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 / 1)

楔子夏天的雨,猛烈又洶湧。吳碧迦沒帶傘,等紅燈的時候,望著對麵馬路邊上的一個小男生出神許久。男生白白胖胖的,戴著眼鏡,穿著最常見的小學校服,灰色短褲束在短袖白襯衫裡,踢踏著黑皮鞋。下著瓢潑大雨,他背著雙肩書包,綠燈亮起,他跑得很急,一下一下濺起雨水,和吳碧迦擦肩而過時不小心碰掉了手中的賽亞人模型。吳碧迦彎下身子,幫他拾起碎了一條胳膊的玩具,小男生吸了吸鼻子:“多謝姐姐。”她走到對麵時,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那一顛一顛跑遠的小男生,想起了有一次傅之遠生日,燭光盈盈,窗外的夜有兩三顆疏朗星星,她把一塊奶油抹到他鼻尖上,問他許了什麼願望。“許了一生一世愛你的願望。”傅之遠勾起她的無名指。“那你什麼時候娶我啊?”吳碧迦脫口而出,“還有,為什麼你都不帶我去見見你的家人呢?”“等我大富大貴,魚躍龍門。”他淡笑,“再等等,現在還沒到時候。”“現在我們平平淡淡,吃飽穿暖,不好嗎?”她不解。傅之遠卻隻是擁著她:“等你成了傅太太,就安心相夫教子吧。我們的小孩一定是白白胖胖的,我陪他玩模型,你就從廚房裡拿著炒菜的鏟子衝出來罵我們玩物喪誌……”他們都忘了,生日時許的願望,原來說出來就不靈驗了。花事了,情事了,殊途不同歸,他們之間留下的,也隻有些抓不住的回憶。有人飲儘一杯酒後,就醉在過去編織的夢裡不肯醒來,有人喝了兩三杯,醒來上岸。第六次的審批,吳碧迦被告知傅永森將會遇到危險,隻有她才能救下他。她想了很久,都不明白為什麼傅永森始終不肯放權給傅之遠的另一個原因是她,更不明白網站係統所說的,兩個人命運早已牽連纏結的含義。她隻覺自己已經在分岔路口選擇了另一條路,冥冥中有一個聲音在指引她,驅使她必須要按照這樣的軌跡進行下去。如果不救傅永森,她無法知道這場遊戲的下一步路該怎麼走,更不知道如何才能阻止換樂網站的繼續妄為。所以,她彆無選擇。吳碧迦定了定神,走進了十二海味行。“碧迦姐?天啊,雨這麼大,你怎麼沒帶傘?”小麗驚慌失措地看著被淋得濕漉漉的碧迦,忙從櫃台抽出幾張紙巾給她。“傅之遠呢?”吳碧迦沒有接。“大少?”小麗撓撓頭,“今天下午他很早就回去了。”“果然,”吳碧迦心裡涼透,“一切都是為了甩掉我這個包袱。”她環顧四周,“那你們傅老板呢?”“他今天去醫院檢查身體了,所以明天才來。”“他的秘書陪他去的嗎?”吳碧迦皺眉。 “是啊,每個月都是陳叔陪著老板去的。”小麗奇怪,“碧迦姐,你問這個乾嗎?”吳碧迦搪塞過去,問了傅宅的地址,匆匆趕了過去。她站在門前,終於鼓起勇氣摁響門鈴。“吳碧迦?”開門的是傅之遠,他一見她,震驚得連瞳孔都睜大了,“你來乾什麼?”“我記得你好像說過,你已經買好了今晚的機票,你要出國獨居,永世孤獨,都不願與我共度。”她冷笑,“傅之遠,我隻問你一句話,昨天下午三點二十分,還有上個星期六的早晨,你去找陳叔說了什麼?”她記起網站係統對她的提醒,一字一句道:“要不讓我來告訴你吧,你知道陳叔的兒子欠了一筆高利貸,被人找上門,你想借幫他還貸的機會來收買陳叔,讓陳叔換掉陪傅永森去醫院取的藥……”傅之遠臉色大變,一把將吳碧迦往門外推:“你在亂說什麼?!”“之遠,是誰來了?”原本在二樓臥室的傅永森聽見聲音後踱步下樓,表情驚訝,“碧迦?怎麼淋得全濕透了?”傅之遠錯愕地停下動作:“三叔,你認識她?”吳碧迦趁他晃神,順勢進了門,朝傅永森走近:“你今天去醫院取的藥,被他指使陳叔做了手腳。”“三叔,你彆聽她胡說八道!”“你要是不肯承認你做了什麼,”她鎮定道,“那我們就把藥拿去醫院化驗,看看結果如何?”傅永森摘掉老花鏡,聞言,他苦笑:“之遠,你何必這樣步步為營?等我退位,海味行遲早是你的。”