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著額頭,薑落天昏昏沉沉地坐了起來。熟悉的石室,熟悉的擺設,這是——自己的房間。“我怎麼了?”喃喃自語了兩聲,薑落天隻感覺渾身上下的經脈都仿佛被撕裂了一般疼痛,痛苦地叫了一陣後,隻能又躺回了**。“我……做了什麼?”“天雷?蒼穹天雷……破而後立……隱逸大道……”腦海中充斥著無數的念頭,但無論如何,薑落天都捋不出什麼頭緒,那些自己昏迷前的信息就好像是一團雜亂的線團一般互相糾纏在一起,讓薑落天的大腦一陣刺痛。強忍著劇痛凝神內視,薑落天赫然發現,自己的經脈、筋骨、肌肉不知何時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比從前寬闊了不知幾何的淡金色經脈之中,真氣好似洪水般宣泄入丹田,再隨著自己的每一次呼吸輸送到四肢百骸。那堅韌的筋腱和骨骼,仿佛蘊含著用之不竭力量的肌肉,都在狠狠地刺激著薑落天的心靈。“這就是天雷鍛體嗎……”一拳轟擊得石壁顫動不止,薑落天長出了一口氣,也想起了一些昏迷之前的事情。“是了,我被二師兄帶到斷背山接引蒼穹天雷鍛體,但卻承受不住壓力被劈暈了過去。”輕輕扯出一絲微笑,薑落天也不再糾結於那些在腦海中雜亂無章的記憶,盤膝修煉了起來。全身經脈貫通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薑落天此時隻是簡單地調息了一下,就很清楚地感受到了身體的變化。從前,他隻是在用著服下火元果後自行貫通的幾十條經脈,但現在周身三百六十條脈路都被打通了,他在相同時間內所能調用並使用的真氣量簡直達到了一個恐怖的量值!“爽!”運行了一個大周天之後,薑落天從喉嚨中吼出一聲怪叫,而後翻身下床,運起真氣到右手手心微微蓄力,他打算試一試現在自己的真氣力度。血窟開鑿出的石室,在經過他這數百年的溫養後,早已達到了中階道兵的程度,就這麼簡簡單單地在室內打出一道純真氣能量團是完全不會造成任何破壞的。猛然張開緊閉的雙眼,薑落天低喝一聲,將丹田內百分之一量的純真氣運轉到右掌前,屬於術法“火元吼”的三十二條經脈瞬間變得通透。一股無與倫比的火屬性威壓瞬間充斥在他的身周,薑落天張開手掌暴喝一聲,便將這些真氣儘數湧到了五指指尖!狂躁暴虐的火元焰瞬間在五指之上亮起,一聲輕響在落針可聞的石室內是那麼清晰。“噗……”聽到這聲好似放屁般的聲音,薑落天的臉色一紅,嘴角流出了一縷鮮血。這是真氣通路被堵住之後的反震之力!如果把真氣比作水流的話,經脈就是讓水流通的河道,經脈的寬度決定了真氣流量的多少,而真氣流量的多少也就決定了攻擊的威力強大與否。 現在薑落天的經脈寬闊好似大江,真氣儲量雄渾宛如汪洋,儘管隻是調動了百分之一的真氣量,但仍舊輕易地填滿了這幾條細小貧弱的經脈。如果這些真氣完全衝出湧到經脈頂端,破壞力肯定不小!但是,怎麼會,怎麼會……呆呆地望著手中緩緩升起的一縷渾濁霧氣,薑落天頹廢地坐在了地上。他知道自己被震傷了,震傷的原因他也清楚,就是經脈儘頭的出口被什麼堵住了。就好像河道入海口被填死了,洶湧的河水隻能向四周濺射,甚至——倒灌回去!此時的薑落天就是被倒灌回丹田的真氣衝損了經脈,直接震傷了內腑。門外遲魚和雷厲風這兩個家夥偷窺著石室內的動靜,近乎同時撫掌大笑。“強!真的強!這一聲屁響……啊哈哈哈哈……”一邊拍打著身前的雷厲風,遲魚一邊哈哈大笑,就好像發現了什麼有意思的東西一般。雷厲風此時也跟遲魚差不多,同樣是笑出了眼淚,好似一個孩子般樂得跳腳,直震得石門外地動山搖。石室內薑落天仍舊頹然地坐在冰冷的地麵,也沒去管嘴角緩緩外滲的鮮血,神識歸於體內,仔細地檢查著上上下下所有的經脈出口。