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沂水小路敗退逃回下邳後,為了迅速補充兵力,公孫慶在下邳急匆匆的就地征召了八百餘名新兵補充進他直屬的郡兵部隊,讓他麾下的東海郡兵數量恢複到了三千五百人左右,再加上下邳原有的千餘縣兵,公孫慶手中能夠用於守城的秦軍兵力實際上在四千五百人以上,總兵力用來打守城戰不但充足,還可以說是綽綽有餘。
當然,新征召的士卒在戰鬥力方麵自然要遜色公孫慶原來的主力一些,同時因為戰車、馬匹和武器盔甲等物大量遺失在沂水小路戰場的緣故,公孫慶一時半會也沒辦法把軍隊的裝備恢複到原先的鼎盛狀態。不過還好,下邳富足,縣庫裡刀劍弓弩等武器庫藏頗多,公孫慶還沒窮到必須要讓秦軍士卒空著手或者拿著農具上陣的地步,秦軍還是可以保證人均都有一件以上的武器可用,最為關鍵的弩箭數量也足夠支持多場大戰,隻是盔甲的數量明顯有些不足,好在這點對於打守城戰影響不大。
兵力充足,武器裝備也還勉強說得過去,下邳城的地形更是讓公孫慶一百個放心,北麵是又寬又深的沂水,南麵是河麵開闊的泗水,西麵更是沂水和泗水的交彙之地,全都是必須得靠船隻才能渡河,三個方向都隻需要少量兵力守衛就可以確保萬無一失。而惟一受敵的下邳東門城牆南北長僅有兩裡左右,秦軍即便輪流上城守衛,也可以輕鬆做到每一個垛口都有一名士兵守衛,城下的護城河更是寬近三丈,深過丈半,讓攻方士卒難以逾越。
也正是因為有這樣的地利在手,公孫慶才對守住下邳耗退少帥軍充滿十足信心,以至於在收到項康率軍抵達下邳東郊的消息後,公孫慶還放出了這樣的狂言,“讓項康那個逆賊放馬來吧,本官倒要看看,他到底要死上多少賊兵,才能衝得下邳的護城河!本官也要看看,他的賊兵死光死絕之前,到底能不能衝得上下邳的城牆!”
秦軍士卒也和他們的主帥公孫慶一樣充滿信心,少帥軍安營紮寨的同時,一支少帥軍的哨探遊騎遊走著在下邳四門城下探察敵情時,秦軍士卒不但沒有半點慌張,反而還在城牆上不斷的謾罵挑釁,一些特彆粗魯的秦軍士兵甚至還跳上箭垛,公然向著少帥軍的哨探遊騎撒尿,有恃無恐的狂妄嘴臉,溢於言表。
連城牆都沒辦法摸得著,少帥軍的遊騎當然拿城牆上的囂張秦兵毫無辦法,仔細探察了一番下邳四門的各種情況後,這支數量不多的少帥軍哨探遊騎也隻能是灰溜溜的趕緊溜走。不過還是在少帥軍的這支騎兵走遠之後,城牆上的秦軍士卒才驚訝的看到,這支少帥軍的騎兵居然直接打出了項康的主帥大旗,明白告訴他們說這次親自帶隊來探視下邳四門的少帥軍將領,就是項康本人!
身在下邳縣寺的公孫慶也很快就收到了這個報告,不過公孫慶也沒有過多的驚訝,稍微惋惜了錯過一個擒賊先擒王的難得機會後,公孫慶又冷笑罵道:“狗賊!你以為你親自來窺視下邳四門,就可以找得到本官的城防破綻了?找得到就趕緊來吧,本官早就等得不耐煩得狠了!”
“郡尊,還是小心為上。”下邳縣令蕭愕好心提醒道:“項康那個逆賊是出了名的詭計多端,他親自前來探城,肯定不會是無的放失,隻怕還快就會有所動作。下官認為,我們最好還是小心防範為好。”
“儘說些沒用的廢話。”公孫慶嗬斥,然後說道:“這個逆賊拿手的就隻是偷雞摸狗,我們隻要把他的營地盯緊,做好夜防準備,還有彆弄險出戰,就可以讓那個逆賊有再多的花樣也玩不出來。其他的都不用管,擔心越多,就越容易給那個逆賊有機可乘!”
