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殘次品(1 / 1)

王國血脈 無主之劍 2873 字 2個月前

複興宮,王室衛隊值宿室。

“馬略斯勳爵,你提到泰爾斯王子的終結之力,是怒海驚濤?”

身為首席掌旗官兼副衛隊長,沃格爾不再糾纏王子的性向問題,他換了下一份報告,用餘光震懾住一旁手忙腳亂擦拭汙漬的維阿掌旗官。

但作為被訊問的目標,馬略斯卻感覺到,房間裡的壓抑更甚方才。

“是。”

守望人站在自己死寂又荒蕪的世界裡,麵無表情地感受著沃格爾傳來的情緒——怒到極處,反而歸於平淡,隻存暗流洶湧。

“什麼時候覺醒的?”

“有鑒於殿下年方十四,應該是不久前。”

沃格爾翻開報告,目光不離馬略斯:

“十四歲覺醒,幾乎是最早的記錄了……沒有確切時間?”

“塔倫勳爵,”馬略斯看似無奈,“我才認識他幾個月。”

沃格爾盯了他很久,但守望人一臉鎮靜,毫無破綻。

“你在報告裡說那是怒海驚濤的‘變種’,什麼意思?”

馬略斯故作認真地思考:

“字麵的意思。那意味著某些時候,它會展現出與我們認識的怒海驚濤不一樣的特點,畢竟終結之力因人而異。”

沃格爾冷哼一聲:

“如果因人而異,你怎麼肯定那就是它呢?”

馬略斯笑了,彬彬有禮。

“也許您忘了,但我是衛隊的守望人,傳承守望人。”

果然,這句話出口的刹那,他看見沃格爾的表情一僵。

“我接觸得到衛隊傳承的永世檔——關於‘狼敵’的記錄有很多,包括他不可思議的終結之力。”

“若有疑問,塔倫勳爵,隨時歡迎您向陛下申請進入守望密室,調閱絕密檔案。”

沃格爾沉默了。

但那一瞬間,馬略斯感覺得到,沃格爾胸中的火焰一陣躍動。

狂躁,不安,煩悶。

他在乎。

馬略斯告訴自己。

守望人結束遴選已經一年有餘,但這家夥依舊在乎。

為什麼?

為什麼每個人都為了未得之物而揪心、執著、瘋狂?

氣氛有些奇怪,一旁的維阿忍不住咽了咽喉嚨。

幾秒後,沃格爾動了動刀鋒似的嘴唇:

“不必了。”

馬略斯微笑以應。

“王子的體質很好,恢複倍於常人,”沃格爾很快恢複正常,展現了良好的掌旗官素養:“是這樣嗎?”

“這我就不清楚了,據說殿下六年前的起居由姬妮女士打理……”

可沃格爾不肯輕易放過他:

“但我在問你。”

馬略斯沉默了幾秒,自然頷首。

“應該是的。”

守望人重新開口,但聲音越發嚴肅:

“至少在武藝訓練中,無論挨多毒的揍,他都能很快活蹦亂跳。”

“雖然隔三差五就喜歡睡地板、洗頭發,但他從來沒得過嚴重的感冒。”

沃格爾的目光在對方和自己手中的報告間轉了個來回。

“你就沒懷疑過?”

“殿下體質過人是好事,連秘科都沒有過問,為什麼我要懷疑?”

“那你自己的猜測呢?”

馬略斯眼神一動。

“王室給付我薪資,授予我職責,不是讓我來猜測的。”

“但我是,”沃格爾目光一厲:

“而且我不是在請求你,馬略斯勳爵。”

房間裡的兩人眼神相對,無聲交鋒。

一旁的維阿隻覺得壓力山大,於是越發一絲不苟地為兩位長官添茶加水。

看著沃格爾的陰冷眼神,馬略斯想起陳列在守望密室裡的無數絕密永世檔。

雖然在那些年代裡,禁衛六翼遠遠不如看起來般手足相愛,親密如一。

但掌旗翼,他們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獨樹一幟,從護旗官和傳令兵,變成了監視者和調查員……

變得如此刺眼、討嫌,窮追不舍,咄咄逼人的呢?

是賢君時代嗎?

在王國秘科褪去灰色的外衣,成為正式堂皇的國家機關之後?