“是我的?”傅之遠俊朗的麵容變得扭曲,“三叔,你遲遲不肯放權,對我處處設防,寧願把重要的項目給外人也不願意給我。是我何必,還是你何必?”“做生意需要野心沒錯,但更需要的是一顆仁心。”傅永森道,“你太過急功近利,這樣處心積慮,就算讓你攬下大權,也未必是一件好事。”傅之遠像隻慍怒的獅子,攥緊了拳頭,又緩緩鬆開。良久,他背過了身,聲音疲累:“成王敗寇,我再留下也不會有用,我去到彆處,有大把機會。三叔,就當還清這些年你對我的照顧。”他把手搭在門把上,忽地回頭,向吳碧迦伸出手:“你和我走嗎?”和他走?吳碧迦愣在原地,以為聽見這句話會有牽住他的衝動,卻發現自己的手絲毫未動。腦海裡有個聲音對她說:回不去了。他不是不愛她,隻是不夠愛她,所以每一次,他都選擇先丟下她。即便他們還有未來,可當下一次再遇到困境關頭,最先鬆開她的手的也還是他。“好,很好。”傅之遠見她不動,冷冷一笑,“吳碧迦,我這兩年真是看錯你了,我對你這麼好,可到頭來你也不過是一個見錢眼開的女人,聽到我不受重視,沒權沒勢,就立馬變臉。”“你對我好?”她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對我好的意思是指,在緊要關頭為了你自己的利益,選擇把我當玩具拋開?你是以為我會傻傻地在原地等一個拋棄我的人,無論你什麼時候回頭,我都會一直在嗎?傅之遠,你覺得遲點再找回我也不遲,可是——”“可是早就遲了,”她的聲音悲涼,“我等不起,也不想再等了。”他似被戳中痛處,原本冷漠的眼神有了波瀾。“傅之遠,”吳碧迦緩緩開口,“就這樣吧。”她記憶裡那個掛著玩世不恭的笑容,卻對她百般溫柔的男人,不會再在聖誕節給她買熱可可,不會再戴著她織的圍巾彈吉他,種種過往情緣,一切成空。往後他的手牽住誰,在星光下吻過誰,物是人非,千帆過儘,與她再無關。良久,傅之遠轉過身後,沒有再回頭,毫不猶豫地推門離去,蕭條的背影,成了他們之間最後的結局。世上情愛事,來去影蹤重重,癡心共對也好,風月債償也好,人各一張臉,但統共從相識到揮彆也不過四句話:你好,我愛你,對不起,再見。他沒有說再見,她也沒有,隻是篤定,以後便是再也不見了。“你還好嗎?”傅永森是聰明人,隻短短一幕,他就明了傅之遠和吳碧迦之間的關係。窗外有散落的明星,有一地青灰色的月光,傅永森顫巍巍地伸出手,又隻能蜷指縮回。“碧迦,你還年輕,還有一大片森林等著你。”他笑,“不像我,六十歲的老頭了,已是枯木。”“你這年紀,都兒孫滿堂享天倫之樂了。”吳碧迦冷得嘴唇發抖,收回看向窗外的視線,“我來這麼久了,你的妻兒呢?”“我是孤寡老人。”他故作輕鬆,“當了一輩子鑽石王老五。”她愣了許久才回過神來:“怎麼不找個人照顧你?”他淡淡道:“可是其他人,不是我心心念念的那個人。”不知是否錯覺,吳碧迦突然覺得左心房的位置有一瞬刺痛:“你是在等誰嗎?”傅永森的眼裡有莫名的哀傷,他隨即掩過去:“三十年了,等或不等,我都等了。”“那你沒有再遇見過她嗎?”她好奇。“遇見過,”他頓了一下,“她有她的日子要過,我已經老了,這一輩子,我們都不會再有什麼結果了。”吳碧迦還想繼續說什麼,他卻轉身進了廚房:“我都給糊塗了,我去給你拿條乾淨的毛巾,你好好擦擦,今晚燉了蟲草湯,我等等給你盛一碗暖暖身子。”“不用客氣了,我等等回家洗個熱水澡就好。”她婉拒。她隻想回家躲起來,忘掉今晚的種種不愉快。“先擦擦都好。”他堅持,“女孩子不能著涼,這種天氣也很容易感冒的。”他又頓了一下,神色有些寂寥:“你是晚輩,我做長輩的,總要多照顧照顧你。”“真的不用客……”他的步履太匆匆,她婉拒的話隻得咽進肚子,餘光卻看見他衣服的口袋鬆鬆掉落一張紙。吳碧迦走近撿起,那張紙已經泛黃,應該是經常拿出來看的緣故,手指捏緊的印記很深,布滿褶皺,畫跡也淡了不少。上麵畫的是一個女子的側影,不知正低頭做些什麼,溫婉輪廓像極了她。