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黑徑(1 / 1)

王國血脈 無主之劍 3840 字 2個月前

下一秒,格裡沃一把推開泰爾斯,看向彆處,呼吸急促。

克茲輕輕咳了咳。

“我看到凱文了。”克茲向著左側晃了晃腦袋,那裡,一個年輕人在牆後鬼鬼祟祟地探頭探腦,向這邊招手——泰爾斯認得出來,那是昨晚載著老烏鴉來到盾區的年輕車夫。

也許是剛剛結束關於他的話題,三人在看到凱文後,臉色都不太好看。

像是在背後講壞話被人抓到了一樣。

“我去做最後確認,等我的信號。”克茲吐掉嘴裡的草,拍拍手裡的灰塵站了起來,原本無賴般的氣質瞬間變得利落起來。

格裡沃點了點頭,目送她離去。

隻剩下老兵和王子。

氣氛有些沉重。

泰爾斯看著女裁縫遠去的背影,突然說道:

“說實話,我在北地六年了,這樣的北地姑娘真不多見。”

格裡沃微微一頓,輕哼一聲。

“克茲的父親曾經是個軍醫,她是在軍營裡長大的,童年裡充滿了鮮血和慘嚎。”

泰爾斯目光一動。

老兵的手指在輪椅上彈動著,似乎在回憶過往:

“直到她父親意外去世,十幾歲的克茲麵對的就是那些老兵痞們——你無法想象一個女孩兒在那個地獄裡麵會經曆什麼,更無法想象她會變成什麼樣子。”

泰爾斯心中一緊。

他頗有些意外地看向克茲消失的轉角處,回想著這個女裁縫給他的硬朗印象。

格裡沃出神地道:“至少在我把她撈出來之前。”

“可惜,大名鼎鼎的龍霄城也沒有好上多少,盾區和錘區更是如此。”

這一刻,硬氣十足的老兵顯得特彆疲憊,似乎剛剛經曆了一場大戰。

泰爾斯緩緩地吸了一口氣:“難怪。”

格裡沃輕哼搖頭:“你生而高貴,事事順遂——恐怕很難想象吧,但你以為她就生來滿口粗言穢語,罵罵咧咧,性子暴烈難馴,毫無溫柔感?”

“你以為她就不想像尋常的北地貴小姐一樣,穿上華麗的衣裙,貴氣的妝飾,塗脂抹粉地坐在溫暖華美的宮殿裡,嚶聲軟語地享受豐盛的晚餐和男人的寵愛麼?”

“當生活對你強硬,”格裡沃捏緊了輪椅,左手上僅剩的三根手指微微顫抖:

“你就得比它更強硬。”

泰爾斯久久不言。

但他隨即抬起頭來。

“可我覺得,現在的她就很好,”心情有些莫名沉重的王子,目光銳利:

“正是一個女人最堅強,最美麗,最迷人的樣子。”

咚!

泰爾斯驚叫一聲。

他雙手抱住疼痛的額頭,不忿地看著格裡沃。

老兵麵無表情地收回堪比大鍋的右手:“小小年紀,彆學人泡妞。”

泰爾斯回複了他一個委屈的眼神。

“但是,沒錯。”

“她很棒,”格裡沃微微一笑,眼角的皺紋裡略帶閃光:

“十幾年了,克茲早就是我們的兄弟了。”

泰爾斯使勁搓了搓腦袋,沒好氣地道:“隻是兄弟?”

“她會很失望的。”

格裡沃有意無意地看了他一眼,卻沒有說話。

幾秒之後,老兵突兀地開口。

“你父親,他是個怎樣的人?”

泰爾斯神經一緊。

“我父親?”

格裡沃把臉轉向另一側,搖頭晃腦,似乎毫不在意地聳了聳肩:“對。”

王子眨了眨眼睛。

那是太久遠以前的回憶了。

泰爾斯皺著眉頭,頗有些吞吐地答道:“他,他是個國王。”

咚!

