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這下可真殘忍!血流如注,想必很痛……可即便重創了對手,跋厲哥也不著急,他仍然很謹慎,不放盾也不下矛,而是緩緩踱步,繞著圈逼近對手……噢!這下防得漂亮,跋厲哥無功而返……等等!跋厲哥剛剛隻是誘敵,現在才是……嗷!我可不想挨這下,看上去太痛了……啊!轉身又一下!先生們記得捂住女伴們的眼睛,這場景可不適合助眠……還不投降嗎,要是我就投了,免得流血過多……沒錯,沒錯!對方扔下了武器,他舉手認輸了!戰鬥結束了!裁判官和醫生還有擔架隊衝了進去……儘管無助,也許不甘,略有絕望,但是絕對值得,畢竟獎金再豐厚也得先有命去享!”
太陽西沉,晚霞漫天,競技場裡一對一的單人對決足足打了幾十場,連主持台上聲音宏亮的主持人都換了兩位,接二連三的對決看得觀眾們目不暇接,大呼過癮,直到人們點起不滅燈,在場中燃起火炬,將整個競技場映得亮如白晝之時,選將會終於決出最後的優勝八強。
場中,被不滅燈照耀的戰士舉起長矛堅盾,仰天怒吼。
“各位,這一場對決的勝者,亦即選將會八強的最後一人,乃是來自大海彼岸的荒山勇士——阿宰伊·聚勇·跋厲哥!”
主持人的聲音通過特製的發聲筒,也依靠著競技場的環形布局,傳達到場內各處,激起觀眾們的一片熱烈歡呼聲。
“聽聽這全場的歡呼聲,連不滅燈都在顫抖!你看得出來人們愛死跋厲哥了,他們稱他為‘荒山激流’,因為有他的戰鬥肯定絕不會無聊!”
專為選將會招募的信使們則急匆匆地在看台之間乃至會場內外來回,傳遞戰況、名次、對局等信息,不一會兒,場外傳來了更多更大,也更模糊的歡呼聲(或噓聲),而城內更遠的地方,甚至有人燃放起焰火,點亮了初黯的夜空。
“這個跋厲哥,手底下是有真東西的。”站在公爵看台下方的過道上,拿著紙筆,看著場中渾身鮮血、舉著長矛咆哮的荒山人,微微點頭。
“他在戰場上的習慣改不掉,所以見血了,”他身邊的摩根低頭點燃了煙鬥,輕聲讚同,“到了八強,才算是有點東西,隻是……哼,有這能耐乾點什麼不好,非要來賣藝。”
“誒,人各有誌嘛,”趴在旁邊的矮欄上,沙沙地記錄著什麼,“要是我,相比起斷頭流血無人裹屍,肯定寧願在擂台和會場上接受鮮花和歡呼。”
摩根不屑輕哼,轉身走開。
主持人那被放大的聲音再度響起,蓋過他們的私語:
“本次選將會通過初試的選手足足有一百多人,包括許多成名已久的熱門選手,自然是大熱門,當然也少不了年輕氣盛的新秀,令人熱血沸騰,還有名不見經傳的冷門實力選手,一鳴驚人!這是多少年都不曾有的盛況!終於,他們曆經層層廝殺,衝破阻礙,決出最終八強!”
隨著主持人的話語,八強的選手先後走出帳篷,一邊接受觀眾們的歡呼,一邊左右警惕著彼此。
眯起眼睛,一邊專注打量著這些選手們,一邊認真記筆記。
“找到了!”
身後傳來的聲音讓多伊爾一驚,紙筆差點脫手而出,待看清來人之後,他才鬆了口氣。
“嚇死我了還以為恐怖利刃活過來了……噢噢喔懷亞你等會兒,對,就是你,真懷亞,喘口氣嘛,”收起紙筆,扶住滿頭大汗、氣喘籲籲的懷亞,“你找到什麼了?抽水優惠的下注點?”
懷亞登時一愣。
下一秒,主持人的聲音倏地響起,把他們都嚇了一跳:
“首先是由新郊區警戒廳和夜工公會選送的‘百步遊俠’孔格尤,一手大劍匡扶正義,反手飛刀懲戒宵小!他的身手是從雇傭兵和冒險者的生涯裡練出來的!據說他行過萬裡路,見過百座城,才最終決定在我們美麗的翡翠城落腳定居,在新郊區裡行俠仗義,人人敬服!百步之內,歹人銷聲匿跡,遊俠所在,市民安全無虞!諸位,這就是本次選將會八強之一:百步遊俠!”