一旁還有滲開了墨水的字跡:若我可再活多一次千次,我都盼麵前仍是你。落款日期是:1987年12月10日。吳碧迦的心“咯噔”一跳,她慌亂地把那張紙反過來放回原地,傅永森一出來,她便換回鎮定自若的神色:“你剛掉了東西在地上。”他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端著湯的手一抖:“謝……謝謝了。”他把湯放在桌上後,急著把紙胡亂塞進口袋,見吳碧迦神色無異,才暗暗鬆了口氣。“什麼來的,很重要的嗎?”她裝作隨意地問。“嗯,”傅永森小聲又堅定道,“一生一遇。”“啪——”她的勺子落到碗裡,濺起滾燙的湯水。她的腦海裡浮現的都是那張速寫,以及那句“一生一遇”。他終身未娶,隻為等待那個一生一遇?俗世中,有人無情,有人濫情,有人薄情,也偏偏有人癡情。那個一生一遇的模樣,又和她那般相似。說不定隻是人有相似,她搖了搖頭,隨即把這件事拋之腦後。吳碧迦回到家後,沒有再打開電腦,她想,既然一切已經塵埃落定,她也沒有什麼需要完成的心願了,自然,換樂網站也不會再因她的操作而為非作歹。她雖然不能立刻走出陰影,心傷尚餘,但畢竟那人的薄情負心已是過去式,她若再苦苦留戀回憶,也於事無補。老板在這時候打來電話:“吳碧迦,你交的遊戲網站雛形我看了……你最近是失戀還是失婚?這樣的東西都敢交出手……簡直一塌糊塗,說出去是高才生設計的我都覺得丟臉……有幾個地方,我幫你做了注釋,你好好研究一下,順著重改……”哪壺不提開哪壺,她心裡微微疼痛,然而麵對衣食父母還隻能窩囊地好脾氣道:“是,那謝謝老板指點,我現在就去改。”吳碧迦滿心隻顧著咒罵無良老板,一時大意破了剛才的承諾,打開電腦郵箱接收完文件後正欲退出,突然聽見“叮”的一聲。她以為是老板有後續補充,忙點開一看,卻嚇得冒出冷汗。那封電郵的文件夾裡隻有兩張照片,第一張是一張相簿裡過塑的結婚照,顏色已暗淡退卻不少,那雙恩愛璧人白婚紗襯黑西裝,腕上各彆一串紅繩,男左女右;另一張還很新,背景落滿金黃秋葉,一對白發老夫婦相擁著倚在樹邊,朝著鏡頭眉目溫柔。兩張邁過年輪的照片,同一對男女。吳碧迦不停地揉著眼睛,閉眼又睜眼,可照片上的那對男女,分明是她和傅永森。“這是……”她艱難地發出斷續音節,“這……這是我和傅永森嗎?”換樂網站的係統聲音適時響起:“你不好奇嗎?”她何止好奇,說驚恐都嫌輕。“這……這兩張照片,是怎麼回事?”她咽了口唾沫,“是……是誰惡作劇把我們的照片合成嗎?”可她不明白的是,如果是惡作劇,為什麼會牽扯進了傅永森?“不是,”它答,“照片是真實發生過的。”“真實發生過?”她難以置信,“怎……怎麼可能?”“傅永森終身未娶,隻為等一個一生一遇的人,那張他保留了三十年的畫像,畫中人的確是你;而他始終不肯放權給傅之遠的一個原因,也是你。”“畫中人……是我?”吳碧迦把種種事情串聯在一起,仍是想不通,她踟躕著問,“那……那結婚照又是怎麼回事?他為什麼還那麼年輕,為什麼我又會站在他身邊?”如果按它所說,傅永森等的人是她,那明明他們已隔著時間距離,不可能結成眷屬,怎麼還會有這兩張照片的存在?“你有一個再次回到過去的機會,去找出這個問題的答案。”那個熟悉的審批頁麵又顯現在她的眼前,“你隻能靠自己去找出答案。”“答案?”“關乎你一生命運的答案。”這是換樂的第七筆審批,也是吳碧迦的第七次抉擇。“你需要換的,可承諾不後悔,不遺憾?”“你是否確定進行本次交換,以未知的失去作代價?”她看到對麵屏幕的那個女生,手邊有一朵鑲有喜字並蒂蓮的發簪。並蒂蓮的花語是,纏綿合歡,永結同心。永結同心。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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