幾秒後,馬略斯終究退讓一步:

“要我猜的話,那種體質可能是怒海驚濤的特彆功效,就像守望檔案裡記載:‘狼敵’能預感應變,趨生避死幾如神跡……”

但他話頭一轉,像是突然醒覺:

“哦,抱歉,我本不該告訴你的。”

沃格爾的呼吸停滯了一秒,雙目中暗流湧動。

在荒蕪的世界裡,馬略斯感受到:副衛隊長胸中的火焰拔高了一寸。

憤怒,恥辱,忍耐。

沃格爾不止在乎。

馬略斯不無悲哀地告訴自己。

他在乎得太過,太深,太甚。

所以他毫無察覺。

不像我,深鎖其中,難以自拔。

“但你剛剛說,”沃格爾麵無表情地呼吸著:“泰爾斯王子不久前才覺醒終結之力。”

“可他的體質至少有六年了。”

馬略斯輕呡一口茶水:

“你看上去比我清楚多了。”

“回答問題。”

守望人凝視了對方一會兒:

“不知道,但我認為也許有人知道。”

“誰?”

“埃克斯特人,尤其是那位隕星者——據說就是他在龍霄城督導殿下的戶外訓練。”

沃格爾略微一窒。

“沒錯,那位殺死了賀拉斯王子的凶手。”

馬略斯淡淡一笑:

“您要傳喚他來訊問嗎?就像這樣?”

值宿室裡沉默了一陣。

直到沃格爾慢慢前傾,仿佛要把馬略斯從裡到外看個明白:

“你就沒想過另一種可能?”

馬略斯沒有馬上回答。

他在荒蕪的世界裡感應到:眼前的沃格爾正化身巨大的黑影,以胸中的冷漠火焰燃點周圍的一切。

奇怪。

除了這個,沃格爾還想要什麼?

守望人頂上對方的目光。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沃格爾的表情更冷了。

“陛下和艾德裡安隊長,他們也跟你一樣‘不明白’嗎?守望人?”

馬略斯的瞳孔慢慢縮小。

“那您為何不去問他們呢?”

就在此時。

嗒。

對峙的兩人齊齊扭頭。

隻見旁邊的維阿一臉尷尬,他僵硬地指了指自己手中斷掉的筆尖,笑容糟糕。

意識到第三者的存在,馬略斯和沃格爾交換了個眼神,雙雙後撤。

維阿這才鬆了一口氣。

“沒關係,”沃格爾的語氣軟化許多,但他的目光就像毒蛇的信子,時不時舔過馬略斯淡定的臉龐:

“我們來聊聊其他。”

馬略斯端起他的馬黛茶,讓苦味衝擊自己的味蕾。

沃格爾一招手,維阿將一遝新的檔案資料擺上桌麵。

“二十四名禦封騎士,自王室衛隊中抽調到你的麾下待命,前往迎接泰爾斯王子的歸來。”

“卻就此常駐閔迪思廳,隨扈星湖公爵左右。”

沃格爾冷笑道:

“所以,馬略斯勳爵,離開複興宮,另立山頭的感覺如何?”

另立山頭。

剛剛鬆懈下來的維阿又不得不屏住呼吸,轉過頭,聚精會神地去監護那個複聲法陣。

“頭幾個月,衛隊的工作還有些生疏,”馬略斯思索了一會兒,像是沒聽懂對方的意思:

“但是多謝關心,我們漸趨正軌。”

沃格爾低頭哼了一聲,意蘊不明。

“事實上,昨夜宴會上的意外事件影響深遠。”

副衛隊長拿起其中一份報告,眼尖的馬略斯認出,那是星湖衛隊的人員檔案。

桌上每一份檔案的頁數之多,條目之雜,恐怕讓當事人提筆寫自傳都沒有這麼誇張。

掌旗翼的老把戲。

該死,是誰畫的素描像,就不能把他的發型畫得好看點?好歹他也是守望人啊。

“這讓我意識到,你們在閔迪思廳的日常工作存在諸多不足。”

副衛隊長不急不慌:

“二十四人的隊伍裡,你從指揮翼挑選了三人,先鋒翼八人,護衛翼六人,刑罰翼三人,後勤翼三人,而掌旗翼……”

“僅有一人。”

沃格爾停頓下來,目光裡有著深意:

“你不怎麼喜歡我們翼,對吧?”

不怎麼喜歡?