第二次,泰爾斯淚眼汪汪地雙手抱頭,憤慨地看著格裡沃收回右手。

為什麼?

隻見格裡沃頗有些氣急敗壞:

“操了,誰他媽不曉得你父親是國王……說點彆的、有用的,好麼?”

泰爾斯咬牙切齒:“彆再動手動腳!”

“彆的?他……”王子正要開口,卻眼珠一轉:“等等,為什麼你想要知道這個?”

格裡沃咳嗽了一聲,貌似尋常地轉過腦袋。

“哦,這個啊,你知道,埃克斯特兩任國王都是卑鄙無恥的混蛋,”老兵毫不在意地第二次聳了聳肩,背部在輪椅上蹭了蹭:

“我就是在想,星辰的國王是否也一樣。”

泰爾斯露出狐疑的眼神。

“可老烏鴉說,你不在乎高層政治。”

格裡沃臉色一變:“對……我,我突然改變主意了……知道多一些不是壞事,下次見麵,我可以反過來嘲笑他。”

老兵第三次聳肩。

泰爾斯若有所思地注視著格裡沃。

直到格裡沃不好意思地咳了咳,轉過臉去。

泰爾斯試探著問道:

“可你不是說不想再見到他了嗎——希克瑟?”

格裡沃臉上一紅:“關你什麼事!”

“當然,當然,但是……”泰爾斯細細觀察著格裡沃的側臉,眯起眼睛:

“為什麼偏偏是我父親?”

格裡沃臉色一僵。

“哦,得了,”他大手一揮,沒好氣地打斷泰爾斯:“你知道……算了,忘了這回事兒吧。”

格裡沃冷哼連連,顯然極度不爽。

“誰他媽在乎你的國王爸爸。”

老兵抱起手臂,轉過身子,一邊第四次聳肩,一邊氣呼呼地自言自語:“又一個天才早慧、年少多金、英俊風流、邪魅霸氣的小白臉罷了。”

泰爾斯靜靜地看著他,露出笑容。

“那瑟蘭呢?”

格裡沃微微一顫:“啊?”

“你聽到我說什麼了,”泰爾斯歎息道:“我母親呢?她是什麼樣的人?”

這個問題迎來的等待時間格外地長。

好半晌,格裡沃才歪了歪嘴,不屑地搖搖頭。

“你母親?哈!”

“那個討厭的歪腦筋小姑娘,”輪椅上的老兵露出複雜難懂的神色,說著滿不在乎的話語:“最擅長的事情就是闖下一堆禍,把所有人都惹毛。”

“騙大家給她擦屁股。”

泰爾斯點點頭:“包括你嗎?”

“可饒了我吧,”格裡沃搖頭冷笑:

“我最討厭她了。”

泰爾斯微微一笑。

“你跟希克瑟……當年都曾經是荒漠裡的奴隸,對麼?”

這個問題似乎戳到了格裡沃的痛點。

“嘿!”

他在輪椅上蹦了幾寸起來,十分氣惱:

“我不在乎老烏鴉跟你說了些什麼……”

格裡沃神色不善地指著泰爾斯:“我同意幫你個小忙,但這不等於我們很熟!”

“停下‘我是你好朋友’的那套煽情把戲。”

泰爾斯無奈地眨眨眼睛,表示理解。

兩人重新靠回原位,等著克茲的信號。

直到格裡沃重新開口。

“嘿,老烏鴉跟我說得不多,但是從你要去的方向看……”格裡沃似乎沒法自然地從“暴怒”的情緒中轉換過來,他很生硬地道:

“你要去荒漠,對麼。”

泰爾斯心中一緊。

他攤了攤手,隻是眯眼笑笑。

但格裡沃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輕哼道:

“聽著,如果你要進荒漠,那你最好有個熟練的向導,否則……”

格裡沃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

泰爾斯心中一動:“荒漠裡有那麼可怕?獸人還是荒骨人?”

