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哥洛佛跟齊米卡斯蹲在一塊,他們小心翼翼地躲在兩個木箱後麵,以免卷入廝殺,成為地上的屍體之一。
那個該死的啞巴,他到底在乾什麼?
哥洛佛憤然盯著站在場地中央,被打手們團團圍住,卻依然意氣風發地與紅蝮蛇和流浪者對峙的羅爾夫。
對,那幾下把戲是很出風頭,乾掉幾個雜兵,擺幾個姿勢,但是……
難道那啞巴就看不出來,這倉庫全是血瓶幫的精銳打手,裡三層外三層,哪怕再擊倒十個人,也於事無補,根本沒有勝算嗎?
更何況,最棘手的威脅……
哥洛佛移動目光,忌憚地望向那個窮星湖衛隊之力都無法拿下的黑衣殺手,後者正站在倉庫另一端的陰影裡,紋絲不動地旁觀場上的局勢。
可惡。
哥洛佛狠狠一拳砸上箱子。
那個黑衣人,會在什麼時候出手?
是戰鬥最激烈的時候?是啞巴被其他人消耗乾的時候?還是雙方都廝殺至死,一切塵埃落定的時候?
想到這裡,僵屍心中無比糾結:到時候,嘉倫·哥洛佛,他自己出不出手,是上還是不上?
上了,暴露自己。
不上,那啞巴就……
這啞巴雖然該死,但也不該這樣死啊!
該死!
他以為這就夠糟了,可事態的發展比他想象得更壞。
“他的眼神,小紅,我知道了。”
弗格端詳著羅爾夫的表情,越發嚴肅:
“接下來,他恐怕要跟我們搏命了。”
弗格麵無表情,輕輕舉起自己的長刀。
正在頭疼的涅克拉聞言一驚。
他們的對麵,羅爾夫冷笑一聲,從地上拾起一把滿是血跡的鏈劍,先在袖子上擦了擦鮮血,再把劍柄上的鏈條緊緊纏上手臂,似乎在默認。
這個動作讓周圍的打手們齊齊一凜
“正好!”
紅蝮蛇一咬牙,索性丟開得失,重新激發凶性:
“那就放開了拚到底,誰生誰死,交給落日吧!”
他嘶吼一聲,體內激素分泌加速,身上的肌肉越發緊繃。
麵對這兩大勁敵,羅爾夫咧嘴而笑,緊了緊手上的鏈劍,仿佛在說:正合他意。
三人之間的氣勢猝然一變。
什麼?搏命?在這裡?這時候?
哥洛佛難以置信地望著正在倉庫中央大出風頭的羅爾夫,從對方的動作表情中驚恐地讀出來:這可能是真的。
羅爾夫……做好了死在這裡的準備。
等等!
哥洛佛下意識地搖頭:
這啞巴是腦子有病嗎?哪裡想不開嗎?
翡翠城有碼頭,有海邊,想自殺去哪裡不好,非要跑到這裡來送死?
鄉愁情結,死也要死在出身的幫派裡,是麼?
還有那個被人背叛的女老大,她是他未出世的孩子他媽還是怎麼地?她就那麼重要?值得這破啞巴拚上性命?
不,看年齡,大概是他未出世的孩子他外婆吧!
草他媽的!
憤恨不已的哥洛佛越想越氣,早在胸中罵開了花。
而且,他們在這裡拚命戰死,難道有什麼意義嗎?
哥洛佛觀察著漸漸恢複秩序與紀律的血瓶幫幫眾們,頭疼地發現他們又站好了隊形,僅有的兩個出口被重新圍得水泄不通。
那個女老大,難道會因為啞巴壯烈戰死贏得尊重,就被敵人網開一麵放過性命?
拜托,這裡是醜陋現實的幫派火並,不是高尚理想的騎士對決!
再說了,後者真的存在過嗎?
愚蠢,自私,罔顧戰友的啞巴!
草死他!
就在哥洛佛暗自痛罵不停,而羅爾夫這場以一敵二的生死對決避無可避,一觸即發的時候,一個聲音在人群中幽幽響起:
“血瓶幫居然有如斯高手,說實話,我很欣慰。”
哥洛佛一驚,瞬間將警惕提到最高。
戰鬥被打斷,羅爾夫、涅克拉和弗格三人氣勢稍泄,齊齊回頭:許久未曾動彈的黑衣殺手邁開步伐,掠過人群,向場中三人走去。
遝,遝,遝……
他的步伐仿佛有著攝人心魂的力量,每踏出一步,都會揪緊所有人的心跳。
令人呼吸乏力,心悸膽寒,還有不少人表情發緊,呼吸加速。
“但是我想起來了,我們其實照過麵,對吧?”
