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的猜想得到了證實,朱允炆的確得位不正,但是古往今來,又有多少皇帝得位是沒有爭議的?
玄武門之變,靖難之役……這樣的例子,絕不在少數。
一旦坐上了那一張龍椅,就等於有了半神之體,正如那句話說的,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這就是天子,這就是皇帝,這就是大明的天!
隻不過總有那麼一些不甘心的人,想要逆天。
柳淳沒有三頭六臂,也沒有七十二變,可他就是戰天鬥地,戰出一個朗朗乾坤。
“我覺得局勢發展到今天,是你有意的。”藍新月將手裡的披風,披在了丈夫的肩頭,很隨意的說了一句。
柳淳皺眉遲疑,“你怎麼看出來的?”
藍新月輕笑,“當然是看出來的,因為你什麼都沒做!隻是在看啊!”
柳淳啞然,忍不住刮了一下妻子的額頭,藍新月很高,幸運的是,柳淳這幾年個頭躥起,比妻子能高出大半頭,加上寬肩細腰,修長的身材,兩個人站在一起,才特彆和諧般配,真的,很養眼的。
柳淳很驚訝妻子的敏銳,不過卻也不意外,因為很多看起來笨笨的人,才能以執著之心,直指本質,這就是傳說中的智慧吧!
柳淳突然道:“你覺得這麼大的局麵,是我一個人能布置的嗎?”
“那……莫非是先帝?”
這一次可真的讓柳淳大驚失色了,“你怎麼又猜到了?”
藍新月輕鬆笑道:“因為隻有先帝比你厲害啊!”
這話說的,柳淳都分不清是誇獎,還是諷刺了。
“你可真是個小機靈鬼!”
柳淳緩緩拿出了那張黃綢,四個字:變法為重!
柳淳不停的咀嚼,直到這一刻,柳淳又有了更深的領悟。
古往今來,像朱元璋一般的天子,實在是太少了。
大多數的天子都是平庸,自私,甚至是卑劣的。
偏偏就有一大群人,利用天子的弱點,互相勾結在一起,彼此利用,也就有了君王與士大夫共天下的局麵。
柳淳提出的變法,是變兩千年以來的成法。
矛頭所指,也就是這個龐大的集團。
這一點朱元璋心知肚明。
“假如我是先帝,多半會準備兩個辦法……一個是文的,一個是武的!”柳淳感歎道:“要麼就是鋪好所有的路,讓新君順利登基,以無上的威望,繼續掃蕩舊有的一切。要麼……”柳淳頓了頓,“要麼就索性來一場生死對決,用最殘酷的手段,把變法推動下去!”
說出這話之後,柳淳自己都嚇了一跳。
我的老天爺啊!
朱元璋真的會這麼狠?
故意讓自己的後人廝殺爭鬥?
那他又怎麼保證大明江山還在朱家的手裡?
隻要稍微有點腦子的人,就不會這麼乾吧?
但,但老朱在最後的歲月裡,把自己貶到了雲南,把藍玉按在了鳳陽,最關鍵的朱棣也送去了西北……加上各種的布局,實在是不讓人聯想,老皇帝到底是受了什麼刺激?才會不惜以一場戰爭,來改變整個天下的走勢……
柳淳一時想不通,隻不過他對老朱的敬畏之心,迅速提高了無數倍,或許,自己一直都沒有看透朱元璋吧!
這就是洪武大帝的高明,哪怕駕崩了,依舊是牢牢掌握著天下大局,每一個人都是他的棋子,包括自己在內!
柳淳越想越鬱悶了,這個老朱,真是害人不淺,你為什麼不留下遺詔,不把一切都交代清楚……要知道猜謎是很累的。
柳淳鬱悶地想到。
當然,還有更鬱悶的人,那就是朱允炆!
他一手炮製的遺詔中有交代,哭臨三日,就恢複正常。朱允炆迫不及待舉行了登基大典,接受百官和藩屬朝賀。
隻不過時間太急迫了,很多屬國,包括各地的藩王,都來不及反應,整個大典,有點草台班子似的簡陋。
不過不要緊,終究是成為了天子,成為了天下人的君父,從這一刻沒開始,天地君親師,就像重重的枷鎖,鎖住了每一個人。
包括皇叔燕王,包括師父柳淳……包括所有不服氣的人!
朱允炆有一種大局在握的滿足感……隻不過這種感覺,隻持續了很短的時間,吏部尚書茹瑺,就打破了他的幻想!
“陛下!”茹瑺沉聲道:“老臣聽聞齊泰死在了詔獄之中,不知可有此事?”
朱允炆皺著眉頭,新君登基,一開始就被人挑戰,這可不是什麼愉快的事情。
“茹卿,的確如此,齊泰罪孽深重,已經死在了獄中,朕已經下旨,抄沒齊家,明定罪狀,公諸於眾,警戒人心……茹卿,難道這還不夠嗎?”
