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遊擊將(1 / 1)

北方天際那一道赤色長線,吸引了城頭上所有人的注意。

猶如滾雷的轟鳴,沒有人陌生……

因為四天前,他們剛聽過一次。

那是萬馬奔騰的聲音……

但是風雨飄搖的錦天府,再也經不起任何磨難了。

城頭上的人聽到了。

城牆下的張楚也聽到了。

他頭皮發麻,當下不再留手,一躍而起,催動全身血氣一刀斬出!

驚雲落下,一道足有兩三丈長、赤中帶銀的澎湃氣勁,宛如匹練般橫亙在烏泱泱的北蠻兵潮頭頂上。

下一秒,這道龐大的赤銀氣勁轟然炸開,化成無數道巴掌大的氣勁,以漫天灑金錢之勢四散開來。

“嘭嘭嘭嘭。”

爆炸!

一片一片的爆炸!

一刀之下,近兩百北蠻兵被炸成了漫天血雨!

血腥、殘酷的場麵,把張楚自己都嚇住了!

這一招破軍,是九莽刀第二招,是適用於戰場屠殺的群攻形殺招。

但他之前試過這一招,威力差遠了,單從覆蓋麵積上而言,頂多覆蓋三十來個人!

而且上一次他試招時,在地麵上留下的痕跡,屬於貫穿傷類型。

可眼前這……是爆炸傷吧?

“啊得,啊得……”

北蠻兵驚恐欲絕的叫喊聲,打斷了張楚心中紛雜的思緒。

他一定神,就見包圍著自己的北蠻兵們,終於潰敗了……

他曾以為,這些北蠻兵真是一群不知疲憊、不知恐懼的殺人機器。

原來,他們也是人……

也會害怕,也會恐懼。

隻要你比他們更凶,更狠!

此刻,北方天際滾滾而來的馬蹄聲,已經大如雷鳴。

城頭上的大人物們,也都眺望著北方。

似乎沒人注意到城下發生的一切。

張楚本該鬆一口氣的。

方才那一刀,已經超出了下三品的極限。

即便算上鐵骨勁二疊勁的威力加成,也超出太多了。

張楚自己當然知道,這一招破軍的威力,之所以能這麼強悍,肯定和他血氣裡的火意和寒意脫不了關係。

但他血氣裡的火意和寒意,本身就不是下三品的力士能沾染的。

真有人追究起來,他總不能告訴對方,我張楚是有金手指的男人吧?

所以,城頭上那些大人物沒注意到他這一刀,張楚心頭怎麼能不鬆了一口氣?

但此時此刻,他聽著北方天際傳來的馬蹄聲,他心頭這一口氣怎麼都鬆不下來。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錦天府的情況。

錦天府的人力、物力,已經被他壓榨得七七八八了。

隻要再來五千……

不。

隻要再來四千北蠻兵,錦天府就該完蛋了!

張楚正大感絕望之際,忽然城頭上傳來一陣歇斯底裡的歡呼聲。

他一抬頭,就見城頭上的守城士卒們,高舉著兵器,又是哭又是笑的朝著北方歡呼不已。

他愣了愣,心中陡然想到了一個可能,連忙一個助跑,衝上城牆,拽住一根鐵索飛速往城頭上攀爬。

爬到一半,他就看清了北方滾滾而來的接天連地的赤潮。

赤盔赤甲、槍林雪亮,即便是在狂奔之中,依然法度森嚴,不見混亂,猶如一股開山裂石的洪流,雄壯激蕩!

大軍最前方,一名身披黃金怒獅鎧、頭戴鳳翅紫金冠,胯下一匹棗紅駿馬的猛將,倒提著一杆方天畫戟,狂奔而來。

人還未至,天崩地裂般的咆哮聲,已在天地間炸響:“某家姬拔,北蠻小兒,誰敢一戰!”

“是鎮北軍!”

張楚悲喜莫名,竟有一種想要嚎啕大哭一場的衝動。

錦天府守住了!

你看到了嗎,大熊!

我們把錦天府守住了!

……

故事的後來,有些人再也不曾提起,但心中卻從未忘記。

……

北城門大開。

胡亂擦拭掉臉上鮮血的張楚,混在錦天府的官員之中,跟隨史安在匆匆出迎。

就見兩股煞氣騰騰的赤甲士卒,踩著整齊的步伐衝到城門兩側站定,挎刀而立,目不斜視,仿佛一乾錦天府文武官員都是空氣。

不多時,張楚就望見二十餘騎簇擁著一個麵如冠玉,身披麒麟踏火鎧、頭戴珠玉小冠的俊美小將向城門行來。

張楚快速的掃視了一眼,在簇擁著那個小將的二十餘騎中看到了聶犇的身影,心頭頓時一震,連忙低下頭,不敢再亂看。

“籲。”

二十餘騎行至史安在身前丈餘,才齊齊勒馬。

“下官武定郡丞史安在,恭迎世子與諸位大人入城!”