黑衣人看向羅爾夫,輕聲而笑:
“就在那個羊毛商的宅邸外。”
那個瞬間,羅爾夫和哥洛佛齊齊蹙眉。
糟糕。
他們被認出來了。
哥洛佛最擔憂的事情之一,終究還是發生了。
“你和他們一塊來抓我……那天的風也很大,大得蹊蹺,而你的腿腳,也還沒這麼利索——異能者。”
遝,遝,遝……
黑衣人緩步上前,每走一步都給人以巨大的壓力,加上他從頭到腳裹得漆黑一片的造型,莫名讓人內心不安。
涅克拉和弗格對視一眼,前者鬆了口氣,重新露出笑容。
羅爾夫則壓力劇增。
他僵硬回頭,警惕地看向越走越近的黑衣人,手上的鏈劍越攥越緊。
作為旁觀者,哥洛佛歎了口氣,下意識握住地上的一柄砍刀。
現在他該怎麼辦?
上去跟啞巴一塊兒砍人?
可是,如果要對付那個黑衣殺手,那要不顧一切先下手為強?還是找準機會背後偷襲?或者乾脆一心一意拉上啞巴就跑?
總不能讓他來拚死攔住殺手,給啞巴和他的老相好創造逃跑的機會吧?
可是,那個黑衣人的劍術身手,配合上那詭異的異能,就連馬略斯勳爵指揮星湖衛隊布下的圍捕陷阱,都奈何他不得。
他們兩個,一個傷勢還沒好,一個剛剛打過一場,根本不夠人家塞牙縫的!
該死,他們好不容易才混進來,得知了那麼多情報,結果前功儘棄!
就為了個……啞巴的老相好?
草!
齊米卡斯對身邊的危險十分警覺,他第一時間注意到哥洛佛的動作,不由驚恐:
“胖墩兒,你想乾嘛?彆啊!”
想乾嘛?
乾嘛?
老子現在想殺人!
哥洛佛望著羅爾夫,狠狠呸了一聲。
“我能感覺到你的殺意,也許還有仇恨,甚至死誌,年輕人,”黑衣人的目光藏在漆黑一片的目鏡後,卻讓人憑空心慌,“我也很樂意靠你來驗驗手下們的成色。”
羅爾夫麵色一變,正要暴起出手時,卻驚訝地發現:
自己不知不覺,已經顫抖得連手臂都舉不起來了。
這,這麼快?
糟糕!
密切注意局勢的哥洛佛一驚,他看著啞巴的表情,立刻反應過來:
是那種異能!
“但可惜,我的日程表很滿,沒有空閒陪你和伱的主人玩遊戲,”黑衣人嘖聲搖頭,緩步來到羅爾夫麵前,“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下一秒,羅爾夫表情一變,身形晃了一下!
但他不是唯一一個:
站得離黑衣人最近的兩個打手,一個眼神恍惚,開始喃喃自語,另一個乾脆撲通一聲,直接摔倒在地。
撲通!咚!啪!
從黑衣人身邊開始,倉庫裡摔倒或軟倒的人越來越多,有人恍然夢囈,有人揉搓額頭,有人沉沉睡去。
“啊啊……”
“不……”
“我要吃頓好的……”
“哈哈哈哈哈……”
涅克拉和弗格兩人齊齊退後半步,紅蝮蛇表情痛苦,弗格則神色恍惚。
不妙不妙不妙啊!
看見眾人的異狀,哥洛佛心中叫糟,正準備衝出去,不顧一切突襲黑衣人,但馬上感覺到腿上一重。
“是的媽媽,”齊米卡斯抱著他的腳軟倒,眼神茫然,“我,我今天努力工作,拿了不少賞錢,好的媽媽,對的媽媽,沒問題媽媽……”
哥洛佛準備一腳把他踹開,但齊米卡斯的表情變得苦澀:
“放心吧,我不會學父親去混幫派的,更不會像他那樣被砍死……我沒有做小混混,沒有欺負苦命人,我賺的是乾淨錢,良心錢,我還要攢錢給你請最好的肺癆醫生呢……最好的……”
哥洛佛呼吸一滯,他咬了咬牙,收回抬起的腳,隻是將齊米卡斯輕輕推開。
這個混蛋。
這倉庫裡……全他媽是混蛋。
但當他推開齊米卡斯的時候,哥洛佛突然發現:齊米卡斯身前的地上,有一攤血跡被風刮開,露出歪斜的字跡:
【準備,預案】
哥洛佛一驚。
預案?
