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陽升起之前的深夜中。
寂靜的指揮中心裡,艾晴麵前的屏幕上一行又一行的字跡隨著鍵盤的敲打而出現。
【……經各部門彙總情報綜合分析,神城未來背後疑似有地獄力量,圖謀不明,威脅等級建議提升。
目前主使者嫌疑目標:屍體工坊、人類展覽局、無歸者之墓,牧場主,枯萎之王……
丹波內圈狀態暫時平穩,暴動跡象持續萌發,未來預測有混亂的可能,總無事令期間仍需重點觀測…………涉及五常臨時會議時期……】
寫到五常臨時會議的時候,艾晴的手指停頓了一下,猶豫著要不要將這一行消除。
根據內部消息,這一次統轄局的內部會議所要涉及到的提案以及目的實在過於嚴峻,倘若丹波內圈的變化被聯係起來的話,局勢有可能進一步複雜化。
在短暫的沉思之後,報告的撰寫繼續。
最終,停頓在最後一行的地方。
【極密目標·S09號……】
寂靜裡,艾晴的手指懸在案件之上,停頓許久,最終,緩慢又篤定的寫下了結論:【暫無蹤跡】。
就這樣,按下了發送按鈕。
啪嗒一聲,桌子上傳來一聲輕響。
計數器的數值變化。
——【7】
艾晴無聲歎息,疲憊的閉上眼睛。
這一次,大家扯平了……
半夜,醫院裡,槐詩莫名其妙的從夢中驚醒了。
要說驚醒這件事兒本身就很有問題,因為沒有什麼東西能夠影響一個少司命的睡眠質量,讓他靈魂自發的從沉眠中蘇醒,而不是應激反應,就需要一些令聖痕和感知有所觸動的變化發生,從而自然而然的讓他睜開雙眼,然後……
看到那一雙漆黑的眼瞳。
近乎,近在咫尺!
“想我了嗎?”
她微笑著,輕聲問候道。
槐詩僵硬在原地,差點尖叫出聲。
鬼啊!
旋即,他又反應過來:哦,是彤姬,那沒事兒了……
槐詩有些麻木的揉了揉臉,搞不清楚她弄醒自己究竟乾什麼,隻能無奈歎息:“你飄在空中乾什麼?嚇人玩麼?”
“這麼淡定?睡醒了看到大姐姐的臉,難道不應該麵紅心跳麼?真讓人失望啊。”
彤姬往下看了一眼,微微一笑,“況且,我也沒有飄著啊,好好的站著呢,恩,隻不過距離近了一點而已。”
槐詩順著她的視線看去,遇到了阻礙,然後又側過了身,終於看到……某種程度上來說,她確實是站著的沒錯,就在他旁邊的牆上。
簡直就當沒有地心重力這回事兒一樣,連跟頭發絲都沒有往下飄,裙擺也老老實實的待在它應該在的地方。
這是怎麼做到的?
他傻了。
但為了避免她又拋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設定來打擊自己,他隻能裝作習以為常,再次將身體放回原本的位置,麵對麵,眼對眼,然後正色問道:
“什麼事兒?”
“嗯?沒事兒就不可以找你嗎?”彤姬的神情落寞了起來:“人家隻是想要找個人說說話而已,為什麼這麼嫌棄?”
嗬,女人。
槐詩不為所動,甚至還有空看了一眼賬戶餘額。
自己的錢竟然還在!
槐詩頓時越發的驚奇,不可思議。
簡直是太陽從西邊出來,這個世界都好像陡然間玄幻起來——彤姬居然不搶錢了?
他愣了好半天,有些不安的看向眼前的女人,滿是關切:“你……還好吧?”
“我很好啊,好得不得了。甚至還胖了200克,哎,還是得少喝奶茶。”說完,她就把手裡的奶茶湊到嘴邊,咕嚕咕嚕嘬了兩口,還遞過來:
“要麼?”
槐詩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正要拒絕,就聽見了她感歎的聲音:“說起來,你就沒有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呢?”
