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源長鬆了口,太平關有人坐鎮,張楚心頭的壓力登時就輕了一半。
第二日,他就在總舵演了一出戲。
他在武士樓和石氏派來的杠精們,和他請來的大爺們對噴得如火如荼的時候,借故大怒,當眾摔了一個茶碗,半真半假的將那群杠精兒罵得狗血淋頭、戰戰兢兢,唯恐張楚脾氣上來,一刀一個將他們全砍了。
人總是這樣。
張楚願意跟他們好好談的時候,一個個胡攪蠻纏,有理無理都先攪三分,覺得張楚是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等到張楚真發怒的時候,他們才陡然想起來,這位爺可是連天行盟、無生宮、天傾軍李家都敢一炮炸上天的主兒,就算一刀一個把他們全砍了,也沒人會替他們出頭。
這一頓罵,張楚是指桑罵槐、含沙射影,罵得那叫一個酣暢淋漓,直接就把前幾天被這些個杠精杠出來的火氣,全撒在了他們頭上。
罵完了,他直接宣布閉關,不再負責合並事宜,一應事務,皆由軍師烏潛淵代為決定。
當天中午,張楚和大劉、紅雲就悄悄從密道溜出了狗頭山,喬裝打扮後往玄嶺郡行去。
……
難得出山不為殺人。
一行三人都沒什麼緊迫感,信馬由韁的溜溜達達慢慢趕路。
張楚在玄北州經營了這麼些年,大戰小戰打了不知道多少,如今半個玄北州都是他的地盤了,他卻從來沒有好好看過玄北州的大山、大河。
他們一路向西北行。
遇見名山,入山擺上一張香案,拜上一拜。
遇見大河,臨河倒上一壇老酒,交上一交。
大山大河隻要細細觀摩,就會發現每一座山、每一條河,都有其獨特的氣質和風韻。
或厚重。
或險峻。
或雄渾。
或激烈。
或柔美。
這是天地造化,賦予它們的精氣神,非人力兒可為。
若是練山勢的氣海大豪,需要遍尋名山,每一座都去拜訪,每一座都去觀摩。
直到遇到最有感觸的那一座山。
或許,那座山其實就是而是放牛放羊的那座山。
或許,那座山其實就是埋葬父母,埋葬發妻的那座山。
又或許,是理想中遠方的那座山。
總之,練山勢者者遍千山之後,終於尋到了那麼一座山,哪怕這座山他曾無數次路過,但直到那一天、那一眼,突然發現它不一樣了……
或許如同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又或許隻是王八看綠豆,看對眼兒了……
總之,那一天,那一眼,他的心裡會突然出現一個聲音:這輩子,就是它了。
而後一坐數載,山勢入心入魂,閉眼是山,揮手是山,一刀一劍皆是山……
任你劍下生花、刀走遊龍,我自一山破之!
此乃練山勢之法。
也是武道入道之法!
是以哪怕不是練山勢者,觀摩山水之勢,也有益無害!
常言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以他勢證己勢。
以他勢礪己勢。
經得起考證的,才是通天之勢。
經得起磨礪的,才是通天之勢!
哪怕是磨礪斷了,心態崩了,隻要鍥而不舍,灰燼也會重新綻放出最美麗的花朵。
如果連這般考證、磨礪都經不起,自我催眠得再堅信不疑,也不過是庭院的千裡馬,花盆的參天鬆!
這是氣海境的積累,氣海境的底蘊。
張楚這一路走來,感觸就特彆深。
在沒有領悟勢之前,看山是山。
領悟了勢之後,看山就不再隻是山,還是一位位屹立於天地,亙古長存的強者!
他為之驚歎。
為之感動。
甚至,在一條養活了無數百姓的母親河旁,他心頭竟完全不由自主的升起孺慕之情。
非常非常的奇妙!
