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人,掌間花;心上人,白月光。他朝倘再會,愛你仍如初。再會月光第一章 一遇2015年3月初,紅磡區某居民樓疑因家用電器年久失修引發火災,控製中心一級火警預報。“四紅一白”在一分多鐘內趕到現場,我剛下消防車,便開始觀察火勢情況和建築布局:“阿勇,你帶A組去疏散人群,B組負責上樓搜救被困人群,C組鋪設水帶連接水源……”起火地點是三樓,負責滅火的同事用直流高壓水槍打擊火點後,很快阻止了火勢朝更高樓層蔓延。所幸是上班時間,留在居民樓裡的人並不多,都被安全救了出來。突然,一個頭發蓬亂的中年婦女向我撲過來,她被濃煙嗆得話語斷續:“404,喀喀,404還有人沒出來。”我對她稍作安撫,剛想聯係負責搜救的B組,他們的組長卻出了樓道:“隊長,我們已全麵搜查過,被困人群都已安全離開居民樓。”“404還有人嗎?”我沉吟。“小傑負責整層四樓,他剛剛和我彙報完,沒發現有遺漏的。”“阿嬸,你確定404還有人嗎?”我問,“是不是已經逃出來了,你沒有發現?”她的神色焦急:“是,是菲菲她媽媽,我逃下樓的時候她媽媽剛好把門鎖緊,我想去敲門,但被人擠出來了。”她的話音剛落,一旁有人驚呼:“菲菲的媽媽帶她上了天台!”我的心咯噔一跳,循著天台的方向看去,隱約可見一位披著長發的少婦神色憔悴,右手牽著穿粉裙的女孩,扶著欄杆坐下,雙腳一晃一晃,似乎下一秒就要跳下來。旁人的聲音細細碎碎地傳來:“菲菲的爸爸搭上個小姑娘,兩個人合謀卷走家裡的錢遠走高飛,本來家裡就不算寬裕,現在還被燒沒了……”我眯眼一看,那少婦左手緊緊抓著欄杆,右手有意把牽著的女兒拉到後麵遠離天台:“她的自殺欲望不強,你們迅速給救生氣墊充氣戒備,阿勇,你立刻聯係PNC。”“讓我先來吧。”一個陌生男人憑空出現,“彆擔心,我是談判專家。”我點點頭,簡短指揮好現場布置,架起雲梯後和他一起升上天台。那少婦察覺到我們靠近,淒厲地大喊:“你們彆過來,再走近一步我就跳下去!”她的女兒已經嚇得臉色煞白,像木偶人一樣被她牽著,男人鎮定道:“聽街坊說你叫翠姐,我一看你還這麼年輕,叫小翠都可以。”他又看向旁邊的小女孩,“菲菲這麼可愛,在幼兒園一定經常演話劇裡的白雪公主吧?之後小學會有小男生送她回家,中學科科拿全優,大學和你出國環遊世界……”翠姐臉色有所緩和,男人乘勝追擊:“你隻是暫時遇到了難題,但並不是解決不了的。你還身體健康,有手有腳,菲菲還那麼小,她還等著你教她做算術,帶她買好看的小裙子……翠姐,你難道就不想看到菲菲穿婚紗出嫁嗎?” “幸好最後菲菲張口叫了一句媽媽,打破了翠姐最後僅剩的求死念頭。”二十分鐘後,她們被警方帶了下樓,我才鬆了口氣。“一般這種情況,親情是最有效的解救措施。”他道,“後續的心理疏導也要及時跟上,不然翠姐的心結始終還在。”我裹在厚大的消防服下熱得冒汗:“還沒謝謝你,我是消防隊長溫子菀,呃,你叫什麼?”“紅磡分區公共關係科督察程翰西。”他遞給我一張紙巾,“同時兼任警方談判小組A組領隊。”那個名字像柔軟羽毛劃過心尖,我脫口而出:“這名字好熟悉。”“緣分天注定。”程翰西露齒笑得明朗,“2015年,初次見麵,多多關照。”第二章 再遇手機鈴聲持續響了十來分鐘後,我終於忍無可忍地掀開被子。“什麼事?”我煩躁地吼道,“今天周六,不是我輪值。”“隊長,消防處下通知,召集所有消防隊長去聽一個講座。”他小心道,“不去的話,要扣百分之十的工資。”“前幾天不是剛做了指揮培訓嗎?”我瞥了眼手機上顯示的時間,七點十五,擾人清夢。“聽說是談判專家給我們消防處做的一個心理輔導講座。”