在周圍一片混亂的歡呼和掌聲中,懷亞不得不提高音量:
“什麼下注……不是,我是說,剛剛找到了幾個市政廳的文書,還有幾個商會的秘書,拿我父親的名頭,威逼利誘……”
“什麼?威逼利誘?你?”有些驚訝。
“我知道,我也不想,但是現在這狀況——總之我大概搞清了那個辯護師的履曆,有一點值得注意,”懷亞想起什麼,掏出隨身的筆記本,劈手奪過,“筆借我一下,我自己的壞了,趁我的記憶還清楚……”
“等等,我還在用——”
不及抗議,就聽見懷亞喃喃開口:
“斯裡曼尼,他在二十年前,通過正式的公職考試和資格審核,當上了正式警戒官,在部門裡的名聲不錯,樂於助人,同事們都誇他是‘警戒廳一杆筆’和‘報告專家’……”
多伊爾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不由撓了撓耳朵。
“不奇怪。”一個渾厚沉重的嗓音從後方傳來,嚇得多伊爾一顫。
“僵屍!嚇我一大跳!我還以為……”
轉過身,義正詞嚴道:
“你去哪裡了?要知道,我們現在是非常時刻,殿下身邊正需要人手!”
哥洛佛剛剛從場外回來,他抱著纏滿繃帶的手臂,眯起眼睛看著手裡的筆記:
“你是說計算賠率,下單投注的人手?”
“咳咳,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不動聲色地把筆記和賠率單合上,轉向懷亞:“然後呢?繼續說,斯裡曼尼怎麼了?”
懷亞沒注意這個小插曲,急急記錄完的他把筆還給,後者重新開始對著賠率單塗塗改改:
“九年!九年前,在累積資曆升職最關鍵的時刻,斯裡曼尼突然在警戒官任上辭職,轉行做了辯護師!”
“辭職?為什麼?”
對麵不遠,翡翠軍團的軍士們一直警惕地盯著這邊星湖衛隊的這個大個子——直到被凶狠的哥洛佛硬生生盯了回去,寸目不讓。
“因為他遇事兒了。”另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
幾人齊齊一頓。
“老孔!”
正在貓頭看筆記的多伊爾又是一哆嗦,他忍無可忍:“你們走路都不帶出聲的嗎!”
“是你寫得太專注了。”
孔穆托護衛官挑挑眉毛,但他隨即一愣:
“咦,卡索少爺拿本子是在寫正事,可是你拿本子是在做什……”
咽了咽口水,幸好,主持人的話再次響起,蓋過他們:
“形貌俊美,姿態靈活的劍士勒文·賈巴裡,曾經是泰倫邦一個雜技表演團的主力演員,直到一位老騎士發現他在武器上的天賦,從此改行揮劍,遍贏錦標,一發不可收拾!人稱‘自由劍舞者’的他,在八強之前的戰鬥中輕巧靈活,閒庭信步,姿態飄飄似仙,遊走於千鈞一發的勝負之間,讓每一位女士為之瘋狂!天呐,如果選將會是投票決定冠軍,那諸位,我們現在就可以宣布結束了!”
場中,一位頭盔上還裝飾著羽毛的輕裝騎士優雅地揮出兩柄細劍,向著四周看台鞠躬,迎來一大片鮮花和錢幣。
“噢,就是這個穿得跟孔雀似的家夥,他有問題,”見狀來了精神,他看著自己的筆記,“至少有兩場戰鬥裡,他的對手們明明實力不錯,卻總做些華而不實的花架子動作,然後蹊蹺地輸在他手上,還剛好輸在最後幾下,營造出這家夥堅持不懈,奮鬥到底,最後反敗為勝的局麵。”
“難怪,我就覺得他的賠率變動有點……嘖嘖,估計有人要輸慘咯。”孔穆托恍然。
“沒關係,我繼母說過,錢是流動的,”舉起筆,嘿嘿直笑,“有人虧了,就表示肯定有人要賺了……”
“孔穆托護衛官,你為什麼說斯裡曼尼辭職是因為遇事兒了?遇到什麼事兒了?”
懷亞擠到他們跟前,一臉認真。
見到大家都看向自己,孔穆托整了整衣領,表情滿意。
“事實上不是斯裡曼尼,而是他的老上司,我估摸著也是後台和保護傘——同樣死掉的傑夫·雷內。雷內原本是個警戒廳長,滑不溜秋的老油條,做事找不出錯處,黑白兩道都不得罪,就算整個警戒廳被端了,上司下屬一個不落全都蹲進去,他都能無事脫罪的那種……”
孔穆托神秘一笑:
“直到十年前,雷內被擼掉了運河區警戒廳長的帽子,降為一等警戒官,後來又被人翻出來貪汙受賄……嘿嘿,他一倒,那想必斯裡曼尼也混不下去了,可不是隻能辭職?”
