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中旬一過,醫院裡就到處都能感覺到那種忙忙碌碌的氣息。馬上就可以出院的患者,則無論如何也想在年底前出院,在這忙忙碌碌的時節,待在醫院裡無論如何也是安心不下來的,特彆是像老人和小孩那樣不太忙亂的人們,多數都是在年底趕回家過年,正月過後再馬上返回來。但是,隻有那些算不得什麼大病的人才能夠按照個人的意願出院。儘管說非常想回家,可是如果病情嚴重的話,那也沒辦法。住在四一二號病房的百倉由藏就是其中的一個。曾一度看上去很快就會康複的由藏,這段日子病情卻著實在不斷地惡化。其實他做的手術都算不上是什麼手術,僅僅是一個胃部開腹的手術。用“著實”這個詞來形容病情的惡化也許有點不恰當,但是如果從直江醫生預測的角度束看,事實就是這樣。確實直江曾預測說:恐怕由藏連今年都熬不過去,或者最多也就能拖到明年一月初,並且還告訴了他的家人。他這一預測的前後差錯也就不過半個月,而且由藏也確實將在他預測的這段時間內死去。隻是做了會給皮膚留下傷疤的假手術而已,直江醫生心裡很清楚他的死期。很快就要進入十二月下旬了。如果直江醫生預測得沒錯的話,由藏距離死亡的期限僅剩十天了,即使預期是一月中旬,也不過隻有二十天。這段時間,彆說自己去廁所或洗臉了,由藏連起床都變得很困難了。雖然有老伴和大兒媳伺候他,可是要更換睡衣時,還必須得讓護士幫忙。現在的他瘦得隻剩皮包骨頭了,雖說很輕,可自己連一點活動的勁兒都沒有。體重曾經達到近七十公斤、非常健壯的他,在勉強還能自己去廁所的二月初時,降到了四十八公斤,現在也許都不到四十公斤了。過去黝黑的皮膚看上去很健康,可如今也漸漸泛黃了,再加上地板的顏色較暗,顯得更加黯淡無光。在肋骨凸出的上身的襯托下,他的肚子卻顯得很大,可那並不是贅肉,而是因為他肚子裡積了很多腹水。現在不僅胃部有癌細胞,而且已經從肝臟一直擴散到了腹膜,最終將引起癌性腹膜炎,這是無庸置疑的。查房時,直江對他那鼓鼓的肚子進行了叩診,並用聽診器聽了聽。用手拍打時,腫脹的肚子發出輕快的、敲扣金屬的聲音,即所謂的鼓音,這表明他的肚子裡積存了大量的腹水。聽診結束後,直江將聽診器放在他的肚子上。當象牙做的聽診器前端碰到他的皮膚對,就隱約能聽到腹水顫動的聲音,可是除了這種聲音外,卻聽不到一直沒有進食的腸道發出任何聲音。直江站在那兒,將聽診器放在肚子上,並輕輕地歪了一下頭,在旁人看來他似乎是在很認真地聽著,其實在直江聽來,那種聲音在一瞬間就像是臨近死亡的腳步聲,聽診結束後直江慢慢地將戴在兩耳上的聽診器摘下來,並在有橡膠的地方折了三折,裝進了衣兜裡。這時護士幫由藏係上了腹帶,並將解開的睡衣扣好。“我有空再來看您。”聽直江這麼一說,躺在床上的由藏輕輕地點了點頭,但卻沒有問“怎麼樣”、“什麼時候能稿好”之類的問題。不斷地詢問病情的隻有患者的家人和朋友,而患者本人和主治醫生的心裡都很清楚死亡將無法擺脫。不過這一切既不是醫生告沂患者的,也不是患者向醫生詢問後知道的,而是通過一種難以用言語表達的方法來互相傳達的。醫生是通過理論和經驗而得知的,患者則是通過自己的身體感覺判斷出來的。儘管兩個人並沒有談過這些,但是卻能互相領會。現在由藏明白了:過去做的手術毫無意義可言,但他從來都沒有問過醫生,也沒有發過任何牢騷。因為他覺得不應該把這些說出來,隻要各自心裡明白就行了,而且也隻有這樣,才能勉強保持心理平衡。如果真問了“為何”、“為什麼麼”的話,也許就會立刻陷入一種無法形容的恐懼中去,因為一旦知道原因後,就連生存的最後一線希望也將會破滅。在萬一……這種蒙昧中,接近死亡的患者將會意識到生存的價值,而醫生也能從中找到救星。誌村倫子對護士講訴有關由藏的事是在十九號的傍晚,那時距離年末還有十二天。“最近那位老大爺怪怪的。”平時很文靜的倫子那天突然異常興奮地蛻道。病房值班室裡除了護士長和倫子外,還有高木亞紀子等三位護士。“怎麼啦,慌慌張張的?”“就在剛才,聽到由藏老大爺那屋的鈴響了,於是過去看了看。原來好像是他老伴出去買東西了,隻有他一人在。”這時,其他護士也都停下手中的工作,聽倫子說話。“我問他有什麼事,他用手指著下麵,說:因為要小便所以按了鈴。”“那你幫他解決了吧。”“嗯,我拿尿瓶給他接著,可他連一滴尿都沒有啊。”“是尿道堵了吧?”“我覺得不是。”“那是怎麼回事了?”臉盤小小的護士長說完瞥了倫子一眼。“他若真需要小便時,很快就小完了。”“那不就行了嗎?”“最近即使不需要小便,他也經常按鈴喊護士過去。”“病重之後,腦子變得很糊塗,連膀胱憋滿尿也感覺不到了吧。”倫子雙手撐在桌子上沉默不語,不一會又低聲說道:“其實他根本就不是要小便。”“那是……”“說是要小便,其實是想和我接觸。”“和你接觸?”當護十長這樣反問倫子時,倫子慌忙將視線轉向一邊。護士長看到後,邊點頭邊說道:“這麼說,他要你摸他那兒了”“嗯……”“叫護士過去隻是為了這個?”“不僅這樣,他還要求我做一些很意想不到的事。”“意想不到的事?”“他要我用手抓他的那兒……”“真是讓人難以相信!”“真的,是真的。”“可是,那老大爺什麼都不能吃,隻是靠點滴來維持生命的啊!”“起初我也不知道是什麼事。可是仔細一聽,才明白他說的意思。”“我也曾被他那樣要求過。”這時,一旁的宇野香小聲說道。“和誌村一洋,就在我要給他放尿瓶的時候,他抓住了我的手。”“用他那皺皺巴巴的手啊?”“我當時感到很吃驚,想要把手拿開,可他卻很有力地硬是將我的手放到那個地方。”“那你最後怎麼辦了?”“當然是拒絕了。”“其實我也有過同樣的遭遇。儘管不是很明顯,但也被他硬把那個東西放到了我手裡。”這次是亞紀子說道。“真是不像話。”護上長顯出一副難以相信的表情,挨個看了下倫子她們二人。“隻要那老大爺屋裡的鈴聲一響,就馬上想到會不會又是那樣啊。真是一點都不想去。”“我很理解你的這種心情。”這是個很讓人擔憂的問題。如果是碰巧一時衝動,那偶爾也會發生,可在座的三位護士都遇到了同樣的情況,那就不是一件小事了。既然二人都說出來了,一定不會是捏造的了。“竟然做出這種事,他把護士都當什麼人了,決不能饒了他。”“反正他已經活不了多久了,就算了。”“可是那也太不像話了。”“說是這麼說,可他畢竟是一個連半個月都堅持不了的重病患者。”“即使那樣,他還能去抓一個人的手?男人到了那種地步,難道還有性欲啊?”“我以為已經沒有了呢,可是……”“男人真是讓人費解啊!”護士長聽後深探地歎了口氣,馬上又說道:“那種時候,應該給他一巴掌。”“可他總是非常認真地央求的。”“你也真是傻,那樣就說明他不是流氓了嗎?”這時三人都不吱聲了。“他總是在病房裡沒有其他人的時候才叫護士的。”“當然要在他一個人在的時候叫啦!”“難道還要他老伴和兒媳婦那樣做嗎?”“我覺得他不會讓他老伴那樣做的。”倫子說。“如果讓他老伴那樣做的話,就不至於要叫我們去做了。”“我覺得那是因為我們年輕。”亞紀子這樣一說,三個人同時都點了點頭。“那老大爺是什麼時候開始做出這種惡心事的?”“第一次大概是在一個多月前。”倫子答道。“我好像是在半個月前吧”“我也是。”緊接者亞紀子和阿香也回管道。“真是奇怪!身體健壯的時候不做,卻在行將死亡時才開始。”要說也確實如護士長所說的那樣。“不管怎樣,你們應該早點告訴我這事,不過今天總算聽說了。我馬上就去和院長商量。”護士長說完後,馬上又問道:“還沒告訴直江醫生吧?”“誰都沒有告訴。”對於女性來說,這種事即使是對負責人講,也難以啟齒。“都聽清楚了,這事由我來和其他醫生商量,以後即使他再怎麼央求你們,也都假裝沒聽見,一定要拒絕他。”護七長像是下命令似地說道,嘴裡還嘟囔著“真讓人瞧不起”。第二天上午,護士長就去了直江那黎,把這事告訴了他。當時直江正要去查房,突然被叫到值班室,護士長請他坐到值班室一端的沙發上。