“嗯?”槐詩不解。
彤姬聳肩,後退了一步,恩,向上飄了一點,倒是給了槐詩一點喘息的空間:“你可能有所誤會,雖然來的時候挺恰好,但實際上,並不是我弄醒的你。”
她遺憾的看了一眼槐詩的手機:“在人家準備有所動作之前,你就已經醒了呢。”
“嗯?”
槐詩皺眉,抬起手,翻出了命運之書,迅速將這些日子以來的經曆翻了一遍,然後眉頭皺的越深了。
感覺哪裡不對……可是他怎麼都說不出來。
命運之書中頁碼不連貫了,記憶好像有所變動,硬湊在了一起——原本連貫的事項變得鬆散了起來。
而且,有些內容都不一樣了,自己不是還鼓搗著千葉龍二去和生天目彆苗頭麼,跳動五大佬之間內亂麼?怎麼就忽然……
命運之書上的字跡驟然一花,旋即迅速的浮現出一大段一大段塗黑刪改的內容,令槐詩如遭雷擊。
那些模糊的記憶迅速變化,很快,就從飄忽的狀態收縮,變成了如今的模樣,令他汗流浹背。
這什麼鬼!
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現象!
命運之書的修改權按道理來說,隻有自己,確切的說,是隻有作為‘事象分支’而存在的彤姬。
沒有這一支筆,任何道具都不可能對命運之書進行修改才對!
而自己的命運和記錄竟然悄無聲息的發生了改變……
難道這個世界上除了自己之外,還有什麼東西能夠影響天國譜係的源典?
“不要想太多,命運之書沒問題,有問題的隻是你而已……”
彤姬解釋道:“命運之書的記錄誠然是不可更改的,而且具備著最高的優先級,但實際上,它的力量也要受限於自身觀測的基準點,也就是你。
一切都是以你的視角進行記錄的,它所見證的乃是你所經曆的一切。如果你將來能夠成為天敵的話,說不定還能夠連於你有關的,其他人的視角也補充到裡麵去呢……同樣,倘若你所經曆的事情發生了改變,那麼自然內容也會有所不同。”
“啥意思?”槐詩沒聽明白。
“很簡單啊。”彤姬說,“隻不過是時間被改變了而已。”
“嗯?”槐詩感覺自己產生了幻聽。
彤姬淡定的說:“有人借助了彩虹橋的力量,進行了時間跳躍,重新修訂了事象——雖然是極小的一部分,但也造成了現境歪曲度的上漲。
嗯,看得出來對方相當的克製,為了減少大家,並沒有牽連到太多人——大概隻有接近兩千平方公裡的綠地永恒沙化了吧?啊,現在應該是兩千九了。”
啥玩意兒!
槐詩目瞪口呆,感覺這一切越來越玄幻。
“究竟是什麼鬼?!”
“我想想,用你能夠理解的方式來解釋的話,就是……‘讀檔’?”
彤姬想了想,認真的說:“不滿足原本的劇情發展,違規進行了跳躍,對細節進行修訂,企圖得到不同的結果。隻可惜,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有限,哪怕付出再多,多半也隻會徒勞無果……”
“等等!”
槐詩終於反應過來,下意識的從床上挺起身來,仰起頭,湊近了彤姬的臉,難以置信:“你說,彩虹橋可以逆轉時間,是真的?”
“當然啊。”
彤姬不解的反問:“畢竟是三大封鎖之一,天文會為之驕傲的龐大功績——如果隻是一個帶WIFI的傳送門,未免也太沒用了點吧。
雖然使用條件也很苛刻就是了……但如果利用得當的話,甚至能夠將現境整體送回一年之前呢。”
“……這麼誇張?”
“號稱而已啦,雖然根據計算能夠實現,但那樣足以乾涉整個世界規模的代價和燃燒的源質,哪怕是整個現境也付不起——恐怕在傳送完成之前,現境就已經崩潰了。
到時候,一團灰回到一年前,和毀滅又有什麼區彆?