什麼預案?
下一秒,小特托出現在他麵前,朝著他蹦蹦跳跳地跑來……
不,不要!
哥洛佛死命搖頭,把注意力轉移回場中,卻隻能看見羅爾夫在黑衣人麵前,滿臉痛苦地彎下腰。
像是在屈膝下跪。
該死!
哥洛佛努力抵禦著異能,心中焦急:
他倒是說清楚點啊!
總不能是這啞巴要壯烈殿後,為我創造逃跑的機會……嗯?
創造,逃跑的機會?
哥洛佛轟然一震!
在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
他明白,他tmd明白羅爾夫要做什麼了!
在黑衣人跟前,羅爾夫恍惚地呼吸著。
他眼前的人影,一會兒是黑衣人,一會兒是凱薩琳,一會兒是那個改變了他命運的男孩兒,一會兒又是一群凶狠可怕、饑腸轆轆的野狗。
他分辨不出區彆。
“曾經,當我隻是一介草民,人們不肯坐下來,認真聽我講話。”
黑衣人的聲音響起,像是從天邊傳來。
羅爾夫努力晃了晃腦袋,想要按按額頭,卻發現一伸手就觸到了地麵。
他怎麼……跪下了?
“於是我努力練劍,奮力揮劍,”蒙麵黑衣人的話在繼續,“終於,他們終於肯安安靜靜坐下來,聽我講話了。”
他拍拍自己的劍柄,語氣變得落寞:
“但我花了很久才搞懂:他們聽的不是我的話,隻是劍的話。”
羅爾夫隻看見對方的嘴皮子在上下開合,卻完全不知道他說了什麼。
他甚至有些迷糊:對方為什麼要開合嘴皮?
是為了吃飯嗎?
氣壓失去控製,從義肢的合金氣瓶裡鬆泄,但他恍若未覺。
直到他的膝蓋跪上一片玻璃渣,恰好刺進金屬與血肉的夾縫裡。
特殊的觸感和疼痛讓他神智一清!
對了!
他還在倉庫裡,在殘酷的命運裡,奮力掙紮……
羅爾夫驚醒過來,下意識地把手伸進衣兜。
那個哥洛佛,那個大壯漢,那個大家都說不善交際,但其實根本就是不想和不屑交際的、心理扭曲得不行的大塊頭,那個被恐怖利刃逼著硬生生跟他湊成對的僵屍……
他能明白嗎?
他能做到嗎?
他能……成功嗎?
箱子後方,頭暈目眩的哥洛佛喘著粗氣,努力把手伸進衣兜。
沒錯。
為什麼他沒想到呢?
他們在血瓶幫的地盤上,陷入這麼多幫眾的重重圍困,其中不乏超階好手,隻要被其中一個人纏上片刻……
而羅爾夫還帶著身受重傷的幻刃,有這樣一個累贅,他們是無論如何不可能逃脫的。
光憑他們兩個,不行。
無論如何做不到。
畢竟,他們不是王國之怒。
所以,要越過這麼多人突圍,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
哥洛佛艱難地睜眼,看向倉庫裡的全景:
從前到後,從左到右,血瓶幫的幫眾們有人悶哼,有人呻吟,有人伸手夢遊,有人兀自呢喃,有人痛苦抱頭,更多的人乾脆直挺挺地暈了過去。
涅克拉靠著牆慢慢軟倒,眼睛緊閉,麵色痛苦。
弗格表情難看,身體虛弱,一把抓住扶手才不至於摔倒。
杜羅就地坐下,目光癡迷,淚流滿麵。
儘管反應不一,但此時此刻,整個倉庫的幫眾們以黑衣人為中心,從裡向外嘩嘩啦啦倒了一片,絕大多數人都失去了活動能力。
但是至少……
哥洛佛在眩暈中勉強望向另一邊:
通向出口的路,已然廓清,不再堵著黑壓壓的一大票人了。
哥洛佛晃悠悠地跪倒,終於吃力地掏出一截注射針管,顫抖地拔掉針套。
他們的預案。
天煞的預案。
真有你的,啞巴。
是一開始就想好了嗎?