“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講。”“什麼事啊?”直江坐在沙發上想:難道我又怎麼了?這時,護士們都以為是一些很平常的話,也就一邊工作一邊豎著耳朵聽。“石倉由藏先生經常向護士們提一些不像話的要求。”護士長馬上開始給在場的護士們講她聽說的一切,此時的護士長比工作時表現得還要活潑。大致講完後,護士長非常鄭重地把雙手放在膝蓋上。“你覺得這會是真的嗎?”“大概是真的吧!”沒想到直江卻很滿不在乎地點了點頭。“可那老大爺最多也不過還能活半個月罷了。”“所以才這樣做。”“所以才?”“就是因為他馬上就要離開人世了,所以才那樣做。”“身體如此衰弱,都已經生命垂危了,還要求做這種事,真是不可思議啊!”“是有點不可思議,不過人大概就是這樣吧。”此時,單純的護士長頭腦完全混亂了。“總之,這樣下去可憐的是護士們啊!而且也有必要提醒一下患者及其家屬。直江醫生能幫我們提醒一下他他們嗎?”“護士們都覺得很討厭嗎?”“這應該是很理所當然的吧!被彆人要求做那樣令人惡心的事,會有人願意嗎?”“不會沒有吧?”“如果是自己特劇喜歡的人那倒不用說了,可他是一個瘦弱得都快要死去的老頭啊!”護士長說完後,滿臉通紅。“還能談得上喜歡。一定會很討厭。做那樣的事,真是變態啊。”“……”“直江醫生,請你一定要跟他們說一下。因為就算她們是護士,但也不能做那種事啊。”“無論如何都要說嗎?”“直江醫生,這可不是跟你開玩笑的啊。”護士長呆呆地望著直江醫生,然而直江卻很平靜地說:“那種事不必如此鄭重地說出來吧?”“那你說怎麼辦?”“每個人隻要適當地應付一下就行了。”“你在說什麼呀…”“她們當中也許有人認為摸一摸也無所謂。”“就算侮辱護士,也要適可而止。”“那不算是侮辱她們吧。”“不跟你說了。”說著護十長氣衝衝地從沙發卜站了起來。對於石倉由藏的異常要求,直江醫生並沒有格外反對,反而還說應該接受,這件事當天就傳到醫院所有護士的耳朵裡了。“真是不像話,他把我們當成什麼人了?”“雖說是醫師,也沒有那種權力吧。”就連平時決不讚成護士長意見的護士們,這次也站在護士長這邊,紛紛表示不滿。“這不是把我們當成肥皂女郎了嗎,”“肥皂女郎是什麼啊?”宇野香向田中綠問道。“你不知道啊?”“什麼呀?”“我也說不好,”剛二十三歲就有很多男朋友的阿綠苦笑道,“總之就是專門按摩那兒的人。”“肥皂不就是指澡堂嗎?”“表麵上是那樣,可實際上好像是不乾正經事的地方。”聽的人倒沒什麼,可阿綠卻滿臉通紅地說道:“真討厭……”“難道那老大爺還打算要去按摩嗎?”“彆再說這事兒了。”遭到護士長責備的阿綠向大家扮了個鬼臉。倫子雖然在聽護士們的談話,但卻裝出沒聽的樣子。此時的話題都集中在了對直江醫生所說的那些話的指責上,可是這些話說多了,倫子卻反倒想要為直江進行辯解。“我們應該再對直江醫生表示抗議。”阿綠和護士長一樣,也非常氣憤。倫子則像是在責怪大家似的說:“我不該說出那種事。確實像直江醫生說得那樣,也許真得應該實事求是地處理這件事。”“那麼就是說,有時你也不會討厭那種事啦?”護士長稍微提高了一些嗓門說道、“我倒不是說不討厭,隻是如果被他特彆認真地要求時……”“不管他怎麼要求,也得分事情和場合吧?如果做了那種事,那就和阿綠所說得那樣,真成肥皂女郎了。”“可是我們並不是為了錢或什麼,隻是覺得患者太可憐了…”“竟敢要求做這種事,哪兒還談得上可憐啊。”“可是他再有幾天就要永遠地離開人世了!”“你的意思是說,因為馬上就要死了,所以不管提出什麼要求你都會接受。”“我不是那個意思啊。”“最早說很討厭被要求做那樣事的是你吧?”“對不起。”倫子低著頭說道,這時她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竟然說了和直江醫生同樣的話。“好啦好啦,歸根結底還是個人問題,所以也無法做什麼規定,隻要你們今後不再乾那種事就行了。由我來和石倉先生的家人說這件事。”護士長和護士們似乎都想到了倫子和直江醫生之間的關係,大家悄悄地觀察倫子的表情。雖然倫子察覺到同事們都在看她,可她一想到直江醫生一定能理解她這樣做的原因時,就為自己能有這樣的勇氣而感到激動,甚至都想哭出來。爭論完後的第二天直江醫生就休息了。第二天接近中午時分,他打電話到醫院說是身體不舒服,需要休息。“那人又喝多了吧!”“大概是睡過頭了,懶得來了吧。”因為直江醫生經常遲到,所以大家都已經很習慣了,可請假卻極為罕見。護士們都在邊開玩笑邊談論著什麼,惟獨倫子卻怎麼也無法平靜下來。她想乾脆打個電話問問他的情況吧,可拿起話筒卻又放下了。這段時間直江很少和倫子約會。雖然每天鬱能在醫院見麵,可周圍總是有彆人在,幾乎沒有兩個人單獨淡話的機會。而且有時就算碰麵了,直江也總是裝出一副素不相識的樣子。倫子隻是在一味地等直江來主動約她,一周最多一次,那也隻是在下班時,直江會突然問一聲:“你今天有空嗎?”。倫子每周除了有兩天要去學插花外,有時還和朋友們約好一塊兒去聽聽音樂會或小提琴演奏會。可是如果直江約她的話,她就會推掉一切約會而選擇去直江那兒。儘管她也曾埋怨過直江:為什麼不提前和她約好呢?可是直江卻從來沒有想改的意思,不過倫子雖然有埋怨,但最終還是會取消其他約會,原諒直江的。直江每次約倫子去他家時,屋裡都一定會很亂,總是桌子上擺滿了喝到一半的酒杯和啤酒瓶,而且屋裡滿是灰塵。這時喜歡乾淨的倫子就會馬上去洗餐具,打掃屋子,有時甚至還用抹布擦拭。情事則是在此之後進行,清掃和情事猶如一係列相關聯的事情在發展一樣,彆說直江,連倫子都覺得這很正常了。這樣看來,倫子似乎在同時扮演著鐘點工和情人兩個不同的角色,不過她已經習慣了。以前大概一周幽會兩次,而現在卻隻有一次了,有時甚至十天半月一次。倫子隻是在一味地等直江來約她,今天他會約我吧?倫子的這種預感不太準確。如果猜對了那當然是好事啦,不過就算沒猜對,最近倫子也不會那麼傷心。因為即使不能見麵,自己單獨待在屋裡時,也仍然能夠沉浸於兩人在一起時的那種情感中。不過有時實在等不及了,倫子就會主動地問道:“今天你直接回家嗎?”直江隻是不耐煩地點點頭,就走了。這時,倫子就知道他今天沒心情約會,但除此之外,她根本就不知道直江心裡到底在想什麼。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儘管他們做了很多次情事,對彼此的肉體都已經很熟悉了,但直江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倫子卻一無所知。身體一接觸,應該馬上就會變得很親密,然而她和直江卻從來沒有過那種感覺。,身體與身體,心靈與心靈之間,宛如兩種截然不同的交流。這就是直江帶給倫子的感觸,而倫子自己卻早已把她的心和身體全都交給了肓江。有時,已出院的患者或來值班的年輕醫生會邀請她去約會,可倫子卻從來都沒有答應過。她覺得與其和直江以外的男人去約會,還不如和女朋友們在一起。她對彆的男人一點興趣都沒有,這一點連倫子自己都覺得很不可思議。即使這樣,倫子還是察覺到直江身邊除了自己外還有彆的女人。有時好像有女的打電話到醫院來找直江,有時在打掃他屋子時會在地上發現發卡,有時還發現酒杯之類的東西收拾得很整齊,但決不像是他自己收拾的。這一切促使倫子產生了上述這種想法。可倫子對此事從來也沒有過任何怨言。倫子隻不過是直江的情人罷了,因為直江從未和她談過要訂婚或住在一起之類的事。儘管她失身是由直江單方麵造成的,但是倫子自己也願意,而且當時也沒有提出過什麼條件。儘管當時她明白直江身邊除了自己還有彆的女人,她甚至還覺得如果沒有反而有點奇怪。倫子現在不想考慮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想那些事隻會讓自己感到痛苦,難以平靜。隻要自己喜歡直江,倫子就已經很滿足了。