所以說理想國那幫神經病,研究出的東西不是雞肋就是奇觀,一個比一個敗家。不過,受限於代價,雖然無法大規模的應用,但稍微砍一砍,降低一點期望值的話,倒是偶爾會有意外之喜。”
因此而達成的,便是‘時間跳躍’的奇跡。
以整片綠地和密林的永久生機作為代價,令整個區域徹底化為沙漠,抽取源質和未來的熱量,將一個人的意識與靈魂,完整的送回他自己二十四天之前的軀殼之中。
因此,才會有‘末日警備員’這樣的機密人員誕生。
就在命運之書上,起落的羽毛筆寫到這裡的時候,略微停頓了一下,在書頁上敲打了一下,大段文字頓時稀薄了起來,介於有無之間。
有神之楔在手,彤姬能夠暫時規避【緘默者石碑】和【模因封鎖】等等天文會保密措施,但依舊不能再繼續詳細的寫下去了,隻能讓槐詩有一個大略的了解。
許久,槐詩恍然:“也就是說,天文會為了挽救丹波內圈,讀了檔?”
“你在想什麼呢?”
彤姬瞥了他一眼,神情古怪起來:“這根本就沒有任何性價比好麼?你知道能夠和天生能夠和彩虹橋共鳴,承受時光逆轉的靈魂有多珍貴麼?
這種珍貴的消耗品,每發現一個,都是天文會的寶貝疙瘩,比整個丹波內圈加起來還要更加貴重十倍,怎麼可能浪費在這種地方?”
“那……”
“當然是,違背了律令,自作主張啊。”
彤姬憐憫的聳肩,似有所指:“恐怕是某個退休的警備員越過天文會,直接強行共鳴,觸發了跳躍機製吧?雖然不知道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但肯定不會好過。”
“等等,你說的該不會是柳東黎那個混賬東西吧?”
槐詩恍然大悟,整個人都麻了:“我就說他怎麼知道我是臥底,合著這王八蛋除了女裝還敢開掛!
簡直反了天了,明天我就扭著他送到天文會去!”
怒了很久,槐詩才想起來:“不對啊……他究竟圖啥?”
“誰知道?你不如親自去問他?”
彤姬抬手,把空空蕩蕩的奶茶丟到了不知道哪裡去,然後小手一搓,就變魔術一樣端出一碗冰淇淋,上麵撒滿了巧克力、碎餅乾和水果切片,拿著勺子抄起一勺,帶著上麵的櫻桃一起吞下去,滿足的眯起了眼睛。
“哎,時代進步真是好啊,槐詩……要感謝科學哦。”
她嘖嘖感歎著,無視了槐詩肚子裡咕咕叫的聲音,隨意的說道:“比起那個來,我反而更擔心你來著。”
“我?”
槐詩笑了,“我有什麼好擔心的?”
“你覺得呢?”
彤姬淡定的吃著冰淇淋,眼睛卻看著槐詩的眼睛。
直到許久之後,他無奈的移開視線,聳肩。
“迷茫?猶豫?不安,還是憤怒?”
彤姬端詳著他的樣子,忍不住搖頭:“你的源質裡簡直寫滿了動搖啊,連少司命的聖痕都開始封閉了——該不會是因為丹波內圈的事情吧?”
“說實話,有點煩。”
槐詩歎息,癱回了床上,“頭疼的不行。”
“正常啦,臥底就是這樣啊,比二五仔慘多了。”
彤姬同情的說:“你看,有意思的地方就在這裡了,明明兩個詞的意思都差不多,可對於當事人而言,感受卻天差地彆。”
她說,“因為本質不同。”
同樣都需要忍受,臥底和二五仔需要忍受的東西完全不一樣。
二五仔的需求從來明確,背叛不過是代價,是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可對於臥底而言,背叛則是結局——你的一切行為和目的,都是為了倒向最終的背叛而已。
“臥底往往會很痛苦,可二五仔的快樂彆人卻想象不到。因為做二五仔隻需要懂得愉快度日,可做臥底,就隻能悲傷到底……甚至連出賣都不是為了自己。”
彤姬憐憫感慨:“從這個角度上來說,臥底確實比二五仔要殘忍多了啊。”
“這是什麼歪理?”