隻是……
他不嫌太冒險了嗎?
哥洛佛用儘全身的力氣睜眼:視野中,黑衣人彎下腰,看向精神恍惚的羅爾夫。
“現在,我給他們想要的夢,寄望他們真正開始聽我說話。”
黑衣人輕輕搖頭。
“可我又發現,當他們一旦開始做夢……”
他看看角落裡的凱薩琳,再看看倉庫裡橫七豎八倒成一片的眾人,歎了口氣。
“就再也聽不清,我說什麼話了。”
自從與黑衣人相遇,王室衛隊——確切地說,是星湖衛隊灰頭土臉铩羽而歸後,守望人兼隊長,托蒙德·馬略斯勳爵就開始收集情報、製定對策。
其中之一,就是如何抵抗那種會讓人莫名其妙陷入幻景的精神異能。
幻景。
眩暈感之中,哥洛佛咬了咬舌尖,努力不去看在眼前歡快奔跑的兄弟姐妹們——那時,他們多快樂啊。
下一秒,他深吸一口氣,將針劑紮進大腿!
王室衛隊世傳的禁衛六翼中,刑罰翼司職特殊,尤專刑罰拷問。
他們有不少手段和工具,甚至是從遠古帝國時代流傳下來的,曆史悠久,經驗豐富,又經代代改良,高效管用,據說就連王國秘科都經常來借調人手或器材……
比如說……
哥洛佛塞回針管,掏出一個能在每一個住家裡找到的、普普通通的——晾衣夾。
渾渾噩噩的僵屍顫抖著,在小特托的虛幻笑聲中遵照刑罰官“園丁”帕特森的建議,把它夾在肩窩下方的腋下皮膚上,而且隻夾薄薄一層。
就是不知道,刑罰翼的藥力什麼時候才開始起效……
但哥洛佛是不知道了。
因為他恍惚而舒適地閉上眼睛,開始思考彆的事情。
比如蘋果。
蘋果。
對,蘋果。
【胖墩兒,不哭。】
他攥緊兜裡的蘋果,擦乾淨上麵的血,怯生生地穿過街道,向家——或者用廷克之前的話說,老巢——趕去。
蘋果有些變味兒了,上麵還有十好幾道口子,都是小醜用飛刀留下的。
那時,克斯一邊數著手裡的飛刀,一邊瘋笑著說,隻要他舉著蘋果,貼牆站好,站穩,不能抖,不能喊,不能叫,不能哭,那等克斯練完一袋飛刀,這個好吃的蘋果就是他的。
而他做到了。
他托著蘋果,站得很穩,舉得更穩。
他沒有抖。
沒有喊。
沒有叫。
哪怕在小醜的最後一片飛刀偏離蘋果,紮穿他手心的時候。
更沒有哭。
【胖墩兒,不哭。】
這個蘋果……
是他的了。
不,是他們的了。
等他回到老巢,那莉莉安姐姐、傻廷克、笨佛恩、破癩痢、臭鼻涕蟲,還有那個討厭的,天天粘著他,又天天感冒的小特托,大家就又能看到,他這裡有新鮮的蘋果了!
莉莉安姐姐會像上次誇讚佛恩一樣誇他的吧!
嘿,這下回去,他們所有人都會羨慕我的!
哼,想吃嗎,那就說聲“拜托胖墩哥”?
吃完了?那還不快叫聲“謝謝胖墩哥”?
這下子,就也沒人敢笑話我沒用,長得胖還光吃飯不乾事兒了!
胖墩兒吸著鼻涕一溜小跑,心中泛起驕傲和快意,在不知不覺中摸到了……
手上的傷口。
下一刻,滿是呢喃與呻吟的倉庫中,哥洛佛一個激靈,睜眼醒來!
臥槽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尼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大叫出聲,一股腦呼出肺部裡所有的空氣!
但他沒有更多的時間去思考了。
腋下傳來的、放大無數倍的劇痛讓他背部痙攣,哥洛佛痛苦地捂住腋下的夾子,在地上不住翻滾。
臥槽,臥槽,臥槽!