阿勇的語氣也是困惑,“說來奇怪,他們可是大忙人,還抽空給我們上課。”“什麼我們,是我!”我破口大罵,“我現在就很抑鬱,很有心理問題,讓我知道是誰提議的,我今晚淩晨就給他打奪命來電!”匆匆趕到目的地後,西裝革履的程翰西朝我頷首:“就差你了,我們開始吧。”我環顧四周,隻餘第一排正中央有一個空位,剛好對著講桌,我隻得硬著頭皮坐下來。程翰西和另一個穿套裙的女人自報家門後,翻開桌上的文件,開始了長達三個小時的授課。我坐在台下昏昏欲睡,眼皮幾近合上,又礙於臉麵,拿著筆在本子上亂畫假裝認真聽講。“今天的講座就到這裡了,希望各位回去好好溫習所講的內容,結合自身情況調整心態,樂觀麵對消防工作。”終於,在我的頭都要垂到膝上時,程翰西結束了講座。我徹底精神起來,跟著大隊還沒溜跑,程翰西卻用食指鉤住我的後衣領:“我見你一時搖頭晃腦,一時低頭沉思,應該是對今天的課很有感觸。今天記了多少筆記?”我手上的筆記本被他攤開,裡麵隻有墨水塗抹的鬼畫符,他皺著眉頭:“就是因為你平時不注重心理輔導的作用,後來才會……”他沒繼續說下去,因為我的肚子連連響起空鼓,打斷了他。“我沒吃早餐。”我尷尬道,“本來今天想睡懶覺的。”程翰西歎了口氣:“算了,講座理論確實無聊,下次我換彆的方式。”“還有下次?”我大驚失色。“等我確定你平安度過了難關。”他乾脆扯住我的衣領出門,“去吃飯。”“什麼難——喂喂,為什麼要來警署食堂?”我跟在程翰西後麵抗議,“我想去時新快餐店吃漢堡扒。”“常吃煎炸食物,易患抑鬱症。”他站在櫃台前,“麻煩兩份B餐。”我看了看牆上B餐的圖片,正想說我不喜吃魚,程翰西就出了聲:“我忘了你不吃魚。不好意思,換一份C餐。”“你怎麼知道我不吃魚?”我疑惑道。“你不是嫌腥味重嗎?”他帶我找了位置坐下,我點點頭,他又接著道,“那C餐合你胃口嗎?”我又點點頭,他便莞爾:“那不就行了,快趁熱吃。”他的邏輯似雲山霧罩,說不出哪裡錯,我咬著筷子,如何想都想不通,隻得作罷。剛吃兩口,我就為難地停下來。程翰西好像知道我在想什麼一樣,換了雙公筷給我細心挑出炒蛋上的蔥花:“你啊,什麼都好,就是太挑食。”明明隻見過兩次,可他總給我一種熟悉感,就好像夢裡早已見過千百次。我說:“你好像一個人,一個我以前從沒見過的人。”“說不定,”他的聲音明快,“我是像你未來的男朋友。”第三章 緣聚晨早開工幫同事代早班,我剛一上崗,接警電話已響個不停。消防隊去完一家小學附近的工廠檢測完有毒氣體,又馬不停蹄地趕到河邊,有路人報警,說是見到兩名幼童偷偷跑到河裡遊泳,孰料河岸泥濘深上不來,幼童掙紮許久已有抽筋的跡象。日光眩暈,我在岸上拋下繩索咬牙把他們拖了上來,額頭沁出細密的汗。好不容易施救成功,整個人已癱軟躺倒在地上,迷迷糊糊地快要昏睡過去。“隊長!”有人來拍我的臉,“隊長醒醒,是不是剛剛的硫化氫中毒了?”“我們都戴了防護麵罩,怎麼可能中毒?”另一個人反駁,“中暑倒有可能。”“救護隊呢?”他們接著你一言我一語,“啊,都用擔架把小孩先抬回醫院了!”我艱難地睜開一絲眼縫,重疊的人影在我頭頂上空來回晃動,封實了可以呼吸的新鮮空氣。“都散開都散開!”一個焦急的聲音傳來,像驅蒼蠅一樣驅逐了那些人,直至我透過那絲眼縫,看清了程翰西的模樣。他的發絲淩亂,三兩下把西服外套除下,挽起襯衫袖子,一把把我橫抱起來:“菀菀,彆怕,我現在開車送你去醫院!”沒等走幾步,我便立馬跳下他的懷抱。程翰西愣神地看著自己還在半空中的手,再看看我。“我剛剛隻是一時太累。”我無奈,“隊裡的體能訓練,我的成績都是前三甲,身體素質哪有這麼弱?”“沒事就好。”