很明顯,正式登基之後,朱允炆的態度強硬了許多,這就是所謂換了屁股就換了腦袋。
茹瑺依舊低垂著眉頭,姿態很恭順,可話卻很直接。
“陛下,臣還聽聞,昨夜陛下曾經去詔獄探望齊泰?”
“不是探望!是痛心!”
朱允炆冷冷道:“齊泰在東宮多年,做事還算老成,奈何誰也料不到,此人狼子野心,如此險惡,朕與他有師生之名,朕實在是不解,他為何會如此喪心病狂?”
茹瑺繼續不緊不慢道:“陛下探問,固然應該,可外麵議論紛紛,有人說,是陛下賜死了齊泰!”
“大膽!”
朱允炆猛地站起,用手指著茹瑺,片刻之後,他又笑了。
“百姓就喜歡胡言亂語,妄加猜測。齊泰留下一份遺書,是今天早上,錦衣衛送過來的。在詔書中,他已經承認了所有的罪行,卿等不信,可自行觀看。”
說著,有小太監托著托盤,裡麵放著一塊白色的綢子,上麵滿是血寫的文字……彆看是用指頭寫的,但依舊是標準的館閣體,字跡標準如印刷出來的一般。
是齊泰!
就是他的筆跡!
熟悉齊泰的人,看到了這份血書,心裡頭不知怎麼滴,就是不舒服,或許是兔死狐悲吧!不管如何,齊泰也是你的師父,多年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怎麼可以半點情麵都不講啊?
百官的心思朱允炆無暇顧及,他隻想快點結束糾纏,趕快進入正軌。
茹瑺也看了看血書,他輕輕放下,“啟奏陛下,既然齊泰認罪,那這一次恩科的考官,涉嫌舞弊,必須全數拿問,下獄論罪!”
朱允炆臉色陰沉,沉吟良久,“可!”
“陛下,臣還有一個請求,就是廢除此前的名單,重新開科取士!”
“大膽!”
朱允炆這次可不答應了,“茹卿,朝廷開科取士,何等大事,既然名單已經擬定,就不能改動?否則如何取信於人?”
“陛下!要想取信天下,務必公平公允……此番恩科,有泄題疑問,有舞弊之嫌,所錄取的進士,又儘是南方之人,不但北方士子,議論紛紛,就連南方士子,也紛紛言說,不願意背負營私舞弊的汙名!臣請陛下,立刻廢除名單,重新考試,如此才能讓天下安心!”
茹瑺說完,第一個跪下……緊隨其後,楊靖也跟著跪下,再之後,一個個的大臣跪下來,一轉眼,奉天殿上還站著的,也就是東宮的幾位師父了,他們手足無措,十分尷尬。
大家夥本以為輔佐太孫登基,好日子就來了,可誰想到,先是折了齊泰,接著又是大舉逼宮,這幫大臣想造反不成?
黃子澄忍不住了,隻能挺身而出,“茹大人,恩科名單已經錄取,就不好廢除。不如這樣,在另開一科,補錄北方士子如何?”
他這個辦法倒是不錯,算是折中調和,朱允炆略微沉吟,也就點頭了。
“朕以為此議可行,就這麼辦吧!”
他想一錘定音,可就在這時候,茹瑺從懷裡緩緩掏出一物。
“啟奏陛下,另開一科,補錄北方士子固然是好,但先帝卻不答應!”說著,茹瑺將手裡的東西高高舉過頭頂!
“陛下,此乃先帝臨終前批閱的試卷!請陛下禦覽!”
先帝的東西!
所有大臣都抬頭看去,隻見一個碩大的紅叉,好像兩把利刃,劃破蒼穹,直插人心!
突然,有人淚流滿麵。
匍匐在地,“先帝英明!”
“先帝宵衣旰食,勤政愛民,乃千古一帝!”
“先帝已經替北方士子做主,請陛下遵守先帝遺命!”
“對,先帝既然已經廢了恩科名單,就該重開恩科。”
……
所有人仿佛都有了主心骨,一個個熱血沸騰,群情激憤,因為有一個巨大的身影,站在了他們的身後……朱允炆的小臉從豬肝色,變成了鐵灰色,嘴唇不停哆嗦。
朕是天子,朕是所有人的君父,你們怎麼敢這樣?
朱允炆拚命看他的幾位師父,希望他們站出來,可黃子澄已經低下了腦袋,一句話不敢說,其他人更是成了悶油瓶,戰戰兢兢,連屁都不敢放。
突然朱允炆竟然想念起齊泰來了,那家夥雖然不怎麼樣,但敢戰,能戰,要是他在,至少自己不會被欺負吧!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朱允炆就甩了甩頭,他現在終於知道了……天子和天子,也是不一樣的,至少沒人敢跟皇祖父指手畫腳……
“朕依先帝之意,十日後,重新開科取士!退朝!”
朱允炆幾乎逃跑一般狼狽而去……群臣歡欣鼓舞,皇帝又如何?打贏了第一戰,接下來的恩科就是第二戰!一定會獲勝的,要一直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