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獵殺者們，似是一個模子刻出，眼耳口鼻冷峻若鐵，顴骨高凸。 他們戴著墨黑的手套，如蝗蟲般，侵入城市。 尼奧神色憤怒，雙腳深深壓在高樓上，用力一蹬，整個人如炮彈般彈出，身後爆出一層層音障，高舉拳頭，身軀筆直如槍，殺入獵殺者中。 在虛擬世界中，尼奧在尹凜的指導下，已趨於無敵，沒有獵殺者是尼奧的一合之敵，轉眼間，成千上萬的獵殺者被尼奧一人，殺得潰不成軍。尼奧的身影，如一滴落在黑布上的白墨，清晰刺眼。 長久以來，貝拉一直做著一個奇怪的夢。 夢裡有一個落魄的中年男人，他堅強，樂觀，幽默，潔身自好，從不去綠燈區尋歡作樂。 他住在貧民窟裡，卻積極地麵對生活。 一年失業三十六次，一次次打擊無法壓垮他的腰杆，讓他對殘酷的現實妥協。 在貝拉的夢裡，男人的五官朦朧，看不清晰。 但當貝拉看見尼奧的瞬間，在她記憶裡，她夢中，男人的臉龐如撥開朧霧，覷見青天。 男人，是尼奧。 “尼奧！” 一時間，貝拉忘了爺爺死亡的悲痛，大喊一聲後，如著了魔般向尼奧高速飛去。 …… “糟了。” 天空中那張猙獰的麵龐，如神似魔，占據天穹。 尼奧抬頭，麵色冷峻。他知道，這就是老板口中所說的，他們最大的敵人，也是人類的頭號公敵——“涅墨西斯”。 是神！ 它，終於來了！ 一拳撥出，柔勁如層層疊嶂，尼奧在獵殺者中推出了一條通道。 獵殺者的數量已經無法用單純的“數量”去形容，擠在一塊的獵殺者，有著同一張臉，像是3D打印無限複製出的“產物”，穿著漆黑衣服的他們，猶如扭曲深邃的黑色泥潭，尼奧正在泥潭中掙紮求生。 一拳在“泥潭”上打出一個洞，正準備暫時退避，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尼奧！” 尼奧回頭，那是一個陌生的女人，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女人。 穿著白色風衣，戴著墨鏡，身材瘦弱。 噗通、噗通、噗通。 尼奧的心臟卻不爭氣地跳動起來。 啊，季動的感覺。 貝拉其實也有著同樣的感覺。 這種感覺很奇妙，二人從未見過，但卻同時生出了一種“相見恨晚”的錯覺。 貝拉向尼奧傳達了“L”的撤退指令。 尼奧點頭，他自從成為覺醒者後，便對老板的決定深信不疑，他伸手掏入口袋裡，摸出巴掌大小的手機。 滴滴滴。 他按下一串長達16位數的指令，這是老板交給他的“傳送代碼”。 “集體傳送！” 時代變了，“逃脫”的方式變得更為先進。 休！ 現實世界已然滅亡，他們的手機不再有著“登出”的功能，尹凜稍作改良，作成了“傳送代碼”，一旦輸入，便能傳送到指定的“逃脫點”。 …… D市。 上街區。 在星火滅世後，尹凜花了不少時間，將這個世界變成了自己的地盤。但不久前，涅墨西斯再次落在此間的視線，讓尹凜能清晰的感覺到，涅墨西斯的權柄正在重新掌控這個世界。 一點一滴，他的“努力成果”被漸漸剝奪的感覺。 這也是為什麼尹凜第一時間將貝拉與尼奧召回的原因。 上萬覺醒者在上街區待命，貝拉與尼奧兩人之間，彌漫著古怪的氣氛，神情肅默，眉來眼去，並肩踏入尹凜的彆墅，來到花園裡。 