不知何時起,小特托從他眼前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無窮無儘的撕裂疼痛。
仿佛有人正拿著剪刀,從他的腋窩開始,一點點,一寸寸,一絲絲地剪開他的皮膚!
刀口還不斷發出喀嚓哢嚓的聲音!
它們硬生生地,把哥洛佛從不可自拔的記憶中拉了回來。
好吧,哥洛佛這下知道:藥劑生效了。
沒錯,這就是馬略斯勳爵收集情報,詢問在場當事人之後,經過與掌旗翼商議考量,接納了刑罰翼的建議與原料,委托後勤翼改製而成的,抵抗精神異能的最快“解法”:
放大感知,聚焦注意,尤其提升痛覺感應的拷問藥劑。
彆名——“失鄉河蝦”。
至於為什麼是這個名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哥洛佛一邊在大腦裡尖叫著,一邊在地上掙紮扭動,猶如一隻離開水的河蝦。
草啊啊啊!
好tm的——痛啊!
到底是哪個該殺千刀的逼崽子,跟馬略斯說疼痛能戰勝幻覺的!
讓老子知道,絕對要徒手活撕了他!
活撕!
就從每一根毛發開始!
在放大無數倍的劇痛中,哥洛佛顫抖地握住腋下的夾子,讓它鬆開一點。
疼痛褪去。
他這才發現,不過幾秒的工夫,自己已然滿頭冷汗。
該死的“園丁”帕特森,該死的刑罰翼。
媽的,虧園丁還說,這是經他調試之後酌情減量的,那要是給足了量的“失鄉河蝦”……
刑罰翼,我tm記住你們了!
但哥洛佛不敢去想,也沒空去想了。
“當我年少熱血,仗義執言,世人不願傾聽。”
場中,黑衣人看著徹底失去意識的羅爾夫。
“當我揮劍而起,挾威發聲,世人聽而不聞。”
他緩緩伸出手,覆蓋上羅爾夫滿是傷痕的脖頸:
“當我幡然醒悟,投其所好,世人聞亦無心。”
黑衣人深深歎氣:
“異能者,你了解這種孤獨嗎?”
然而下一秒,黑衣人卻疾速轉身,長劍出鞘!
叮!鐺!
金屬銳響中,黑衣人一揮一格,擋住突然襲來的一把刀。
刀鋒與劍刃相交,彼此角力。
“你現在還能動彈,”黑衣人呼吸自然,遊刃有餘,“真不簡單呐。”
他的身前,哥洛佛喘著粗氣,全身的氣力都集中在刀柄上,卻就是無法突破黑衣人的封擋。
可惡!
“你的手不穩,是身上有傷,還沒好利索?”
哥洛佛咬緊牙關,五官扭曲。
沒好利索的不是傷!
而是該死的……
失鄉河蝦!
終結之力蔓延開來,麻木了哥洛佛的疼痛。
也淹沒了他的思想。
那一瞬間,僵屍的目光漸漸茫然,但動作卻絲毫不慢,刀刃順勢一轉!
黑衣人卻似有所感應,一個翻手,挑開哥洛佛這記順著劍身而來的奪命橫削!
“等等,你,我也認得你,”黑衣人看清了哥洛佛的樣子,冷笑開口,“羊毛商家裡,扛了八個回合的硬漢大塊頭?”
“你的另一個同伴呢?一開始隱藏實力,實際上卻劍術精妙,熟稔軍團十式的那個?”
操!
終結之力湧起,僵屍不管不顧,揮刀疾砍!
鐺!鐺!
金屬交擊的聲音來回響起。
黑衣人不慌不忙沉穩出劍,一前一後見招拆招,連續封攔哥洛佛的進擊。
他的每一次揮劍,每一個挪步,乃至每一次沉肩轉腕的微小動作都恰到好處,沒有一招多餘,沒有一式浪費,沒有一個姿勢或一道氣力不起效果。
相較之下,無論佯攻、壓迫、殺招、防守……哥洛佛的每一次出手似乎都差了那麼一點,功虧一簣,成效不彰,讓他有苦難言,憋悶不堪。
黑衣人揮劍之餘,甚至有餘力說話:“不錯,你基礎紮實,但平時應該不用刀,而是用劍,而且是帝風——哦,是‘風騎士’哥洛佛家的劍術?”
哥洛佛小小吃了一驚。
“真奇怪,招式是風騎士一脈,卻毫無靈動飄逸,反而淩厲凶狠,是半路出家練雜了,不夠純正?”