懷亞一邊沉吟,一邊疑惑:
“你是怎麼知道的?”
孔穆托聽到這裡臉色一垮,他拿出自己乾癟的錢包,痛苦歎息:
“我去找到了在本地警戒廳的熟人,借了他不少錢下注……”
一拍大腿,懊悔不已:
“哎呀!你有錢為什麼要借他啊!”
“十年前?”一個女聲突兀響起。
眾人齊齊轉身。
“米拉!”
下意識地收起筆記,看到來人是誰後才送了一口氣:
“你嚇我一跳!”
但是米蘭達不管不顧,追問道:“孔穆托護衛官,你說,雷內在十年前丟了官?”
孔穆托點了點頭:
“確切地說,額,也不算確切,就是警戒廳裡的傳言是雷內被政敵搞落馬了……”
“‘雪地野獸’丹佛·布!”
主持人的聲音不合時宜地增大:
“看!這是頭你絕對不想在旅途中看到的猛獸!來自魁古爾冰川防線之外,遠古的“人類最後防線”以北,從小茹毛飲血,風餐露宿,凶殘恐怖的野蠻北地人!他一頓飯要吃掉八人份的食物,一斧子能砍開兩人高的雜種!嘶吼是他唯一的語言,瘋狂是他僅有的性格,殘忍是他最大的信仰!遇上他的選手們可得小心咯,而押注他的客人們可要開心啦!”
一個渾身臟兮兮的巨漢出現在競技場中央,在燈光的照耀下砰地一聲扔下雙麵斧頭,擂著胸口大吼,惹來看台間的一片驚呼。
“又一個吹牛的,”米蘭達忍不住輕笑,“除了獸人和終末堡訓練出來的冰川哨望,沒人能在三十八哨望地以北存活——除非你隨身帶上兩百桶永世油和五百車柴火,每天輪著燒來取暖。”
眾人齊齊一愣,看著那個巨漢的眼神越發古怪。
“還有,”米蘭達搖搖頭,“越往北,斧子的個頭就越小,武器的尺寸越來越適合貼身攜帶,等到了冰雪覆蓋,滴水成冰的三十八哨望地嘛……”
“原來如此,”眼前一亮,重新打開筆記記錄,“我知道了,感謝。”
“這叫獵奇。”一個聲音在肩頭後出現。
“臥槽——小傻獅!”
多伊爾回過頭,叉腰怒吼:“你爸爸沒教過你不要從背後靠近人嗎!”
“沒有,因為沒必要,”保羅·博茲多夫淡定回應,“在西荒,連背後有人靠近都不知道的人,基本活不下去。”
一噎。
“所以,十年前,雷內丟官,九年前,斯裡曼尼辭職,”保羅轉向懷亞他們,“對麼?”
懷亞眼前一亮:
“博茲多夫少爺,你也注意到了?”
保羅搖搖頭:
“拜托,我不是什麼少爺。而且,我剛剛查到了今晨的死者,也是我們的老朋友,卡奎雷特級警戒官的一點信息:猜猜看,他從是什麼時候起,從監獄的守衛隊長一職提拔調任,成為警戒官的?”
米蘭達眼神一動:
“十年前?”
“不是,但也差不離了,是十一年前。”
哥洛佛眉毛一動:
“十一年前,卡奎雷調任……你怎麼知道的?”
保羅伸出拇指向後一比:“某個看台上,有一位據說祖上出自博茲多夫家族支脈,家裡自英魂堡移民到本地的貴族公子。”
“從西荒移到南岸?”孔穆托嘖聲道,“那這得是多久遠的支脈?”
“相當遠,遠到我覺得他隻是個想趁著選將會混進上流圈子,招搖撞騙宰大戶的騙子。”
眼前一亮:“所以?”
“所以我耐心聽他數完‘自己’的家譜,裝作不知道他說錯了我祖父的名字,”保羅無所謂地道,“然後我們聊開了,他恨不得把所知的本地情報像倒豆子一樣倒給我,包括那個卡奎雷警戒官很久以前是在翡翠城監獄裡看門的,吃拿卡要,欺上瞞下,在裡頭蹲過的騙子和強盜們全都恨透了他。”
懷亞目光一動:
“但是卡奎雷在十一年前……”
可揮手打斷他:“誒彆打岔,回正題,之後那個冒充你家的騙子呢?”