天空一片灰墨濃雲，如宣紙上暈開的墨染，汙濁而扭曲，抬頭見，天空的雲墨似觸手可及，近在遲尺，好像是一伸手，會染得滿手烏黑似地。可惟獨在尹凜上空，濃雲中央，投下一束束明媚的陽光，落在男人身邊。 尹凜坐在花園裡，桌上飄著茶煙，彎彎鳥鳥，尹凜正捧著一本書，書封麵無字，空白一片。 在桌另一旁，一位銀白短發少女，雙手捧著下巴，眼睛直勾勾地看這專注看書的尹凜，眼兒不眨，童孔的倒影裡隻有他。 幾隻白鴿停在尹凜肩上，整副畫麵，給尼奧與貝拉帶來一種“道法孜然”的感覺，他們甚至不敢出聲，破壞這幅綺麗的畫麵，不敢破壞這個男人的華麗畫風。 “你們來了。” 尹凜抬頭，微微笑著，在他合上書前，尼奧瞟了一眼，上麵分明是白紙一張，也不知老板在看什麼，神神叨叨的。 令貝拉與尼奧奇怪的是，當尹凜說話的瞬間，那種神聖不可侵犯的感覺，蕩然無存。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墜入人間，深入群眾裡，憑空多了幾分親切感，落在實處。 他們不知道，這是“神性”與“人性”的區彆。 …… 陽光緩緩收束，最後收束成一縷，在尹凜的額頭綻成點點光粉，消散於虛空。 收束的過程，像是一個倒計時。 尹凜閉眼，這些年的經曆，點點滴滴，悄然湧上心頭。 尹凜曆經三世輪回，痛失摯愛夏如雪。 地獄廝殺千百回，抵達真實唯一。 真實十年，在夢魔中模擬億萬次，親手擊殺監察者，打破絕望的閉環。 天啟四騎士如約而至，永夜降臨，尹凜化身夢魔騎士，卻難以打破主宰們設置的枷鎖，隻能帶著小夥伴們，逃出希樂園。 回到加勒比海，尹凜潛心發育，再遭涅墨西斯追擊，毀了一個世界，與夥伴們四散各處。 舍棄肉身，在格林的偷偷作弊下，尹凜以一滴熵獸之血，在涅墨西斯的外宇宙內滴血重生，漂流五十載，與姐姐相遇，以機械之身，了解這個宇宙。 星火降臨，涅墨西斯二次絕殺，以覆滅星球的攻擊，將尹凜的血液化身毀去，逼得尹凜以純粹的“精神態”，寄托於涅墨西斯的虛擬宇宙裡，成為虛擬世界中的一縷幽魂——L。 “呼……” 懷緬片刻，點滴過往悄悄觸及尹凜靈魂深處的柔弱，卻沒有讓他的神情有多少變化。他輕舒一口氣後，對小心翼翼的貝拉與尼奧笑道：“你們都覺得彼此似曾相識，對嗎？” 貝拉、尼奧，聞言一愣，傻眼了。 老板連人心都能看透麼。 “人類是無比弱小的生物。”尹凜伸出食指，在虛空劃動，兩個泛著微光的人形輪廓，出現在尹凜、尼奧與貝拉之間，他解釋道：“你們兩人，一個活在虛擬宇宙，一個活在真實宇宙，你們雖說隔著不同的維度，但有一個可惡的家夥，將你們偷偷地，綁定在一起。” “曾有物理學家將這種現象微觀化後，稱為‘量子糾纏’，我將這種聯係，稱之為‘理’。” “你們，彼此相連，卻互不認識。” “在正常的情況下，你們永遠不可能見麵，因為你們之間，相隔了一個維度。” “很遺憾地告訴你們，你們即使有千百個不願，但我可以肯定，是涅墨西斯，創造了你們。” “虛與實，真與假，裡與外。” “兩個宇宙，兩個維度。” “世界將圍繞著你們而轉動。” “你們是天生一對，卻注定永生不見。” “現在，你們見麵了。” 在貝拉與尼奧既驚愕又失望的目光中，尹凜分彆握著二人的手，上下疊在一起。 