第二天,直江仍然沒有來上班。據接待室的那個女的講,早上直江親自打來電話說他還需要休息一天。直江連續休息兩天,這還是頭一次。“也不知他的身體怎麼樣?一個人一定很不方便吧。是否讓誰去照顧他一下?”臨近歲末,最近連續好幾大都光臨醫院的律子夫人竟然來到值班室,命令護士長道。“剛才我也想到了,便打電話給他,不過他說隻是感冒了,再過一兩天就能來上班了,說不用擔心他。”“可是就他自己一人,吃飯、打掃屋子的怎麼辦呀?”“是啊。”護士長聽後也了點頭,但什麼也投說。此時,律子夫人和其他人的視線都不由自主地轉向了倫子。“誌村,你抽空去看看吧。”“我?”聽到律子夫人喊到自己的名字時,正在開注射用玻璃瓶的倫子停下手來。“你中午就去吧,就說是我讓你去的。沒意見吧,護士長?”“沒有,下午也沒有手術要做,誌村,你就去吧。”護士長忙附和道。“去看看直江醫生怎麼樣了。”律子夫人和護士長的一片好意她倒是明白,但總覺得好像她和直江之間的關係被看穿了似的,而且她們說話語氣的都很冷淡,不過,下午可以不上班去看直江,這倒也不是什麼壞事。因為以前曾多次為要不要給他打電話而犯愁,現在有了院長夫人的命令,可以名正言順的去他那兒了。倫子粒考慮什麼彆的,老老實實地去了。因為直江醫生連續休息了兩天,所以小橋醫生忙得連抽煙的工夫都沒有。特彆是門診處,由於新老患者太多,沒有一點空閒時間,都過十二點了,仍然還有十多個患者在排隊等候。患者人數和平時基本沒有太多變化,可能還要少一些,但由於那些一直由直江負責的新患者也來就診,所以很費時間。如果不是第一次來就診,就可以參照以往的診斷,這樣還能速度快一點。可新來的患者,就不能那樣了。由於檢查結果還沒有彙總,但第一天就必須得大概說出病名,並大概講出自己的治療方案。小橋以前一直是旁觀,總覺得新患者自己也能看,可一旦真輪到自己承擔責任親自坐診時,還真是沒有旁觀時想像的那樣簡單輕鬆。考慮到下午要去直江家,剛到十二點,倫子就離開值班室,來門診幫小橋,好換一直在這兒幫忙的阿香和亞紀子早點去吃飯。小橋可能是想著,直江以後來了會看他不在時的診斷結果,所以他對新來的患者特彆小心翼翼。由於他比較年輕,萬一以後被直江看出是誤診的話,那後悔也來不及了。似乎正是因為這樣,小橋才格外謹慎。正當他幫一位六十多歲的風濕性關節炎患者抽掉膝蓋中的積水,並注射了強的鬆龍時,從二樓傳來了慌慌張張下樓梯的腳步聲。他剛要抬頭看看是怎麼回事時,實習護士川合友子站在就診室門口說:“醫生,石倉先生他……”說到這兒,友子喘了口氣又接著說:“是痰堵在喉嚨裡了。”“不能呼吸了嗎?”“是的。”“血壓呢?”“我不知道。”“快去拿聽診器…”小橋對倫子說完後,馬上衝出門診室向樓梯方向跑去把露著膝蓋躺在床上的患者扔下不管了。小橋和倫子跑過去一看,由藏下巴伸得很長,臉色蒼白,讓他張開嘴後,喉嚨在微微地顫動,可是卻沒有明顯呼吸跡象。“快拿吸痰器來。”倫子回到值班室,取來了便攜式吸痰器。“石倉先生,石倉先生一”小橋一邊喊著他的名字反複地做人工呼吸。這種病情突變,很明顯就是喉嚨被痰堵住了。如果是健康人,自己就能吐出去,可是對於上了年紀且身體虛弱的人來說則無法做到。“吸痰器電源插好了嗎?”“好了。”打開開關,馬達發出轟鳴聲。吸痰器的前端被插人了由藏的鼻孔內。“啊,哇……”突然由藏發出了動物般的聲音並向後仰了一下,這時吸管裡流人了唾液團似的東西。“彆讓他動。”兩個護士慌忙按住了由藏的手和腳。一直在旁邊伺候的大兒媳站在護士後麵,戰戰兢兢地看著。很幸運能夠聽到患者的叫喊聲,因為這是表明他還活著的惟一證據。“吐出來,儘量吐出來。”小橋邊說邊移動著吸管,兩個護士也在拚命地按著痛苦掙紮的病人。由藏恢複了正常的呼吸,十幾分鐘後平靜了下來。吸痰器的吸瓶中,剛吸出的黃褐色痰液漂在水上。“真是危險,再晚來一步,就沒命了。”聽小橋這麼一說,大兒媳什麼也投說,低下了頭。“今後最好還是把吸痰器放在這屋吧。”這時,由藏的眼睛和鼻子周圍不停地溢出痛苦的眼淚和唾液,並微微地呼吸著。“沒事了吧?”“這次應該沒事了,不過也許還會發生,一定不能讓他一個人待在屋裡。”由藏一邊喘氣,一邊把右手伸到床邊,好像有什麼話要說。“你要說什麼。”“啊……”“試著慢點說。”“快,快讓我死了吧!”小橋在老人的耳邊輕輕說道:“彆那樣說,這不是活得好好的嗎?”“這麼,這麼痛苦……”石倉搖搖頭說道。“這怎麼行,打起精神來。”小橋突然拍拍石倉那骨瘦如柴的胳膊說。“那……那……直江醫生呢?”“他今天感冒不能來了。”倫子一邊用紗布給由藏擦眼睛和嘴邊,一邊回答道。“馬上就能見到他了。”“讓我死了吧!”“我已經說過了,你可千萬不能那樣想,現在多虧小橋醫生幫你撿回性命,才能像這樣說話。”“不,已經沒救了。”說完,由藏就一副精疲力竭的樣子,將瘦小的臉埋在了枕頭裡。經過這一陣忙亂,等倫子到直江的公寓時,已是下午兩點多了。門關得很緊,走廊裡一個人也沒有。儘管不止一次來過這兒,可她還是有點緊張。自上次約會以來已有十多天了,又是在他兩天的休假時突然來他家,這對倫子來說還是第一次。“屋裡會不會有彆人在啊?”當倫子要按響旁邊的門鈴時,突然產生了這種不安的感覺。要是事先給他打個電話就好了!現在她竟然後悔自己如此唐突地來這兒了。因為這是公事,而且是院長夫人派她來的,所以她確信一定能見到直江,不過也許他不在家。直江會獨自一人等待自己的到來嗎?對此倫子不抱有任何懷疑,可是這也許僅僅是她自己的理解。總之……倫子在門口猶豫了半天,不過不一會兒她就下定了決心,接響了門鈴。她能聽到屋裡有門鈴的響聲,然而卻沒人出來。第二次,第三次,還是沒有反應。隔了十幾分鐘後,倫子又一次按響了門鈴。這次她將身子靠近門縫。屋裡確實有門鈴的響聲,隻要起床了,就應該能聽得到,就算是在睡覺,這樣不停地響,也應該注意到了。該不會有其他人在吧?那種不安又一次出現在倫子的腦海裡。如果是一般的客人,也不會不出來的。從這一點來看,來的客人一定是個女的。難道他在和那女人……直江醫生一定是和一個自己不相識的女人在床上緊緊地擁抱著。每當門鈴響起時,那女人就將臉靠在直江胸前,而直江則抱著她望著牆,兩個人一定都是全裸。她一個勁地往壞處想。也許兩個人正在低聲細語,也許那個女的正放慢腳步輕輕地靠近門口,透過門孔來看看究竟是誰。當倫子和直江兩個人相處並響起門鈴時,倫子也曾這樣做過。透過門孔向外看,看到的東西雖然非常小,可因為它是凹麵鏡,所以連門的左右兩側都能看到。也許現在自已就已經在她的視線中了,倫子慌忙將身體從門孔的正麵轉到門的一旁。然而,門孔卻還是和往常一樣,尾內悄無聲息,沒有絲毫有人活動的跡象。往前數第三家的門開了,出來一位夫人,穿著和服,大概已為人妻了吧,看到她將門鎖上,那無疑就是那家的主人了。這位夫人從自己身邊經過後,倫子也離開了直江家,進了電梯。不過剛才的那位夫人已不見了。在電梯裡,倫子一直在想:該怎麼向院長夫人和護士長交待呢。她按響了門鈴,可是好像沒人在,這雖然是事實,可那不就等於說直江醫生是借口生病而外出了嗎?誰聽了肯定都會認為直江是在偷懶。這話絕對不能說出去。雖然倫子剛才淨在想一些讓她生氣的事,可是她已在不知不覺中想要為直江進行辯護了。到了一樓,在公寓前麵的路上,她看到剛才乘彆的電梯下來的那位夫人的背影。外麵大概在刮風那位夫人用手抓著和服的前麵。倫子慢慢地跟在那位夫人後麵走著。這時是下午兩點半,午休剛結束,離準備做晚飯還有一段時間,住宅區附近的人們都顯得很悠閒。倫子走下緩坡後,來到大街上,這裡與直江所住的那棟公寓截然不同,一片嘈雜。從街角往裡走兩家就是一個咖啡屋,透明玻璃處有一台粉紅色的電話。倫於進了咖啡屋,緊挨著門邊的位置坐下,要了一杯咖啡。儘管感覺裡麵很吵,其實並沒有幾個人,倫子喝了一小口涼水,然後起身走到櫃台旁的粉紅色電話前。撥完直江家裡的電話號碼後,過了一會兒,電話接通了。