哥洛佛一愣,旋即大怒回應:
“練你麻痹!”
他體內的終結之力轟然爆發,攻勢再起!
鐺!鐺!鐺!
但哥洛佛連揮三刀,俱被對手輕易攔下,無功而返的他越發心驚:
力量,速度,敏捷,靈巧……這家夥沒有一項超過我。
但是為什麼……
為什麼他總能守住、擋住乃至拆掉我的招式?
原以為挨過異能就行,但現在看來,這個殺手的劍術,比他想象得還要精妙,還要強。
而且強出太多。
“原來如此,問題來自你的終結之力,”黑衣人冷笑道,“沉重,封閉,克製,無邊無際——不是群星之耀,不是無暇鐵壁,不是洗劍之殤,卻各有一些它們的特點,所以它是——”
哥洛佛不想再聽他像老師指點學生一樣居高臨下地說話,他眼神一茫!
“這是為了特托!”
他嘶吼著,隻攻不守,向黑衣人舍命撲去!
太衝動了,這就拚命了?
黑衣人冷笑一聲,長劍化出的弧線自然而巧妙,僅僅一招,就精妙地化解了哥洛佛的頭一刀。
他身形靈活,恰到好處地後退好幾步,堪堪避開哥洛佛猛撲而來的剩餘攻勢。
這攻勢看似猛烈凶狠,卻不給自己留餘地。
等勢頭一過,就是這無腦大塊頭挨打的時候……
嗯?
不對!
這個瞬間,黑衣人警覺抬頭!
他的正上方,一個吊在倉庫頂上的巨大木製招牌被最後一根繩索吊著,搖搖欲墜。
這是——
黑衣人瞳孔縮緊。
嗤!
下一秒,一柄鏈劍飛旋著掠過,切斷了這根繩索。
不。
黑衣人驚訝地從餘光瞥見:羅爾夫不知道何時醒了過來。
風之鬼氣喘籲籲,將手中的針筒塞回衣兜,而他的另一隻手上,原本的鏈劍已經消失不見。
是他。
黑衣人瞬間明白過來:是這個家夥在倉庫裡騰挪閃躍時,一根根割斷了招牌的繩索,隻留下最後一根,準備在關鍵時割斷……
至於另一個家夥……
黑衣人的餘光再一轉——哥洛佛去勢不停,奮力翻滾,遠離他身邊。
他的搏命進攻,就為了把我逼到這個位置?
這些步驟,包括那個腿功了得的異能者裝作要跟紅蝮蛇拚命,實則逼我使用異能,難不成也是……
事先計劃好的?
驚愕中的黑衣人剛剛想通,巨大的木製招牌就轟然下落,在奇特的風力推動下,直落黑衣人頭頂!
“砰!”
震耳欲聾的巨響中,整個倉庫塵土飛揚。
羅爾夫向哥洛佛揮了揮手,就捂著口鼻,轉身抱起凱薩琳,一躍而起。
另一邊,哥洛佛同樣沒有止步,他抱著頭臉,撞開兩個剛剛醒轉,還在疑惑的擋路幫眾,衝向倉庫後門就是一腳!
砰!
後門被一腳踹開,陽光與空氣撲麵而來。
明亮,新鮮,溫暖。
自由。
倉庫內外的大部分人要麼受異能影響,迷醉未醒,要麼剛剛醒轉,迷糊不已,他們一路暢通,毫無阻攔。
“快!”
在哥洛佛的焦急催促中,羅爾夫抱著凱薩琳,踏著重新儲滿氣壓的義肢一躍而出,衝出這個昏暗危險的倉庫!
成功了。
哥洛佛一拳揍倒一個顫巍巍站起來的放哨人,衝出室外,追上羅爾夫,奪路狂奔。
但他現在想做的事情隻有一件。、
那就是仰天怒吼:
他媽的,他們突圍逃出來了!
草他媽的“失鄉河蝦”!
哥洛佛和羅爾夫對視一眼,速度不減,衝上來此之前就計劃好的退路,消失在碼頭上。
嘩啦!