老朋友,你用詞真是太文雅了。

“我挑選了掌旗官雨果·富比,因為他經驗多,能力強,”馬略斯看了看沃格爾,又看看一邊的維阿:

“我覺得,他在閔迪思廳裡,一個夠頂倆。”

沃格爾冷哼一聲:

“不止是他。”

他拿起一份檔案:

“還有丹尼·多伊爾,差點在昨晚把命送掉,還連累他人。”

一邊的維阿覺得情況不妙:他似乎卷進了守望人跟副衛隊長的政治鬥爭了——圍繞未來國王身邊人。

馬略斯笑了笑,決定采取守勢:

“我以為我們剛剛討論過了,泰爾斯殿下已經處罰過……”

但是沃格爾的聲音蓋過了他:

“你以為你在保護他們。”

沃格爾將那份檔案推到馬略斯麵前:檔案上,多伊爾英俊的素描頭像在向他微笑。

“但如你所見,丹尼·多伊爾在王都裡的名聲很差,耽於美色,沉溺脂粉,甚至有傳言指控他花心浪蕩,始亂終棄。”

馬略斯麵色如常:荒蕪的世界裡,屬於沃格爾的火焰越來越旺。

激進,銳利,勢在必得。

守望人淡淡搖頭:

“出身高貴,長相俊朗,受異性歡迎不是他的錯。”

沃格爾冷笑一聲:

“所以昨夜的失態就不是偶然,而是他一貫以來在生活上不檢點的必然後果,更彆提他父親惹出的爛攤子。”

“你就指望這樣的人來守護王國血脈?”

馬略斯死死盯著對方,沒有反駁。

事關衛隊是非,作記錄的維阿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值宿室裡沉默了好一會兒。

沃格爾抽出另一份檔案,嗓音更冷:

“嘉倫·哥洛佛。”

“老實說,看到這名字出現的時候,我還真是驚喜。”

馬略斯沒有說話。

“先聽聽施泰利的報告怎麼說,”沃格爾輕嗤著讀道:

“哥洛佛先鋒官不善社交,孤僻偏激,有隱藏的暴力傾向,他們叫他——僵屍。”

沃格爾放下報告,看向對方。

馬略斯不爭不辯,隻是舉了舉茶杯,平靜陳述:

“強者總有個性……”

沃格爾打斷了他,就像一個大公無私的鐵麵掌旗官:

“哥洛佛先鋒官曾在任務中對自己人動手,不止一次!”

“最嚴重的的一次,這婊子養的混蛋在刃陵城下手重創了六名先鋒翼的同儕,致三人退役,一人永久殘疾。”

“這就是你所謂的個性?”

馬略斯皺了皺眉頭。

聽到這些秘辛,維阿麵色數變,忍不住回想自己有沒有得罪過那個僵屍。

“雖然消息被壓下來了,但這可是出身高貴也抹不去的汙點,無論哥洛佛家族的權勢還是他祖父的餘蔭都保不住他。”

沃格爾冷笑道:

“直到你拿著手令,把他從禁閉井裡帶走,直接帶去了西荒。”

“然後幾個月過去,他就搖身一變,成了星湖公爵的親衛?”

馬略斯淡然如故。

在他荒蕪的世界裡,眼前的沃格爾泛出黑影,燃起火焰,充盈整個房間。

沃格爾,他確實想要某物。

從剛剛到現在,所有一切,都隻是手段。

“後勤翼,雷奧·皮洛加。”

沃格爾翻出另一人的檔案,聲音變得平靜:“早年在先鋒翼裡,他還挺有名的,據說堪比施泰利。”

首席掌旗官話鋒一轉,帶著輕蔑:

“但自從在荒漠戰爭裡負傷後,身體大不如前,他就失去了銳氣,隻剩下點頭哈腰的份兒——聽說他在訓練中輸給了泰爾斯王子?”

馬略斯喝了一口馬黛茶,苦味讓他感覺到自己還活著:

“我更傾向於他‘圓滑處世’。”

沃格爾不屑冷哼:

“劍刃鈍損,尤可重光。”

“意誌若失,無可救藥。”

馬略斯看著沃格爾把皮洛加的檔案扔到一邊,拿起下一份檔案。

“護衛翼,吉安盧卡·孔穆托。”

“這是個投機者,聽說他連騎士訓練都沒完成,用了不少手段,才從一介警戒官的位置爬上來。”

沃格爾嗤聲道,看向馬略斯:

“爬到泰爾斯王子的身邊。”

馬略斯挑挑眉毛,似乎沒聽懂對方的諷刺。

一邊的維阿連忙轉頭去看護複聲法陣,以避開越發不妙的話題。

同時懊悔地詛咒自己,為何要為了兩個金幣出賣靈魂,跟蓋坦那個老油條換班。

“為什麼不說話了?”沃格爾冷冷道:“你不是挺能反駁的嘛?”