懷亞難以置信:“正題?難道不是——”
“噢,之後他喝多了,醉醺醺地說他有內幕,知道誰是內定的冠軍,這就要去下注發財,可是一摸發現卻自己丟了錢包,一邊懊悔不已,一邊滿懷期望地看向我,問我還有閒錢不。”保羅麵無表情。
“然後呢?”滿懷期望地看向保羅。
“然後我就送他回家了。”
懷亞一驚:“回家?”
“彆擔心,他還活著,”保羅態度淡定,“在西荒,這很常見。”
活著?
眾人麵麵相覷,唯有失望歎息。
“所以,保羅,”合上筆記本,正色道,“你還有閒錢不?”
保羅皺眉,還不及回話,主持人的聲音就再度響起:
“泰特·比紹夫!來自楓角海岸的黑甲步行戰士多戰連捷,但都令人啼笑皆非:他第一戰的對手在肩甲連接處出了岔子,第二戰的對手腳下拌蒜,第三戰則輪到比紹夫自己摔倒,卻錯有錯著壓折了對手大腿!而第四戰淘汰賽,終結塔歸來的高手臨陣退賽,比紹夫輪空晉級,爆冷殺入終極八強!有鑒於此,觀眾們已經給了他外號:‘命定之劍’!”
隨著介紹,黑甲戰士向前兩步,笨拙地舉手揮舞,隻是看台上應者寥寥,倒是笑聲一片。
“對手臨陣退賽……嗯,這家夥怕不是也有問題,來平衡賠率的……”孔穆托連連搖頭。
“有人——有財有勢的人——想要他進八強,於是買通了他的對手們,包括那個退賽的。”保羅陰沉著道。
“那這樣也操縱得太明顯了吧?”懷亞皺起眉頭。
“哦,不不不,這你們就不懂了……這裡的門道啊,應該是隻有那個退賽的沒有被買通,”多伊爾眉飛色舞,“所以他就被迫‘退賽’了,出了意外,才會這麼明顯。”
“這個比紹夫,”米蘭達突然出聲,“他的戰鬥我看了,節奏很不簡單。”
豎起耳朵:“節奏?什麼意思?”
米蘭達眼神清亮:“他有兩下子,絕不僅僅是靠滑稽和好運。”
眾人齊齊一頓。
哥洛佛皺起眉頭:“是麼?”
“你是說……之前那麼多場,他看上去笨拙滑稽的樣子,也是裝的?”
臉色微變,他環顧一圈,感受著看台上的氣氛,瞬間明白過來:
“糟糕,盤中盤!莊家前後通吃!”
下一秒,多伊爾抓起下注單拚命塗改。
“當然,各位觀眾!接下來的是本次選將會的最大熱門!八強裡最可怕的存在!”競技場裡再度響起聲音。
一人渾身浴血邁出帳篷,引來萬眾歡呼。
“阿宰伊·聚勇·跋厲哥!”
競技場裡,主持人簡直是站在台上怒吼:
“作為從翰布爾王朝前來參會的荒山人戰士,他本是戰場上以一當十、屢立戰功的勇猛之士,陷陣之兵,百戰之選!一手長矛又狠又準,一手鐵盾至剛至強,千軍萬馬取敵酋,屍山血海破敵營的戰場噩夢!據說翰布爾王朝的‘天慧塔拉爾’曾召見他,親賜他曦名——‘聚勇’!但是跋厲哥卻拒絕了難以想象的封賞,隻因他不羨高官厚祿,隻想酣戰沙場,挑戰最強的對手,拓展人生的極限!在前麵的戰鬥中,他的對手出現了不少傷亡,血流滿地,真實殘酷,但跋厲哥卻仍然深受觀眾們的喜愛,這就是‘荒山激流’的魅力!”
“這不,還是有能打的嘛,”米蘭達略顯詫異,“瞧他的步伐和身體的協調性,該死,這家夥才是野獸吧。”
“我不喜歡他的眼神,”摩根緊盯著同樣凶神惡煞的跋厲哥,握緊拳頭,“要是讓我在大街上遇到他……”
“他如果衝上看台,襲擊殿下……”哥洛佛打量著競技場中到公爵看台的距離,若有所思。
“射死他,”保羅皺眉道,“沒必要他近身交手。”
“喊多點人嘛,”孔穆托看著跋厲哥身上虯結的肌肉和交錯的傷疤,“就沒必要交手了。”
“大家回正題!”