電話接通後發出的聲音各有特色,直江家的電話聲音聽起來像是蟋蟀的叫聲,多少有些嘶啞的感覺,倫子曾不止一次聽過這種聲音。倫子又試著撥了兩次,但還是沒有人接,為了慎重起見,她又撥了一次,結果還是一樣。倫子接過退回來的十日元零錢後回到座位,這時,咖啡已經端上來了。眼前飄溢著咖啡淡淡的香味。難道他真的是出去了嗎?就算是和彆的女人在一起,也總不至於不接電話啊。如果不想見,就說不見不就可以了嗎?這跟有人敲門時不同,不管怎樣總有辦法脫身的啊。也許是買東西去了吧?倫子啜了一小口咖啡,也許是咖啡香味的緣故吧,現在的心情要比剛才站在門前時平靜多了。大約過了二十分鐘,快到三點時,倫子再次走到櫃台前,撥了一下剛才那個電話號碼,女收銀員正在往發票背麵寫著什麼,而服務員們則站在櫃台邊上聊天。“要是這次還是沒人接的話,就回去了。”倫子邊接電話邊這樣勸自己。和前幾次一樣,電話那邊傳來的依舊是嘶啞的聲音,不過,這次電話響了三聲後,突然有人接了。“喂,喂……”這時,倫子竟然開始懷疑起自己的耳朵了。沒錯,電話那邊是一個男人的聲音,但不太像直江的聲音。“喂,是直江醫生家嗎,是直江醫生家嗎?”“是啊。”“是直江醫生嗎……”電話那邊傳來的聲音,像是嘴裡含著什麼東西似的,模糊不清。一點都都沒有直江平時那種利落勁。“我是倫子。”“嗯,聽出來了。”直江回答道,但卻顯得格外沒精神。“聲音聽起來怪怪的,你現在在家啊?”“我剛才打過好幾次電話,可都沒人接。你沒聽見嗎?”“剛才我一直在睡覺。”那麼響竟然沒聽到,真的還是假的?尤其是他那不同尋常的說話方式,更令倫子有些擔心: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事啊?“現在有彆人在你那兒嗎?”“沒有啊……”“我現在在一家離你公寓不遠的咖啡屋,我這就去你那兒,方便嗎?”“嗯,你來吧。”“院長夫人和護士長都非常擔心你,所以讓我來看看你怎麼樣了。方便吧?”“嗯。”“有什麼需要買的嗎?”“沒有。”“酒和煙呢?”“家裡有。”“那我馬上就去。”倫子回到座位上拿起發票,走向收銀員。倫子進屋時,直江正躺在床上。看到他穿著平時總穿的那件睡衣後,倫子想:也許確實像他說得那樣,在一直睡覺吧。倫子很仔細地環視了一下屋子。屋子中央的壁爐上,和往常一樣,隻擺放著一些盛有半杯酒的玻璃杯、茶碗和類似於文獻的複印本,並沒有像是客人使用過的玻璃杯和茶碗。桌子右邊堆放著雜亂無章的雜誌和書,不過這在倫子看來,也已經是習以為常的事了。惟一不同的就是煙灰缸擺在床邊,而且竟然隻有一個煙頭,真是很難得啊。水池裡依舊堆滿了用過的盤子和玻璃杯。就算有人來幫他清掃過,也不會是剛才的事。“身體怎麼樣了?”倫子脫掉外套後,走到床邊問道。“隻是有點感冒而已。”直江的聲音還是有點不同尋常,話語中略帶一絲倦意。“量過體溫了嗎?”直江搖了搖頭。“為什麼,”“沒有體溫計。”“你也真是的。”倫子突然有一種想要抱緊直江的衝動。幾次按響門鈴,撥通電話,但最後留紿她的卻隻有等待,她徹底絕望了。當時倫子非常渴望自己的整個身體都能被直江吞噬掉,而這種衝動則並不是現在才有的。從昨天開始,準確地說甚至是在十幾天前就開始有這種欲望了。在等待的這段時間裡,倫子的身體裡燃燒著無限的激情。然而現在的倫子表現出的已不完全是衝動了。體溫計都沒有,直江就這樣躺了整整兩天。此時,她對直江表現出的是一種不分性彆的憐愛。“為什麼……”倫子都不知該說些什麼好,隻是想說一些怨恨的話,緊緊地抱住他。隻要直江對地說句話,或者向她伸出手,倫子就會立刻撲上去,剛才到底有沒有女人和她同床過已不再是問題了。“喂。”倫子向前探著身子,將臉靠向直江。就在這時,倫子發現真江眼裡現出一種異樣的目光,這一瞬間,她突然覺得直江的眼睛在閃閃發光,但那不是金屬發出的那種耀眼的亮光、而是太陽落山前那種模糊的光亮。倫子再次從正麵審視了一下直江。玻璃窗戶緊緊地關著,屋內隻有那和煦的冬日陽光透過陽台上的白色花邊窗簾柔和地照射進來,在陽光的照射下,直江的臉色顯得像陶器般蒼白,臉上的肉卻像是被削掉了一樣,眼睛雖然睜著,可目光卻很遲鈍,給人一種很空虛的感覺。“你怎麼啦?”“啊?”直江慢慢地將視線轉向倫子,茶色的瞳孔裡印著倫子的表情。“你吃什麼藥了嗎?”“……”“還是吃藥比較管用。”倫子縮回了快要壓住直江臉的身子。“再休息幾天吧。”直江好像就等著倫子這樣對他說呢,立刻就閉上了眼睛。倫子展開毛毯的上端,將他肩膀也蓋好後,離開床邊,去了廚房。他剛才真的一直在休息嗎?儘管燃燒在倫子心中的衝動還沒有完全消退,可直江和彆的女人在一起的那種不好的預感足已被排除,此時倫子的心情開始漸漸地平靜下來。倫子脫下西服,隻穿一件罩衫,開始刷洗那些被堆在水池中不鎊鋼架上的玻璃餐具,這裡如同自家的廚房一樣,非常熟悉。洗完水池中的那些餐具後,她又開始清洗堆在壁爐上的那些東西。直江平躺著,聽不到他睡眠的呼吸聲,整個臉都埋在枕頭裡,顯得很小。“他瘦了。”倫子像是看什麼稀罕東西似的,久久地凝視著直江,然後拿著那些玻璃杯走向水池。洗完餐具,又用笤帚輕輕地打掃了一遍餐廳後,她走進了裡屋。不知什麼時候,直江已經翻了身,這次他臉衝著牆。倫子把胡亂堆放在壁爐上的書整理好後放在托墓上,並把擱在床上的煙灰缸也放回了原位。地板上雖然鋪著厚厚的絨毯,可到處都是灰。要是直江不睡覺的話,她想把這屋子也清掃一下,現在惟有等他起來了。倫子將床上的報紙疊好,並撿起直江掉在床邊的褲子。大概是在睡覺前脫掉的緣故吧,全棉的內褲和襯褲團成一團扔在那兒。倫子將其撿起後一一疊好,又找了一遍床底下,看還有沒有東西掉在下麵。這時,突然發出了小的金屬碰撞的聲音,指尖碰到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會是什麼呢…”倫子彎下身子,往床下望去。黑乎乎的床下有一個發著白光的東西,有一本厚書那麼大。倫子又摸了一下,為了確認一下是否和剛才的感覺相同,將它從床下取了出來。看上去像一本厚書的東西。原來是注射用的不鏽鋼盒子。“他在自己給自己注射嗎?”醫生在自己家裡備有注射用的盒子這倒不是什麼稀罕事,倫子用習慣性動作將其旁邊的搭扣解開,打開了盒子。裡麵並排放著兩支三毫升和五毫升注射器,邊上散落著兩支開了封的藥水瓶。倫子拿起來仃細一看,原束是一毫升藥水瓶。“鴉片劑。”倫子讀著寫在藥瓶上的字。沒錯,確實是鴉片劑。倫子知道鴉片劑是種麻醉藥,而且是特厲害的鹽酸生物堿。剛做完手術時不能用這種藥來控製疼痛,它隻能在膽結石發作或癌細胞擴散到神經後產生非常強烈的疼痛時使用。倫子回頭看了一眼躺在珠上的直江。他的臉像死人般蒼白,仍然還在睡著。是用了這種麻醉藥的緣故嗎?倫子不由地想起剛才進屋時直江的臉色,毫無目標的遲鈍眼神無疑正是注射完這種麻醉藥後的症狀。有時會給那些難以忍受疼痛的患者注射這種麻醉藥,所以倫子很了解其症狀。可直江醫生為什麼也……如果是疼痛難忍的病,那倒不用說了。可是像感冒這樣的病根本就不需要打什麼麻醉藥,更何況是兩支。再劇烈的疼痛也不過隻用一支,隻有經常打後中毒的情況下,才偶爾用兩支。難道是…就在這一瞬間,倫子不敢再想下去了,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過她的腦海。如果是吸毒成癮的話……倫子將手裡的盒子放在地板上,開始觀察直江。蒼白的臉頰上薄薄地長了一層胡子,但看上去卻顯得很黑。不會是真的吧?為了能從這瞬間的想像中走出來,倫子立刻將盒子放回到床底下,像是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似的。早知如此還是不知道的為好,一種看了不該看的東西似的不安感襲上心頭,感覺自己好像做了什麼無法挽救的事似的。倫子手裡拿著疊好的報紙,輕輕地站起身。