絡腮胡修士自稱姓胡, 出身厚土宗。
“……其實跟散修沒什麼區彆,一窮二白,整個宗門隻剩下我跟我師父。”
胡修士說, 楚州很多這樣的小門派。有的是先輩傳下來的, 有的是幾個散修一合計組建的新宗派,宗門成員一隻手就能數過來。
“也有人數多的宗派, 但沒什麼用, 每過一甲子,就會有許多弟子壽數耗儘。修為太低的修行者,根本沒法凝練魂魄去奪舍。”
胡修士念叨他曾經還有兩個師弟,一個師叔的。
最後也是這樣沒了。
不到金丹, 在修者眼中, 依舊脫離不了凡世生死的束縛。
胡修士唏噓了幾句, 他懷裡的嬰孩就哭了起來。
嶽棠站在破廟門口看著天色與流動的雲,有一搭沒一搭地接著話, 似乎在沉思。
“這位鬼兄,夏州南疆的鬼修都像你這般深藏不露嗎?”
胡修士起初還很擔心嶽棠身上的陰煞之氣會驚擾嬰孩, 然後他發現嶽棠竟然能約束著身上那層黑霧不流出半分,最離奇的是這種陰煞隻對修行者產生影響, 好像對凡人無礙。
看那小孩敢靠在嶽棠臂彎裡睡覺就知道了。
難怪赤陽府城隍對這位鬼修很尊重。
胡修士正要說話, 忽然看到嶽棠輕飄飄地上了房頂。
嶽棠去修房頂了。
看天色, 明天還會下暴雨。
之前嶽棠為了掩飾行蹤, 刻意不去改變破廟裡的任何東西, 現在沒有這份顧忌了。
胡修士看著嶽棠用一種奇特的法術把屋頂與牆壁加固,人在廟中就能感覺到山中元氣往這邊彙聚, 頓時驚歎連連。
——所謂的法術是嶽棠用來掩飾的幌子。
胡修士怎麼都不會想到鬼會畫符, 更想不到這是生產平安符的變種。
胡修士以為這種吸納元氣的能力是厲鬼、鬼修的看家本領。
充裕的元氣對體質虛弱的凡人很有幫助, 對魂魄也很好,簡直是這座破廟最好的修繕方式。
“太厲害了,這就是夏州南疆的鬼修嗎?”
“……”
嶽棠手上的動作一頓,心想南疆巫儺會做漆盒,修房頂應該不算什麼,於是心安理得的默認了。
等嶽棠下來的時候,胡修士對嶽棠的稱呼就改成了“先生”。
其實胡修士初看嶽棠,隻覺得對方有金丹的修為,所以不是很拘謹。
等到兩個時辰相處下來,反而變得看不透了。胡修士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赤陽府城隍的態度,或許那不是對遠來者的客氣稱呼?
“先生是搭船來的楚州?”
“不是。”
嶽棠搖頭。
胡修士了然道:“那就是自己飛來的嘍,真辛苦。”
他一邊說,一邊給破廟裡布置東西。
胡修士身上那個布袋褡褳是他的儲物袋,他飛快地拿出了尿布、軟布、蒲團、勺子、碗筷等等物品,準備得十分充足了。
“道友不是第一次來這裡?”嶽棠忍不住問。
“第二次,第一次是師父帶著我住在這裡。”
胡修士伸頭發現嬰孩發出不舒服的哼唧聲,麻利地就把尿布換了,然後一個法術,那塊布就重新變得乾淨了。
嶽棠:“……”
他不是很能理解楚州修士的師徒關係。
他低頭發現阿虎毛絨絨的臉上也寫滿了迷惑。
恰好這時嶽棠看到胡修士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拿出藥杵淡定地開始搗藥,搗藥的節奏恰好跟抖動手臂哄孩子睡覺的節奏一致。
他腳邊還放了一個小銅爐,似乎“交易”來的那些還不夠,要自己煉製一些藥。
雖然理解大家萍水相逢,不放心彼此,需要把“孩子”牢牢地看在身邊,但是一邊煉丹一邊抱著孩子太奇怪了吧?
“先生彆擔心,不會摔著孩子的。我們楚州修士,從煉氣入門到了築基,就開始習慣這種姿勢了。”
胡修士大大咧咧地抬手說,“奪舍的情況多種多樣,從嬰孩到殘廢的老人都有,不過在有選擇的情況下,還是前者比較好。楚州最動蕩的那些年,高階修士死一個少一個,大宗派也耗不起,更不敢讓奪舍後的同門遇到危險,所以抱著孩子煉丹、煉器,畫符……都很正常。”
“……”
胡修士確實動作靈活。
嬰孩睡著之後,胡修士把他放回了籃子裡麵,但是他的動作怎麼看怎麼彆扭,總好像他手上還有個孩子似的。
如果楚州修士都是這樣的習慣,嶽棠覺得自己懂了為什麼當年那個散修會說楚州修士邪性了。
不知情的人,搞不清問題出在哪裡,怎麼看都覺得這些楚州人不正常。
煉丹的姿勢不正常,煉器的姿勢不對勁,連坐在蒲團上修煉的姿勢都很古怪。
嶽棠沉默。
是他開啟了秘境,給楚州修士帶來了這場麻煩,所以修房頂也好尊重楚州的風俗也好,是理所當然該做的。
卻沒想到胡修士因此對眼前“鬼修”的觀感更好了。
胡修士也跟外州修士打過交道,都是談了幾句就談不下去,外州修士總是一副“你們楚州怎麼這樣”的皺眉表情,早年胡修士還反省了一下自己是不是給楚州抹黑了。
後來一想,管他呢!
他堂堂金丹修士,就是喜歡不修邊幅,逮著人嘮叨。
***
“哇。”
深夜,破廟裡忽然響起了啼哭。
阿虎翻了個身,用爪子堵住耳朵。
沒錯,嬰孩都是睡兩個時辰就醒的,他們生理循環的一天就是這麼短,跟普通人不同。
好在修士的一天也跟凡人不一樣,可以一直保持清醒。
但是阿虎貪睡。
它抬頭望向神台,那裡被嶽棠施加了法術,聽不到法術屏障外麵的一點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