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漸黎明,天色漸漸晴朗。
拚殺一夜的太孫,精神仍在,隻靠近了皇後的宮殿,就下了乘輿,隻令乘輿跟著,步行去見皇後。
繞過假山,穿過漢白玉雕欄小橋,就是一處小殿,描金匾額題著“望福”。
綠水環繞,花木繁茂,有蒼鬆,有修竹,清幽雅致。
這是長樂宮最幽靜的地方。
抵達時,見太孫進來,宮女內侍一齊跪下,太孫默不作聲,抵達殿前,抬頭望去,往北不過幾丈,就是朱紅色宮牆,上麵覆蓋著金瓦,沐浴在陽光下,尤其巍峨壯麗。
在周圍,甲士如雲,層層列隊,襯得少年英姿勃發。
皇後眼前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入殿後,就見左右雖放下了垂幔紗帳,仍抵不過從四下吹進來的風。
皇後幾無聲氣,隻是紅著眼睛,太孫入並沒有引起她絲毫波瀾,她隻是淡淡用手一抬,靜靜說了一句:“太孫,你來了。”
“娘娘,孫臣不負所托。”蘇子籍一進門,就拉袍而跪,哽咽:“大行皇帝被齊王所弑,娘娘頒下懿旨,實是恩慈深厚,孫臣伏地叩首,感悚不能言喻。”
皇後沒有說話,殿中一片寂靜,太孫卻說著:“大行皇帝的諡號廟號要定,還得請示娘娘,更重要的是,孫臣繼承大統,卻當繼承父名,請娘娘示下,父皇之帝號,當如何是宜!”
說到這裡,太孫不由嚎啕大哭,悲慟不能自已,就連皇後都不由神色震動,終於說:“你,要給福兒,封帝?”
“我繼父王之位,父業子承,本是天經地義,怎可不封帝呢?”
立刻紅著眼,含了眼淚,皇後深深一眼,沉默良久,神色已經完全不同,才說。
“本以為還有許多波折,不想竟這樣順利,真如有神助……但現在,還不能懈怠。”
說到這裡,皇後心中卻想著,那夜所見的龍,過後,還要重重祭祀才是……但是雖故意轉念,仍舊喉嚨苦澀湧上來,帶著些腥甜,她用紗掩了嘴,沒有給他看見。
“皇帝大行,朝廷無主,你是太孫,正當登基,以應上下人心!”
“萬萬不可遲疑……遲恐生變!”皇後看著他,鄭重告誡:“伱就位太孫,時日太短,遠不及諸王,而今齊王雖死,餘孽猶存,蜀王居府,賢名遠揚,還需留意。”
“近有妖禍連綿,遠有諸神顯聖,邊有敵國窺伺……個個棘手,不可小覷!”
擔憂的神色,就不禁流露出來,皇後不由喃喃:“你太年幼,舉國盼長君,齊王已死,蜀王實是大敵。”
況且,太孫雖是聰慧果斷,但年少心性未定……社稷之重,真的能承擔?
她思量再三,也隻能以後再說。
“一切請娘娘主持。”蘇子籍並不擔憂蜀王或寧河郡王,有些事,有的人看來很重,有的人看來很輕。
單以政治謀略論,18級可謂與世無敵,同等力量,萬種束手。
但才能不是神,它仍舊必須力量來配合,可社稷既得,神器既掌,可所謂神形儘妙,就斷無大權旁落之理。
人民也好,百官也罷,士林等等,儘翻不了身。
皇後,終是才能有限。
“皇帝六璽,拿到了嗎?”皇後最關心就是這個。
“都隨身帶著。”蘇子籍回答得很從容。
“那……皇帝……呢?”她頓了頓,以一種平靜的語氣問。
“皇帝寫了詔書,已收斂入棺,停靈在文華殿。”
皇後輕輕點頭,思量了下。
“現在各處都還亂著,尤其是宮禁,要收拾不容易,時間也來不及了。”
“不如一切從簡,召集百官,你就靈堂繼位吧!”
“至於大行皇帝諡號,以及汝父的帝號,哀家說了不算,還得你和朝堂商議才是!”
“是,謹遵娘娘懿旨!”蘇子籍心一鬆,還是這話,到今天,誰也翻不了身。
但是翻不了,還是分情況。
皇帝本是萬民乃至萬民垂範,他並不願意過於激烈。
那是匹夫想法。
有皇後配合,就能減少最大的阻礙。
不說蘇子籍尋思。
“福兒封帝。”皇後遐想片刻,心裡安穩些,手絹放下了,看見太孫,笑了笑。
“你和新平的事,吳妃已經知道了,但不悔還不知道,是我不忍心告訴她……但恐怕瞞不了多久,你好好安慰她。”
“新平也早做安置,趁著還不顯懷,趕緊換個名姓,納她為妃,遲了就不好了。”
顯懷,什麼顯懷?
我倆清清白白……怎麼就有了?
蘇子籍瞪大雙眸,吃驚望著皇後。
“娘娘,新平……都說了什麼?”
“你這孩子,都這時候了,還能說什麼話?當然是你們的事。”皇後嗔怪看了他一眼:“要不是新平有孕,吳妃哪那麼好說動?”
“你們呀,到底是什麼時候?連我都瞞著,怎麼不早說?”
後麵的話,蘇子籍已經聽不進去了……新平公主,你到底,都做了些什麼啊?
巍峨華麗的宮殿前空無一人,有腳步聲零亂遠去。
跨過朱紅色的門檻,清風拂麵而來,蘇子籍仰麵望去,湛藍如洗,白雲如棉,說不出的澄澈。
步下長階,木屐輕叩地磚,千層木齒釘在潮濕的磚麵上,步步穩當。
朱色宮牆,凝碧垂柳,氤氳水汽裡,少女高挽雙髻,翩然若鴻,撐著隻傘,靜靜凝佇在門前,默默垂淚。
“你來了。”
她隻是一笑,眼淚就止不住地流出。
“我以為自己看不到你了!”
身穿冕服的蘇子籍,看著身前明眸的她:“讓你掛懷了。”
輕撫著她散亂的發絲,蘇子籍又低下頭,抬起袖子,去擦拭她臉上的淚。
沒想到,越擦越多。蘇子籍心中一怔,卻聽著懷中少女含糊的聲音。
“我連夜睡不著,又做了噩夢,夢見書齋……妖道殺過來,爹死了,我找你,但是遍尋不著,沒有你……”
輕輕將不悔額頭散亂的發絲攏好,蘇子籍的動作輕盈。
如蜻蜓點水般,在她光潔的額前一啄,又重重攬住她,靠著她,感受著彼此的心跳。
“彆怕,我在,我一直在……那都是反夢,不做數的。”蘇子籍溫柔地拍著她纖柔的脊背,感受著她在懷裡輕輕抽泣。
要是沒有自己,或她就會夭折在那個夜晚。
默默無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