“都是,”格裡沃扯了扯嘴角,眼神犀利:“獸人,它們砸爛你的頭骨就像我們砸雞蛋一樣毫不費力,而荒骨人……他們就難說了,那些家夥邪門兒得很。”

“邪門兒?”

“但你最大的威脅可遠遠不是它們,”格裡沃神情肅穆:

“而是荒漠本身,太陽和黃沙,還有時刻在你耳邊低語的惡魔——‘躺吧,睡吧,夢吧,永遠不要站起來了’。”

老兵的表情又開始飄向遠方。

泰爾斯看著他的側臉,想起了什麼:“你進過荒漠,對麼。”

格裡沃點了點頭,心不在焉:

“當兵的時候,去裡麵打過仗。”

泰爾斯微微蹙眉:“然後?”

格裡沃抬起頭。

“然後,”輪椅上的老兵嚴正地看著泰爾斯:

“就沒有然後了。”

就在此時。

遠處的街道上,突然傳來一股騷動。

似乎是兩個男人在爭吵。

“準備好!”

格裡沃機警地握住輪椅兩端:“信號來了——那是我們的人。”

泰爾斯緊張地站了起來,壓低身子扒住矮籬。

“這能成功嗎?”

泰爾斯擔心地看著那兩個一言不合就開始打架的男人,看著他們的打鬥越來越激烈。

越來越多的人加入進去,把鬥毆變成群架,把群架變成騷亂。

哨崗的巡邏隊開始皺著眉頭向他們而去,似乎有了懷疑。

泰爾斯心中忐忑:“隕星者可能會懷疑的——我見識過前白刃衛隊在龍霄城的行動,見過他們怎樣在混亂的局勢裡,半個小時就鎖定一個康瑪斯人的行蹤,隕星者和白刃衛隊對龍霄城了如指掌,這就是他們的家。”

遠處的騷亂越來越大,不少人從街道外聞訊趕來,加入鬥毆。

直到一個勸架的巡邏隊士兵也被一拳揍翻。

格裡沃嘲諷地笑了一聲。

“隕星者?嘿嘿,那個狗腿子頭頭,跟他的狗腿子小弟們?”

輪椅上的老兵轉過臉,表情嚴肅:

“你錯了。”

“最有資格稱這座城市為‘家’的人……”

格裡沃默默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從來都不是他們。”

下一秒,格裡沃轉過輪椅,在越來越大的騷亂中,果斷地駛出這道掩護,在無數人群的側麵急急而行,向著天空之崖而去:“我們出發。”

泰爾斯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氣,一陣小跑,跟上老兵的方向。

避開哨崗的過程比想象中簡單,盾區裡的貧民鬥毆聲勢浩大,巡邏隊那可憐的十幾個人被圍得水泄不通,根本連自保都夠嗆,更彆提發現偷偷溜進天空之崖的他們了。

用格裡沃的話講,那就是“龍霄城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在混亂中,在巡邏隊派來彈壓的大隊之前,他們溜進了滿是岩石,凹凸不平的崖壁底下——天知道那個老兵坐在輪椅上,怎麼能搖得這麼快!

在七拐八繞之後,在泰爾斯快要暈眩之前,他跟著格裡沃的車後輪,終於在一個漆黑的小洞前見到了克茲。

“準備好了?”

克茲神情緊張,動作卻毫不拖遝,她從身後的背袋裡掏出一盞一看就知道是舊貨改造的劣質不滅燈,拋給泰爾斯。

氣喘籲籲的泰爾斯抱住不滅燈,看著克茲掏出繩索和工具,神情凝重地道:“任何時候。”

身後的打鬥聲開始緩了下來。

克茲輕輕一笑,似有不屑:“記得,隻碰我踏過的地方。”

泰爾斯喘了一大口氣,心情複雜地點了點頭。

“祈禱我彆死在裡麵吧。”克茲笑著拍拍老兵的後背。

女裁縫把不滅燈咬進嘴裡,並直身體,一馬當先地雙腳朝下,整個人滑進那個漆黑的小洞裡。

不見了人影。

這就是……黑徑?