神識在身體內遊**,眨眼間就到了右手處的一條脈路出口。也就是神識在體內發不出聲音,要不然薑落天一定會來上幾句粗話,之間那金光燦燦的經脈頂端,一層薄薄的膜狀物正安安靜靜地阻止著體內真氣向外流動。但令人稱奇的是,它竟然不影響身體吸收外部能量轉化成真氣!換句話說,這層膜狀物質除了不讓薑落天使用真氣外,一點都不影響正常的修煉與感悟……半晌,薑落天張開眼睛,數著自己被薄膜堵死的經脈:“頭頂三十六條經脈被堵,雙手一百四十四條經脈被堵,雙腿一百零八條經脈被堵,胸腹七十二條經脈被堵……”薑落天這剛剛打通的周身總共三百六十條經脈竟是——無一幸免!“這是——怎麼回事啊!!!”在連續檢查了三百六十個經脈通道,發現真的全部都被堵死了之後,薑落天渾身浴血地跪坐在地仰頭大吼。十天後一道虛弱不堪的身體拖著腳下長長的血線走出了石室,在推開石門的瞬間,直接一頭栽到了地上。這十天裡,薑落天分彆用不同強度的真氣衝擊著幾條被他精挑細選出來的經脈。經過薑落天長達十天不眠不休的瘋狂衝擊後,這幾條經脈不出意料地,變得——堅韌了一些。那層薄膜雖然看起來通透,但它就好像一道鋼鐵城牆一般堅不可摧,從最初的百分之一儲量的真氣,到最後的百分之四十儲量的真氣衝擊。無一例外,除了身體被反震得越發虛弱,薑落天沒有任何收獲——如果經脈強度增加不算的話。直到今日,薑落天用了總儲量百分之五十的真氣湧進左小臂的經脈之中,炸碎了這條胳膊後,他才發現,自己……似乎真的沒辦法打開它。本來打算出門問問血窟這是怎麼回事的,但是剛一走出石室,自身體內部湧出的虛弱感就不可抑製地衝進了他的四肢百骸甚至,薑落天連一句話都沒能說得出來,便直接倒在了地上。拎起倒地不起的“血人”,遲魚斜著眼瞥了一眼跟在薑落天後麵吮吸著地上血液的鬼襲,輕笑了一聲:“倒是便宜你了。”這幾天薑落天瘋狂自爆,排出體外的血液基本都被鬼襲吸收了,這直接刺激得鬼襲身上的紅紋更加妖豔,隱約間散發出的血氣更是令人恐懼。上下晃悠了兩下,鬼襲似在回應遲魚的玩笑,一眨眼吸光地麵殘留的血跡,重新遁入了薑落天的胸口。掃了一眼薑落天蒼白的臉,血窟熄了鍛造爐中的火焰,將手中的一塊護心鏡放在了鍛造台上,在護心鏡的旁邊,一雙鞋子,一串項鏈、一條腰帶和一柄長劍靜靜地躺著。從遲魚手中接過薑落天軟趴趴的身體,血窟咧嘴一笑,直接把他丟進了飛霞澗下的冰泉寒眼之中。“撲通!”肌肉密度與骨密度極高的薑落天落到水中濺起大片水花,整個人的身體瞬間沉入水底。隨手打出一道真氣包裹住自己小徒弟的身體,防止它他被淹死,血窟背著手走到石桌前,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飲而儘。三個月後堅實的肌肉混雜著汗液,在陽光下反射出閃亮的光芒,一名麵皮白淨,肌膚細嫩的少年正一招一式地舞動著手中的長劍。雖然那緩慢的劍招看似簡單,但其中似乎又有著說不儘的奧秘,每一式看起來是那樣的緩慢,但其中又仿佛包含著天地至理,讓人防不勝防。這練劍少年自然就是被封住了經脈的薑落天了。三個月來,薑落天也算是重新又習慣了沒有真氣的日子,畢竟從小到大自己都是沒有真氣的,現在也不過就是回到了吞服下火元果之前的樣子罷了。但失落感多多少少還是有一些的,要不然他也不會花上十天的時間把自己折騰了個半死。畢竟在這個世界,真氣就代表著實力,沒有真氣的道人在道門中便是一文不值。也是這三個月薑落天才算是明白了,原來最讓人痛苦的不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而是得到之後的突然失去。“喝啊!”一聲暴喝自薑落天口中發出,之間他手中那一看就不是凡品的長劍瞬間斷成兩截,一股恐怖至極的劍氣自劍尖處爆發而出,隨之卷起的狂風更是生生剿碎了滿地的岩石。