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無影燈 渡邊淳一 3980 字 8天前

“今晚值班不是小橋醫師嗎?”做完晚上7點的測體溫、查房,返回護士值班室的宇野薰一邊看著牆上貼著的醫師值班表一邊問。“那上麵寫著的倒是小橋醫師,可是,聽說今晚換人了。”正在桌上裝訂住院患者病曆卡片的誌村倫子對阿薰的問話頭也沒抬地回答說。“換人了,換的是誰?”“好像是直江醫師。”“直江醫師!”阿薰頓時歡叫起來。“你怎麼啦?”“不,沒什麼……”被倫子反問,阿薰慌忙住了口。倫子是正式護士,今年24歲。阿薰是見習護士,今春剛剛進入準護士培訓班學習,年齡18歲。“412號的石倉老人還在喊疼。”石倉由藏今年68歲,曾在中目黑地區開過壽司餐廳,幾年前退下來,把生意交給了兒子兒媳婦。就在一個月前的9月末,他住進了離澀穀最近的“東方醫院”。由於胃部不適,曾在T大學附屬醫院住過20天左右。三天前從那裡轉院到了這裡。“他總是伏著身子呻吟哼叫。”“家裡來人護理嗎?”“兒媳婦在這裡。”倫子的視線離開病曆卡,望著白牆陷入沉思。“直江醫師在值班室嗎?”阿薰在器械架前一邊數體溫計一邊問。“大概不在那裡。”“他不是值班嗎?”“剛才出去了。”“出去了?”阿薰反問,倫子心煩地轉過臉去。“負責值班,還能到彆處去?”“聽說在這裡。”倫子指著寫字台前牆上貼著的那張小紙條說。紙條上毛毛草草地寫著“直江,423—2850”。“這裡是什麼地方呢?”“好像是酒吧。”“酒吧?這麼說他喝酒去啦?”“很可能。”倫子毫不在意地說著,又開始了她的裝訂病曆工作。阿薰停下手中擦拭體溫計的活計,向倫子反問。“值班時能去喝酒嗎?”“當然不能。”“那他……”“他經常這樣。”見習護士阿薰從上個月才正式加入值夜班的行列,這回是首次同直江醫師一起值班。“那家酒吧在醫院附近嗎?”“詳細情況我不太知道,不過聽他說就在道玄阪這邊。”從醫院到道玄阪步行也不過10分鐘。“可是你怎麼知道那裡是酒吧呢?”“他從那裡回來時,總帶著一股酒氣。”“當真?”“若是不信,你就掛個電話問問。”倫子裝訂完病曆卡,又從寫字台的抽屜裡拿出住院名牌和白墨來。“反正石倉老人正在喊疼,掛就掛。”阿薰像為自己辯解似的瞧了瞧紙條上的號碼。“如果專為石倉老人的事而詢問他,你就算了吧。”“可是,他正在折騰著。”“先給他服次藥,勸他稍微忍耐一下。”“不問醫師也可以嗎?”“常規藥沒有問題。”阿薰正在猶豫時,倫子對她說。“問不問都一樣,反正是鴉片酶。”“鴉片酶不是麻醉藥嗎?”“是麻藥中最強的一種。當然也因為它鎮靜效果最佳。”“上麵允許注射這種藥嗎?”“沒什麼不允許的。”倫子往毛筆上蘸了些白墨,又在報紙上掭了幾下。“那老爺子是胃癌吧?”“是啊。”“聽說癌病不疼,可是,也有像他這樣疼痛的人。”“他的癌不僅僅長在胃部,而且擴散到了後背,壓迫著腰部神經。”“這麼說即使給他做手術也無濟於事了?”“正因為無法醫治,才被大學醫院退了出來,轉院到咱們這裡的。”“太可憐啦!”當了半年護士,阿薰見多識廣了。其中的大部分都是她初次經曆,所以這一切都使她感到新奇和有趣。