就在這一瞬間,腳尖又觸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又會是什麼呢?”倫子收住腳,朝腳下望去,在被子的一端有一個發著白光的東西。她蹲下身子,將其撿了起來。原來是一個鑲有金邊的耳環,之所以看上去閃閃發光,是因為鑲金邊部分在外麵。“好像還是有人”這時,直江依舊還在睡著。屋裡沒有任何聲響,除非豎起耳朵聽,才能隱約聽到從陽台上傳來的街上嘈雜的聲音。難道連呼吸聲都被麻醉藥給吞噬掉了嗎?直江沒有發出絲毫睡眠的呼吸聲。倫子手裡拿著那個耳環,一直在旁邊坐著。就這樣,又過了一小時,直江才醒過來,這時已經快四點了。睜開眼睛時,直江很驚訝地看著倫子,過了一會兒,仿佛才明白過來,於是慢慢地坐起身。“睡醒了嗎?”“嗯。”聲音和平常一樣,很低沉,不過很清楚。“哪兒不舒服嗎”“哦,沒有。”“你還記得我剛才來這兒時的情形嗎”直江像是在證明自己的記憶似的,點了點頭。“是院長夫人和護士長讓我來看你的。”“……”“我怎麼回話好呢?”“就說我說的,沒事。”直江環視了一下床的四周。這時,倫子馬上將煙和煙灰缸放到了直江的膝蓋上。“真的是感冒了嗎?”直江點燃一支煙。“沒什麼彆的病吧?”“……”“是非用麻醉藥不可的……”此時,直江的表情稍稍動了下。這之前,倫子每天都能見到直江。有時白天下班後,晚上還要見麵,一天就能見兩次。像這次隔了一整天直到第二天才見麵,還是頭一回。雖說隻是兩天沒見麵,直江今天的臉色看上去很不正常。原本蒼白的臉顯得愈加蒼白,而且眼睛也深深地陷下去,平常總是冷冰冰的表情中充滿了一種令人難以揣測的不安。“喂,你最近好像瘦了。”倫子抬頭看了看坐在床上尚未完全清醒的直江,說道。“你不用擔心了。”直江不太高興地望著窗戶,手中的煙灰燃了很長,馬上就要掉下來了,倫子看到後趕快將煙灰缸放到煙灰下麵。“這是請內科醫生開的感冒藥。”說著,倫子把印有東方醫院的藥袋放在床上。“現在就吃嗎?”“不,不用了。”“除感冒外,如果哪兒還有不舒服就請告訴我。你自己是醫生,應該懂吧。”“你哪兒不舒服啊?”“我哪兒都挺好的。”“你怎麼這樣說呢。”直江把煙滅了,什麼都沒說,接著抓住了倫子的胳膊。“不要這樣。”可直江還是想要把她抱起來。“今天不行,你身體不好,現在不還在休息嗎?”就在倫子低下頭想要擺脫時,直江已把她的罩衫掀到肩頭,露出了光滑的脊背。“千萬不要,今天是院長夫人要我來的,隻是讓我來看看你的身體狀況。”“沒關係的。”“我必須得回去啦。”儘管倫子反抗了,可她的上身已經被直江用胳膊攬在懷裡。“已經四點了吧,不早點回去告訴他們,會被誤會的。”“沒關係。”“那……”在直江的誘惑下,倫子也不再拒絕了。以前,即使倫子有些發燒,或由於經期沒精神時,直江也還是會堅持,有時甚至會將她的手捆上,直到自己滿足。不管對方怎麼說,一旦開始,就無法收住了。為了欲望而不顧對方的一切,而且似乎隻有當強迫倫子接受他的那一瞬間,直江才會傾注其全部精力。“不行,回去後……”倫子儘管在反抗,可還是被拖到了床上,罩衫的領口被解開後,從後背透過內衣可以看到胸罩的掛鉤。爭執之中,兩人之間像舉行儀式般表情都非常嚴肅,不過卻顯得很親熱。當直江用他那細長的手指撫摸倫子的胸部時,這場儀式便進入了尾聲。在這之前的一切抗爭似乎都是為了能擁有激情燃燒的這一刻,倫子那白晰的裸體也慢慢地融人了這一**行為之中。儘管她認為不應該這樣做,但是她的身體卻沒能經得起這種誘惑。難道正是因為直江心裡明白這一點才故意引誘我的嗎?倫子突然感到很後悔,不過這隻不過是她一時的想法而已。在直扛的愛撫下,倫子的身體漸漸舒展開來,當她感覺到直江的手指在她身體上不停地滑動時,她漸漸平靜下來,任憑直江撫摸。但是,那天直江比平時性急。過去他總是用儘各種方法,興奮地望著饑渴難耐的倫子,然後才開始他們的情事。然而那天他卻像是很討厭那些複雜的過程,讓倫子感到有些突然。或許是因為她在床邊久久地注視了直江的睡容,或許是因為肉體本身已經習慣了,身體的反應老實地令人有點傷感。倫子對壓在上麵的直江低聲說道:“今天不安全!”“真的啊!”倫子一邊低聲地喘著氣,一邊斷斷續續地說道。在危險期時,倫子總是這樣說。就因為是護士,所以才對生理如此了解:直江討厭在這種時候說些多餘的話,其實倫子也不喜歡。如果月經正常的話,危險期最多隻有一周,惟有這段時間需要預防。因此,到現在一次都沒有出過問題。但是,今天直江卻好像是沒聽到倫子說話一樣,強行進入了她的身體。“喂……”當身體開始沉浸於激情時,倫子的意識顯得有點模糊,她很勉強地訴說道:“今天……”“沒關係。”“可是……”身體開始像火一樣燃燒起來,已經無法停下來。倫子慢慢地閉上了眼睛,頭發也一片蓬亂。真是難以想像現在被男人壓在下麵、興奮無比的自已,就是剛才穿著白衣給患者把脈的那個人。伴隨著喉嚨裡溢出的低吟,倫子漸漸墜人激情的深處。一瞬間,她似乎看到了星星在閃爍,可不久卻又感覺自己是在廣闊而又富有歡愉的宇宙中漂浮。不管是直江怎樣了也好,自己發出了怎樣令人害羞的聲音也好,還是做出了怎樣的動作也好,所有這一切都消失在遙遠的黑暗之中,模糊不清,那種令人感到飄飄然的時刻終於臨近結束了。“啊……”直江離開自己身體時,倫子又低低地叫了一聲,這時她才恢複了正常的意識,而且這也是她第一次恢複意識,不過身體卻還沒有完全從那種歡愉中走出來。直江背對著她躺在一邊,閉上了跟睛。看到這一切後,倫子才再次清醒過來。“哎…”滲遍倫子全身的那種感覺仍然留有殘餘,直江能夠給予她的也隻有這些了。“沒事嗎?今天可是最危險的。”直江背對她,沒吱聲。“要是真那樣的話,可怎麼辦啊?”做完情事後的倫子不論說什麼都是細聲細語的,而且聲音很甜。“懷孕了要墮掉我可討厭!哎…”“嗯……”“不墮行嗎?”倫子從後麵抱住了直江的背,他的背讓人無法想像出他是剛剮剛做完情事的,冰涼冰涼的。“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把孩子撫養成人的。”直江慢慢地翻了個身,看著緊靠在自己身旁的倫子。“真的是危險期嗎?”“我絕對不是在說謊。”直江仍然默默地注視著倫子,過了一會兒,好像突然感覺困了似的,閉上了眼睛。“我該起來了。”倫子起來後,將周圍散亂的內衣都收拾在一起,然後去了餐廳。“糟了,都四點半了。”她慌忙將內衣和外套都穿好。這樣,倫子那淫蕩的部分又徹底從眼前消失了,她的這種模樣變化除直江之外無人能看到。穿好衣服後,倫子走到床邊說道:“你千萬不要勉強自己,那樣身體會受不了的。”說著,她將身子向前探了探,微微帶卷的頭發也隨之垂到了臉前。“你明天去上班吧?”“也許……”“不能肯定嗎?”“院長夫人也希望你能去。”直江把臉埋在枕頭裡,點了點頭。“晚飯怎麼辦?”“不想吃。”“可是,餓了怎麼辦呀?要不我給你做點什麼送來吧?”“不,不用了。”“那你肚子餓呀?”“餓了就叫外賣好。”“吃那些東西,對身體不好。”倫子輕輕地給直江擦了擦出了汗的額頭。“你喝點咖啡什麼的嗎?”儘管倫子說沒時間了,卻還在說這些悠閒的話。“我就這樣睡了。”倫子無可奈何地站起身,拿起放在沙發上的外套,說“今天,石倉先生差點就沒命了。”半醒半睡的直扛突然睜開了眼睛。“接近中午時分,痰堵在了喉嚨裡,不能呼吸了。”“然後呢?”“小橋醫生跑過去,用吸痰器把痰及出來後,給他作了人工呼吸,才總算是沒事了。當他能說出話的時候,第一個喊的就是你的名字。”“……”“那個老大爺很喜歡你吧?”“他的床頭搖高了嗎?”“沒有,就是普通的床。”“不行,得給他換成臥式床,這樣可以將身體稍微傾斜一些,不然,他還會被痰卡住的。你一定要告訴小橋。”“我不能跟他說這種事,”“沒關係的,一定要轉告他。”倫子手裡拿著外套,再次坐到沙發上。“還是你明天上班後,親自告訴他吧。”“你今天回去後,就馬上告訴他。”“即使現在就回去,小橋醫生也許已經不在醫院了。”“那你就告訴值班醫生吧,就說是我說的,一定要替我轉告他。”