“噗……”一隻修長白皙的手掌一把抓住了那道宛如實質的劍氣,那俊秀清朗的麵龐上滿是笑意,身著白色長袍,中年文人打扮,但那雙深邃的眸子裡卻是常人生活一輩子都體味不到的滄桑——遲魚!遲魚右手在前掐散那道劍氣,左手自背後轉出,輕搖著白紙折扇笑問道:“怎麼樣?為兄這以力禦氣的招數還不錯吧?”沒錯,薑落天現在能單憑一身蠻力就打出強大無邊的劍氣還真就是遲魚的功勞。因為遲魚修不出真氣,數百年來隻能不斷錘煉肉身,到最後更是以力入道,悟得隱逸大道真諦,成為天地間唯一一個以肉身晉位道君的超級強者。所以這家夥其實對肉身的修煉感觸頗多,在很多領域甚至比血窟還要清楚不少,就比如現在薑落天所練習的這用蠻力催逼武器的純能量攻擊。甩了甩手中斷成兩截的長劍,薑落天冷哼一聲坐在地上,像這樣的上品道兵長劍,這個月他已經用壞二十一柄了。“法子倒是不錯,就是對武器的共鳴要求太高,要不是我從小開始練劍,恐怕還真打不出這劍氣。”嘿嘿一笑,遲魚也盤膝做到了薑落天的身邊:“你就知足吧,你這才練劍幾年?滿打滿算也就五六年,當年為兄為了打出拳罡可是足足練了百年!也就是你當日被雷劈之後我往你身體中灌輸了不少隱逸大道的本源,要不然怎麼會那麼容易?”沒錯,遲魚雖然對十八般兵器都有涉獵,但他真正的功夫都在這一對看起來毫無攻擊性的拳頭上,據血窟說,遲魚的全力一拳甚至能直接打碎一座大山!而薑落天能這麼輕易地掌握遲魚以力禦氣法門的精髓也確實是因為遲魚當日給他身體中灌輸的大道本源,要不然就算薑落天再天賦異稟也絕不肯這麼快在半點真氣都不用的情況下以純蠻力打出劍氣。“還不是是你資質太差,空有一身蠻力。”歪著腦袋輕笑一聲,薑落天嘲諷了一句。聽了薑落天的玩笑,遲魚當即起身:“嘿!你小子!來來來,今日師兄我就讓你見識見識什麼才叫真正的高手,起來跟我練練!”隨手將手中斷劍朝側麵一擲,薑落天站起身子晃了晃脖頸又抻了兩下大腿道:“來。”那把斷掉的長劍此時才堪堪射到遠處的一顆巨樹下方,直接插進了堅硬粗壯的樹乾,整把劍就剩下一截劍柄露在樹乾外輕顫。斜著眼瞥了一眼插進樹中的斷劍,遲魚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同樣擺出一套相同拳法的起手式輕聲道:“來。”話音剛落,薑落天就化作了一道殘影衝向了遲魚,迅疾猛烈的一記直拳直取遲魚胸膛。遲魚向後微微撤步,身體半轉避開他的拳頭,隨即右手就向著薑落天的肋下頂了過去。眼看一擊不成,薑落天左手向下猛砍,打落遲魚攻來的右掌,而後變拳成爪扣住遲魚的肩膀,胯部用力,整個人的雙腿瞬間甩到遲魚背後,猛地向後一拉,想直接帶翻遲魚。遲魚畢竟是修煉了近八百年的老怪物,雖然最近三百年很少動手,但那身體的反應也絕不是蓋的,隻見他沉腰下馬穩住重心,而後左手上翻扣住抓在自己肩膀的手腕,驟然發力向側旁一拽,直接把薑落天半騰空的身體帶了個踉蹌。緊接著遲魚右臂高舉,肘尖向下,對著薑落天橫過來的脊背就砸了下去!“哢嚓!”清脆的骨裂聲響起,薑落天右手不自覺地鬆開了遲魚,本來向後帶動的身體也是微微一滯。作為成名數百年的肉身近戰搏鬥的大家,遲魚怎麼會放過這種機會?仍舊緊握著薑落天的右手腕,遲魚整個人的身體再次向側邊一閃,緊接著左臂完全張開,將薑落天的整個側肋完全暴露在自己的攻擊範圍之中,抬起一腳就直接踹了過去。雙目圓睜,薑落天在身體在失去平衡的瞬間停滯在了空中,左手呈掌對準地麵,一道罡風刹那間轟向地麵。猛烈的勁風形成了一股強大的反推力,直接將他的身體頂飛了起來,雖然右手仍舊在遲魚的控製之中,但卻成功讓遲魚飛踹而來的腳撲了個空。