他把我從頭到腳打量一會兒,確定無恙後才鬆了口氣,“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那一瞬,天邊的白雲好似染上了粉色,我訥訥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你知不知道當今世上,有一種能精準定位的追蹤儀器,它能時刻關注著目標人物的任何動態,甚至能感知對方的喜怒哀樂,從而做出應對方案?”程翰西神秘道。我問:“哪裡出品的?”“僅此一家。”他認真道,“出品人程翰西,這種定位器的名字叫作——愛情。”我瞪大了雙眼,這突如其來的告白讓我的腦裡像炸開了煙花。他見我沒反應,想要伸出手來扶住我的雙肩,我條件反射地側身躲開他的手。腳下的泥濘濕滑,程翰西沒站穩,整個人就要受慣性摔倒。“小心!”我驚呼,手隻來得及碰到他的衣角。最後的結果是,他和那兩名幼童一樣陷入了河岸泥濘,準備撤離的消防隊又折回,扔下繩索把他拉了上來。“小時候玩砌泥人,長大自己變成泥人。”程翰西委屈地看著我,五官都被糊上了臟兮兮的泥巴,整個人落拓邋遢。我想了想,還是拿了紙巾出來幫他細心擦拭,兩個人距離挨得很近,他的鼻息就在咫尺間,縈繞著忽近忽遠的熱氣。我突然覺得臉燙得厲害,正欲收回手,他卻一把捉住我的手腕:“聽說你的家就在附近?”半個小時後。我皺著眉坐在床邊,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竟然真的答應了程翰西上門來洗澡的奇葩請求。“是你躲開,我才摔到河裡的。”他可憐巴巴地拉我上了車。“而且,你還無視我鼓起勇氣的表白。”他催我拿鑰匙開了家門。“我隻是想洗個熱水澡,安撫一下冰冷的心。”他指使我去樓下大甩賣的超市隨意買了一套衣褲。“菀菀,我洗好了!”程翰西在浴室裡叫我,“我的衣服呢?”我抬頭望天,把衣服遞給他。過了一會兒,他開了門,裡麵水汽嫋嫋,氤氳了一雙明眸。“我覺得,現在我的身體有一把火,空虛寂寞,急需一個人去撫慰。可是現在方圓十裡,孤男寡女,除了我,就隻……”他倚在浴室門邊直勾勾地盯著我,話還沒說完,我就隨手開了花灑對著他直淋。“溫子菀!”他呆若木雞,渾身濕透,頭發不停地往下掉水珠,“你在乾什麼?!”“不是要滅火嗎?”我把花灑放好,“我可是專業的消防員。”那天之後,程翰西開始經常出沒在我的四周,我甚至懷疑,他所謂的定位儀是裝在了我的身上。比如我每周一晚結束常規體能訓練後,都會獨自去街角處探望那裡的兩隻寄居流浪貓,程翰西就會出現在霜白的月光下,遞給我一袋常用牌子的貓糧。比如我定期去福利院做緊急逃生普及宣傳時,他坐在第一排聆聽,鼓掌鼓得最大聲。比如我現在隨意走進了一家咖啡廳,他也尾隨了進來。“你為什麼老是跟著我?”我滿肚子疑惑,“而且好像對我的行程了如指掌一樣。”程翰西很自然地坐在我的對麵:“我說了呀,因為愛情。”“明明我們之前都不認識。”我問,“可是你卻對我這麼了解,完全熟悉我的生活軌跡……你到底是誰?”“以後你就知道了。”他輕聲說,“未來的某一天,我們始終會再度相遇聯結。”我漲紅了臉:“誰……誰要和你聯結了。”他的語氣極真誠,像是要我的心也漸漸融化。這種感覺不知在哪裡已有過千百次,它的學名是叫緣分,還是命運,我亦理解不了。“菀菀,我想問問你,在你心目中,最好的愛情應該是怎樣的?”他又開口。“不存在吧。”我低頭翻看餐單。“想一想。”他似乎在撒嬌,“說不定,我們兩個的答案這麼巧會相同呢。”“大概就是,我煮湯的時候,他會知道我需要什麼調料;我想要喝黑咖啡的時候,他會給我遞糖。”