倫子點點頭,迅速地將外套的紐扣一一係上。“今天因為石倉先生的事,真是鬱悶。”“還發生了什麼事?”“就是那件讓人感到怪異的事……?”把這種事抖出來,會不會讓直江感到很反感啊?倫子很猶豫。不過,她這樣做是想要得到直江的憐愛。“護士長對所有的人說你說得太不像話,所以大家都很憤怒。”直江默默地仰望著天花板。“不過,護士長對大家說絕對不能做那種事,我覺得她說得有點過分了。不同的場合,讓護士們憑自己的良心自己做出不同的判斷才是正確的。”“那你一定也很憤怒吧?”“被要求那樣做的時候,確實是覺得很惡心,但是……”雖說事情是在不斷地發展變化,但如果自己親口說出,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認為無論怎樣都無所謂了,這在倫子自己看來也是很不可思議的。“我覺得沒必要那麼誇張吧,鬨了一個上午。”“那你肯定不反對我所說的吧?”“不是反不反對的問題,畢竟那老大爺馬上就要死了,所以我覺得沒必要把事情搞得那麼嚴肅。”“你是那麼說的嗎?”“是啊,就因為我那樣說了,所以大家才覺得我怪怪的。”“護士長跟患者說了嗎?”“護士長說要提醒他家人,所以我想那老大爺以後不會再要求做那種事了。”“不,那可說不好,也許還會要求那樣做的。”“可護士長說要讓他家人鄭重地提醒他。”“和那沒關係。”“沒關係?”“是啊,就算提醒他了,不也還是照樣嘛。”“為什麼啊?”直江仰頭望著天花板,突然浮現出一種慈祥的目光。“因為他馬上就要死了。”“……”“對於將死之人,提醒這個是毫無任何意義可言的。”倫子坐在沙發上,靜靜地看著直江的側臉。是什麼原因使得直江在此時顯出一種無法形容、如此慈樣的麵容呢?這副麵容超越一切好惡,深深地印在倫子的腦海裡。雖然直江對她總是很冷淡,然麵她卻怎麼也不能離開直江,也許就是因為這種慈祥的存在吧。“如果要你那樣做的話,你覺得應該做嗎?”“其實,也不能那樣說。”“但是,不是絕對討厭,對吧?”倫子低下頭,但她還是能感覺到直江在慢慢將視線轉向自己。“那就答應他吧。”“我…”“對,是你。”倫子看著自己緊緊抓著紐扣的手,就是要她用這雙手去觸摸老頭的那個地方,好讓他有快感。為什麼我必須做那種事呢,那究竟算不算是護士的職責呢?“可是,為什麼呢?”倫子似乎無論如何也做不到。一旦自己真被要求那樣做時,一想到自己要做那種事就覺得毛骨悚然。“直江醫生,不要讓我……”就在剛才,還和自己進行過肉體接觸並做愛的這個男人,竟然沒過半小時就命令自己去做那種事。這怎麼能像是對一個自己喜歡的女人說的話呢?不,也許他根本就沒有真正愛過我。這家夥真恐怖啊!倫子慢慢抬起頭瞟了一眼床前。這時,直江緩緩地將身體背過去,閉上了眼睛。整個屋子悄無聲息,令人多少有些不安。陽光透過白色花邊窗簾映射進來,不過已是落日餘輝了。倫子看了看手表,差十分五點。此時她終於清醒過來,終於意識到醫院裡的所有情形才是自己將要麵對的現實。“我要回去了。”“是嗎?”躺在床上的直江說道,“謝謝你。”“啊……”倫子剛走到門口,又轉身問道:“你剛才說什麼?”“不,沒什麼……”這是直江第一次倫子說這樣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呢?倫予又看了直江一眼,然後走了出去。倫子緩慢穿過枯樹林,朝街道方向走去,除了耳邊能聽到低吟的風聲外,四周鴉雀無聲。走在柏油馬路上,鞋跟發出咯噔咯噔的聲音。直江居住的參雜棟白色大樓像要把倫子整個人都要包圍起來似的,高高地矗立在那兒。倫子回頭看了看,接著走下了那個緩坡。此時,她體內有一種非常充實的感覺。如果是他的孩子,那要不要生下來呢?一種模糊的期待在倫子心中開始慢慢擴散開來。儘管是一點一點的,非常緩慢,但她的這一幻想的確猶如在孕育胎兒一樣,不停地在她體內躍動著。我一定會把他的孩子生下來撫養成人的。會不會像直江醫生那樣,個子高高的,鼻梁挺挺的?會不會有著男子漢大丈夫氣概,做事毅然堅定?或許少言寡語、值得信賴?還有和他一起生活,撫養孩子。然而,正當這一充滿活力的幻想進行到這一步時,突然一下子停滯不前而且漸漸枯竭了。也就在這一瞬間,所有的想法都開始崩潰了。雖然倫子承認直江是個男人,但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把他想像成是能夠共同生活在一起的丈夫型的男人,倫子自己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直江說過“明天開始上班”,正如他所說的那樣,第二天,他果然出現在醫院,而且是在十一點已過,接近中午時分才來。雖然隻隔了三天,可是在護士們看來,直江明顯憔悴了不少。這幾天,門診的新患者都由小橋醫生來診療,可一聽說直江醫生來上班了,小橋醫生馬上停止了對新患者的診療。但直江醫生也不能立刻來門診,因為在來之前,他要挨個兒查看每個病房裡的患者。“直江醫生,有一位新來的患者在等你。”正當直江在石倉由藏的病房裡時,門診護士來叫他了。“小橋醫生不是在那邊坐診嗎?”“是的,不過我覺得可能是因為他看見你來了,所以有點不好意思吧。”“沒關係,讓他給診療吧。”護士無可奈何地點點頭,回去了。直江一邊握著由藏細細的胳膊,替他號脈,一邊說道:“聽說你上次很險啊!”“差點一蹬腿,就進棺材了。”由藏一邊擺擺手,一邊斷斷續續地答道。“你要是感覺到痰快要堵住時,可一定要提前說啊。”“可是,那是突然…”“今天沒事吧?”由藏點了點埋在枕頭裡的頭,然後說道:“醫生,您可彆再不來醫院了。”他每說一句話,都要在臉上晃動一下他那靜脈凸出、滿是褶皺的手。“知道了。”直江給他號了脈,並用聽診器聽過後,又看了看他的舌頭和眼睛。由於長時間沒有從嘴裡進食了,舌頭上長了厚厚一層舌苔,而眼睛則由於角膜有些渾濁,對光的反應顯得很遲鈍。雖然暫時是把命撿回來了,可確實如同他自己所說的那樣,現在這個樣子不就相當於半死半活嗎。“馬上就給你換一張舒服的床。”由藏像是在懇求一樣將雙手並在一起置於臉前,而直江卻默默地離開了房間。“我昨天都已經說過了,怎麼還沒有換床啊?”在走廊裡,直江對跟隨過來的倫子說道。“我本來想說的,可是因為昨晚是小橋醫生值班。”“那不正好嗎?”“可是,聽亞紀子說,他知道我們之間的事。”公私分明這一點她倒是明白,可對於作為女人的倫子來說,並不能徹底將其分開。“據小橋醫生說,由於堵痰而死的人抵抗力相當弱,即使一時救活了,可最終還是不行的。”“那倒是,可就那樣死去的話,會死得是很難堪的。”“你是說樣子嗎?”“是啊,死時的樣子。如果是因堵痰而死,怎麼也像是突發性死亡,家人會感到很遺憾。你會玩象棋嗎?”“不會。”倫子突然有點不太明白直江到底想要說什麼,很不解地抬頭看了一眼直江。“下象棋投子認負時,雖然實際上相差懸殊,但最終結局看上去也不過是一手之差而已。至少隻要看一下結束時的棋盤就會有這種感覺。死也要死得像個樣。”“你說這和石倉老大爺的那種情況很相似嗎?”“是啊,就是雖然竭儘全力了,可最終還是以失敗告終。”“可是最後不也還是死了嗎?”“死是死了,但不是早一周晚周的事,問題在於如何心甘情願地死去。”“總之隻要本人覺得甘心就可以了,是嗎?”“錯了,是他的家人。”“那他本人呢?”“不管是怎麼死去,沒有能讓死者本人甘心的死法。”直江突然停下來,注視著走廊的前方。可能是要去門診處做檢查,一位躺在手推車上的病人被推進了電梯。“不管多大的年紀,沒有人會認為死了好的。”“可是,像吉崎的母親那樣,在孫子去世時哭喊著說想代替他去死這樣的不也有嗎?”“你還相信那種台詞似的話啊。”“不過,她當時就是那樣說的啊。”“也就是說一說罷了。因為她知道替身是不可能的,所以才那樣說的。”倫子感覺像是偷窺到了什麼令人惡心的東西似的。“要那樣想的話,真是很可怕啊。”“是啊,很可怕的。”“醫生你也……”“什麼?”“沒什麼。”