在身體騰空而起的瞬間,薑落天當機立斷,直接卸掉了自己被控製住的手腕,趁機在空中調整身形,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一腳甩向了遲魚的頭顱……打鬥了半晌,薑落天鼻青臉腫渾身帶傷地坐在地上,遲魚也是額頭見汗,但除了這點好像故意流下來以保證薑落天麵子的汗液外,他的身上就沒有彆的“傷勢”了。一邊給薑落天抹著血窟特製了傷藥,遲魚一邊問道:“話說你那新真氣怎麼樣?強不強?師傅說了,那冰泉寒水在世間怎麼也算二等真氣,也就比四大元力差上一絲。”斜著眼呸了一口,薑落天道:“你不是來調侃我的吧?都用不出來怎麼知道強不強?”“一樣一樣,師傅說了,雖然你的經脈都被堵住了,但還是能感受到體內真氣的,不影響感悟。”一說這個薑落天心底就來氣,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這三個月以來,自己確實能控製真氣在體內遊走,除了不能使用外,甚至連修煉都不影響。而且他還順利把原本三十二脈的火元吼改進到了七十二脈,但就是沒辦法試驗,這讓薑落天鬱悶得要死。按照血窟的說法是因為那天引蒼穹天雷鍛體時出了岔子,自己體內出現了心魔,若不封堵住經脈,會過早引動來自血脈伸出的烙印,容易讓自己徹底淪落為一隻野獸。其實對於自己身上的不平凡,薑落天本身就有著許多猜測,一方麵來自於那種殺戮時的奇異快感,另一方麵也是自己心底時不時湧起的邪惡念頭。甚至就連口中逐漸變得銳利的犬齒都在昭示著自己的不凡。這裡就不得不提一提薑韜的家教之完美了,就算在見到鮮血之後心底總會莫名地一陣興奮,薑落天仍就沒有為了自己的快感去濫造殺孽,即便在內心深處他是嗜殺的。直到此時,薑落天仍對自己的身世不疑有他,儘管,對於最開始拜入血窟門下時,老頭子說的那些話,他一直都沒有忘記。天罰大人的後人,這是薑落天給自己的定義,他想為這個世界帶來一些溫暖,而不是一味地顧自己爽快,至於那所謂的睚眥必報、斬草除根,不過是當年被逼無奈罷了,生存嘛,哪有那麼容易的?在薑落天的潛意識裡,他始終還是那個單純的少年,希望儘力幫到自己所能幫助的任何人,甚至去為這個世界做些什麼,儘管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應該怎麼做……揮揮手示意遲魚可以停下了,薑落天漂亮地一個鯉魚打挺,而後縱身跳下了山崖。他想跟血窟請辭了。看到薑落天起身,遲魚伸出右手虛抓了個空,英俊的麵容上也隨之浮現出一抹不自然的怪異來:“小師弟!你的腿還……”“哢嚓!”骨裂聲響起,薑落天甩了甩軟趴趴的左腿尷尬一笑,他忘了左腿剛才被遲魚打折了。一巴掌拍到自己的額頭上,順著鼻子、嘴唇、下巴,一直滑倒頜須處,遲魚搖著腦袋苦笑一聲順勢盤坐在了山崖之上,至於薑落天?懶得管他了。以自家小師弟現在的身體強度,這種普普通通的“輕度”骨裂根本無傷大雅,隻需要睡一小會兒,也就恢複如初了,而且要比之前更為結實、堅韌。“這副肉身在人間,隻要不碰到道尊以上的強者,基本上應該都能橫著走了吧?”自顧自地低語了兩聲,遲魚耷拉著眼皮望向薑落天一蹦一蹦地往血窟那邊趕去的背影,本來清秀如少年的麵龐瞬間起了不少皺紋,變得老態龍鐘……“你要走?”**著上身的肌肉老者摳了摳搭在左腿上的右腳丫子,略帶嫌棄地上下打量著麵前這請辭的俊俏少年。自從領悟了冰泉寒水之後,自己這小徒弟的皮膚好像更嫩了呢,比之小顏也不遜色了吧?薑落天自然不知道血窟心裡想的是什麼,他隻是有些煩躁,想離開聆音穀曆練一番,甚至於,他自己也不清楚這股煩躁究竟來自哪裡,他隻是想要離開,去哪兒都行,就是不想繼續待在這裡。“弟子近來頗感煩悶,想離開聆音穀出去走走。”