隨口回答完後,侍應剛好路過,我便招他停下,“麻煩來一杯黑咖。”“還真的這麼巧。”程翰西笑眯眯地指了指手邊,“我這裡剛好有兩塊方糖。”第四章 心意我從消防處出來的時候,青灰色的月光已落滿了一地。夜訓完已是晚上八點多,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我看了看,是母親的來電。“菀菀,生日快樂!”她的聲音歡快,“你猜我和你爸爸現在在哪兒?”“南極?北極?”我笑著問。“都不對,你再猜猜,那裡是自由女神的故鄉……”我一邊同他們聊天,一邊往家的方向走去。直至經過一家蛋糕店,我掛了電話後,走進去買了一小塊綴著草莓的奶油蛋糕。我拎著小小的盒子,想起去年在這裡買的是一塊巧克力蛋糕,苦澀的可可粉溢了滿嘴。父母退休後童心大發,把多年來的積蓄都拿出來去環遊世界,隻餘我一人留在香港,看著自己的影子被孤獨地拉長。隻是現在,那細長的影子一旁,悄然與另一個影子重疊交會。我回過頭,程翰西靜靜地站在我的身側,笑容和煦。“我今天沒有第一個和你說生日快樂,你是不是很失望?”他朝我走近,鼻尖與我的快要碰上。“我……”我隻說了一個字,就咽進了剩下的話。從白天到黃昏,我每逢閒暇就拿出手機,卻依舊沒有發現那串熟悉的號碼,今晚的蛙跳深蹲我也心不在焉,第一次遠遠落後,成績掉出前三甲。“我才沒有。”我彆過頭,重複道,“我沒有,沒有。”“心理學上說,重複一句話的次數越多,代表說話者越心虛。”他低低笑著,“今天有聯合行動,跑前跑後忙了一天,剛剛才結束,我就第一時間趕過來找你。”“你來找我乾什麼?”我瞥到他手中的禮盒,假裝不經意地問,“難道是給我準備了生日禮物?”他說:“你先閉上眼,我再告訴你。”“我說睜開眼你才能睜開。”他微涼的手覆住我的眼睛,一再叮囑,“不準耍賴偷看。”“知道了知道了。”我嘴上嘟囔,心裡卻像懷揣著亂撞小鹿。“三、二、一——”他緩緩鬆開手,“可以了!生日快樂!”我看著眼前被打開的禮盒,粉紫色的絲帶鬆開後,裡麵是一件剪裁簡單的小紅裙和同色高跟鞋。那一刻,心底沉睡已久的少女被喚醒,她悄聲對我說:“你看,他居然知道你埋藏得這麼深的願望。”“送這個給我乾嗎?又不耐熱阻燃,不實用。” 我忍著歡喜,裝作很嫌棄地蓋上盒子,“一年四季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穿消防服,外號‘男人婆’,你當我是浪得虛名?”“可是,我聽見了你的心裡有一個很小很小的聲音在說,自從十八歲後,你最想要的生日禮物,是有緣人送給你裙子和高跟鞋,你想穿得漂漂亮亮,和他去吃燭光晚餐,去山頂坐纜車,去維港看夜景。”程翰西又把盒子打開,拿出那雙高跟鞋,蹲下身子仰頭看我,“一個會把你當明珠,當公主,寵你,守護你,陪伴你的有緣人。”我呆呆地任由他幫我換上鞋子,然後他維持蹲下來的姿勢,轉過身,拍拍自己的背:“來吧,我背你回家。”“啊?”我不明所以,“你送高跟鞋給我,又不讓我穿著走?”“我怕你不習慣,還沒抬腳就摔倒了。”他拉過我的手,“來日方長,以後我會做你的扶手,讓你一步一步走穩。”他掂了掂我,一直在說笑話,我把頭埋在他寬厚的背上,笑得比以往都要快樂。街燈初上,我們的影子被燈光揉成厚厚的一束。“程翰西,你為什麼總是逗我笑?”“我喜歡看你笑,發自內心的笑。”他說,“我希望我能在現在給你真正的快樂。”“說這些乾嗎,”我不滿,“又不是生離死彆。”“的確不是生離死彆,隻不過……”他欲言又止,“算了,總有一天你會知道。”“以後要知道的事就留給以後,現在我隻知道的是——”我伏在他耳邊,小聲道,“喂,程翰西,我也喜歡你。”