他對勢的領悟,跟隨著他的腳步,一步步加深。
隱隱約約的,還對氣運這東西,有了一些不太成熟的認識、猜想……
最後種種感悟,最後都融入他的無雙之勢。
因為,這千山萬水。
都是他麾下的地域!
他的意誌,能在千山萬水之間暢通無阻。
它們或許是亙古長存的巨人。
他或許隻是曇花一現的螻蟻。
但眼下,他能讓大河改道,大山赤地!
這是……朕打下的江山!
而他的無雙之時,本就是包容萬相、淩駕萬相的勢!
下可作匹夫之怒,血濺三尺的孤勇之士。
上可為伏屍百萬,流血漂櫓的帝王之尊。
不同流。
不合汙。
不妥協。
不避讓。
就算是條鹹魚,也一定是最鹹的那條!
這,就是無雙!
……
一行三人,行至風家莊外,張楚身上已經發生了質的改變。
以前的他,雖然沉靜,喜行不怒於色,但行走坐臥之間,還是會想坐地虎一樣,不怒自威,令人心顫。
而走完這千山萬水之後,張楚不但周身氣勢全無,連真氣波動都微弱得幾近於無,若非高於他整整一個小境界的四品絕頂高手,很難看透他的實力。
他牽著馬,慢悠悠的走進風家莊,明明身上穿的白袍白靴、銀冠玉帶與周圍質樸的茅屋柴扉、雞鴨牛羊格格不入,但卻一點都不顯得突兀,仿佛好像他的身影,曾經無數次出現在這座村莊裡。
好些個大姑娘小媳婦,偷偷摸摸的打量他,都紅了小臉兒。
張楚暗地裡也在感到驚訝。
在他的料想中,這風家莊應該是一處全由武者組成的世外桃源。
力士不如狗、氣海到處走那種世外桃源。
事實上,這座村莊的位置此處玄嶺邊緣,的確夠偏僻,若不是他風雲樓無孔不入,幾乎找不到這裡。
但自他入莊以來,目光所見的每一個人,竟都是不會任何武功的普通人。
他們身上的那股淳樸、自然的氣質,也絕對不是錦衣夜行所能裝出來的。
要有什麼不對……
也就是這些這座山村太平靜了。
平靜得有些過分。
就他所看到的這些村民,每一個人的眼神都中正、平和,沒有半分山民看到城裡人時應該有的那種躲躲閃閃的自卑情緒,倒是有些像……腹有詩書氣自華!
對!
就是那種見過世麵,安於平淡的那種恬淡眼神!
如果擁有這種眼神的,都是上了歲數的老人家,那也就罷了。
連牽著牛的牧童,看他的眼神都是這般……
這風家莊,的確不凡!
就在張楚心頭暗自驚訝的時候,一道身影遠遠的傳來:“兀那後生,是來拜見四大爺的嗎?”
張楚一抬頭,就見到一位須發花白,身穿麻衣、腳踏草鞋,卷著褲腿,肩頭上扛著鋤頭,身上還有泥點子的老者,站在道路中間,表情溫和的望著自己。
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張楚在這個老人的身上,感受到了天地元氣的波動。
很清淡。
很晦澀。
若不是他這一路行來,心頭有所悟,根本發現不了!
也就是說。
這位怎麼看都是一位剛下完地回家來的老農,至少是五品氣海,有可能是四品氣海!
五品氣海,如果在外界,已經是一方大派的掌門級人物!
在這裡,竟然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農。
果真還是力士不如狗,氣海滿地走嗎?
這是金字塔體係要崩的節奏嗎?
張楚心頭嘀咕著,牽著馬快步走過去,一邊走,一邊遠遠的回道:“是的老先生,您知道風四爺住在哪裡嗎?”
就在這時,一個留著鼻涕的小不點不知道從那家鑽出來,蹭蹭蹭的跑到那老農麵前,問道:“村長爺爺,您家還有鹽巴嗎?俺娘讓俺來借點鹽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