懷亞揮手收拳,努力把大家的注意力從選將會上拉回來:“雖然好幾個小時都沒啥事,但是彆忘了,殿下說了,我們形勢危急……”
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保羅適時開口:“所以,無論是斯裡曼尼,雷內,卡奎雷,他們的人生軌跡都經曆了一次大變,有人升,有人降,都剛好在九到十一年前……”
懷亞憂心忡忡:“可惜我找不到另外兩個死者的履曆,酒商摩斯和羊毛商迪奧普……”
“迪奧普也一樣。”哥洛佛突然開口,吸引了大家注意。
哥洛佛被大家盯得不太習慣,他咳嗽一聲:
“他原來隻是個製革匠學徒,即便在工匠行業裡也是底層,複興節放假大家搭夥兒喝酒慶祝都不會喊他去那種……”
所有人都愣住了,大家目不轉睛地盯著僵屍。
“直到十年前,迪奧普突然遇到貴人,發了一筆橫財,自己開了加工工場,然後再轉做毛皮生意,訂單和客源絡繹不絕……為什麼都看著我?”
“先鋒官閣下,你又是怎麼知道的?”幾秒後,懷亞問出所有人的疑惑。
哥洛佛下意識地扭頭,避開大家的目光:“哦,我剛剛守了三個小時,沒事發生,於是輪班休息時琢磨起懷亞的筆記,我就拉上啞巴,出去外麵地攤兒夜市上晃了一圈,剛好遇上幾個血瓶幫的……”
“沒事發生?”摩根難以置信。
“琢磨筆記?”難以置信。
“輪班休息?”孔穆托難以置信。
“你和啞巴?”懷亞難以置信。
“地攤夜市?”保羅難以置信。
“晃了一圈?”被罰加崗回來的涅希同樣難以置信。
“你們正常點!”
米蘭達措辭嚴厲地批評其他人,隨即回過頭來,難以置信:“哥洛佛,你剛剛說,剛好遇上?”
麵對這麼多古怪眼神,哥洛佛一窘:
“就,他們就告訴了我們這些……等等,難道重點不該是十年前……”
幸好,主持人再度拯救了僵屍:
“而各位稍安勿躁,八強之間的浴血廝殺,將在團體賽之後立刻開始!沒錯,最混亂、最血腥、最意外的多人團體戰!據我所知,最終八強裡至少有五人將參加團體大戰,嘿嘿,這可是對體能、耐性、智慧、後勤乃至人緣的終極考驗,他們之中能否有人脫穎而出,一現當年‘溯光之劍’的奇跡,十戰十勝,萬夫莫阻,在個人和團體賽上同時奪魁呢?”
山呼海嘯中,更多的選手來到場上,有不少是之前單人對決被淘汰的,他們很快三兩成群,各自成隊。
“來了!讓我聽見更多噪音!這可是最熱血沸騰的團體戰啊!冠軍可能栽倒,弱者可能反殺,卑鄙也能勝利,莽撞必然錯失!你們準備好了嗎!”
這一邊,米蘭達抱起雙臂:
“想知道些彆的事嗎?”
她招手示意衛隊的大家圍攏過來,在觀眾的呼嘯聲中提高音量:
“在翡翠城有個保鏢行會,裡頭許多人都是在終結之塔結業的劍士們……”
“我也是終結塔出來的,怎麼不知道?”聽見熟悉的話,在一旁站崗的涅希連忙豎起耳朵。
眾人不滿他打斷,齊齊不爽扭頭。
“你結業了嗎?”哥洛佛冷哼道。
涅希臉色一變。
“你是種子嗎?”懷亞無奈道。
涅希眼皮一跳。
“你是首席嗎?”孔穆托歎息道。
涅希嘴角一抽。
“你是北境繼承人嗎?”保羅淡然道。
涅希渾身一顫!
“你是我們可愛的好米拉嗎?”嚴肅道。
涅希登時一愣。
咚!
一聲悶響,米蘭達自如地收回手肘,任由多伊爾捂著腹部痛苦彎腰。
另一邊,涅希沒受傷害,卻也神思不屬,晃晃悠悠,頹然蹲到角落。
“總之,本次選將會,保鏢行會也推選了幾個人參加,而我跟他們聊了聊……”米蘭達繼續道。
“說吧,”瞬間直起腰,打開本子,拿起筆,雙眼放光,“該給誰下注?”
咚。
又一聲悶響,哥洛佛一拳頭將多伊爾悶得直哼哼,不得不退到大家身後。
“有幾個老夥計告訴我,”米蘭達大聲道,“‘洛桑二世’來曆神秘,劍術詭異,至少在他還是血瓶幫殺手的時候,翡翠城裡沒人清楚他的真麵目,但是他跟黑街兄弟會一場決戰,最終死在了王都——猜猜看,是幾年前?”