史安在一揖到底,畢恭畢敬的高聲道。

站在史安在身後的張楚、侯君棠等人,也連忙一揖到底,長聲道:“恭迎世子與諸位大人入城!”

“張兵曹何在?”

一道溫潤如玉的聲音,不緊不慢的響起。

張楚心頭一跳,不敢有任何猶豫,連忙一步上前,恭聲道:“末將在!”

“起身吧!”

溫潤如玉的聲音,輕輕說道,聲音中似乎還帶著幾分笑意。

“是。”

張楚畢恭畢敬的回複了一聲,才直起腰身,看清楚了俊美小將的麵容。

狐兒臉,臥蠶眉,唇紅齒白,細皮嫩肉……

咦,似乎有點眼熟啊!

張楚努力想了想,驀的睜大雙眼。

臥槽!

這不是前年他陪老娘回鄉祭祖時,在金田縣外遇到的那個白袍裝逼犯嗎?

他竟然是冠軍侯府的世子!

這世界可真小!

冠軍侯世子看出了他眼神中的震驚之意,舒爽的笑了。

張楚在打量他的時候。

他也在打量張楚。

他看到了張楚的光頭,並在瞬間推測出了張楚所修功法。

他也看到了張楚腰間的黃金彎刀。

但他一張開,問得卻是:“令堂可還安好?”

張楚得承認,無論這位冠軍侯世子,問這句是不是收買人心,他都十分感動。

還記得她老人家的人,不多了……

張楚再次一揖到底,恭聲道:“多謝世子掛念,家母已於第一次北蠻人攻城之時壽終大行。”

冠軍侯世子唏噓的感歎了一聲,點頭輕聲道:“節哀。”

“謝世子。”

張楚直起身。

冠軍侯世子的目光,這時才落在了張楚腰間的黃金彎刀上,“你腰間的金刀,從何而來?”

張楚抱拳道:“稟世子,此刀乃末將斬殺強敵,得來的戰利品!”

他的話音剛落,冠軍侯世子身側就有人怒聲喝道:“混賬!金刀乃白狼主節仗,爾區區一個八品力士,如何殺得了白狼主,拾來的就是拾來的,豈能冒功!”

怒喝出聲的,是聶犇!

冠軍侯世子也在不住的皺眉。

顯然,但凡是行伍之人,就沒有一人不厭惡搶過和冒功的。

張楚麵不改色。

有些時候,罵你的人,不一定是在教訓你,而是在幫你。

“請世子恕末將冒犯。”

他不慌不忙的抱拳道了一聲,而後扭頭大喊道:“來人!”

一名黑甲玄武堂弟兄應聲快步行至張楚身側,沒有理會周圍的諸多高官大將,徑直向張楚躬身道:“幫主!”

“將我剛剛取下來的首級,取過來。”

“是!”

玄武堂弟兄轉身匆匆離去。

冠軍侯世子的眉頭鬆開,饒有興致的看著張楚。

周圍的所有人都在看張楚,眼神驚疑不定。

先前張楚返回城頭,聽聞史安在召他去迎接鎮北軍進城,心想掛著一顆血糊糊的人頭去迎人不太禮貌,就順手取下首級,交給一名玄武堂弟兄。

見到那顆白狼主首級的人,不知道那顆人頭是什麼玩意。

知道那顆人頭是什麼玩意的,沒見到那顆人頭。

不過數十個彈指,這名玄武堂弟兄就將那顆還戴著白狼皮毛的首級取了過來,雙手呈給張楚:“幫主,您說的是這玩意麼?”

張楚沒接,抱拳朝前方的冠軍侯世子道:“稟世子,這把金刀,就是此人的。”

史安在回頭仔細辨認了一會兒這顆血糊糊的人頭,也抱拳道:“下官可以為張兵曹作證,此乃北蠻科爾汗部的白狼主,三日前,張兵曹百騎劫營,下官為接應張兵曹,曾與之交手,未能留下他。”

人證物證具在!

在場的所有人的都猛抽了一口寒氣!

八品殺七品,你張楚是怎麼做到的?

“你是怎麼做到的?”

冠軍侯府世子目帶驚異的問出了口。

“請世子明鑒,末將鎮守錦天府南城門,此人聯合北蠻大軍中的另外兩位氣海大豪,企圖強攻南城門,破錦天府,末將提前推算出了他們的行動,請來了史大人,以及郡賊曹侯君棠侯大人、郡戶曹孔常鳴一同伏擊這三人!”