他突然停住了腳步,然後收緊了手臂,莞爾道:“那我就很喜歡很喜歡你,總要比你多一點。”第五章 扭轉很多年以後,當我回憶起那個生日的尾聲,都會驚歎世事奇妙,冥冥之中,原來我們都是命運的局中人。“菀菀,你有沒有什麼害怕的事?”程翰西把我放下,把我垂落的發絲挽在耳後。“你是騎士,你有盔甲。”我抱著他,“那我還怕什麼?”他的眼神柔軟,我在那清澈的眸子中見到兩個小小的我:“那你呢,你有什麼害怕的嗎?”他說:“我隻怕在本應相愛的今生放棄了機會,來世未知能否再如願成雙。”“你在說什麼?”我不解,“隻要相愛的人在身邊,珍惜眼前,哪有那麼多今生來世?”“你說得對,應該學會珍惜眼前人。”他苦笑,“我最恨自己的是,在應該去珍惜的時候沒有做到,要等失去了才後悔。醒悟太遲,教訓太慘烈。”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程翰西,籠罩在一片哀傷陰鬱中,霎時間,氣氛沉重似即將大雨傾盆。我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是完全來不及了嗎?”“你信不信這個世界上有一個可以讓人夢想成真的網站?”他突然抬頭。“不信。”我搖搖頭,“哪可能會有天下掉餡餅的好事?”他展顏,揉了揉我的發:“走吧,我餓了,想吃花生餡餅。”“程翰西。”我與他十指緊扣,“不管你以前愛過誰,以後會愛誰,我隻知道現在你愛著我,我愛著你,那就夠了。”“菀菀,”他牽起我的手背,在上麵印下淺淺一吻,“不論從前、現在,還是以後,我愛著的都是你,隻會是你。”那一天是5月29日,本應是尋常的下午,我的右眼皮卻跳個不停。“隊長,你怎麼了?”阿勇見我不對勁。“右眼皮總在跳。”我皺著眉。“左眼跳財,右眼……”驀地,出警的訊號尖銳地拉響,止住了他未說完的話。我覺得心裡慌得很,俗語說左吉右凶,莫非會發生什麼事?放在桌上的手機屏幕亮起,我匆匆瞥了一眼來電,是程翰西。來不及接起,消防隊已全員集合完畢,我隻得收回視線,跟著他們出發。十二層的天台上,有一個縮小的人影,樓下聚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頻頻交頭接耳。“小蘭原本科科全優,一年前父母離婚,她開始沉迷於酒吧,學壞了,男朋友周周換……”報案人神色焦慮,“最近還聽說她懷了孩子,男友就人間蒸發了。”天台上的少女精神渙散,晃著腦袋搖搖欲墜。我迅速做好指揮,讓他們展開救生氣墊:“她應該是吃了藥。這裡隻有我一個女的,和她溝通比較好,你們按指示做好措施。”我爬到樓頂,小蘭的情緒起伏很大,癲狂的笑聲和哭聲交織。她見我靠近,聲音縹緲:“他人呢?孩子的爸爸呢?”“孩子的爸爸在樓下等你,小蘭,你下來,我帶你去見他。”我出言安撫。“你騙人!他不會來了!你們都是騙子!”她尖聲吼道,抓起身邊的一塊磚頭向我砸來。我躲過後,暗暗估量,想用蠻力直接把她拉到旁邊的安全地帶,她卻軟下了性子,向我伸出手:“姐姐,我累了,不想做戲給他看了,你帶我回家吧。”她的語氣聽起來無異,又主動把手放到我的手裡,我漸漸放下心裡的警覺,牽著她準備離開。突然,她卻狠狠朝我的膝蓋踹了一腳,我吃痛地跪倒在地,她立馬掙開我的手往天台的另一端跑去。“小蘭!”我掙紮起身,想要抓住她的手,天台的另一端並沒有鋪設救生氣墊,她一旦跳下,必死無疑。忽地,一個疾馳的人影先於我跑到了小蘭的麵前,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她已經被製服。“程翰西?”