槐詩搖頭。
“嗯?我覺得你會感同身受來著。”彤姬聳肩:“畢竟兩種感覺,現在你也都算有所體會了。否則的話,也不至於如此矛盾吧?”
槐詩,無言以對。
彤姬低下頭,再度湊近了,冰冷的呼吸吹拂在槐詩的臉頰上,帶著奶油的香甜氣息。可她的眼神卻毫無任何旖旎,而是端莊又嚴肅。
宛如能夠透過靈魂,窺見他心中所想。
“讓我猜猜看。”
她說,“你現在有兩種截然不同的衝動,槐詩。一種讓你想要取代那些無能的人,自己來掌控這一切,讓狀況變得更好。
為此,你必須奪取權力,甚至向瀛洲的官方發起挑戰,哪怕你知道最後一定不會有好結果。
而另一種衝動卻在告訴你,這與你無關,你沒必要做這麼多,你隻是個臥底,就算完成了任務也什麼都改變不了。
所以,混點成績出來應付一下之後,你就開始鹹魚,想要開始劃水……反正天塌下來有統轄局頂著,還有總能力挽狂瀾的霸道總裁在這裡呢,對不對?”
槐詩翻了個白眼,“這樣不好麼?”
“沒說不好啊,但這隻不過是逃避問題而已。”
彤姬淡定的告訴他,“如果讓彆人代替你做出選擇的話,不論最後是什麼樣的結果,對你而言都毫無意義。
你隻會感覺迷茫,然後開始猶豫,緊接著感到痛苦,痛苦之後會漸漸的習慣,習慣之後就會開始安慰自己——大家都一樣,隻是因為身不由己。
最終,不知不覺開始妥協,開始習慣自己討厭的一切……成為一個‘合格‘的社會人。而這,就是墮落的開始。”
“說是‘墮落‘有點過頭了吧?”
槐詩嘴硬,“說不定是我成熟了呢?”
“槐詩,如果你成熟了的話,再怎麼痛苦我都不會同情你——相反,哪怕你筆直的衝進深淵裡,我也會對你大加鼓勵。
但是,不論如何,你都不應該站在原地。”
她伸出冰涼的勺子,頂在槐詩眼前,不容許他逃避自己的視線,然後一字一頓的告訴眼前的契約者:
“如果你無法忍受,那就去改變,如果看不下去,就自己來。你應該做你想做的事情,槐詩。”
她說,“你是我的契約者,你有這樣的資格,也應該有這樣的權力。”
槐詩愣在原地。
短暫的寂靜裡,彤姬忽然愉快一笑,嚴肅不再。手中的勺子送到了他的嘴邊,帶著漸漸融化的奶油和糖漿。
“要來一點麼?”
槐詩下意識的點頭。
味道如同預想的那樣甘甜,帶著一絲苦澀。
不知道究竟是終於放鬆下來,還是因為拿定了注意,原本緊繃的精神漸漸放鬆了下來,感受到了困倦。
在閉上眼之前,他目送著眼前的身影漸漸消失,忍不住叫住了她。
“彤姬……”
“嗯?”在化為黑色的飛鳥之前,她回頭,看了過來。
“我會去試試的……”槐詩認真的告訴她:“謝謝你。”
“你是我的契約者嘛,不用客氣。”
彤姬帥氣一笑,消失在了黑暗裡。
無聲離去。
而槐詩,閉上了眼睛。
不知為何,原本漸漸鹹魚化的他竟然充滿了鬥誌。
從明天開始起,大力搞事。
他決定了,改變丹波內圈的宏偉大計,就先從一統極道做起!
第二天,被吵醒的槐詩睜開眼睛,來不及打哈欠,就看到了走廊衝進病房的兩名警察,以及他們身後荷槍實彈的行動隊。
他們胸前MPD的徽章,在朝陽之下熠熠生輝,耀的槐詩一陣眼花。
緊接著,不等他說話,手銬就卡擦一聲,套在了他的手腕上。
“——懷紙素人,你被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