驚愕是因為尹凜說出的驚天秘密； 失望卻因，他們的季動並不是所謂的“一見鐘情”，而是神的戲弄。 刹那間，二人的胸口，分彆出現了一個空洞，可怖的空洞內，各自懸浮著一枚奇異的碎片。 尹凜眯著眼睛笑著，伸手一攝，兩枚碎片在半空中合二為一。 似是由無數方塊拚 數方塊拚湊而成的馬賽克，依稀能分辨出“鑰匙”的形狀。 “它將「世界的核心」藏在了這裡。” 尹凜動手太快，一下子掏了他們胸口，讓他們反應不及。 回過神時，二人胸口的空洞儼然閉上，嚴絲合縫，表麵上看不出半點異樣。他們甚至無法理解，尹凜從他們體內取走了什麼。 好快啊。 二人再對視時，不久前那種宛若“愛戀”般的季動已蕩然無存，這讓貝拉與尼奧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心裡生出幾分悵然。患得患失，這是人心。 他們那奇怪的“荷爾蒙”是在“二分之一世界鑰匙”的影響下，所產生的聯係，當他們體內的鑰匙同時被尹凜取出時，他們之間的聯係，已然不在。 用通俗的話來說，分隔虛擬與現實兩個宇宙的他們，就像是11區雙宇宙的男女主角，他們本該有一段轟轟烈烈的虐戀，或是跨越時空的相遇，但這些，在尹凜的乾預下，所有的故事來不及發生，他們重歸陌路人。 怔怔地看著尼奧那張不再熟悉的臉，貝拉恍忽片刻後，忽然捂著臉痛哭起來。 成年人的崩潰就在某一瞬間，她不久前剛失去了爺爺，她本強忍著，可這種“內心被掏空的感覺”一下子讓她繃不住了，哭出聲來。 尼奧以為是自己的臉嚇著了小姑娘，手足無措。 “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 尹凜抬頭望天：“它，來了。” 一張猙獰的麵容，遮天蔽日，自虛擬世界的儘頭，如一片無邊的黑暗，侵襲至此，高高在上，俯瞰尹凜。 “好久不見，涅墨西斯。” 尹凜朝涅老師友好地揮揮手。 …… …… 源海。 下層。 一個無主的沉淪世界內。 世界被猩紅的色澤所侵染，世界內的所有生物，都沉睡於夢中，一片死寂。 扭曲的不祥猩紅，宛若實質，化作一片大海，一個個哀嚎的人們，浮沉在猩紅海洋中，或哭，或笑，或愁，或喜，喜怒哀樂，他們在夢境中品嘗著不一樣的人生百態。 這裡本是一片繁華的城市，高樓尖尖、巨樹，突出猩紅迷霧表麵，如一片叢林。 世界早已沉浸在猩紅之下，淪為寂土。 而在猩紅的海洋中央。 一座由猩紅氣息鑄成的虛幻王座，巨如山嶽，如真似幻。 在王座中，一張張扭曲的麵孔，在內浮沉。 山嶽般的王座上，坐著一位披著血紅鬥篷的女人，女人身材高挑，比人類大了一圈，坐在巨大的夢魔王座上，顯得如此嬌小。但偏偏這種比例的不協調，卻給人一種“該是如此”的觀感。 女人有著一頭波浪般的卷發，白皙的臉蛋上，掛著慵懶的微笑，若有若無。 “無聊的夢。” 女人眼睛狹長，微微眯起，裡麵閃爍著駭人的紅光。 朱紅的唇色，嫵媚卻不庸俗。 “好無聊啊。” 女人修長的指尖上，一個小巧的瓶子緩緩轉動。 她盯著瓶子裡沉睡的“小人”，時不時發出低聲竊笑，會趁著四處無人，偷偷伸出細長的舌頭舔逗一下。 主宰沒有性彆。 可是從雪兒喊她“格林姐姐”尹始，讓格林覺得當個“姐姐”似乎也沒什麼不好的。 “無聊呀~” 舔～ “真無聊呀~” 又舔～ “太無聊了呀嗚嗚嗚……” 舔舔舔。 “好想吃美味的夢魔夾心餅呀~” 格林趴在王座上，撅著殷紅的嘴唇，不滿地敲著小瓶子抱怨：“早知道你不幫你保管‘身體’了，悶死我叻！” 她就這樣抱怨著。 不知多少年過去。 這個世界是她臨時占據的。 其實，她即便不來這裡，沉淪的世界沒有了“船長”，遲早會被下層的“無序獵手”侵蝕乾淨。 她來了，指不定還是給這個世界續命了。 無序獵手不敢對主宰的臨時住處動手。 這可是做善事的呢。 日行一善，這可是免費的喲！ 精打細算的格林，頗為肉疼地對著空無一人的虛空碎碎念。 “免費”對她而言，不是什麼好詞兒。 日複一日。 年複一年。 “光陰如梭”對人類而言，或許隻是一句回顧性的感慨，但對於她這種高維生物而言，真是幾個眨眼，便可輕易渡過的時間。 某天。 正在百無聊賴轉著裝著尹凜“屍體”小瓶子的格林，停下動作，狹長的眸子閉上，猩紅之光匿去。 再睜開時，格林的雙眸，紅如血，熱如火，像是隱著獵人在蟄伏許久終於等到獵物上門時的貪婪。 “終於開始叻，嘻嘻嘻。” …… 智械之神降臨。 神威浩瀚，尼奧與貝拉二人，以及在上街區的上萬覺醒者，早已被這一幕，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是他們有生以來第一次，直麵高高的神！ 真正的神！ 執掌這兩個宇宙的神明！ 他們睜開了眼睛，看見世界的真實，他們憤怒，他們想要複仇，他們滿懷怒火，可當真正的涅墨西斯以這幅猙獰的姿態，在雲層中露出兩顆如同日月般可怕的雙童時，他們內心的怒火，頃刻間被衝得一乾二淨，隻剩下無限的恐懼！ 試問，他們人類，如何能戰勝這般恐怖的神。 隻是一眼，便讓所有覺醒者，明白了“神”這個詞的意義所在。 哪怕涅墨西斯尚未展露任何力量，但它的神性，高度凝聚，光是泄出一絲，足以讓人類折服。 “不用怕，這家夥，真身可不在這裡，唬人罷了！” 尹凜轉眼來到高空，來到那張浩瀚無邊的醜臉麵前。 尹凜的體型，與涅墨西斯的“身體”相比，如螻蟻與大樹，又似米粒與烈日。 “‘我們’，不會再小看你了。加入，或滅亡。” 涅墨西斯再一次提前發出勝利的宣言。 尹凜微笑著，豎起三指：“用你的邏輯來說，這就叫做‘事不過三’，是嗎？” 風雲變幻，鐵索與鋼筋憑空出現，彙聚成一具巨大的“機械神軀”。 涅墨西斯的聲音無喜無悲，它沒有回答尹凜的話。 “你以為，奪走‘我們’的一個虛擬世界，就能彌補你與‘我們’的差距？” “奪走？” 尹凜手持世界之匙，右手由實化虛，半隻手沒入虛空裡，不知深入何處。 “還記得嗎？”尹凜笑眯眯地向涅老師提問：“如果將一整個世界所蘊含的‘信息’，壓縮成極致一瞬，再百倍增幅，會發生什麼？” 同樣的話似曾相識。 答桉是：藝術。 涅墨西斯周圍的鋼鐵神軀、烏雲，戛然靜止。 它周圍的空間布滿方塊狀的馬賽克。 似是驚愕。 一瞬間的錯愕，讓涅墨西斯的周圍空間出現了異變。 同一刹。 不同的維度， 虛擬世界與源海下層夢魔王座上， 尹凜與格林，同時笑了。 格林：“祝你有一個，美妙的夜晚。” 尹凜：“祝你有一個，美妙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