“他還能活多久呢?”“直江醫師說頂多能活兩三個月。”“老爺子不知道這些嗎?”“他本人當然不知道。家裡的人是知道的。”“這麼說,他隻有等死嘍!”“結果也隻能是這樣。”倫子拿起筆,往黑色木牌上用白墨寫上今天剛剛住院的患者名:室矢常男。字跡很漂亮。“剛才說的話對老爺子可要保守秘密喲。”阿薰可沒有這份膽量敢把這樣恐怖的消息直接告訴本人。當她正以嚴肅表情允諾時,病房的叫人鈴響了,號碼是412。“是石倉老人那裡。”“帶去兩片普魯巴林藥片,就說可以止疼。”“是。”阿薰從急救箱裡拿出包在紅色紙包裡的普魯巴林朝走廊方向跑去。東方醫院從名字上看倒是不小,其實,它不過是個由院長行田佑太郎經營的私人醫院。它坐落在環城6號線與玉川路交叉處稍微靠前一點的地方,這座大廈地下有一層,地上有六層。一樓有260多平方米,它以各科門診室為中心配以候診室、掛號室、藥房、X光室、手術室等。二樓有:理療室、門診檢查室、醫療部、院長室、事務室等。從三樓到六樓全是病房,共有70個床位。門診患者多寡不定,每天平均總有一百五六十人。門前的業務招牌上寫著:內科、外科、小兒科、婦產科、整形外科、皮膚科、泌尿科、放射科等一大堆,實際上,常任醫師隻有內科的河原醫師、外科的直江醫師和小橋醫師,加上小兒科女醫生村山醫師等四人,算上院長也不過五人。整形外科由直江醫師兼任,婦產科和泌尿科每周有兩次M大學醫院的醫師前來助診。護士包括正式護士、準護士、見習護士等22人。院長行田佑太郎曾專攻內科,最近幾年也不到門診室來看病,所有業務都交給摯友河原醫師,他本人把全部精力都放在醫務以外的東京都議員、醫師協會理事的工作上麵了。他一張口便抱怨說經營醫院不賺錢,但在這一帶甚至整個東京,從個人經營這一點上看,他的醫院也夠大的了。夜間安排兩名值班護士,因為這裡被指定為急救醫院,所以醫院正門一直開到晚上8點,此後便都關門了。如有急診患者,必須按大門旁邊的門鈴。那天晚上病人仿佛曉得值班醫師不在醫院裡,異常安靜。除了石倉老人在病房裡喊疼以外,那個因腦震蕩住院的青年杉本說他渾身發冷,給了兩片感冒藥之後,一切都平靜了。在門診方麵,有四名患者沒趕上正常工作時間,5點多了才來到,其中兩人隻是包紮紗布的輕傷,另兩名是注射營養劑和治療濕疹的藥物而已。大約每兩天就要抬來一個急救患者,而今晚則沒有。根據醫師法,8點鐘前像倫子這樣不經醫師許可,擅自給患者感冒藥、換紗布都是違法的。但是,這類小事倫子從不一一同直江聯係。雖然名義上叫做處置,但其內容是千篇一律的,即使真給直江醫師掛電話,他也肯定會說:“按照以前的方法處理一下就可以了。”9點鐘,給病房關完了燈,直江醫師仍未回來。於完了夜班工作該做的事以後,倫子接著讀那本暢銷書——某女作家描寫愛情的一部。阿薰也擰開電視開關,開始看起歌曲節目來。護士休息室在三樓電梯的右手,與入口正對麵的窗戶朝著大街,從左右分開20厘米的窗簾隙縫間可以看到夜光映照下的大街。9點30分,歌謠節目播放完了,阿薰伸了伸懶腰。她從早上8點來到醫院,下午去準護士培訓班學習,接著回來上夜班,緊張的一天使得年輕的阿薰疲憊不堪了。