泰爾斯顧不上驚訝那個小小的洞窟居然彆有洞天,格裡沃就歎了一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的人會在那邊準備好馬匹,去你任何想去的地方,”老兵神色不豫,卻最終沒說什麼,“但是,在裡麵跟緊克茲。”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學著女裁縫的樣子,把雙腿搭進洞穴裡——他沒踩到底,卻感受到裡頭的絲絲涼意,以及若有若無的微風。

“你不來?”

身後的鬥毆還在繼續,但是遠處已經響起了巡邏隊的哨子。

顯然,時間不多了。

格裡沃拍了拍自己的半截大腿,嘲諷道:“我看著像是能飛簷走壁的樣子嗎?”

泰爾斯心頭一堵。

“去吧,”格裡沃陰沉著臉色,轉向一邊:“我得回去收拾殘局——特彆是那個死人臉。”

泰爾斯看著老兵的樣子,捏緊了拳頭。

“格裡沃,”泰爾斯咬緊了牙關,重重點頭:

“謝謝。”

少年認真地道:“無論你是為了老烏鴉,還是為了我母親。”

格裡沃怔住了。

泰爾斯真誠地看著他,微微頷首。

下一秒,老兵的表情變得氣惱起來,他一巴掌扇上泰爾斯的後背,在後者的驚呼聲中,把他推進了黑徑。

看著泰爾斯消失在黑徑裡,格裡沃用力喘了兩口氣,平息著急躁起來的心情。

媽的。

格裡沃在心裡默默罵道。

為了他母親?

他以為他是誰啊。

格裡沃臉色不渝地轉過輪椅,看著街道上越發形勢明朗的鬥毆,不爽地啐了一口。

“一個國王。”

他看著剛剛亮起來的天空,喃喃道。

“一個國王,”格裡沃的臉色沉了下來,自言自語裡充滿了低落的情緒:

“怎麼會是個……國王呢?”

老兵看著自己的半截大腿,又摸了摸自己隻剩一個空洞的左眼,表情勉強而黯淡,低聲開口:

“操。”

但僅僅幾息之後,格裡沃就鬆下了緊張的表情。

他僵硬著臉,惶然若失地從懷裡的衣袋處扯開一個線頭。

從夾層裡緩緩摸出一個黑色的小皮袋。

格裡沃顫巍巍地拆開這個皮袋,呆滯地看著裡麵的東西,又看了看黑徑的入口。

久久不言。

老兵停下了動作,輕嗤一聲,自嘲也似地搖了搖頭:“操……”

身後的鬥毆聲開始平息。

但格裡沃恍若不覺。

他捏著手裡的東西,臉色青紅不定,使勁擺出一副凶惡的神情,喝道:

“操!”

仿佛這能證明什麼。

幾秒後,格裡沃釋然地靠上輪椅的靠背。

他無力地乾笑了幾聲。

老兵緊緊閉上眼睛,語氣裡帶著淡淡的愁緒:

“操。”

終於,格裡沃手裡的東西緩緩飄落,降到他的輪椅上。

晨光照亮了它。

那是一縷束得整整齊齊的女性頭發。

柔順,光滑,亮麗。

色澤火紅。

————

在感受著背部與岩層的摩擦,一路繃著心情滑到底之後,泰爾斯睜眼就是一團黑。

直到腳步聲響起。

“喲,你怕黑?”

泰爾斯眯起眼睛適應著突然而來的光線,驚魂甫定地看著提著不滅燈,玩味地看著他的克茲。

周圍一片漆黑。

以及寒冷。

他們的不滅燈隻能照亮身周的一小塊地方。

“跟上來,”在黑暗中,隻於燈光裡露出半張臉的女裁縫,幫他把不滅燈點亮,歎了一口氣:“黑徑就像人生——有些路哪怕不好走,也一定要跟上。”

克茲的話有些落寞:“因為你一旦被落下……”

“就再也回不去了。”

泰爾斯狼狽地爬起身來。

克茲轉過身,手腳並用地扒上黑漆漆的岩壁,似乎正在上坡。

“又得爬這個破地方了……”

“至少上次還拿了三百金幣……”

克茲自言自語地諷刺道:“這次的主顧呢?給了我們一個上絞架的機會,哈!”