倉庫裡,巨大的招牌從中間碎裂,一分兩半。
黑衣人執著劍,緩緩站起身來,恰好看見兩人的背影消失在一個轉角之外。
他什麼都沒說,隻是轉過身,消失在陰影裡。
整個倉庫裡,從涅克拉到弗格,眾人們此時方才如夢初醒,他們吃力地站起身來,麵麵相覷,猶自不曉得發生了什麼。
————
————
“那,那個黑衣人,他沒有,沒有追上來,真是,真是奇,奇跡。”
哥洛佛躲在一個橋墩底下,砍刀抵地,狠狠喘氣。
另一邊,近乎脫力的羅爾夫艱難地放下凱薩琳,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衝出倉庫之後,他們這一路上七拐八繞,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跑得沒力氣了,這才稍事休息。
羅爾夫吃力地舉起右手,比劃著手勢:
【謝謝,對不起——】
但他還沒比完手勢,剛剛恢複一些體力的哥洛佛就扔掉砍刀撲了上來,一拳揍上他的臉!
咚!
羅爾夫翻倒在地上,眼冒金星。
“操!”
哥洛佛怒吼著,拍拍滿是血跡的胸膛:
“剛剛那場的大戲,老子挨了tm不知道多少下!”
他憤怒地指著還帶血的砍刀:
“宰了有五個還是六個人,殺得一身是血,差點沒活下來——就為了你和你的老情人!你個沒人操的煞筆!”
羅爾夫爬起身來,顫抖不已,吃力地比劃手勢。
【對,不——】
但哥洛佛看也不看,又一拳摜在他臉上!
“讓我先逃,對麼?哈哈哈,真是謝謝嘞,他媽的比大吊哥還要自以為是,自說自話!”
僵屍氣得破口大罵:
“我先逃?然後在其他人麵前,我就變成了那個丟下同伴的罪人,叛徒,懦夫,對麼!老子真tm想把你的腿——把手打斷!我先逃,我逃,那麼大一個倉庫我逃哪去!我逃,我逃尼瑪——”
羅爾夫喘息著發動異能,風刮起落葉,落到哥洛佛麵前組成詞語:
【對不起。】
哥洛佛愣了一下。
“對不起你馬勒戈壁!”
他咬牙切齒:
“你這個活該殘廢的殘廢!”
羅爾夫一直忍著脾氣,聽到這裡,他禁不住怒目圓睜,飛快地比劃手勢:
【我tm道歉了!道歉了!三次!三次!三次!你個連逃路都找不到的大傻逼!要不要,再打一架!】
就在此時,一個虛弱的聲音響了起來。
“你們,咳咳,是,誰?”
哥洛佛和羅爾夫齊齊一怔。
幻刃凱薩琳吃力地抬起頭,捂著斷臂,麵露痛苦。
哥洛佛冷哼一聲,貼近羅爾夫低聲道:
“等回去了,再跟你算賬!”
羅爾夫毫不示弱地踩了踩義肢,用金屬響聲作為回應。
“你們,呃啊,回哪裡去?”凱薩琳閉上眼睛,疼痛連連。
“關你屁事啊,老娘們兒,”哥洛佛抹了抹臉上乾涸的血汙,沒有絲毫好聲氣,“你tm好好躺邊上裝死就行了。”
凱薩琳無奈一笑。
見哥洛佛不好說話,她轉向羅爾夫:
“我需要,需要醫生,否則活不下去……你,你們也是。”
羅爾夫默默地看著她,眼神複雜。
“你們既然救了我——嘶——要是我傷重而死,不就白救了嗎,”凱薩琳重新閉上眼睛,“對吧。”
大姐頭……
羅爾夫下意識地開口,卻隻能發出一個簡單的喉音:“啊。”
“很好。你,你叫什麼?”
羅爾夫捏緊了拳頭,搖了搖頭。
幻刃抬起頭,勉力開口:
“你怎麼不說話?”
羅爾夫咽了咽喉嚨,隻覺得胸膛憋悶。
橋墩下的氣氛沉默下來。
“彆煩他!”
哥洛佛忍不住哼聲道:
“你看不出來嗎?他tm不想跟你說話!”
有那麼一瞬間,羅爾夫很感激哥洛佛。
凱薩琳麵色一白,重新靠了回去。
“你們也會死的。”
“行了,我們會給你找醫生的,現在閉嘴吧。”哥洛佛不耐煩地拍了拍手,計算著從這裡出發去空明宮的路徑。
“不,你們不明白。”
幻刃艱難開口,聲音斷續:“我才見過空明宮的管家,可轉頭就……凱文迪爾,怕是下定決心,要清除我——嘶啊——洗,洗牌血瓶幫了。”
洗牌血瓶幫。
哥洛佛聞言蹙眉,下意識跟羅爾夫交換了個眼神,但待意識到是對方後,兩人又不屑哼聲,雙雙扭頭。
“那就是說,你的敵人是空明宮?”