然而,她必須堅持學完兩年課程才行。倫子的臉幾乎埋在頭發裡,低垂著頭熱中於書本。阿薰站起來關掉電視後朝窗外望去。“直江醫師還在喝酒?”“誰知道。”倫子抬起頭來,書頁已經掀過了三分之二。“你喝杯咖啡嗎?”“好的。”阿薰敏捷地站起來,點著煤氣。這房間靠裡邊角落上被白布簾遮著的地方有一張雙層床鋪和兩個櫥子,咖啡和茶杯都放在那裡,阿薰從那裡取出速溶咖啡和方糖,擺在桌麵上。“放幾塊糖?”“一塊就行。”電視剛一關上,夜街的輕微嘈雜聲似乎又恢複了。“咖啡倒多了。”阿薰端著幾乎溢出杯口的咖啡一步一步走到坐在沙發上的倫子身邊。“謝謝!”“直江醫師喝酒去這麼長時間,能行嗎?”“這個……”倫子被追問得無可奈何,隨意搪塞一下後,喝了一口咖啡。“若是這時來了急診患者必須馬上做手術,那可怎麼辦呢?”“那他就做唄!”“可是他醉了,能行嗎?”“不做大概不行吧。”倫子的回答依然是冷冰冰的。阿薰覺得值班醫師不在,把這麼大的醫院交給她們兩人,很是不安。“掛電話問問不行嗎?”“問問又能怎樣?”“偵察一下情況。”“算了吧!”“是不是他忘了值班的事?”“他不會忘記。”“可我怪害怕的。”倫子突然轉過臉來,盯住阿薰。“你怕什麼呢?”“若是有急診患者……”被倫子盯住,阿薰有點口吃了。“那不是我們的責任!”倫子氣乎乎地說。寫字台上的座鐘指著9點50分,阿薰覺察到自己似乎說了不該說的話,然而,醫師不在她總有點放心不下。“院長先生是否知道直江醫師出去喝酒的事?”“當然知道。”“明明知道卻閉眼不管?”“因為我不是院長,所以說不清。”聽了這話阿薰無法往下多問,她眼前浮現出直江醫師的修長身材和蒼白麵容。他的臉型顯得非常嚴峻,五官端正,但表情冷漠,淡漠中潛藏著令人不可捉摸的恐懼感。“直江醫師都37歲了還是單身漢,是真的嗎?”“是吧。”倫子放下咖啡杯,拿起書來卻不讀,呆呆地朝窗外望去。“聽說他是個奇才,32歲時就當上了講師,如果一直乾下去,現在已經是教授了。”“……”“這麼一位了不起的醫生為什麼辭掉大學的職位,上咱們這家小醫院來呢?”“是他自己太任性了吧。”“那麼好的大學職務不乾,你不感到奇怪?”“不知道。”“聽說是因為戀愛問題,也有人說是因為跟教授吵了架,眾說紛紜,也不知哪個是真的。”“都是扯謊!”“我也覺得是這樣,全是人們胡猜亂想,不過,他真是個讓人捉摸不透的人。”阿薰迄今同直江醫師因工作談過兩三次話,但從未單獨談過。阿薰認為她同直江醫師相差20來歲,不論是考慮問題還是談論問題都不可能儘同。但是,他同年長的護士們也從不親熱交談。他常是離群索居,同彆人似乎毫無關係。“為什麼他不娶妻子呢?”“這種事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像他這麼英俊的醫師本該有很多追求者。”阿薰胡亂地想著對於她儘管是件望塵莫及的事,如果向她求愛時,她會不顧年齡差彆,欣然接受。“真可惜啊”!“主要因為他不同於常人。”當倫子仿佛泄私憤似的說完時,電話鈴響了。“我來接。”阿薰站起來,拿起聽筒,突然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我是圓山街派出所,你是東方醫院嗎?”