倫子忽然覺得直江不像是這個世上的人。等她再一愣神,直江就已經拋下一句話:“你馬上給他換一張齒輪傳動床”,雙手往白大褂口袋裡一插,走下了通往門診處的台階。那天,花城純子的經紀人打電話給直江已經是傍晚了。簡單的問候之後,經紀人小聲說:“今天過去複查,方便嗎?”“方不方便倒無所謂,我說過在出院後一周內要來複查一次的。你看看,今天都幾號了?”“真的很對不起,我們實在是太忙了。”“那她的情況怎麼樣啊?”“啊,差不多痊愈了。”“不見本人,怎麼能知道。”“是啊,可是現在她還在錄音棚裡呢。”“那她說什麼時候來啊,”“預定是六點結束錄像,”“今天我不值班,到時我不在。”“其實我們本打算是今天晚上請您賞臉見個麵的,您能稍微在醫院裡等我們一會兒嗎?”“改天不行嗎?”“因為明天我們還要去關西,拜托您了。”“那我就等你們吧,你說是六點結束?”“嗯,最晚六點半。”那位經紀人又重複道了聲“對不起”。上班時間結束醫生們都回去後,直江正橫躺在藥房沙發上看書,這時,律子夫人出現了。夫人一副外出的打扮,咖啡色蘇格蘭呢方格套裝下麵套著胭脂底色上混合著軍綠色和粉色的襯衣。“還不回去麼?”“嗯,不過一會兒有一位病人要來。”直江把書放在一旁,從沙發上坐了起來。“假期剛上班就這麼忙啊。”“今天院長怎麼樣?”“下午去了市教育委員會那邊。”夫人拾起掉在地板上的報紙。“還不去辦公室那邊嗎?那位病人什麼時候來?”“六點鐘。”“那樣的話,不是還有三十分鐘,請吧。”被催促了兩次,直江站起身,跟在律子夫人身後。辦事員已經回去,辦公室裡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還是接待室比較舒服。”說著,律子夫人穿過了辦公室,直接把他帶到了接待室。剛坐到椅子上,律子夫人又馬上回到旁邊的房間,從冰箱裡取來了啤酒和奶酪。“噢,我不用了。”“沒關係的,稍微喝一點會比較有精神的。”夫人毫不介意地打開蓋,將酒倒入兩個玻璃杯,握著酒杯,夫人用眼角掃了下直江,將酒椰舉到唇邊。雖然平時也會化妝,但可能是由於燈光的作用吧,今天夫人的妝看起來比較濃。“果然還是感冒了麼?”“是的……”“近來好像十分流行,還是小心為好。”夫人再次看了看直江,“真的好像有點憔悴啊。”“是嗎?”直江用左手輕撫著已經微微生出胡子的臉頰說道。“我最近也有點不太舒服,這裡總是疼。”夫人轉過身,指了指自己後背的中間部分。“前幾天也去看了看,害怕是骨瘍,所以還是想照X光請醫生看看。您說這樣好麼?”“應該不是骨瘍吧。”“啊,您還沒有看過,怎麼會知道呢。”“到了這個年紀,是不會有骨瘍的。”“可是,稍微提重一點的東西,或者疲勞過度就會疼啊。”“年紀大了以後都是這樣的。”“醫生總是這麼說,態度真冷淡啊。”律子夫人像撒嬌一樣白了直江一下,然後說:“說真的,能不能給我好好看一次啊?”“明天或者哪天,請來門診看病吧。”“門診有護士在,不好意思啊。”“那,就在這裡吧。”“就在這裡?”夫人伸開雙手,看了看周圍。“在這裡的話很可疑啊。”“那麼,現在就去門診室吧。”“那也很可疑啊。喂,如果跟彆人說在這裡讓醫生看病,能行麼?”“跟誰說啊?”“我是說要是有人來了的話。”“就這麼說吧,沒關係。”“您當真好好陪我看病嗎?”“當然了。”“那好,就請您幫我看看吧。”原本一直用雙手捂著臉頰、心猿意馬的夫人,這時已經起身去拉窗簾了。“隻脫上衣就可以了吧。”“疼的地方隻有後背中間吧。”“差不多。”“那樣的話,就可以了。”拉上窗簾,擋住了黃昏的天空,房間裡完全變成了夜晚。“拜托你把眼睛閉上。”“是這樣嗎?”直江喝完啤酒後,閉上了眼睛。“千萬彆睜開啊。”夫人一邊不時地看著直江的臉,一邊把上衣脫了下來,並將它疊好放在了沙發的一側;稍微整理了一下頭發,又開始脫襯衣,仍然將它疊好;吸了口氣,動手去解襯裙的紐扣,從右向左。“胸罩也要解下來麼?”“是的。”直江閉著眼睛回答道。夫人的手伸向胸罩背部的扣袢,在脫下的一瞬問,胸罩好像從左右打開一樣落在了前方。“好冷!”夫人這麼說,可其實房間裡是有暖氣的。“我要睜眼了。”“馬上就好。”直江睜開了眼睛。桌子對麵,夫人用雙手遮擋在胸前,蜷縮著。下垂的肩頭連接著背部,細細的喉間垂著長長的襯裙。略顯頎長的背部,在夜晚的燈光下泛著白光,有些淫蕩。“快點看病吧。”直江站起身來,站在夫人背後。把襯裙和胸罩擋在胸前的夫人,手腕微微地顫抖著。“試著向前輕輕低頭。”直江的右手,觸摸著低著頭的夫人向後突出的脊骨。“慢慢抬起頭來,再來一次。”夫人閉著眼睛,她能感覺直江的細長的指尖順著脊骨滑下去,火辣辣的,如同觸電一般,那種感覺從胸部的兩邊一直順延到四肢,飛向四方。“這次請向後仰。”“是這樣麼,”“再用力些。”直江的左手抓住夫人的肩頭,右手這次托住了凹下去的背部中央。向上抬頭的夫人的臉龐就在直江的下巴下麵。“這次左右移動。”照他所吩咐的,夫人白淨的上體左右來回傾斜著。“這裡按下去疼不疼了。”“不疼。”夫人的聲音小得好不容易才能聽到。“低頭的時候,疼痛會不會一直串到腳尖去。”“會的。”“好了。”直江的手從夫人的背離開。裸體的夫人身後,站著位穿著西裝的男人,前麵有沙發,旁邊有一張上麵放著啤酒和奶酪的桌子。這是多麼奇妙的景象啊。“夫人,請看這邊。”“前麵嗎,”夫人問,可背還是露著。“是的,前麵。”遮掩著胸部,夫人慢慢地轉過了頭。“什麼?”就在話說出口的一瞬間,直江用手將夫人抱住了。“不可以!你想做什麼?”雙手和胸部一起被抱得緊緊地,夫人的嘴唇立刻被直江的嘴唇包住了。“放開我,放開我!”夫人雖然是想叫的,可舌頭隻是在嘴裡轉動,發小出聲來。夫人閉上了眼睛,臉龐微微晃動著,而嘴唇卻是張開的。直江將自已的唇塞入她的唇中,就這麼抱著,盯著夫人那滲出小細紋的眼角。過了很短一段時間。夫人現在反而是在將身體積極地貼向直江,被抱住前一直抓著的胸罩已經落在兩人腳下,夫人的雙手繞過直江的肩膀伸到了他的身後。“叮呤叮呤”,傳來了蟲鳴般的聲音,是電話響了,響到第三遍時直江把手鬆開了。“稍等。”直江走向房間的角落,拿起電話筒。“喂,你好,這裡是前台。請問直江醫生在嗎?”是值班護士的聲音。“花城純子小姐已經到了。”“知道了,馬上就到。”夫人還是站著,雙手仍然遮擋著胸部和臉龐。“病人已經來了,我要去了。”“已經…”夫人透過指間的縫隙看到,直江用桌上的毛巾擦了擦嘴唇,將領帶放回脖頸,拋下裸體的夫人,走出房間。花城純子在沒什麼人的候診室一邊站著,也不知為什麼,今天連一個陪她來的人都沒有,就她自己一個人。“醫生,好久不見。”純子摘下墨鏡打招呼。可能因為光線有些暗的緣故吧,出院時略帶豐滿的臉頰再次消瘦,皮膚看起來也很暗淡。“沒什麼變化吧。”“嗯,老是想著早點來,可一直就沒時間,真對不起。”兩人邊聊邊向婦產科診室走去。“好像還是那麼忙啊。”“托你的福啊。”“怎麼能說是托我的福呢。”“是啊,我們要是不忙的話,就麻煩了。”走過有燈光的門診室,進入了婦產科的診室,按了下牆上的開關打開了燈,醫療器械和床就浮現在眼前。“那就讓我看看吧。”直江穿上掛在牆上的白大褂,開始用消毒水洗手。“那兒有更表室吧。”純子看了一下剛關上的門,脫下了厚厚的駝絨大衣。不知是病房那邊有事,還是不知道直江已經到了門診這邊,值班護士還沒有來。事先已經通知過純子會來,所以檢查必需的器具已經消毒完畢了。若僅是檢查的話,直江一個人也不是不可以的。純子按照習慣姿勢躺到了診台上,又自己將腳放到腳座上。見此情景,直江便開始檢查。夜晚的密室中,女人敞開了自己的私處,男人盯著那裡,旁邊一個人都沒有。如果在一般情況下,這會是異樣的情景,但白色的窗簾和明晃晃的金屬讓這一切成為了理所當然。“這樣不疼吧。”“有兩三次,有那種火辣辣疼的感覺,但是馬上就止住了。”“月經呢?”“出院後第十天時,覺得好像有一點兒疼,但是和一般的疼不一樣,不那麼明顯。”接著,完成了肛門檢查後,直江摘下手套,離開了檢查台。