真是有些不習慣張星憶現在這個模樣。
你把以前那個溫柔癡情的小女孩還給我!
“這不是剛平了隴右嗎?哪有那麼快就有新的產業?”
馮永有些意興闌珊道。
“哦,也是。”張星憶的本意倒也不是要跟他說這個問題,隻聽得她另提一事,“宮裡還傳出話來,想請馮會首幫兩個忙。”
馮永聽到這話,心裡就有些感到意外。
這張星彩,真的是可以啊,讓四娘當了個什麼尚工女官,倒是讓我有些束手束腳了。
隻是他麵對四娘,又不得不開口,“卻不知是什麼事?”
“漢中冶的霍弋,乃是忠烈之後,又久有大誌,宮裡想讓他到軍中曆煉一番,隻是找不到好的問路。聽說興漢會會首馮郎君,乃是大漢眾郎君之首,不知能不能幫這個忙?”
張星憶板著小臉,一本正經地說道。
“唔……”
馮永本想拒絕,可是突然想起一事,心頭就是一動,“這倒是巧了,我手頭上正好有一個門路,就是不知那個霍弋願不願意將就。”
“願聞其詳。”
“丞相不久前曾與我提起一事,說他想在隴右設護羌校尉,專管隴右、涼州、關中等地的羌胡之事。”
馮永說到這裡,看了一眼張星憶。
隻見張星憶眼睛一亮,“莫不成馮郎君願意舉薦霍弋任護羌校尉一職?”
馮永差點就被口水嗆住,你可真敢想!
“護羌校尉一職,職責重大,乾係到隴右安危,即便我願意舉薦,你覺得丞相會答應嗎?”
張星憶一聽,這才知道自己想多了,當下就有些羞惱,嘟了嘟嘴,“那你提這個做什麼?”
馮永耐心解釋道,“護羌校尉下麵有長史、司馬各一人,還有護羌從事若乾。丞相說了,這些職位,我有舉薦之權。”
張星憶一聽,瞪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地說道,“既然這護羌校尉般重要,那丞相怎的連這等事情都能讓你作主?”
這一回輪到馮永得意洋洋,指了指自己,正要說話,又突然頓住,改口道,“此乃軍中機密,不可輕與人說。”
張星憶豈是那麼容易哄騙之輩,她看了看馮永,一下子就猜了出來,“我在漢中已有不少時日,亦是知道你在武都陰平的胡人裡名聲不差。”
“此番北伐,你又立下了大功,莫不成丞相欲讓你任這護羌校尉一職?”
馮永一聽,知道自己已經失了言,嚇得跳了起來,跑到門口,看看四處無人,這才放下心來。
他走回來低聲哀求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彆說那麼大聲。要不然丞相還沒宣布此事,卻被人傳出去了,隻怕我又要挨軍棍。”
張星憶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她聽到自己的心上人竟然能得丞相這般看重,當下就是替他高興。
隻是她又想起現在自己可是宮裡的代表,尚工女官,剛露出笑容的小臉又板了起來,然後眨巴眨巴眼睛,“馮會首的意思是,你想舉薦霍弋到護羌校尉門下?”
馮永點頭,“對。”
既然宮裡能提出這個要求,那麼就說明諸葛老妖確實已經嘗試給阿鬥放權了——雖然可能隻是小範圍的,也有可能是隨時收回去的。
但對於馮永來說,大漢皇權與相權之間的關係,目前還輪不到他操心。
他所關心的是,霍弋這個人能力不錯。
既然皇家向自己提出了這個要求,又是張小妹親自開口,他怎麼也要給這個麵子的,正好可以彌補兩者之間的關係。
“長史和司馬肯定是不行的,畢竟霍弋從未有過軍功,又沒有領軍經驗,就算是我舉薦他,丞相也不會答應。”
“所以他隻能任護羌從事一職。到時候讓他先跟著積累些經驗,同時後頭還可以學習如何領兵。若是當真有能力,以後不管是伐涼州還是複關中,都可以有機會。”
馮永生怕張星憶不了解軍中的門道,便細細地跟她解釋道。
張星憶聽了,臉上終於綻出笑容,一拍掌,“好!那就這個護羌從事,此事就這麼定了,你可不能再欺騙我!”
“這話說的,我什麼時候欺騙過你?”
馮永看到張星憶那彎起的月牙眼,老懷大慰。
這等笑容,某自當好好守護才是。
“哦,對了,還有一事,宮裡想求馮家阿兄。”
馮永一個踉蹌,“還有?”
哦,對,剛才說了是幫兩個忙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