“對,是的。”警官的聲音和夾雜著汽車喇叭和街道上的嘈雜聲一並傳來。“剛才圓山街出了一個案件,救護車馬上就開到你們那裡去。”“出了什麼事?”“一群流氓打架,一個人受了傷,滿臉是血。”“請等一等!”阿薰顫抖著把聽筒遞給了倫子。“一個流氓被紮破了臉。”“光是臉上……神誌清醒嗎?”“我想是清醒的,隻是喝醉了,胡攪蠻纏發酒瘋。”“幾分鐘以後到這裡?”“現在已把他收容在車裡了,10分鐘,不,5分鐘左右吧,我們馬上就到,請多關照。”電話掛斷了。倫子思考片刻,馬上又振作起來,看了一眼桌上的紙條,撥起電話來。“你到門診室去把燈打開,然後,打開正門,把煮沸器裡的蒸汽放掉。”倫子邊撥電話邊吩咐呆立在那裡的阿薰說。醫院裡馬上出現了戰場上的緊張氣氛。直江醫師紙條上所寫的電話號碼立即掛通了。“喂,我是‘青春’酒吧。”“直江先生在你們店裡嗎?”電話裡傳來了音樂聲,還夾雜著男人和女人的談話聲。以前倫子不知這個青春店是屬哪種類彆,而今天則證實了是家酒吧。停了一會兒,女人答道:“對不起,大夫在一小時前就已經走了。”“走了?”“是的,臨走時他吩咐說有事往438……”“請等一下!”倫子拿起桌上的圓珠筆。“他說在438—7236處。”“謝謝!”值班之夜外出喝酒已經是理所不容,若是再從這家喝到那家,那就更過分了。倫子非常氣憤,但接電話的又不是直江,所以她又不能發火。她立刻往剛才打聽到的新號碼處掛電話。“我是‘伊勢元’酒家。”這次接電話的是個男人。“請找直江先生聽電話。”倫子壓住怒火平靜地說。這家可能是個日本式菜館,聽筒裡傳來“再來一壺清酒”的吆喝聲。“大夫就來。”男人說完,立即換了另一種聲音。“喂,喂!”聲音無疑是直江醫師的。“是您嗎?”“這麼急,有什麼事?”“有急診病人!”“什麼樣的患者?”“被玻璃劃破,滿臉是血。”“現在他在醫院裡?”“已經到了,正等著治療。”倫子想乘機報複一下,順口說已經到了。“不縫合不行嗎?”“我看不行。”“是嗎……”估計他還舍不得離開那裡,直江的話音稍微停頓了一會兒。“我馬上就回去”。“你在什麼地方?”“澀穀。”“原來你到那麼遠的地方去了?”“叫輛出租車,5分鐘就到。”“可得馬上回來,我們應付不了,聽清了嗎?”當倫子再次叮囑時,電話裡光留下嗡嗡的空線聲。電話已經掛斷了。阿薰從門診室返回來:“蒸汽已經放掉了。”倫子好像這才清醒過來,把握在手裡的聽筒放回原處。“同直江醫師聯係上了嗎?”“他在澀穀。我們到門診室去看看吧。”倫子拿起血壓計來到走廊時,遠處已傳來救護車的鳴笛聲。“來啦,來啦!”二人同時朝窗外望去。傳來聲音的方向,除了黑魆魆的大廈牆壁以外,什麼也看不見。“劃破了臉是怎麼個情況?”“聽說是玻璃瓶劃破的,也許有玻璃碎片紮在肉裡。”“直江醫師會回來吧?”“誰知道。”兩人乘電梯來到一樓門診室時,救護車的鳴笛聲更近了。有了燈光,靜悄悄的門診室宛如白晝。“你快去手術室,從消毒器裡拿來縫合器械,對啦,還有膠皮手套。”“醫師的手套是多大號的?”“7.5的。”倫子往門診室的床上鋪了層人造革,以免染上血汙。鳴笛聲已經拐過街角。