“醫生…”純子一邊從檢查台上下來,一邊說。“今晚,有時間嗎?”“倒是沒什麼大事。”“你陪陪我吧。出院時,我們不是約好了要請您吃飯的嘛。”在窗簾中,純子一邊穿上縫有白色花邊帶花紋的緊身褲,一邊說。“我隻有今晚有時間,拜托您了。”“好吧。”“太高興了。”直江洗完手,脫下白大褂,將使用過的器具放回高溫消毒器裡,然後往放在桌上的病曆上填寫檢查結果。“現在馬上就能出去了嗎?”純子穿上大衣,從窗簾後走出來,穿著有一個繡花大領子的雙前襟大衣,純子纖細的臉龐被映襯得更加纖弱。“可以了,但還要去一次藥房,把大衣穿上。”“那麼,我先到車上去等您。”直江點了點頭,來到走廊時,實習護士川合友子跑來了。“啊!檢查……”“已經結束了。”“對不起,剛才被病房裡的病人叫走了。”川合低下頭,掃了一眼旁邊站著的花城純子。直江徑直走向了樓梯。直江從樓梯上樓,走到了三樓的藥房前,入口處站著律子夫人。“真是任性的人。”“什麼?”“把我一個人扔下不管。”“病人來了。”“就算是病人來了,也不用那麼著急跑去吧。”可能是因為接過吻而變得大膽了,夫人輕輕握住了直江的手。“檢查已經結束了吧。”“結束是結束了,我要回去了。”“太過分了吧,那樣。”“過分?”“如果就這麼回去的話。”夫人跟在直江身後走進了藥房。“喂,您要去哪裡啊?”“回家。”“真的嗎?該不會是去和誰約會吧。”直江毫不在意地穿上大衣。“我會跟著您的。”“喂,下次什麼時候可以見麵啊。”“不知道。”“討厭,一定要確切地定下來。下周怎麼樣?”“你可以晚上給我家打電話。”“那麼周一吧,就這麼定了啊。要是毀約的話我會威脅的。”“威脅?”“是的,告發你騷擾我,把醫生你硬和我接吻的事告訴大家。”夫人抱著胳膊,淺淺地笑著。純子帶直江去的是位於六本木與乃木阪之間的一家名叫H的牛排店。並不是直江特彆想吃牛排,隻不過因為純子問他牛排是否合適時直江點了點頭而已。那家店很彆致,氛圍也很好。如果是在飯店的餐廳或者大地方的話,純子的臉會很顯眼,但是在H就不會,也不會有人察覺以後盯著看。“喝點什麼呢?”“來點日本酒吧。”聽到直江的回答,服務生有些不可思議。“把冷酒倒在玻璃酒杯裡就行了。”“吃牛排喝日本酒行麼?”“沒關係的。”“那,我也要這個。”服務生離開後,純子“噗哧”一聲笑了起來。“哪裡有人會在這裡喝日本酒啊?”“不知道啊。”“這裡除了牛肉以外,還有鮑魚和蝦什麼的,來一些吧。”“那就要鮑魚吧。”桌子前麵放著鐵板,廚師到這裡來燒烤。兩人要了小份牛排,又點了烤鮑魚。“要是去了日本料理店就好了。”“不,隻要有日本酒,哪兒都一樣。”純子又笑了起來。從H出來,從乃木阪走向赤阪方向,進入了位於大廈地下的酒吧。除吧台外,還有五個包間,雖然僅是個很小的酒吧,但是鋪著地毯,布置極為考究,像是十七世紀宮廷風格。這兒純子好像也十分熟悉,眼尖的招待和她打了聲招呼。吧台邊上坐著兩個人,看來酒吧的熱鬨時段應該是深夜,現在客人還很少。“我們兩個都想喝日本酒,你這兒有吧。”“有……”這次,酒保臉色好像有點不可思議。純子很能喝酒,特彆是今天,可能是酒的口感特彆好吧,咕咚咕咚喝了不少,速度幾乎和直江一樣。或許是由於今晚沒有工作、心情放鬆才會這樣的吧,一小時過後,已經醉了七八分。“哎,我臉是不是很紅啊。”“有點。”“彆這樣,醫生您還是用醫生的眼光在看我呢,我在這兒已經不是病人了。”一向氣色不好的純子,這時眼角泛著微微的紅暈,顯得分外嬌媚,內在的淫蕩逐漸暴露在清純的臉上。“醫生您喝多少都不會醉麼?”“不,也會醉的。”“可是,您現在一點都沒有醉意啊,酒都跑到哪兒去了?”“細菌都幫我喝掉了。”“細菌……”純子皺了皺眉頭,望著直江。“真的嗎?”“我們不要說這個了。”“可是,我住院的時候,總和千子說您很冷漠。”千子是純子的陪護。“誌村有那麼好嗎,我可全都知道喲。”“……”“可我也很不錯呀,您說呢?”純子挑釁似的鼓起胸讓直江看,直江盯著她那小惡魔似的臉龐,和她對視著。“還是那麼冷淡地看我。”兩人就這麼對視了好一會兒以後,純子先開了口。“喂,醫生,您現在在想些什麼呢?”“是不是在想很色情的事,我的那個地方,醫生您不是全都知道嗎,不方便做的。”純子將剛倒入杯中的酒一飲而儘。“但是,一想到醫生您用曾經見過我那裡的眼睛來看我,不知怎麼的,感到一陣陣地發顫。”“你什麼意思啊。”“難道不是這樣嗎?想到曾被這雙眼睛見到過,我就什麼都無所謂了。對,就好像注射麻醉藥以後,即將睡去時的那種感覺很舒服的。”這時,直江把臉貼近純子,用低低的聲音說到,“你也在注射麻醉藥吧。”一瞬間,純子如同膽怯了似的,身體同後縮了一下。“為什麼?”“因為我是醫生,所以知道。”純子望著直江的臉,慢慢地點了點頭。“不過,隻是在疲倦時才偶爾注射。”“我不是說它的好壞。要不,我給你注射點吧。”“醫生您……”“是的。”“就現在嗎?”“當然,馬上。”“在哪兒呢?”“在我公寓。”“您為什麼要給我注射呢?”“因為我想要你。”“真的?”直江一邊點頭,一邊看著純子的身體撒嬌似的靠向自己。兩人到達直江的公寓時,已經十點多了。可能是剛剛活動過身體的緣故吧,醉意已經走遍了全身,純子的腳步有點搖晃。一進房間,直江一下子把純子抱到床上,讓她仰麵躺著,開始吻她,純子一點也不抵抗,就那麼理所當然地享受著。直到直江的身體離開,純子才喘了口氣,脫掉了外衣。“您要怎麼做呢?”“因為已經有點醉了,所以不能用太強烈的。”直江從桌子的抽屜中取出了注射盒。“還真不少啊。”純子穿著手工拚接製成的色澤豔麗的連衣裙,躺在床上,一直盯著直江的雙手。“彆把我弄疼了啊。”“會有一點的。”“不要!”“可是一會兒就會很舒服的。”直江把注射器的針頭向上,去掉了裡麵的空氣。“醫生您也打吧。”“過一會兒會打的。”“您先打。”“伸出手來。”純子一邊看著直江,一邊磨磨蹭蹭地挽起袖子。“沒事吧?”“不用擔心。”直江握住純子白嫩的於腕,一下子就將針紮了進去。“好疼……”沒過幾秒鐘,液體巳經被推了進去。“這樣就會舒服了嗎?”“是的。”直江在同一支注射器上套了瓶新的安瓿,又在自己的左腕上注射起來。然後,脫掉衣服,來到純子身旁。“醫生您真壞!”純子一邊任直江拉開自己背後的拉鏈,一邊說道。“在醫院一直那樣的臉色,真不知道您在想些什麼。”“扣袢解不開。”“可是,解開它不是你們男人的任務嗎?”直江於是起身來解,將純子的連衣裙和連褲襪一起脫了下來。“是在這兒和誌村小姐幽會的吧。”純子裸露著下半身,眼睛掃視著房間,直江並不回答,繼續脫她的衣服,純子時而會抵抗一下,可衣服最終還是被脫了下來。房間裡隻有暖氣低沉的聲音。“一直想和您這樣。”當身體全部赤裸以後,純子停止了抵抗,撲進了直紮的懷裡,為了享受那種柔軟的感覺,直江將她抱在懷裡好會兒。“好像開始起作用了。”像在配合直江手指的動作似的,純子慢慢地扭動著她那纖細的身體。“有點困了。”純子伸開了手臂,向上翻了個身,好像在說“隨你便了”,困倦得好像手腳都已經不是自已的了,可惟有那種欲望還在不斷地洶湧而出。直江瞅準時機開始索取。突然,純子產生了一種想弄明白的衝動。“醫生,放入自己親手做過手術的地方,什麼感覺?”直江停止了動作,從上麵盯著純子。“不覺得很奇怪麼?”“沒有……”“我總覺得怪怪的。”“是嘛。”“請問,您到底為什麼這樣做啊?”“沒什麼理由。”“您太可怕了。”“您好像並不是和我玩玩而已吧。”直江沒有介意,開始進入了。純子接受著,閉上了眼睛。“那裡,沒問題嗎?”“……”“要是又那樣的話,就麻煩了。”“到時我來幫你切除。”“親自來麼?”一種讓純子全身顫抖的喜悅逐漸膨脹,這與其說是因為有了現實中的接觸,倒不如說是因為那種被滿足了的、藏在身體最深處的被粗暴男性侵犯的被虐的感覺。“沒事了吧?”“不知道。”“我有點害怕。”虛弱的呼喊著,純子陷入了無法自拔的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