蕭愕唯唯諾諾的答應,公孫慶則傳令下邳四門,命令秦軍各部嚴守城池,加強夜防工作,還有要求各門守將在夜間每隔一個半時辰上城巡視查哨,然後就不再理會,十分放心的回房睡覺。
是夜,北風大作,氣溫陡然下降了許多,結果駐紮在城裡的秦軍士卒倒是有城牆和房屋可以避風,沒有吃到太多苦頭。然而駐守在城牆上方的秦軍士卒卻受夠了活罪,一個個被凍得臉青嘴白,噴嚏連天,跺腳搓手不斷,不過隻要一想到駐紮在城外高地上的少帥軍將士肯定也和自己一樣倒黴,城上的秦軍士卒心態還是平衡了許多——畢竟,這些秦軍士卒還有輪換下城到避風處休息的機會不是?
一夜時間很快過去,第二天一早,正當公孫慶還在吃著上好早飯的時候,門外卻突然有親兵進來報告,說是少帥軍已經出動了一支軍隊,直接向著下邳東門行來。公孫慶聞報一楞,疑惑說道:“這就開始了?不可能啊?亂賊昨天才到的下邳,根本來不及準備攻城武器啊,怎麼可能今天早上就發起攻城?”
問明來敵不過一支五百人隊後,公孫慶的驚詫稍解,知道少帥軍絕無可能用這麼一點兵力就發起攻城,項康派兵前來肯定是另有目的。但是出於好奇,匆匆擦去了嘴邊的油漬之後,公孫慶還是領了一隊人匆匆趕往下邳東門,親自登上寒風呼嘯的東門城牆,查看少帥軍的出兵情況。
出營西來的少帥軍將士行進很快,公孫慶才剛上到東門城牆,少帥軍就已經抵達了下邳東門外的裡許處,然後在公孫慶和秦軍士卒詫異的目光中,那支少帥軍竟然直接排開了迎戰陣勢,然後安排了一支百人隊的長盾手掩護一支五十人隊弩兵上前,直接向著護城河這邊過來。公孫慶見了難免更是莫名其妙,疑惑說道:“一百麵長盾,掩護五十個弩手上前?亂賊的長盾不要錢,這麼浪費?”
奇怪歸奇怪,可是公孫慶當然不會容忍少帥軍的弓弩手欺到城下放箭,直接威脅到城上的守軍安全,向守衛東門的秦軍將領隨口吩咐了一句後,秦軍的弓弩手馬上就進入了戰鬥崗位,才剛看到少帥軍將士進入射程之內,馬上就是亂箭齊發,把密密麻麻的箭雨覆蓋到少帥軍將士的頭上。
很可惜,少帥軍的長盾實在是太多了,兩麵長盾掩護三名將士絕對是綽綽有餘,所以秦軍的箭雨也沒起到多少作用,僅僅隻是射傷了一些特彆倒黴的少帥軍士卒,少帥軍將士舉盾小跑前進,很快的就欺近到了下邳東門外的護城河邊上,用長盾組成了一道臨時的防禦工事,然後躲在盾後的少帥軍弩手毫不遲疑,馬上就對著城上施放箭雨。
“郡尊,小心!”
為了公孫慶的人身安全,忠心耿耿的親兵不顧公孫慶的掙紮反對,強行把他按到了箭垛後的弩箭射擊死角處,然而讓這些忠心親兵奇怪的是,少帥軍弓弩手放出弩箭竟然絕大部分都直接越過了城牆,飛進城裡落下,隻有極少數的箭矢射到了城牆上,同時還有眼尖的秦軍士卒大喊,“亂賊的箭上綁得有東西!好象是箭書!”
“快揀一支拿來交給本官!”公孫慶大吼,掙紮著想要站起,可是親兵依然緊緊按住他,因為城下的少帥軍弩手依然還躲在盾後裝弩,隨時有可能發出第二波弩箭。
一支前端綁有白布的弩箭被遞到公孫慶麵前的時候,少帥軍弩手果然放出了第二輪羽箭,也依然還是把弩箭射到城牆上方的天空,讓弩箭飛入城內落下,同時許多眼尖的秦軍士兵又清楚看到,少帥軍射出了這第二輪弩箭上,也全都綁著白色的布帛!很明顯,少帥軍是想通過這些箭書,向下邳城裡的軍民百姓傳遞什麼消息!
“亂賊搞什麼鬼?怎麼射進來這麼多箭書?”滿頭霧水的扯下剛送來的箭書,粗略一看箭書內容時,公孫慶的表情明顯楞了一下,然後逐漸張大了嘴巴,臉上也逐漸開始發青,最後還難以置信的大吼了一聲,“決沂泗之水灌城?!”
“郡尊,城下的亂賊走了!”
