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曹睿在殿內如何毆打夏侯楙,關中糧食不足已經成為了不可改變的事實。
更關鍵的是,如今關中,就算是民間,也收不上來糧食了,要不然夏侯楙也不至於自掏腰包去關東買糧。
兩年時間,已經足夠隴右掏空關中的民間多餘存糧。
畢竟自黃初(曹丕年號)以來,糧食一直都是賤價,如今有人願意高價買,誰還不是歡天喜地地拋出去?
善於經營家業的夏侯楙更是利用自己的特殊地位,低買高賣,賺了個盆滿缽滿。
他倒也不是一個完全的蠢材,自然是知道糧食的重要性,所以他雖然倒賣糧食,但實際上還是留存了一批糧食。
同時還與關東的世家大戶約好,等夏收之後,會買一批糧食來補齊空缺。
畢竟這麼多年過去了,關中一直平安無事,所以在夏侯楙想來,他最多也就是借用府庫的陳年舊糧兩個月。
兩個月後,他就可以用新糧補上。
哪知道偏偏就是這麼巧,在這個青黃不接的時候,蜀虜突然從漢中冒出來了,而且聲勢極為浩大,居然是舉全國之力犯大魏邊境。
大魏不得不派大軍開進關中,於是關中留存的糧食一下子就供應不上來了。
夏侯楙感覺就像是被人打到了七寸上,兩眼發黑,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
事實上,隻要是曹真能在武都截斷蜀虜糧道,或者是張郃能收回隴關,早日打敗蜀虜,他都能想到辦法把這個事情支應過去。
但如今兩人皆兵敗而歸,眼看著關東、河北還會再有大軍過來,與蜀虜成相持之勢,這糧食的事,終於是遮掩不下去了。
曹睿聽到夏侯楙把事情原委說清楚,恨不得當場就把他給砍了。
隻是想到他的特殊身份,他隻得下令先把夏侯楙關押起來,回到寢宮後,卻仍是肝火旺盛,連砸了好幾個東西。
“陛下何以如此生氣?”
忽然一個略帶陰柔的聲音響起,隻見一個容貌俊美無比的男子不經內侍稟報,徑自就走了進來,看到曹睿這副模樣,不禁溫聲問道。
曹睿一看到這個男子,滿麵的怒容就消散而去,臉色也變得柔和起來,“原來是阿思啊!”
進來的這個男子,乃是大司馬曹休之子,曹肇,字長思。
曹肇如今任散騎常侍,乃是常伴皇帝身邊的隨行人員。
曹肇本是皇家宗親,他自小就與曹睿認識,在曹睿被曹丕故意冷落,受儘人間冷暖的時候,曹肇是他為數不多的好友之一。
待曹睿當上了皇帝,同樣沒有因為自己身份的變化而疏遠了這位好友。
相反,他甚至經常讓曹肇在宮裡過夜,陪他共寢,兩人的關係比起以前來,更加密切。
所以曹肇才能在這種時候,不經內侍稟報就擅自進來。
曹肇看到地上的碎片,先是讓內侍進來清掃乾淨,然後這才扶著曹睿坐到案幾前,自己在旁邊坐下,輕聲問道,“陛下可是為了隴右之事而心煩?”
曹睿在曹肇麵前,沒有任何戒備,放下了自己的所有偽裝,歎息一聲,“除此之外,還能有何事?”
曹肇聞言,寬慰道,“武皇帝英明神武,縱橫四海,仍有赤壁之敗,漢中之失。”
“陛下才登大寶,在中原不安之際,就能敗孫權這等狡虜,已有武皇帝之遺風。如今大魏已成天下正統,蜀虜不過偏安一隅,一時得誌罷了。”
“如今陛下所麵臨的局勢,比起武皇帝當年敗赤壁,失漢中,不過是疥癬之疾比於心腹之病,陛下怎麼就能自失方寸,亂了陣腳?”
曹睿聽了,一直煩亂不已的心情這才稍有緩解,感激地看向曹肇,“若是人人都能像阿思這般知我心意,我又何須如此煩惱?”