眾人齊齊變色。
“難道說……”
“十年前?”一個聲音從身後冒出。
“臥槽尼瑪又嚇我,走路沒聲的——”研究著手裡下注單的猛地一跳,旋即反應過來,眉開眼笑,“啊呀是掌旗官大人啊!屬下在這裡等你好久哩……”
雨果·富比神色陰沉地站在大家身後,所有人不由得一凜,齊齊肅顏正色。
大家都知道,當恐怖利刃不在的時候,‘鬼魂’和‘園丁’就是最高級彆的存在。
“確切地說,是十一年前,富比掌旗官,”米蘭達繼續道,“十一年前,不少人親眼所見,洛桑二世死於黑劍之手。”
眼神一變:“誒,可是聽僵屍和啞巴——也許隻有僵屍——說,那個女老大招認,洛桑二世是被其他人乾掉的?”
雨果搖了搖頭。
米蘭達沉吟道:“這不重要,這個消息的關鍵是……”
“十一年前?”懷亞緊皺眉頭,一把搶過的筆。
雨果輕哼一聲:
“我剛剛也聽了一些你們的討論,既然如此……”
隻見他深吸一口氣:
“酒商達戈裡·摩斯,血色之年裡,他負債累累賠得底褲都不剩,但生意從十一年前突然開始好轉,甚至還開始出門做長途生意,一直把生意做到王都……”
雨果看了大家一眼:
“當然,我們後來知道,他在那時被翡翠城招募了。”
米蘭達訝然:“又是十一年前?”
所有人陷入了沉思。
向前探頭,悄聲開口:“掌旗官閣下,您又是怎麼……”
“掌旗翼的門路,”雨果一路回絕,“彆問。”
露出個無奈的表情,縮了回去。
但縮到一半,他突然神情一變。
“等等,你,你,你,還有你們……”
多伊爾一個接一個地指向其他每一個人,難以置信:
“難道說,剛剛幾個小時的時間,你們都在努力地查探情報?”
“當然了,我們情勢危急,”懷亞一邊苦思,一邊回答,“不然呢?”
看了看滿臉理所應當的懷亞和他手裡的筆記,默默地收起自己的本子。
“那問題就來了。”米蘭達眯起眼睛。
“摩斯、迪奧普、斯裡曼尼、雷內、卡奎雷,甚至洛桑二世……”懷亞念出筆記上的姓名。
“十一年前或者十年前,”哥洛佛低聲道,“終結曆669或者670年。”
“血色之年後的第八年,荒漠戰爭結束後的第四年,”保羅認真思索,“以及王子回歸的兩年前……”
“還有我出生後的第十六年……”嚴肅地點頭。
“那時候,翡翠城到底發生了什麼?”孔穆托複述道。
“能讓這麼多人的人生改變,甚至還丟了性命,一定是大事吧?”米蘭達沉思著。
大家齊齊努力思考,或者至少裝作努力思考。
米蘭達眼珠一轉,看向雨果:
“掌旗官閣下?您見多識廣,又司職殊務,想必知道謎底?”
雨果沉默了一會兒。
“沒錯,我知道,或者說猜到,”掌旗官歎息道,“但是這件事涉及到……”
雨果謹慎地看了看左右,欲言又止。
“算了,還是回去再說吧。”
米蘭達一急:“可是掌旗官閣下……”
但雨果搖了搖頭,果斷轉身離開。
“你們不要多想,站好這班崗就行。”
看著雨果離去的背影,所有人都怔住了。
“他知道,但不肯說。”保羅沉吟著。
“他在顧慮什麼?”懷亞疑惑道。
“我也想知道。”米蘭達抿起嘴唇。
“十一年前發生的大事……”
思量間,卻一拍大腿!
“嗐,這還不簡單——”
言罷,在其他人驚奇的眼神下,多伊爾蹲下身子,往欄杆下麵探出頭,揮手喊住一個在看台下小跑而過的賭場信使:
“嗨!紮比!等等!記得我嗎?”
“啊!當然記得啦!”
少年信使不過十幾歲,身上掛著一個大布袋,他聞言腳步一停,抬頭看見,頓時眉開眼笑:
“您是第六號看台的懷亞先生嘛!”
那一瞬間,欄杆周圍安靜了。
就連也僵住了,他的手靜止在半空。
他咽了咽喉嚨,明顯感覺到身後的一群人裡,其中一個人周圍的氣壓急劇下降。
所有人齊齊退開一步,默契地在中間留出位置,給抓著紙筆,深深低頭,微微顫抖的懷亞·卡索侍從官——真正的那個。
但偏偏……
“所以,懷亞先生,您還要下注嗎?”