親兵的報告聲音把公孫慶被嚇飛的魂魄重新拉回了軀體,推開親兵趕緊站起來一看,見城下的少帥軍將士放出了兩輪箭雨約百餘道箭書之後,果然已經在長盾的掩護下大步撤退,然而公孫慶卻根本沒有心思理會這些,隻是大吼大叫道:“快!快派人進城!把亂賊射進城裡的箭書全部拿回來!誰也不許打開看,誰敢看箭書上的內容,軍法從事!”
已經晚了,公孫慶匆匆頒布這個命令的時候,很多被少帥軍將士就弩箭射入城內的書信已經被人打開,也有很多的下邳軍民百姓已經知道,少帥軍已經準備在三天之後挖開沂水和泗水的堤壩,引流河水水淹下邳!而給暴秦助紂為虐的下邳軍民百姓如果不想吃洪水灌城的苦頭,不想在大冬天裡被浸泡在冰冷的河水之中,就隻有兩個辦法,一是出城投降!二就是乾掉公孫慶開城投降!
下邳城的地勢有些低窪,又被沂泗之水三麵環抱,曆來就飽受洪澇之苦,好在秦始皇統一六國之後化劍為犁,下邳的曆任縣令都十分重視水利建設,十幾年時間裡不斷加固和修葺堤壩,下邳百姓這才稍得安歇,但期間也依然還是幾次被洪水侵害,時刻沒敢忘記洪患之災。這會少帥軍又公然揚言要直掘開堤壩引水灌城,看到箭書的軍民百姓當然是魂飛魄散,趕緊把情況告訴給旁邊的親人鄰居,還有滿腹好奇的過往路人,所以這個消息也象插了翅膀一樣,很快就傳遍了下邳全城,在下邳城裡的軍民百姓中引發了巨大恐慌。
甚至就連下邳縣令蕭愕也被三魂嚇飛了六魄,公孫慶才剛鐵青著臉帶著一堆箭書回到縣寺,蕭愕馬上就迎了上去,臉色發白的問道:“郡尊,聽說亂賊準備在三天後掘河灌城?真的假的?不是聽說項康逆賊還有些假仁假義嗎,他怎麼會有這麼狠毒的心腸?!”
“真的假的,本官怎麼可能知道?!”公孫慶黑著臉咆哮,又吼道:“本官現在隻問你一句,如果項康逆賊真的決開了沂水和泗水的堤壩,下邳城會不會被水淹?!”
“郡尊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蕭愕的確有些喜歡廢話,這個時候還忍不住又說了一句,還是在挨了公孫慶的重重一記耳光後,蕭愕這才捂著臉說道:“回稟郡尊,會被淹,下相的地勢低窪,最容易被水淹,如果亂賊真的決開了沂泗二水,那麼地勢比較高的東門或許還好點,但是其他三門,肯定會被水淹。洪水一旦進城,城裡八成以上的房屋街道都有可能水深積腰,甚至還有可能淹得更深。”
“那你還楞著乾什麼?還不趕快去組織人手,用土石沙包把其他三門都給本官堵上?!”公孫慶再次咆哮,又吼道:“還有,叫你的人去城裡搜查亂賊的箭書,亂賊射進城裡的箭書,必須得給我一道不剩的全部沒收上來!誰敢散播亂賊的箭書內容,一律問罪!”
心中太過慌亂,公孫慶全然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命令有些自相矛盾,當看到身為縣令的蕭愕急匆匆的阻止人手填塞城門防範洪水後,少帥軍即將決河灌城的傳言不但沒有被壓製下去,相反還流傳得更為廣泛和迅速。所以才剛到正午時分,下邳城裡的幾乎每一個人都已經知道了這件事,導致民心惶恐,軍心混亂,包括城牆上的秦軍士卒都是無心守城,悄悄的隻是議論此事,說什麼的都有。
“大兄,你是城外的亂賊,會不會真的挖開河堤用水淹我們?這麼傷天害理的事,他們真的乾得出來?”
“怎麼不可能?他們是亂賊,有什麼事乾不出來?”
“那我們不是完了?洪水進了城,我們住那裡,吃的怎麼辦?已經是冬天了,天天躲在城牆上,我們怎麼受得了?”
“受不了還不是得受?誰叫我們倒黴,碰上了亂賊圍城準備打我們?不想受罪隻有一個辦法,就是象亂賊說的一樣,趕緊出城去投降,怎麼樣,你有沒有這個膽量?”
之前的聲音沉默,良久才低聲問道:“大兄,那你呢?你有沒有膽量悄悄出城,去向亂賊投降?”
