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啪!”
霎時間,原本稍嫌刺眼的燈光在響聲裡倏然熄滅!
“咚!”
一聲人體碰撞的鈍響傳來。
昏暗中,泰爾斯的地獄感官放大了對光的感知,但他沒來得及注意到發生了什麼事,就覺得脖子一鬆——迪恩的小刀離開了他的動脈和氣管。
“當啷!”
小刀落地。
泰爾斯死命向後挪了一寸,像緊抓救命稻草一樣,驚魂未定地摸著自己的喉嚨,在獄河之罪的舒緩下,竭力呼吸著。
“咚隆!”
床板和衣櫃的碰撞聲清晰可聞,伴隨著激烈的搏鬥聲。
“不!”
下一秒,等泰爾斯抬起頭來時,他才驚訝地發現:光頭的雇傭兵早已被一對從後方伸來的手臂箍住了脖頸,向後猛拖!
迪恩死死扒住床板,蹬踏住地麵來保持平衡,不讓對手把他拖倒,同時震驚地向後扭著頭:
“快繩,你在乾什——”
他的話說不下去了。
因為不知何時,快繩的雙臂早已緊緊扣在一起!
死死勒住了迪恩的脖頸!
泰爾斯吃驚地看著這無法理解的一幕:地獄感官中,快繩麵色堅毅地貼在迪恩身後,用左臂彎鎖住後者的頸部,頂住他的掙紮和反抗,雙目爆發出少見的奕奕神采!
在迪恩不可置信的臉色下,冷靜的快繩左臂扣右肘,右掌抵住雇傭兵的後腦。
“你知道,迪恩……”
快繩幾乎貼在迪恩的左耳後,用一種泰爾斯從未聽過的口吻冷冷開口:“外界關於摩拉爾·沃爾頓的消息,許許多多都錯漏百出。”
承受著頸部的巨大壓力,迪恩麵色猙獰而表情痛苦,但經驗豐富的他瞬間動作,鬆開床板的同時雙腿蹬地,整個人向後摜去!
“砰!”
快繩的背部結結實實地撞上了櫃子!
但快繩依舊死死鎖著對手的脖頸,兩人還是密不可分。
在床上的泰爾斯看來,快繩整個人都被迪恩頂在了櫃子上,甚至雙腿離地。
泰爾斯吃驚得連呼吸都忘記了。
這不是他所想象的,那個該有的“意外”。
不是。
“他是跟著隕星者學過一些身手,但他的成績實在是慘不忍睹……”快繩臉容扭曲,牙齒緊閉,好像頂著千斤的重壓開口。
迪恩的表情裡,疑惑慢慢消失,驚訝越來越多。
不。
不……
搏鬥中,麵色發紅的迪恩咬牙揮肘,向後猛擊!
“咚!”
人體碰撞的悶響襲來。
快繩微微顫抖,但他的臉色卻絲毫不動,仿佛這一擊重擊隻是在撓癢。
迪恩的麵色越發紅潤,雙目前瞪,臉頰掙紮。
下一個刹那,快繩的雙腿瞬間一夾,從後向前扣緊迪恩的腰腹!
“他可能向往傭兵的生活,但他絕對不是小說裡那種身經百戰的傳奇……”快繩的神情越發凝重而酷厲,扣鎖迪恩脖頸的雙臂略略抖動,仿佛繃緊的弓弦,依稀可見方寸間的磅礴力度。
泰爾斯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一幕,他的JC匕首早已握在手中,但鬥成一團的兩人和紛亂如麻的思緒讓他的選擇變得頗為艱難——刃尖不停地在激烈晃動的兩人之間搖擺。
“他也許接受過不少教育,但他的獸人語差得一塌糊塗,也不太懂勾心鬥角……”快繩依舊緊咬牙齒,鎖著迪恩的頭顱和脖頸,右掌向前,左臂向後,一推一拉間,維持著對雇傭兵脖頸的強大壓力。
而另一麵,光頭雇傭兵的掙紮越來越無力。
他的手肘徒勞地向後擊打和抓扒,在櫃子和人體間劇烈地摩擦和碰撞,他的雙腿幾次發力,把背上的敵人狠狠摜在櫃子上。
但這些手段絲毫不能影響快繩的堅定眼神和必殺動作。
幾秒鐘過去了。
迪恩眼神中的憤怒和憎恨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恐懼。
而快繩沒有鬆手。
沒有。
他仍然表情堅毅,死死扣住對手的要害。
仿佛扣著絕不放手的情人。
仿佛要扣到世界末日。
“還有,她,他所喜歡的那個女人……”快繩低下頭,艱難地道。
口吻裡滿布痛苦。
仿佛意識到了什麼,最後時刻的迪恩恐懼地抬頭,看向麵前舉著匕首的泰爾斯。
同一時間,光頭腦後的快繩也抬起眼神,望向星辰王子。
泰爾斯接受著兩對目光的注視:一對充滿了難以理解的悔恨,一對滿布哀傷淡漠的毅然。
終於,在兔起鶻落的搏鬥後,這場令人驚訝的遭遇迎來了尾聲。
迪恩最後顫動了一下,他的表情凍結在這一刻。
他眼睛慢慢合上,雙手無力地垂下,雙腿慢慢地軟倒,帶著背上的快繩,也慢慢地從衣櫃上滑落。
勝負已分。
一時間,房間裡隻剩下兩個呼吸。
一個小心翼翼,一個劫後餘生。
“那個女人……”
快繩低著頭,把表情掩藏在影子裡。
“她不是婊子。”
他喘息著道,語氣有著微微的顫抖。
“不是。”
快繩依舊扣在迪恩的身上,整整好幾秒,儘管對方臉上的表情已經失去了神采。
直到泰爾斯緩緩地呼出一口氣,放下匕首。
“快繩,這套絞殺技。”泰爾斯吞咽了一口乾澀的喉嚨。
“你是從哪裡學的?”