“王子?哼。”

泰爾斯隻得裝著沒聽到。

黑徑比泰爾斯想象得要更狹小,他剛剛想伸手去抓身側的不滅燈,手臂就結結實實地在岩壁上撞了一記。

咚。

泰爾斯嘶聲摩挲著痛處,不敢再大意,小心翼翼地抓起不滅燈,辛苦地跟上克茲的腳步。

克茲顯然輕車熟路,而他隻能透過不滅燈的微光,勉強看見克茲的褲腿和靴子。

很快,泰爾斯就領教了黑徑的厲害。

顯然,這裡沒有平路,不是上坡就是下坡,偏偏還坑坑窪窪,好幾個地方甚至是近似峭壁的陡坡,得要克茲用撓鉤爬上去,再垂下繩子拉他上來。

“這地方真的是人走的嗎,”泰爾斯在第八次摔倒之後,痛苦地抱怨:“黑徑?”

“以前沒這麼難走,”前麵的克茲輕笑道:“但是你知道……災禍沒事兒在龍霄城玩石頭,憑空把這兒震塌了一半。”

“怪它們去吧。”

一路上的黑暗裡,所到處無不磕磕碰碰,泰爾斯更是屢屢因為沒有經驗而摔倒或滑脫——要不是小時候的摔打經驗足夠豐富,泰爾斯覺得現在自己可能早就鼻青臉腫了。

“小心,彆再摔了。”

前麵傳來克茲的聲音。

泰爾斯一陣臉紅,越發謹慎地摸索著周圍的岩層:“謝謝。”

克茲哼了一聲。

“我說的不是你,而是那盞可憐的不滅燈——誰在乎你摔不摔。”

泰爾斯挑了挑眉毛,在沒人看見的黑暗裡翻了個白眼。

“這裡通風很差,用火把會悶死的。”

前麵帶路的克茲嘿嘿兩聲:

“而這裡又太黑,摔壞了不滅燈,沒有照明你根本出不去。”

說起這個……

泰爾斯心頭一動:我倒是有辦法。

他在心裡嘿嘿一笑。

獄河之罪響應了他的呼喚,湧向他的雙目。

在眼眶周圍的血管激蕩裡,泰爾斯滿意地看見,眼前的漆黑場景慢慢變得透亮起來。

包括洞窟裡的聲音——儘管隻有微微的寒氣流動。

泰爾斯隻覺得眼前清晰許多,很多在黑暗裡照不到的障礙,這下都能提前避開了。

於是他的步伐很快跟上了克茲,這倒是讓女裁縫高看他一眼。

“你倒是上手挺快的啊!”

泰爾斯不禁有些小小的得意,他開始留心周圍的環境。

“噢,這兒還有字兒?”

泰爾斯翻上一個較為平坦的岩台,通過獄河之罪看見了岩壁上有著奇怪的文字。

“啊?”

在前麵摸索道路的克茲不解地問道:“我怎麼沒發現?”

泰爾斯頓了頓,獄河之罪繼續湧動。

他眯起眼睛,摸著刻在岩壁上的字。

“八月,二十……牲畜,糧食……”他小聲讀著上麵的文字。

泰爾斯的表情認真起來。

“遠古帝國。”

克茲攀上一塊凸出的岩石,奇道:“什麼?”