薑落天很少跟血窟這麼講禮數,但今天卻少見地說了兩句“客氣話”。撅著下唇,血窟拔下一根下巴上的胡茬子,然後輕輕一撚讓其化作一小撮粉塵消散於空氣之中。“想走就走唄,本來讓你回來就是領悟下水屬性真氣,雖然現在還不夠純熟,但也差不多了,就是不能用,哈哈哈……”對血窟的調笑,薑落天也是倍感無語,自家師傅就是這個德行,在外人麵前裝得像個人似的,其實就是個老小孩,鬼知道他怎麼活了一千多年的。雖然對血窟這副樣子早有準備,但真聽到他的調侃,薑落天還是忍不住一陣汗顏。長出了一口氣,血窟麵色瞬間變得嚴肅了起來,似是早已知曉薑落天要辭行的事情一般:“唉,你要離開為師也早有預料,自上次天雷後,你心中那顆種子已經被徹底激活了。”“種子?什麼種子?”薑落天有些不解。輕笑一聲,血窟搖著頭沉默了一會兒,似在組織語言,半晌,才憋出一句:“來自靈魂與血脈深處的呼喚。”“靈魂與血脈深處的呼喚……”喃喃地重複著血窟的話,薑落天若有所思。擺著手打斷了薑落天的思考,血窟又道:“這次出去就把銘牌留下吧,現在給你未免有些早了,老規矩忘了沒?”“不能對外言說是血窟弟子;不能在沒把握取勝時與敵人硬拚;一切以自身性命為重;遇事多動腦子;血襲一出,殺人滅口;多留些後手備用;莫要輕信陌生人……”絮絮叨叨地說了幾十條“老規矩”,薑落天才在血窟的示意下停了下來。這些規矩是當初離開聆音穀參加天才決勝賽時,血窟親口跟他交代的,不過除了第一條,似乎就基本就沒遵守過其他的。“行,那你去收拾收拾吧,明天就走,用不用叫你師姐或者二師兄回來送你一程什麼的?”“不用,我自己走就行。”“也是,雛鷹總不能一直活在羽翼下麵,你這覺悟倒還可以,話說……真不用???”頂著一腦袋黑線,薑落天嘴角抽搐道:“真不用……”“真的?”“真的。”…………第二日,羅刹鬼域看著腳下那一片灰暗的分界線,薑落天忍不住打了個寒戰:隻要跨過去,就徹底進入羅刹鬼域的地界了。作為秦帝國最最有名的幾處險地,羅刹鬼域的凶名可以說早已是深入人心。傳說這片地處血淵戰場中心區域的土地上,聚集了數以千萬計的亡魂,它們都是橫死的幽靈,沒辦法消散於天地之間,隻能被羅刹鬼域囚禁,永世不得超生。傳說在羅刹鬼域的中央,有一條長達千裡的巨大溝壑,裡麵埋葬著當年四國混戰時戰死的將士們,據說血淵戰場上濃鬱無比的血氣就是從那溝壑中擴散出來的。傳說羅刹鬼域中的遊魂會無差彆的攻擊外來者,而且隻要抹殺一個魂靈,就會引出更為強大的存在,直至徹底消滅來犯之敵。傳說每隔幾十或上百年,羅刹鬼域中就會爆發一次無與倫比的靈魂衝擊,能夠讓全天下的道人為之震顫,有傳聞說,那是鬼域在接引新生的強大魂靈……深深吸了一大口氣,薑落天打量著腳下的地麵。整個羅刹鬼域在外麵看來,就好像是一個被半圓形的灰暗罩子扣在地麵上一般,半透明的壁壘,灰暗的地表,這些就是初見羅刹鬼域最直觀的感受。在這透明的罩子外麵,是血淵戰場上的鳥語花香,但在罩子裡麵,確實一種無以言表的死寂。薑落天親眼看到,一株長在羅刹鬼域與血淵戰場交界處的小草,一半油亮翠綠生機勃勃,而另一半卻乾枯萎蔫化作飛灰。似乎,在那半透明的罩子裡麵有著什麼奇異的力量,在掌控著生靈的生死。隔著包裹著羅刹鬼域的罩子,薑落天隻能看到裡麵的重重迷霧,就算是以他的目力,能見度也不足十米,若是來個一般的道徒,恐怕看個一兩米就已經是極限了。在目光所及的範圍內,薑落天甚至還能看到幾隻同樣包裹在迷霧中的幽靈緩緩飄過,隻是看不清楚它們究竟長什麼樣子。抬手喚出鬼襲,薑落天將其緊緊地握在手中,冰冷的刀背貼在小臂上,給他帶來陣陣安心之感。他知道,鬼襲克製這些幽靈。“羅刹鬼域啊。”讚歎了一聲鬼域內的奇異,薑落天心中回憶起了在出門之前血窟交代的話:“小徒弟啊,你現在應該還算是大燕的弟子吧?