毫無疑問,這輛車是駛向醫院來的。不管以前經曆過多少次,等待救護車的心情都不是個滋味。緊張感中有種沉重的抑鬱。如果是個需要通宵處置的重傷,就更加使人受不了。醫生們都盼望彆出大事,與其說是為患者著想,不如說是自己職業上的期待。剛才還狂叫不已的鳴笛聲,現時仿佛已經失去了其鳴叫目的,但仍空鳴著,車停了。透過正麵的玻璃窗仍可以看見一亮一滅的燈光。倫子打開了治療室的門。白色車體在夜光下顯得格外清晰,救護車的後車門開了,從駕駛室和後排座上蹦下兩三個男人,打開了正門。“抬到哪裡去?”最前麵那個戴頭盔的救護隊員尖聲叫道。“請抬到外科治療室來!”“您小心彆弄臟了,他臉上和衣服上全是血汙。”“不要緊。”“他喝醉了,大發脾氣,沒法下手。”車廂裡拉出一副擔架來,擔架周圍有四五個男人相互擠靠著似乎在按著患者。倫子看了看手表,她給直江打完電話,已經過去5分鐘了。隨著一陣雜遝的腳步聲,擔架被抬進屋來。“媽的,慢點兒!”“輕點兒,輕點兒。”救護隊員說。“你們說什麼?媽的!”患者大叫。“這邊,請從這扇門進來。”治療室的兩扇門大敞著,擔架直接抬到靠裡手的治療床上。倫子馬上拿著血壓計來到患者麵前。“現在要給你測血壓。”“混賬東西!”突然,那個血人般的患者坐了起來,救護隊員們慌忙把他按倒,他卻揮動拳頭大叫起來。“滾開……”“你安靜點兒,這裡是醫院!”“醫院又能咋的?”他滿臉血汙,幾乎分不清哪是眼睛哪是鼻子。加上喝醉以後又看見了血,似乎更加興奮。他拚命揮舞雙手,如果不注射麻醉劑讓他平靜下來,可能連臉也擦不成。“不行啊。”“醫師怎麼還不來?”按著醉漢的救護隊員們臉上也濺上了血。“馬上就來。”“請馬上喊他來,我們還按著他呢。快點兒!”“請稍等。”倫子不打算為他測血壓了。她來到掛號室的電話機旁,從白衣兜裡掏出紙條,按電話號碼掛了第二次電話。“直江先生回來了嗎?”“剛剛回去的。”與先時那個人的聲音相同。“他乘上出租車了嗎?”“那可就不得而知了。”候診室的掛鐘指著11點,如果出門就能坐上汽車,現在也該到了。治療室那裡仍然傳來患者的喊叫聲和救護隊員們的製止聲。阿薰再也忍受不住,竟從治療室裡跑了出來。“流了那麼多血!”阿薰似乎嚇壞了,兩手捂著臉。從正門到治療室的通道上到處都有點點血跡。“那人沒危險嗎?”“可我們能做些什麼呢?”“醫師若能早點回來就好啦!”“說這話也無用,回不來仍是回不來。”倫子歇斯底裡地狂喊起來,隻有兩眼不住地朝正門望著。救護隊員從治療室跑到二人麵前。“大夫還沒來嗎?”語氣雖然平和,內裡卻飽含憤怒。“剛剛去‘出診’,現在也該回來了。”“什麼地方?”“就這附近。”“那裡有電話嗎?”“我剛掛過電話,說是已經回來了。”“出了那麼多血,若不趕緊搶救,恐怕……”“真對不起!一會兒準能來到。”倫子一邊鞠躬致歉一邊真想哭一場。等直江醫師回來時,定要狠狠地發發牢騷,但另一方麵也應責怪自己明明知道可能會發生這類事情,為什麼竟默許他出走?隊員們明白向護士們說三道四也無濟於事,於是又都回治療室去了。“跟他們說謊話能行嗎?”“不那麼說又有什麼辦法呢?”阿薰似有所悟地點點頭。“若是他也因為喝酒把臉劃破該多解氣。”