“文字,這些岩石上的文字,是古帝國文,這種寫法……不是最終帝國,是更久以前的遠古帝國,”泰爾斯眨了眨眼睛,驚疑不定地想起基爾伯特很久以前教給自己的古帝國字母:“這條隧道的曆史起碼有一千年了,乃至更久——至少那時,北地還在遠古帝國的治下。”

“不,”泰爾斯看到一個新句子,隨即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好奇心被勾上來的他興致勃勃地道:“有些文字應該沒有那麼古老,我注意到,這些文字裡還混雜了一些通用語的文字和用法——似乎在記錄補給和庫存——這是最終帝國時期的帝國語語法沒錯。”

“從遠古帝國到最終帝國,看來,”泰爾斯頗有感慨地看了看這塊岩壁:“黑徑,這裡的曆史很複雜呢。”

克茲乾巴巴地笑了幾聲。

女裁縫似乎在做什麼耗費力氣的事情,也許是攀岩,敷衍地諷刺道:

“是啊,還真……真厲……真厲害呢……現在,動動你的屁股繼續走——泰爾斯大學士!”

克茲終於攀上了上麵的一塊巨岩,她喘了口氣,探出頭來向著下麵的泰爾斯伸出手,沒好氣地諷刺道:

“然後把手給我,我拉你上來。”

泰爾斯挑挑眉毛,瞥了一眼上方的身影,繼續前進。

但他馬上僵住了。

等等。

泰爾斯重新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看向頭上的克茲。

不滅燈僅僅照亮了她周圍的一小塊岩壁,其餘都是一片漆黑。

但是。

看清眼前的景象,泰爾斯倏然一驚!

他驚愕地眨了眨眼:隻見在獄河之罪幾如白晝的黑暗視野裡,克茲頭頂的岩層上……

突然多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男人。

他穿著樣式古老的甲胄,編著複雜的發辮,臉部瘦削,張開嘴巴,眼珠凸出——卻沒有瞳孔,隻有滿目的眼白。

就像一具死屍。

泰爾斯在淡淡的寒意中注意到:昏暗的黑徑裡,隻有黑色和燈火的金黃,但那個男人卻是“色彩鮮豔”,深青色的肩甲,亮銀的鎖甲,黯紅的腰帶,就連武器也顏色分明。

更詭異的是,那個男人像是臉朝下鑲嵌在岩層裡一樣,反著重力,倒著“躺”在克茲的頭頂。

那一刻,泰爾斯隻覺得渾身僵硬——他突然想起在另一個虛幻世界裡,在校園宿舍中,那個上鋪“背靠背”的故事。

為什麼是現在……

明明知道……我最怕這種東西了……

“喂!”

克茲不耐煩地搖了搖手臂,道:“你傻了?”

下一秒。

那個男人動了。

隻見“他”一點一點,僵硬地低下了脖頸。

就像脖子生鏽了一樣。

泰爾斯的頭皮開始發麻,脊背開始遍生寒意。

下一刻,似乎脖頸低到了極致,“他”又開始轉動那對沒有眼眸,隻有一片慘白的眼珠,毫無生氣地注視著底下的克茲。

“他”緩緩地扯起臉頰上瘦削的肌肉,扯出了一個僵冷的微笑,露出尖利得不正常的鐵鏽色牙齒,用聲帶撕裂般的嘶啞嗓音,吐出一個詞組。

聽見那個拉長了不少的詞組,泰爾斯就僵住了。

那是古帝國語。

【活……人……】

但克茲卻依舊滿臉不耐,對頭頂隻有幾寸之遙的東西恍若不覺:“你還要不要上來了?”

似乎連那個詞也沒聽見。

泰爾斯深吸了一口氣,低下頭來,抑製住渾身的顫抖。

現在。

他到底要怎麼跟克茲講:你的頭頂上方……

有……

有一個……

泰爾斯深呼吸了幾口,死命驅趕著恐懼。

他下定了決心。

這有什麼?

不……

不就是……

不就是一個……

不就是個鬼嘛!

帶著滿心的憤慨,泰爾斯咬緊牙關,睜開眼睛,猛地抬頭!

但他又愣住了。

隻見克茲的頭頂,隻有一片漆黑的岩層。

空空如也。

什麼倒著躺的男人,什麼色彩鮮豔的鬼。

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

“喂喂喂?”

克茲一臉不爽地看著呆呆的泰爾斯,燈火照耀著她的側臉和岩壁:

“你到底在發什麼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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