“聽取你的建議,塔倫勳爵,”馬略斯抬起頭,“自我反思。”

沃格爾怒哼一聲。

“邁克·佐內維德,原刑罰翼,在星湖衛隊裡被你轉編到先鋒翼,”副衛隊長亮出下一份檔案,“接受的是北境的騎士教育,難怪是個左手劍,看來少年時北地人沒有糾正他……”

“但我怎麼聽說,他跟自己年輕的繼母有染?”

馬略斯默默歎息。

這他倒真不知道。

確實小看掌旗翼了。

沃格爾翻到下一頁,語速加快:

“還有內特·涅希。”

“終結塔的高徒,閃光一脈的學生,破格錄入的天才,遲早的極境。”

首席掌旗官不懷好意地抬起頭:

“隻是他有外號,還是兩個連在一起。”

“單挑天王……”

沃格爾停了一下,不懷好意地吐出涅希的第二個外號:

“團戰天坑?”

馬略斯皺眉道:

“關於那個……”

但沃格爾似乎找到了進擊的節奏,毫不留情:

“涅希自傲自私,毫無團隊合作的自覺,連走隊列都會踩到前麵人的腳跟。”

“這是瑪裡科寫在訓練報告裡的原話:‘此子天賦雖高,但天生不適應團隊合作,無法與人搭檔共事。無論是帝國時代的戰陣還是當代的星芒陣,若兩米內多上哪怕一個同伴,他引以為豪的劍術便大打折扣,乃至盲目進擊不分敵友,拖累戰局淨幫倒忙。’”

馬略斯心中歎息。

沃格爾放下檔案,冷笑不已。

“沒想到,這世上還真有‘一加一小於二’的人。”

“讓我想起了你的前任,馬略斯勳爵。”

守望人眼神一凝。

對方斜眼瞥著馬略斯:

“一個是敵方對他時,人越少越好。一個是己方對敵時,人越少越好。”

沃格爾諷刺地搖頭:

“果然,天才都有共性。”

是啊。

而你,沃格爾·神經兮兮·塔倫,你跟你的前任也有共性。

馬略斯提醒自己不要諷刺還擊——興許是與某個嘴上不饒人的璨星男孩同居日久,他在這方麵的欲望越發旺盛,這可不是好跡象。

死寂的世界裡,沃格爾的陰影越發高大,火焰遍身。

自信,貪婪,狠厲。

也越發空虛。

接下來,沃格爾像發牌一樣掀開一份份檔案,一邊的維阿則小心翼翼地接過那些他看過的檔案:

“刑罰官,‘園丁’格雷·帕特森,說實話,法昆多應該很感激你,他想甩掉這個出身七侍卻不能輕動的副手很久了。”

“後勤官史陀?你還真會挑人,我聽說他再過一年就要退役?”

“護衛翼,‘鐵塔’巴斯提亞,一個連急行軍都跑不動的人……”

“護衛翼,高佬法蘭祖克,一個既怕水又恐高的家夥?”

“護衛翼,呆子費裡,據說有狂躁症。”

馬略斯依舊沉默著。

沃格爾繼續嗤之以鼻:

“先鋒翼,鬼臉符拉騰,人緣差到了吃午飯都隻能自己坐一張桌子的地步。”

“先鋒翼,‘大便’蘇帕·朗萊,謔,這外號可真夠入味兒的。”

“還有‘古銅’何塞·庫斯塔,一個外國人,還是荊棘之子。”

“裡奧·摩根,你自作主張從璨星私兵裡提拔的家夥,連衛隊編製都還沒定,就跟你去了西荒迎接王子……”

說起這個名字,沃格爾麵色一變。

“但最關鍵的是……”

他舉起檔案,素描畫上是一個臉上傷疤縱橫,足止小兒夜啼的陰鷙漢子。

“摩根,一個曾經在戰場上謀殺上級的老兵?”

沃格爾怒拍桌子:

“你他媽在跟我開玩笑嗎?”

馬略斯看著檔案上一看就像殺人犯的裡奧·摩根,麵色沉靜,不知所想。

“這就是你遴選的‘衛隊精英’?為了星辰繼承人,國之重器,你就挑了這麼一批……”

副衛隊長咬牙切齒:

“殘次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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