我看清了他的臉,他正用手箍實小蘭的兩個手腕,她一直在試圖掙脫,卻抵不過男人的力氣,隨後趕到的警員把她帶下來。也就是那一刻,我的右眼皮終於停止了不安的跳動。“你放心,我會及時對她做心理輔導,直至確保她走出困境。”程翰西一把抱住我,“你沒事了,沒事了。”我不解:“我本來就沒事啊。”他抱得太緊,我透不過氣,稍稍推了一下,卻被他加重了力度:“不準推開我。”“你怎麼來得這麼及時?”我問,“就好像知道今天我一定會出現在這裡。”“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他卻答非所問,“菀菀,我們去約會吧。”夏天的夜晚,程翰西和我吃完飯,從黃埔花園走到明安街,我摸著圓滾滾的肚子:“每次和你吃飯你都給我點這麼多,以後我吃成大胖子怎麼辦?”“不會,相信我,你以後還是和現在一樣瘦瘦的。”他捏了捏我的臉,“所以我才想讓你多長點肉,不然以後穿婚紗都撐不起來。”正走到天橋的時候,一個掩在夜色裡的算命攤出現在我們眼前。擺攤的老奶奶滿臉皺紋,見我多看了兩眼,歡喜地迎了上來:“小姐,要算命嗎?”我搖搖頭,老奶奶卻拉著我不讓我走,無奈之下,我隻好坐在小板凳上,攤開手掌:“那幫我看看運程吧。”“真奇怪……”她蹙起眉頭,布滿老繭的手在我的掌間劃過,嘟囔一番,又湊近細細看了許久。我被她弄得莫名緊張:“怎麼了?”“你的生命線,原本是到這裡就結束了。”她難以置信,手指停在了一處地方,“可是到這裡,又莫名其妙接駁上了。”我反倒鬆了口氣,純當老奶奶老眼昏花看錯了。程翰西卻一把抓住她的手,雙目瞪大:“你沒看錯吧?”老奶奶不滿地拂開他的手,雙唇一張一合:“這位先生,我雖然老了,但不至於睜眼說瞎話。”她見程翰西愣愣地杵著不動,乾脆托起他的手掌,“不信我也幫你看——啊!”她突然失聲尖叫,像揣著燙手山芋一樣驀地縮回手,顫巍巍地自言自語:“不可能,不可能……”老奶奶最後回頭看了我們一眼,攤子也不收拾,便哆嗦著落荒而逃了。“這個老奶奶好奇怪啊!”我覺得好笑,挽著他的手臂準備離開。“老天保佑。”程翰西突然把我的頭摁到他的胸口上,“心口的大石總算放下。”我悶在他的懷裡動彈不得,隻聽到那強有力的心跳一聲接著一聲:“什麼大石?”“如果我告訴你,我是來自2017年的,你會不會嚇一跳?”他鬆開我,定定地看著我,眸光閃爍,“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相遇的時候,我和你說了什麼?我說的是,2015年,初次見麵。因為菀菀,我們原本應在2016年才結識的。”“你彆開玩笑了。”我的耳邊嗡嗡作響,他繼續道:“我們雖然都屬於同一分區,但直到2016年的一次紀律部隊聯誼才認識對方,之後一起出過幾次任務,接觸多了起來,很快就走到了一起。”“可是那時我隻顧著忙工作,常常忽略了你的感受,對你關心少,以為你會永遠在身邊。”他陷入了痛苦的回憶,“我放了你太多次鴿子,每個紀念日和節日,你訂好的餐館我很少應約。你太懂事,不吵不鬨,沒有怨言地原諒我。後來在2017年,也就是我們結婚的前一天,你……”“我怎麼了?”我緊張地看著他。“你抱著白色的婚紗,從十二層天台跳了下去,再也沒能醒來。”他啞著嗓子,“事發地點,就是今天下午那裡。”“小蘭?”我訝異,“怎麼回事?”“在原本的這一天,我並沒有出現,所以你還是沒有攔下小蘭,眼睜睜看著她從天台的另一端一躍而下,摔得血肉模糊。你認為是自己的失責而導致她的死亡,從此種下心病,常常在夜裡做噩夢。你卻沒同任何人說起,包括認識我之後。”“可我不是還和你走到了一起嗎?”我疑惑。“你藏得太深,我又對你關心少,所以並沒能幫你度過難關。”