快繩似乎這才突然反應過來,從生死搏殺的狀態裡回過神來。
他先歎了一口氣,然後才彎起嘴角,輕嗤一聲。
“看你的表情,泰爾斯,你已經知道了,不是麼。”
泰爾斯怔然地看著坐在地麵上的快繩,看著他慢慢放開雙臂,鬆開雙腿,從失去呼吸的迪恩身上掙脫。
一個驚人的答案浮上心頭。
不。
“戰爭就是欺敵的藝術……”
泰爾斯喃喃自語,眼前浮現不久之前在埃克斯特的南部邊境,在祈遠城荒石地上,罕見、精彩、令人難忘的驚險一戰。
隕星者對亡號鴉。
那個時候……
昏暗中,快繩擠出一個無聲的啞笑。
“你剛剛用的,是‘不熄之火’泰倫德最喜歡的絞殺技,”泰爾斯難以置信地望著緩緩爬起身來的快繩,看著他搖晃著扶住櫃子,“隻在努恩王時代的龍霄城白刃衛隊裡……”
“傳承。”
泰爾斯捏緊了手上的匕首。
他的目光鎖死在快繩的身上。
那個開朗、快樂、貪財,時時不忘推廣小生意的雇傭兵新丁。
“你……”泰爾斯語氣苦澀。
下一刻,快繩舒展了一下四肢,深深呼吸幾口,仿佛從剛剛那種夾雜著緊張與悲戚的大戰狀態中解脫。
“是時候重新自我介紹了,泰爾斯。”
他掛著大荒漠裡初見時的明亮笑容,對著泰爾斯伸出右手。
星辰王子遲疑著看著對方的手掌,退後了一步。
帶著難以言喻的心情,泰爾斯打量著眼前的人。
這個看上去三十不到,滿臉雀斑,一頭紅發,帶著康瑪斯口音,無論外貌、舉止,無論從任何角度,都……的年輕男人。
隻見他先是尷尬地收回了手掌,解嘲也似地在身上擦了擦,這才笑著道:
“摩拉爾·伯特倫·努恩·沃爾頓。”
“又名:‘快繩’。”
那個瞬間,絕對的寂靜統治了這個的房間。
迪恩靜靜地躺地下在,快繩微笑不言,泰爾斯凍結在原地。
整整好幾秒鐘的時間裡,隻有月光在乎著這方小小的天地。
泰爾斯呆呆地注視著眼前的男人,這個他在大荒漠裡醒來後,睜開第一眼看到的男人。
快繩。
摩拉爾。
還有暗室的迪恩。
怎麼會?
他心中的疑惑和不解非但沒有減少。
還越發糾結,夾雜一處,混亂不堪。
“你知道……”
“當我在幫一個無良的春藥老板跑貨時,聽他說,”快繩輕哼著,戳了戳地下的遺體:“迷海三國周邊,有隊厲害的雇傭兵,裡頭有個頗有見識而身手獨特,看樣子也許是貴族出身的北地人……”
快繩聳了聳肩,看著迪恩無神的雙目,帶著微妙的情緒輕聲歎息。
“某種程度上,他的策略是對的。”
“隻是吃了情報的虧。”
依舊是沉默。
下一秒,快繩拍了拍自己的屁股,跨過迪恩的軀體,笑容燦爛而愉悅,仿佛剛剛那個狠下殺手而哀戚結語的人不是他。
麵對剛剛為他解圍的“熟人”,泰爾斯警惕地退後了一步。
他的目光掠過地上的迪恩。
“話說,我要去上大號了,”借著月光,快繩轉身從櫃子裡拿出一卷粗糙的麻繩和葉紙,笑容依舊,似乎並不在意泰爾斯的反應:
“一起來嗎?”
他開心地遞出一卷麻繩:“彆擔心,不用排隊——有兩個坑哦!”
但泰爾斯神情複雜地望著他,並不發言。
JC仍然在他的手裡。
沒人知道星辰王子此刻的心情如何。
沉默中,快繩似乎終於意識到眼前的氣氛,他訕訕地收回麻繩。
“哈哈,開個玩笑,”快繩呼著氣,無奈地把麻繩和葉紙塞回櫃子裡,舉起熄滅多時的劣質油燈:
“笑,泰爾斯,笑。”
令人窒息的安靜中,星辰王子終於收回目光,艱難地開口。
“為什麼?”
泰爾斯仿佛能聽見自己喉嚨裡因乾澀而產生的摩擦:“怎麼……”
但快繩打斷了他。
仍然用那副樂觀、開懷、簡單,似乎遇到一切難題都能迎刃而解的輕快笑聲。
“為什麼?因為……”
他,快繩,真正的前埃克斯特王子,努恩王之子,摩拉爾·沃爾頓,舒服地靠在身後的櫃子上,對沉浸在莫名情緒中的泰爾斯露出一口白牙。
“因為生活已經夠沉重了。泰爾斯,特彆對你我而言。”
快繩帶著讓人深思的明亮笑容。
“要笑。”
“才能讓它變輕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