“是一,一整個,翡翠城,都是敵人,”凱薩琳大口呼吸著,羅爾夫為她舀來一點水,小心地喂她,“一露麵,就會死。”
哥洛佛皺起眉頭。
那就是說,他們不能回空明宮了。
那裡不再安全了。
至少不能就這樣回去,否則隻會給殿下帶去麻煩。
可惡。
念及此處,哥洛佛不得不歎出一口氣。
“在翡翠城,你還有其他地方能落腳嗎?最好有醫生,否則我們撐得住,你可活不長久了。”
“原本,有的。但是,既然凱文迪爾舍棄了我,”凱薩琳閉眼搖搖頭,咬牙呻吟,“那就不能去了——啊啊啊。”
“那你還能去哪裡?”
“剛剛的嘩變,羅傑和塔瑞米沒有參與,他們的地盤是安全的,暫時是。”
“對,除了一點:他們都死了!”哥洛佛不屑搖頭。
“對。”
凱薩琳休息了一會兒,重新睜開眼睛,眼底露出久違的猙獰:
“這樣的話,整個翡翠城,就隻有一個,一個地方能去了。”
“哪兒?”
“你們不會喜歡的。”
聽到這裡,哥洛佛跟羅爾夫對視一眼,旋即再次齊齊哼聲,不屑扭頭。
————
一個小時後。
“嗯?你是誰?為什麼拿著刀子——誒,放開我,不,不,不啊啊啊啊啊啊!”
咚!
哥洛佛不耐煩敲暈眼前長著瘤子、大呼小叫的畸形人,再一腳踹開半掩的鐵門,提著刀走下石階。
他的身後,羅爾夫勉力抱著再度昏死過去的凱薩琳,亦步亦趨地走進這個狹窄的通道內。
媽的,什麼人才會住在這鬼地方?算了,無論是誰……
哥洛佛喘著粗氣,咬牙出聲,提醒通道裡的人:
“我剛剛殺了五個,不,是六個人,才找到這不見天日的鬼地方!”
此刻的他滿身傷口,遍布血跡與汗水,黏膩難聞,鞋子裡儘是剛剛踩過的下水道汙水,惡臭無比,實在是很難有什麼好心情。
尤其是當他敲了半天門都沒人應的時候。
“就為了找到一個人,一個人!說實話,我的耐性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
哥洛佛原本累得不想說話,與人交涉也非他所長,但是彆忘了……
他身後的兩個人,一個是重傷號,一個是純啞巴。
操!
想到這裡,哥洛佛就在心中痛罵出聲。
他今天真是倒黴大發了!
“停下!這個廢棄下水道,是血瓶幫的羅傑老大讓給我們的!”
一個矮矮胖胖,穿著長袍,似乎是領頭的男人迎上來,緊張地看著他手裡明顯是幫派用的砍刀:“無論你們是誰,看在‘糞蛋’羅傑的麵子上……”
“羅傑早tm死透了!”
哥洛佛不耐煩道:
“兩個小時前,被人一刀捅穿了肚子,早餐都流出來了!”
矮胖的男人聞言一驚,周圍的人們更是一陣驚恐私語。
果然,不這麼說話,就沒人聽得懂。
哥洛佛冷哼一聲,舉起砍刀:
“所以,現在你們最好識相點——”
但僅僅下一秒,哥洛佛的刀就頓住了。
哥洛佛瞪大了眼睛,他剩餘的話也噎在嘴裡,說不出口。
誒?
此時此刻,他發現,自己的刀尖正指著一個衣著寒酸,一臉懵懂的少年。
啊?
而對方同樣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嘴唇抽動。
一秒之後。
“殿——”哥洛佛驚訝開口。
“哥——”少年下意識出聲。
聽見對方的話,想起了什麼的兩人齊齊色變,同時刹車住口!
“懷亞!”
那一刻,泰爾斯·璨星與嘉倫·哥洛佛,麵對麵的兩人異口同聲,斬釘截鐵:
“我的名字叫懷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