不管怎麼說都應該再回去一趟,就算是要離開大燕也要去花名冊上消個名字不是?我昨天就想好了一條路,保證讓你舒舒服服地回到大燕山門。”“你放心,師傅我是絕對不會坑你的,你看,就順著這條路一直走,橫穿羅刹鬼域後就能到達血淵戰場西部了,以你現在的實力,西部那幾隻妖王是絕對不會為難你的。”“對,就是那邊,隻要你能活著從西部走出來,隻要兩三天的路程就能到大燕,到時候你在從你師姐那邊要幾套拿得出手的術法,沒事多練一練,這天下之大哪裡去不得?”其實薑落天本來是打算拒絕的,但是血窟壓根就沒給他這個機會,把一個看著眼熟的包袱掛到他背上之後,直接飛起來一腳就把他踹到了這裡……略感無奈地搖了搖頭,薑落天解開了背後的包袱,也不知道老頭子往裡麵塞了什麼東西。剛解開包袱,薑落天就感覺到不對勁了,這手感,這質地,這味道。這不是老子那個背囊嗎???把它拆成破布了???再次吐槽了一下血窟的神奇腦回路,薑落天將鬼襲插在羅刹鬼域與血淵戰場的交界處,將包袱攤在了地上。包袱剛一打開,一塊玉佩就掉了下來,正是血窟那壓箱底的不知道什麼作用的好寶貝——一諾輕生佩。有些感慨地把玉佩掛在腰間,薑落天的眼睛便再也挪不開了,在包袱裡麵放著的不是彆的,正是那雙跟著他走過風雨的鞋子——隨影登雲履。“老頭子倒是有心了。”略有些感慨地將隨影登雲履套在腳上,薑落天繼續查看著血窟賜下的寶貝。護心鏡?這種防具其實在道門之中算是少見的了,隻有在邊關征戰的將士或者以獵殺妖怪為生的雇傭兵們會專門打造一些類似的護具,畢竟在帝國境內鬥法很少有拚命攻擊胸腹的道人。這塊護心鏡也是薑落天去曆練時擊殺的岩蟒所得,那五塊堅硬程度堪比中品道兵的固堅磐著實是打造防具的好材料。於是血窟乾脆把五塊板甲都粘合到了一起,親自給薑落天造了這片護心鏡,不僅使其堅硬異常,其邊緣部分更是鋒利無比,在必要的時候甚至還能充當武器使用。把護心鏡貼胸放好,薑落天又從包袱裡掏出兩件物什來。一條腰帶,一串項鏈。腰帶還是那條沉金索,隻不過把曾經隻能鑲嵌五顆困力黑石的凹槽換成了八十一個小孔,每一個小孔裡麵,能夠放入一顆單個重量可達到一千六百斤的流鈞玉。(詳見第一百九十二章《苦修》)這八十一顆流鈞玉若是完全疊加起來,足足有十二萬九千六百斤,不說實力稍遜色的道尊,就算是一般的道君,想要帶著這麼沉重的重力場自由活動,恐怕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歪著腦袋想了想,最後薑落天還是把沉金索收好,重新放進了包袱裡麵。項鏈薑落天沒見過,不過上麵的吊墜看起來卻有些眼熟,那是一顆足有指長的流紋獸齒,正是四個月前在東部遇到的狼王所守護的那顆!“我記得這顆牙已經被我放回去了啊,怎麼跑到老頭子手上了?難道是閃雷?”薑落天記得後來自己莫名其妙就到達南部的事情,想來閃雷一直都在後麵保護,要是這麼說的話,這顆獸齒進了聆音穀也就合情合理了。畢竟閃雷是藍裳青翼鳥之王,就算有時候憨憨傻傻的,對於真正的寶貝她也是能甄辨一二的。“可能這顆牙真的是什麼好東西吧。”摸著這條不知是什麼材質的項鏈繩子,薑落天直接把它掛在了脖子上,既然是老頭子給的,就算不知道作用是啥,戴上總不會有什麼壞處吧?戴好這溫潤的項鏈,薑落天隻感覺一股暖流直達心間,甚至讓他那股沒來由的煩躁感都降低了許多,於是他便重新紮好包袱,將其斜挎在了肩上。就在這時,一道微小得好似螢火蟲般的流光便自包袱中落下,直直掉在了地麵。也就是薑落天目力極佳,要不然可能還真的注意不到這小東西。彎下腰撿起閃爍著寶石般光芒的小物件,薑落天皺了皺眉頭,竟是一柄長度隻有小拇指大小的劍。“嘿,這是什麼小玩意?還帶著劍鞘,難不成是老頭子給我打發時間的玩具不成?”