紮比興奮不已:
“再來一把?團體賽已經封盤了,而且太混亂了不好下,可八強賽就不好說啦,興許這次就贏了呢?懷亞先生?”
感覺著腦後的冰冷溫度,緩緩地擠出一個悲慘的笑容:
“嘿嘿,是,是啊,那就再,再下……”
在大家同情的目光下,“第六號看台的懷亞先生”僵硬地把手伸向懷裡,哆嗦地掏出下注單。
“好嘞,一單押注比紹夫選手!”
紮比接過下注單和錢幣,眉開眼笑:
“來自第六看台的貴客——懷亞先生!”
鼓樂響起,團體賽正是開始,在主持人的煽動下,早就組成隊伍的選手們怒吼著衝向彼此,或拉幫結派一致對外,或默默退後留力自保,當然也有怒吼著紮進人堆,不多時已然有人見血掛彩。
競技場四周看台上的呼聲前所未有,震耳欲聾,夜空上的焰火斑斑點點,五光十色,好一派熱鬨繁華的景象。
但一陣哆嗦,隻覺得身後一片死寂。
寒冷淒清。
眾人麵麵相覷,而懷亞的表情則隱藏在陰影之下,欲見而不得。
感覺大事不妙,連忙轉移話題:
“咳咳,對了兄弟,再問一件事啊:翡翠城十一二年前,發生過啥大事嗎?”
“啊?大事?”
正在開心收注的紮比頓時一愣:
“為什麼問這個?什麼樣的事才算大事?”
多伊爾僵硬地勾勾嘴角。
“嘿嘿,嘿嘿,是這樣啊,你,你看見我後麵那個拿著筆記本,一臉嚴肅的大哥哥了嗎,所以我們在玩兒兩人競答,贏了有錢拿——這樣,到時候分你一點?”
紮比先是驚喜,旋即擺擺手:
“嗐,不必不必,您今天照顧了我這麼多生意,懷亞先生……”
身後的氣壓更低了一些。
“咳咳,”連忙打斷他,“那個,紮比,十一年前?大事?”
“大事……大事……噢,有了!去年翡翠城才開了十周年紀念慶典來著,我們賭場也為這個搞過優惠活動,絕對是大事呢……”
米蘭達聞言靠上欄杆,表情深邃:“十周年?紀念慶典?紀念什麼?”
“當然是紀念十一年前,”年紀輕輕的紮比挺起胸脯,驕傲不已,“詹恩大人歸來翡翠城,平定亂黨,正式繼任為新一代的——南岸領守護公爵啦!”
“沒有比這更大的事了!”
這一瞬間,所有人都愣住了。
等年少的信使走後,大家麵麵相覷,就連懷亞都一時忘了方才仇怨。
“十一年前,公爵繼任,平定亂黨,什麼意思?”懷亞喃喃道。
他抬起頭,看向大家,突然發現有些人麵色凝重,有些人則難以置信。
“為什麼?”
懷亞追問道:“為什麼這些死者都在南岸公爵繼位後,或高升或轉行?又在十一年後,相繼慘遭謀殺?”
“為什麼掌旗官閣下明明知道,卻對此諱莫如深?”
沒有人回答。
孔穆托麵色慘白,小心翼翼地打量周圍。
摩根不屑搖頭,呸了一口。
保羅雙眉緊鎖,不言不語。
哥洛佛的麵色還是僵硬如死人,但他握緊了拳頭。
而米蘭達抬頭看向公爵看台,更是神情難看,目光淩厲。
隻有為了彌補方才的過失,一拍大腿,痛快回答。
“這簡單啊,按照你的理論,真懷亞,”多伊爾越說越上頭,隻覺得邏輯從來沒有這麼通順過,“當然是南岸公爵繼位有蹊蹺,而這些死者全是知情者,所以才有的高升,有的轉行,直到被清算滅口——”
下一秒,多伊爾想通了什麼,他在震驚中一個哆嗦,把所有的話都咬斷在齒間。
不是吧?
公爵繼,繼位……
“你說什麼,什麼有蹊蹺?”
懷亞恍惚地呼吸著,顫巍巍問道:
“誰,誰有蹊蹺?”
轟地一聲,幾個看台再次爆發出怒吼和歡呼。
競技場裡的團體戰已經到了白熱化階段,不斷有人慘叫著倒下,被專職救護者拖出去,也不斷有人嘶吼,廝殺不停。
“來啊!廝殺吧!戰鬥吧!燃燒吧!照耀吧!戰士們!落日與你們同在!”