曹肇微微一笑,竟是有幾分柔媚之色,讓曹睿看得有些失神。
“陛下,如今關東和河北的援軍正不斷進入關中,隴右之地,遲早會收複,何須擔心?再說了,陛下就再怎麼心煩,如今也是於事無補,還不如放寬心些,免得心神過於操勞。”
“說得倒也是。”
曹睿輕輕地按了按曹肇的手,點了點頭。
曹肇伸手把曹睿眉頭撫平,這才說道,“陛下憂心國事,緊鎖眉頭,臣看得也是心有不忍,不如我們來戲玩樗蒲,陛下也好放鬆一下。”
“哦,那敢情好,隻是這蒲戲總得有個賭注才好玩,不知阿思拿什麼做賭注呢?”
曹睿果然被引開了注意力,他打量了一下兩手空空的曹肇,開玩笑似地問道。
曹肇看了看曹睿身上的衣服,撫掌一笑,“那就以我們兩人的衣物來做賭注如何?”
“甚好!”
曹睿眼睛一亮。
次日早上,曹肇從行宮裡出來,尋了一個機會,悄悄地找到了秦朗的住處。
秦朗看到曹肇,臉色一喜,看看門外無人,連忙關上門,然後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這才問道,“長思這衣服……”
曹肇得意一笑,“眼熟吧?”
秦朗點頭。
“這是陛下的衣物。昨日我與陛下博戲賭衣物,沒曾想一直輸。剛才從陛下的寢宮裡出來的時候,趁著陛下不注意,就穿了這件衣服出來。”
曹肇大喇喇地說道。
秦朗一聽,心頭吃驚更甚,隻是他也知道,若論起與陛下親密者,莫過於曹肇。
隻怕陛下未必不知道曹肇拿了他的衣物,說不定還是故意為之。
再想起曹肇方才之言,秦朗心頭一喜,“昨夜裡陛下又留長思在行宮過夜了?”
“不然我何至於如今才出來?”
“那太好了!”
秦朗挽著曹肇的手臂,把他帶入屋內,分頭坐下後。
然後這才悄聲說道,“昨日陛下讓我去汧縣的旨意下來,實是大出我的意料之外,也不知陛下可是彆有他意。昨夜裡我一直未能安睡,就等著長思的消息呢。”
曹肇聞言安慰道,“元明無須擔心。昨日我也問了陛下,陛下對你倒是不舍,隻是經不起劉放和孫資那兩個老賊的勸說,這才不得已讓你到汧縣領軍。”
秦朗一聽,頓時咬牙,“我便料到是此二人從中作梗!”
曹肇臉上亦現出同仇敵愾之色,“此二人曆經三朝,久掌機要,自恃元老,所以看不慣我們這些新進之臣。”
“如今一有機會,便暗中使壞。讓你去守汧縣,表麵上看起來是說你有才能,實際上卻是把你調離陛下身邊,實是可惡之極!”
秦朗一聽,臉上現出些許的焦慮之色,“那怎麼辦?陛下雖然信任我,但我資曆尚淺,去了汧縣,隻怕未必能服眾。”
“我受了些委屈那是無關緊要,但若是因此壞了陛下大事,那可是死不贖罪。”
“放心。”曹肇倒是不擔心這一點,隻見他胸有成竹地一笑,“元明隻是身在局中,關心則亂罷了。如今的汧縣守將王雙,本是我祖叔父(曹仁)部將,與我曹家淵源頗深。”
“你自小就生活在曹府,自是半個曹家人,他豈會為難於你?到時我再寫一封信給他,再加上你是陛下親信,這汧縣將士誰會不聽命?”
秦朗點頭,歎了一口氣,“隻怕那劉放和孫資也是想到了這些,所以才這麼毫無顧忌地勸說陛下讓我到汧縣去。”
“怕什麼?見招拆招就是。”曹肇的麵容本就偏向陰柔,如今臉色陰沉下來,更是多了一股陰氣,“元明你本就有軍略,此去汧縣,正好一展所長。”
“若是能立下功勞,那是最好不過,到時你掌軍於外,我侍陛下於內,還怕那兩個老賊?”
他說到這裡,心裡也是在暗暗盤算著,自己的大人如今已經當上大司馬,乃是大魏第一重臣,劉放孫資二人定然不敢對自己如何,自己就算是立於不敗之地。
隻要假以時日,自己定能取代此二者,成為陛下最信任的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