他頓了一下,“你本來已經把這樁事塵封,可婚禮前一天,你從婚紗店出來,對麵的大廈樓頂有人跳樓,導致你再次親眼看到慘劇發生,觸發心病。後來你去了十二層天台縱身躍下,再也沒能醒來。”“我不是不愛你的,可是這樣的愛在生死麵前,卻顯得那麼可笑單薄,”他慘笑,“你離開我之後,我才知道自己是個多麼不稱職的男友。後來我重新了解你,把你的生活軌跡熟背,可是……可是我仍舊孤家寡人一個,日日後悔。”若不是他的神色與以往促狹嬉笑完全不同,我是無論如何都不相信這荒誕故事的。我把他的話消化了很久,那些我覺得的似曾相識,以及他對我生活的了如指掌,亦全都找到了源頭:“所以,你就回到了2015年,回到小蘭那件事發生之前,遇到我,帶給我歡樂,為的就是帶我順利走出這場劫。可是……可是你是用了什麼時空眩術回來的?”“你信不信這個世界上有一個可以讓人夢想成真的網站?”程翰西第二次問這個問題,見我愣神,他便接著說,“有一日我誤入了一個叫作‘換樂’的網站,換了一個回到過去的機會改變命運,所以我就回到現在與你提前相遇了。”“有得必有失,這種天下掉餡餅的交換,聽起來怎麼不太對勁?”我擔憂地問,“你彆被忽悠了,這會不會要你付出什麼代價?”“那代價要是我灰飛煙滅,能再見到你一次……”他環住我的腰,呢喃道,“能再見到你一次,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彆亂說話,要真這樣,我不還得患上抑鬱症?”我拍了拍他的手,“喂,如果你沒有回到過去的機會,最後的結局還是我在2017年離開了你,你會怎樣?最多買醉兩杯,然後就瀟灑做人,另結新歡了吧?”“我會買醉一生。”他正色道,“我會每晚失眠,因為總是夢到你,然後立貞節牌坊,終身不娶。”我不屑:“你是談判專家,口才了得,我怎麼知道你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有一句是真的。”“嗯?”“我膽不出口。”他歎氣。“哦?那要不要給你灌幾杯酒壯壯膽?”“我覺得,這樣壯膽比較適合我。”他徑直吻過來,然後附在我耳邊,“嗯,信心倍增……莞莞,我愛你。”唇上溫潤的觸感還在,我的呼吸恢複暢順,程翰西的眸子裡有盈盈清泉,溫柔明亮。我彆過頭,耳根泛紅:“我不喜歡你花言巧語。”“你是不喜歡我花言巧語,還是不喜歡我?”“不喜歡你花言巧語。”“嗯,我知道你喜歡我。”他愉悅地挑挑眉,“菀菀,你已經表白過了,不必迫不及待每天都向我證明你的真心。”第六章 命運快下班的時候,阿勇叫住我:“隊長,你今晚去不去聯誼?”“不去。”我道,“等2016年再去。”“啊?”他奇怪地看了看我,“你是約了男朋友吧?”“噓,不是和你說了彆提這個嗎?”另一個人急著拉走他,聲音不大不小地傳到我耳邊,“之前和隊長走得很近那個男的,這段時間都消失了,我猜他們肯定……”我笑著把儲物櫃關上,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他們隻說對了一半,程翰西的確是消失了,他的意識回到了2017年,而現在的軀殼所生活的,是我們還沒相遇的2015年。可又有什麼關係呢?即便再遲一點,那根紅線,依舊會把我們緊緊相纏聯結。我們遲早會相遇,相知,相愛,相守。2017年,我和程翰西原定的結婚日期即將如約到來。“你是誰,怎麼在我家裡?”他穿著拖鞋到客廳,見我捧著白色的婚紗坐在沙發上,警惕地後退幾步。“我是菀菀,你又忘了嗎?”我撫著白紗,這已是數不清第幾次的相似對話。“菀菀……”他喃喃道,神色變得柔和,“菀菀,你回來了。”我把婚紗掛好:“早餐我煮好了,你快去洗漱。”