被稱為大兄同伴沒有回答,既沒有膽量回答,也因為秦軍的基層將領巡視到此,不敢再繼續談論這件事。而類似的情況,不僅在城牆上的秦軍士卒中隨處可見,在城裡的軍民百姓中,更是多如牛毛,一些特彆膽大又不願再忍受秦二世苛刻暴政的百姓士卒,甚至還悄悄議論起了這麼一個可能——能不能找個機會乾掉公孫慶,拿著公孫慶的人頭向少帥軍請功?
事還沒完,下午的時候,少帥軍又突然派出一隊輕騎,跑到了下邳西北麵的沂水堤壩上敲鑼打鼓,大聲呼喊,吸引城裡的軍民百姓注意,並派人到城下揚言,說是自軍準備在那裡挖開堤壩,引水淹沒下邳城。城裡的守軍百姓見了當然更是恐慌,公孫慶則是勃然大怒,立即派遣騎兵從東門出城,去找那隊少帥軍騎兵交戰,可惜那隊少帥軍騎兵卻根本不願理會,才剛看到秦軍騎兵出擊,馬上就從相反方向逃回了少帥軍營地,秦軍騎兵也不敢過於追擊。
傍晚時,又有幾名少帥軍騎兵策馬衝到了下邳城下,用弩箭把一道箭書射到了下邳城下,秦軍士卒把書信交到公孫慶的麵前後,公孫慶也頓時氣得全身發抖,原來少帥軍的這道箭書竟然是直接寫給下邳縣令蕭愕,列舉之前向少帥軍投降的秦朝官吏例子,力勸蕭愕效仿他們,趕緊找機會乾掉公孫慶,拿著公孫慶的腦袋到項康麵前請賞。
震怒過後是無儘的恐懼,因為公孫慶非常清楚,在洪水灌城的生死威脅之下,自己麾下的文武之中,難保就不會有人因為貪生怕死生出叛意,而這些人一旦真的有所動作,那麼後果最輕都是引發城內動亂,給少帥軍乘機破城創造機會,重的話自己搞不好就真的得人頭落地。同時公孫慶也已經清楚發現,自己的軍心已經徹底的亂了,兵無戰心,將無鬥誌,隻有稍有變亂,隨時都有可能徹底崩潰!
事情到了這步,公孫慶當然已經無比後悔自己之前的堅守決定,可是後悔已經晚了,少帥軍主力已經兵臨城下,再想直接撤回郯城已經毫無機會,同時放在公孫慶麵前的,也隻剩下了三個選擇,一是賭項康不會這麼傷天害理,不會真的挖開堤壩引水灌城;二是冒險突圍,爭取保全部分軍隊逃回郯城;第三個辦法則是孤注一擲,直接出兵和少帥軍決一死戰,拚一個你死我活!
是夜,公孫慶輾轉難眠,愁得一夜都沒有合眼。還是同一個晚上,先後有十幾名秦軍士卒悄悄溜下城牆,消失在黑夜深處。而到了第二天早上時,少帥軍再度派出騎兵,攜帶工具跑到下邳城西北的堤壩上挖掘泥土,城上秦軍驚恐大聲報警,城中也頓時一片大嘩,公孫慶也隻好乖乖出兵過來阻攔,少帥軍騎兵詐敗而逃,把秦軍引到下邳東郊,少帥軍營地也乘機出兵交戰,秦軍士氣沮喪,不敢與戰,潰散而逃。
野戰的失利更是讓下邳城裡的軍民百姓徹底絕望,為了不被水淹,下邳百姓甚至還推選出了幾位在城裡德高望重的長者出麵,直接與公孫慶當麵交涉,要求公孫慶釋放百姓出城,讓百姓先行出城逃命。公孫慶猶豫萬分,既不能鬆口答應,又害怕引起民變,不敢強行驅逐或者直接逮捕百姓代表下獄,迫於無奈,公孫慶也隻好鬼扯說自己正在想辦法收拾這個局麵,讓下邳百姓稍安勿躁,耐心等待自己大破亂賊,保住下邳。好說歹說,好不容易才把幾個倚老賣老的百姓代表給糊弄走。
死刑隻是緩期,還緩不了幾天,知道自己和秦軍不是很得民心,公孫慶當然非常清楚,假如項康真的黑下心挖開了堤壩水淹下邳,那麼不用等少帥軍出兵攻城,城裡的百姓就先得爆發民變,不是打開城門開門揖盜,就是直接砍下自己的腦袋向少帥軍投降。所以在彆無選擇之下,公孫慶也隻好咬牙下定了決心,召集眾將頒布命令道:“今天做好準備,明天出動主力,去找亂賊決一死戰!全力爭取一戰破敵,擒殺項康逆賊!”
言罷,公孫慶又在心裡補充了一句,暗道:“如果實在打不過,就往郯城撤退,不能留在下邳這個死地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