主持人瘋狂地大吼:
“鏖戰至死,把鮮血灑向大地,光耀選將會吧!”
但在那一瞬間,懷亞隻覺得自己眼前的競技場變了:
它不再是參賽者和觀眾們的競技場,鬥場和看台變成了最不起眼的部分。
相反,成百上千,隊列井然的翡翠軍團士兵們布滿了每一個崗哨,把守住每一個出口,緊盯著每一層看台,把星湖衛隊周圍的每一條路都生生堵死,水泄不通。
公爵繼位……有蹊蹺……
懷亞咽了咽喉嚨。
“所有人,不要激動,不要聲張,我們什麼都不知道,一切照常。”米蘭達沉聲道。
但顯然沒人再敢“激動”起來。
也沒人能“照常”得起來。
周圍士兵的盔甲和盾牌上刻著明晃晃的鳶尾花標誌,個個殺氣騰騰,全副武裝,隱隱拱衛著最尊貴的看台。
在那上麵,他們效忠的人——年富力強的南岸守護公爵,詹恩·凱文迪爾坦然安坐。
知情……滅口……
懷亞呼吸加速。
而那個穿著九芒星服飾的少年,就坐在詹恩的身邊,眉宇緊鎖。
似乎在思考什麼。
“得有人去通知殿下,帶他下來……”
懷亞艱難開口:
“如果公爵真的得位不正,一旦被殿下戳穿……”
“閉上你的鳥嘴,真懷亞!”孔穆托低聲怒斥,甚至顧不上素來的禮貌,“也彆看向殿下那邊!”
眾人齊齊一凜咋,再不敢動。
這排欄杆上,人人都僵硬著脖子,死死盯著場中的團體廝殺。
“天啊,我乾嘛要多嘴去問啊,”懊惱不已,“掌旗官他不說,他不說,他不說肯定有理由啊!”
“那泰爾斯殿,殿下知道嗎?”懷亞僵硬地抬頭。
“殿下比我們聰明……”米蘭達咬牙道。
哥洛佛沒有說話,他悄然側目,觀察起競技場的出入口,隻是越看心情越沉重。
“等等,如果殿下他知道……”保羅突然開口。
“那就更危險了。”
米蘭達搖搖頭:“想想看,如果詹恩曉得殿下知道……哪怕隻是懷疑……”
糟糕。
眾人心中又是一沉。
“我去集結大家——靜悄悄地。”
“彆!會惹人懷疑的。”
“各位,我要說一件事,你們聽了先不要慌……”
“那怎麼辦?”
“我去發暗號……”
“先通知掌旗官……”
“各位……”
“掌旗官肯定已經在行動了!”
“冷靜,一個個離開……”
“額,各位?”
“那殿下怎麼辦?”
“他帶了武器,警示者,還有那把他常用的匕首……”
“什麼?你要他舉劍殺出來嗎?”
“我去帶他下去來,就說恐怖利刃病危了……”
“馬略斯在空明宮裡!有沒有更好一點的借口?”
“各位!!!”
有人大喝一聲,讓所有人齊齊一震!
大家轉過頭來,卻發現發聲的人是。
“有點不對。”
隻見多伊爾滿頭大汗,神色慌張,他顫抖著舉起手。
所有人彼此對視,驚訝又惶恐。
“多伊爾,冷靜!”米蘭達咬牙道。
“彆慌,,深呼吸,我在這兒,”哥洛佛心知這也許是戰場上的恐慌發作,他連忙道,“我看著你的後背。”
“不!”但打斷了他。
隻見多伊爾指著場中,哆嗦道:
“我看到,團體混戰裡,剛剛有人用了一招‘鎖陣式’,正統的。”
米蘭達一怔:“什麼意思?”
“那是,那是軍團十式裡的一招。”
所有人都怔了一下。
直到好幾秒後,米蘭達才望著台下一片混亂的廝殺,緩緩回過神來:
“什,什麼?”
“我知道,我很多次告訴自己,說他已經死了,沒活路了……可是,可是總有個聲音告訴我他沒那麼容易……糟糕,我發誓,剛剛那絕對是‘禁衛式’!”的聲調有些變形。
“……”哥洛佛艱難道。
“那怎麼可能?”懷亞難以置信。
“沒錯,很不可能,但我發誓那種手法,那種熟練——那就是他。”
死命咽了口唾沫,他望著競技場裡的刀光劍影,麵如土色:
“洛桑二世,他還活著。”
“就混在這些混戰的人裡。”
“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