程翰西乖乖地進了浴室,過了一會兒,我把一條毛巾拿給他,他卻含著滿嘴的泡沫瞪大雙眼,又一次問我:“你是誰?”“我是菀菀。”我無奈。“菀菀……”他又一遍憶起,“你回來了。”有得必有失,我擔憂的事情終究發生。緣分天注定,我們的確在2016年相遇,一切都照著命定軌跡進行。可到了2017年,他做交換的前夕,他突然獨獨對我變得隻有七秒鐘的金魚記憶。他在忘了我與記起我之間不停來回,忘了我時是鐵麵無情,唯有記起我,才恢複到熟悉的溫情柔和。我洗著杯碟,看著水龍頭嘩嘩流下的慘白水柱,心裡油然悲哀。回到房間後,我打開電腦,驀地彈跳出一個頁麵,“換樂”二字顯得詭異又真實,黑色的花邊勾勒出短短的一句話:“你需要換的,可承諾不後悔,不遺憾?”換樂?我的手抖了抖,是程翰西提過的那個網站。他變幻的麵容在我腦裡不停交錯,我咬咬牙,往那個空欄裡輸入了幾個字。“你是否確定進行本次交換,以未知的失去作代價?”世間什麼最痛苦?是愛你的人忘了你,從此兩人走上陌路,偶爾的交會重合,短暫如煙花。一瞬便消逝的美麗,抓不住,終是令人太絕望。尾聲一年後。滿月宴上,我本抱著繈褓裡的嬰兒,程翰西卻伸手過來:“我來抱寶寶。”“你去招呼客人就好了。”我說,“我來照顧他。”“我不放心。”他搖搖頭,“我怕觸到你手臂的傷口。”“都過了這麼久了,沒事。”“昨晚我還看見你的傷痕又流血了。”他緊繃下巴,生氣道,“你什麼都不告訴我,自己偷偷敷藥,知不知道我會很擔心你?”“好好好,程先生,”我舉旗投降,“以後我的吃喝拉撒都第一時間向你彙報。”昨晚的霜白月光下,我忍不住換上短袖,看見有斑駁傷疤的左手臂刺眼不堪,幾處結了痂的地方重新裂開流血,我塗了藥水之後,驀地想起了一年前。那是一次大型的工廠失火,有一個麵容俊朗的男人本來已逃了出來,突然又冒著濃煙折了回去。我急忙跟在後麵想要救他出來,吐著火舌的房梁轟地倒塌,再後來我便不省人事。從醫院醒來後,程翰西紅著眼,一遍遍喚我的名字。“程翰西,你記起我了?”我虛弱地扯了扯嘴角,“是不是還會忘記我?”“菀菀,”他抓緊了我的手,“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那場可怕的火災讓那個男人毀了容,也毀了我的左手臂,上麵猙獰的傷疤,是網站“贈予”我的交換代價。“菀菀!”程翰西叫住我,“想什麼想得那麼入神?”我眨了眨眼:“想你啊。”“跟我跟多了,也學會了花言巧語?”他挑挑眉,“不過我很受用,以後隻準對我說,對兒子都不行。”一對陌生的白發老夫婦經過,聽見我們的話不由得笑了:“恩恩愛愛耍花槍,耍到白頭偕老都不厭。”我與程翰西相視一笑,老婦接著說:“遇到困難也好,同喜樂也罷,都要記得,無論如何也要珍惜眼前人。”“那是當然。”程翰西溫言,“失去會後悔,我不想後悔。”老夫婦走了之後,他單手拉住我,在我耳邊小聲說:“有一句話,我是不是很久都沒有對你說了?”“這次又要怎樣壯膽?”我漲紅了臉,“現在可是大庭廣眾之下。”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懷中寶寶,小人兒睡得香甜:“程太太,是這小家夥給我壯膽了。”“那……”我絞著衣角。“程溫子菀女士,程太太,程嘉寶的媽。”他伏在我的耳邊,“我愛你。”屋外的月光淡淡灑來,像極了那一夜,他牽住我的手,堅定地說——“不論從前、現在,還是以後,我愛著的都是你,隻會是你。”嗯,好巧,我也是。
【09 再會月光】(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