上下打量了兩下這精致的小劍,薑落天嘿嘿一笑,將其掛在了腰間的玉佩旁邊,這麼短小的劍,留著當個掛件還不錯。再次調整了一下心態,薑落天拔起地上的鬼襲,抬腿邁進了這片生命禁區,跨入了這傳聞中可輕易滅殺道尊的死亡秘地。隻剛剛進入羅刹鬼域的範圍內,一股源自內心深處的戰栗便瞬間傳遍全身,陣陣陰風襲來,直叫薑落天遍體生寒。“好不凶險!”默默地在心底暗歎一聲,薑落天挺起胸膛,橫握著鬼襲朝前路走去。進入鬼域範圍內之後,仰起頭顱,隻能看到漫天的迷霧,偶爾透過霧氣,似乎還能看到那籠罩著整片鬼域的陰雲。雖然出門之前血窟說過不會有任何危險,但身處世間最神秘的險地之中,薑落天還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注意著周圍看似一成不變的環境。虛幻、朦朧。薑落天不知道周遭這霧氣有沒有毒,因為自身毒抗太高,所以對此也不太感冒,現在的他,隻是憑借著那近乎妖孽的方向感朝著西方走去。隨著薑落天漸漸深入,四周的霧氣似乎也更濃了一些,不時還會有幾隻氣息紊亂的淺灰色半透明幽靈企圖上前查看,但它們都被鬼襲上散發出的妖異血光逼退了。這些幽靈智慧不高,對薑落天這種活著的生靈有著一種近乎本能的攻擊性,若不是鬼襲的存在,怕是在他進入鬼域的瞬間就會被無邊無際的幽靈包圍。輕輕摩挲著鬼襲上的紋路,薑落天的心底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安,當年得到它時薑韜所說的話還回**在自己的耳邊。“羅刹鬼域,真的跟我有什麼關係嗎?”“嗯?”突然,薑落天的神識沒來由地顫抖了一下,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麼指引在召喚著他。順著神識指引的方向望去,薑落天隻能看到層層疊疊的厚重迷霧,那邊,好像是西南方向吧。聆音穀遲魚百無聊賴地坐在山崖上彈著古琴,雖然表麵上心不在焉,但是那婉轉悠揚的琴聲中總能透露出一絲絲若有若無的枯燥,似乎薑落天的突然離去讓他這位大師兄的生活再次變得無聊了起來。血窟就這麼靜靜地坐在遲魚身後,師徒二人安靜地吹著溫暖的山風,仿佛與這方天地融為了一體似的。忽然,血窟麵色一變,猛地張開了雙眼,抬手朝前虛抓,一縷血紅色的氣息便出現在了他的手中,而後又被他打入體內,原本蒼白的臉色也隨之變得紅潤了起來。感受到血窟的異動,遲魚放下古琴回身問道:“又犯病了?”“嗯。”一邊調息著體內略有些紊亂的真氣,血窟一邊應了一聲,而後便不再言語。血窟的毛病是老根子了,這是一種直接針對靈魂的傷勢,從三百年前開始便一直沒有痊愈,若不是他修為高深,再加上聆音穀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可以源源不斷地汲取羅刹鬼域中的血氣修養自身,恐怕這把老骨頭早就散架了。半晌,血窟長出了一口氣,整個人的精氣神再次恢複,望向身邊的連眼都不敢眨一下的遲魚笑道:“不用那麼緊張,小池子,為師十年之內還死不了。”遲魚聞言也是歎了一口氣,不再繼續關注這個問題,轉而談論起了薑落天:“師傅,您安排小師弟去羅刹鬼域,是有什麼深意嗎?”玩味地打量著這位看起來比自己還要老態許多的大徒弟,血窟笑答道:“隻是試一下,看看去那裡會不會讓他找到自我。”“自我?”遲魚不解。“是啊,自我,你沒感覺落天的心境有些奇怪嗎?”血窟反問。搓著下巴,遲魚低聲道:“似乎小師弟確實有些心境不穩,不對不對,不應該說心境不穩,更像是靈魂殘缺。”欣慰地笑了笑,血窟繼續道:“那你說說,落天的靈魂怎麼個不全法?”又是沉吟了半晌,遲魚才道:“小師弟有時會突然對生靈爆發出一種強烈的殺意,甚至在殺戮的時候會產生一種快感,這種樣子有些像以前沒有完全掌控血屬性真氣的師傅你。”