張楚畢恭畢敬的娓娓道來:“他們三人一上城頭,末將等人便以三十架八牛弩擊之,此人身中三箭。重創墜城,末將追著他跳城,趁其重創強行將其斬殺!”

他並沒有趁機添油加醋,反而儘可能簡明扼要的將斬殺這名白狼主的經過敘述了一遍。

他說得簡單。

但周圍眾多,哪個不是入品武者?

又有幾人不是行伍出身?

他的話音剛落,在場的所有人都用一種十分詭異的目光看著他。

“這是個狂人!”

所有人心頭都暗自震驚道。

能於亂軍之中提前推算出三位氣海大豪的動向,這已經很不簡單,不過還在聰明人的範圍之內。

但敢以八品之身,跳牆追殺一名重傷的氣海大豪,而且還真讓他給殺成了,這就接近非人的範疇了!

重傷的氣海大豪,那也是氣海大豪!

有道是虎死骨立。

氣海大豪隻要一刻沒咽氣,都可能擁有瞬殺下三品力士的本事!

江湖上,被重殘的氣海大豪,一聲大喝嚇得遠遁數十裡的例子,比比皆是!

而敢以八品追殺重傷六品,還真殺成了的例子,卻是聞所未聞!

這種狂人,縱然還是八品,輕易也不能招惹!

關鍵是還這麼年輕……

“末將作證,的確曾見張兵曹跳城追殺這名白狼主!”

侯君棠閃身從人群中走出來,一揖到底,大聲道。

“下官也可以作證,張兵曹的確提前布局,伏殺那三名北蠻氣海大豪,三名北蠻氣海大豪,皆被八牛弩所創,一人被史大人所殺,一人被張兵曹所殺,還有一人不見蹤影!”

孔常鳴也不甘落後,閃身從隊列中走出,揖手大聲道。

事實上,侯君棠當真親眼見到張楚跳牆了麼?

事實上,張楚現在還需要這二人為他作證麼?

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花花轎子眾人抬。

張楚主動在冠軍侯世子麵前提及他們倆,就是給他們倆麵子,他們得兜著,還得報之以桃。

“真猛士耶!”

冠軍侯世子擊節讚歎道,頓了頓,陡然拔聲喝道:“吳軍正!”

“末將在!”

一名花白須發打理得一絲不苟、神情古板的老將越眾而出。

“以我鎮北軍行功論,張兵曹鎮守錦天府不失、百騎劫營、獻計破敵、斬殺敵酋,數功並賞,該獎何?”

冠軍侯世子大聲問道。

吳軍正耷拉著眼皮,用沒有任何波動的冷硬語氣說道:“官升兩級,晉遊擊將,統三千兵馬,獎蛟骨丹五十枚!”

“好!”

冠軍侯世子大聲道:“本公子便假父帥之權,辟張兵曹為我鎮北軍遊擊將……哈哈,聶世叔,您不會舍不得放人吧?”

話說到一半,他偏過頭,笑吟吟望著聶犇說道。

聶犇撫須笑道:“張兵曹能得世子青眼,是他的機遇,老朽豈能阻張兵曹平步青雲。”

“那小侄就先行謝過聶世叔了。”

兩人旁若無人的自說著話。

簇擁在冠軍侯世子身周的二十餘騎,儘皆笑吟吟的望著這一幕。

立在張楚身側的錦天府文武官員,皆用羨慕、嫉妒的眼神望向張楚。

然而,他們似乎都忘了,問問張楚自己的意見。

張楚有意見麼?

他當然有……

他從來都不想任什麼官、為什麼將。

他出任郡兵曹,客觀上是他無法拒絕史安在的征辟。

主觀上,是他本身就忍不下那一口氣,想為他娘,為他那沒能看一眼這個花花世界的孩子報仇。

如今。

北蠻人他殺夠了。

為了報仇還折了一名兄弟。

他累了。

真的很累。

戰爭,絕對是世界上最耗費心力的一種工作……沒有之一。

他現在隻想帶著四聯幫剩下的弟兄,帶上他娘和大熊的棺槨,離開錦天府,去北飲郡,狗頭山好好歇息幾年……

但他連史安在辟他為郡兵曹都沒資格拒絕,又哪有資格拒絕冠軍侯世子辟他為遊擊將?

這才是上位者真正的霸道之處。

我不給你的。

你不能開口要。

我給你的。

你不能拒絕!

否則,便是不識抬舉!

張楚茫然的慢慢扭頭,掃視周圍的所有人,隻覺得這世界儘是妖魔,擇人欲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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