“但在某些時候,小師弟又會表現出一種近乎悲天憫人的善良,不管十對世間萬物的憐憫還是對身邊人的關懷,都與之前那種殺伐果斷的樣子完全不同。”“這兩種極端一直都在他的心裡爭鬥,誰也壓不下誰,所以小師弟現在內心應該很迷茫也很矛盾,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一個什麼樣的生命,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應該去做些什麼。”“相較於靈魂不全,我其實更傾向於一個從您這裡學來的詞彙——人格塑造不完整。”聽了遲魚的話,血窟若有所思,隻是沉默了一小會便再次笑道:“怎麼個不完整法?能猜出原因嗎?”“差不多。”“講。”稍微整了整褶皺的衣領,遲魚的相貌似乎又蒼老了幾十歲:“應該是兩個同為一體的靈魂分歧所致。”“哦?繼續。”看著自己這位徒弟認真的表情,血窟不禁來了興趣,催促著遲魚繼續說下去。“如果我猜的不錯,千年前的天罰前輩與如今的薑落天就是同一人!”“雖然我不清楚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秘法,能夠完全塵封一個人的修為,但是從小師弟身上的種種不凡能夠推斷出,他與那位大人,就是同一人。”“可能是一體雙魂,也可能是同一個靈魂被封印了一部分,或者是彆的什麼我想不到的情況,但他倆絕對就是一個人。”“對此,我更傾向於靈魂本質沒變但肉身經過重塑後間接影響靈魂特性的重修,也就是說,小師弟的靈魂是完整的,隻不過有一部分沒有完全顯露出來。”“小師弟那種對生命的淡漠和冷血應該是來自於天罰大人的靈魂殘念,畢竟是實力通天的大能前輩,就算再怎麼封印,多多少少應該都會逸散出一些。”“但小師弟自幼受到的教育不允許他做出那般事情,在他的內心身處仍舊是那個善良的孩子,想必天罰大人自封靈魂也是為了改變自己吧。”“但他應該也沒想到,自己的靈魂那麼強大,甚至直接影響了薑落天的成長,所以在這次天雷洗禮後,他借著這個機會完全封印了自己的經脈,想要借此抑製愈發躁動的靈魂。”“其中的道理我並不怎麼清楚,但我能猜測得出來,天罰大人是希望小師弟與人為善,與世間萬物為善的,所以他不惜徹底沉寂也要讓小師弟重新掌控身體的意識。”“這是一件很矛盾的事情,但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或許小師弟會在這短暫的人生中有更多的感悟,重塑天罰大人那單一的殺戮型人格也說不定。”“但是這個辦法有一點小麻煩,小師弟在日後遇到生死危機時,可能會更加危險,若是這具身體身死,那麼天罰大人應該也就隨之消亡了吧?”聽了遲魚頭頭是道的分析,血窟點點頭道:“差不多吧,大人他就是希望借這具全新的生命重塑人格,隻是他殘留的靈魂力量太過龐大,在潛移默化中影響了落天。”“不過這也並非是什麼壞事,在這個世界,若是隻知道積德行善,那定然是活不長久的,隻是希望這次鬼域之行能讓這孩子自己平衡靈魂中的善惡兩麵,不要淪陷在某一方才好。”“之前的他就會時不時的受此影響,這兩方截然不同的性格造就了現在的矛盾體——薑落天。”聆音穀的山崖上,師徒二人儘皆沉默不語,隻是靜靜地凝望著西方的天空,半晌,遲魚驟然起身,相貌也恢複到了最常使用的那二十多歲的模樣,招呼了一聲閃雷,打破空間壁壘飛了出去。臨淵郡一個騎著快馬的信使離開了臨淵郡高大的城池,向著永寧郡的方向奔馳而去,在他那英氣勃勃的眼角,時不時地會流出一縷灰氣,消散於周身的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