倫子在昏暗的樓房正門喃喃自語道。門前救護車上的紅色標誌燈仍舊一亮一滅地閃著。倫子又抬頭看了一次鐘表,與上次看它時相比,又過了3分鐘。又有一輛響著警笛的車開來了,兩人從掛號室裡急忙跑過來,原來是乘著巡邏車的警官趕來了。“患者在哪兒?”“在治療室。”“不要緊嗎?”“估計沒大問題。”“做手術了嗎?”“還沒有。”警官點了點頭,走進治療室裡。醫院門前似乎已經集聚了很多人。倫子閉上眼,數起數目來,1、2,數完60個數就是1分鐘,數過四五個反複,直江就能回來。第一次剛剛數到30時,一個救護隊員從治療室跑來問:“護士小姐,他要喝水,可以給他喝嗎?”因不是腹內創傷似乎可以喝點,但倫子沒有把握。“他說渴得要死。”“若是少許一點點,我想是可以的。”“杯子呢?”“這就給你拿去。”倫子從藥房裡拿來杯子遞給救護隊員時,阿薰大喊:“大夫回來啦!”“真好?”回頭一看,確實見有一個男人在昏暗的人口處正在脫鞋。他換上院內鞋後徑直朝這邊走來。他瘦長身材,右肩下垂,正是直江醫師。“大夫!”倫子朝大樓正門跑去。“怎麼樣啦?”“渾身是血,暴跳如雷,無從著手。”“給我拿白大褂來!”直江醫師脫掉西服,摘下領帶光剩下一件襯衫,倫子急忙把掛在外科門診室裡的白大褂拿來,從直江身後給他穿上。“我對他們說您是‘出診’去了的。”直江會意地點點頭,然後把臉湊近倫子的臉問:“有酒味嗎?”“有點兒,不過不要緊。”“嗯。”從黃昏起一直喝了四個小時,可直江絲毫沒有醉意。他的臉色更加蒼白了。“不縫合不行呀。”“縫合準備已經做好。”“真夠吵鬨的!”直江輕輕皺起眉心走進治療室。“大夫來了!”倫子通知人們,救護隊員們一齊回過頭來,從擔架旁閃開。直江來到床前,注視患者。“喂,大夫!你乾嗎來的?混賬東西!”患者揮舞著拳頭坐起來。直江在離他一米遠的位置上察看他臉上與頭部的傷勢。“他媽的……”患者放下兩腿,要從床上下來。隊員們再次從左右把他按倒。“回家,我要回家!”醉漢在床上亂蹬兩腿。“喂,你消停點兒!”“少羅嗦,給我滾開!”“讓大夫給你看一下。”“我要回家,躲開!”醉漢大叫,每次轉臉,鮮血都四下濺出。“消停點兒,請大夫給你治傷。”“滾開,滾開!”他一邊罵人一邊往地板上亂吐唾沫。直江起初默默地看著他,於是向旁邊的警察使了個眼色,走出治療室。警官也隨後跟了出來。“您看怎麼樣?”“是啤酒瓶劃破的。”“嗯,好像是從正麵砸在額頭上的。”“受傷多長時間了?”“唔,離現在有15分鐘或是20分鐘吧。”“他喝了多少酒?”“聽說喝了20杯威士忌酒,反正他醉得夠嗆。”又傳來了醉漢的喊叫聲。“同他打架的對手逃掉了,他就更躁狂了。”“多大年齡?”“25歲。”直江點頭,轉過頭來吩咐倫子說:“把門診廳的廁所電燈給我打開!”“廁所燈?”倫子反問了一句。直江未予回答,隻是朝對麵的警官說:“請把他抬到廁所去。”“廁所?就是大小便的便所?”“是,送到女廁所去。”“抬到女廁所乾嗎?”“鎖上門。”警官驚詫地看著直江。“鎖上門?”“等他變老實再說。”直江從白大褂兜裡掏出香煙,叼在嘴裡。“可是他正大量出血呀。”“廁所裡牆上、地麵全是瓷磚。”“不是這樣,你聽我說……患者是否會因大量出血而死亡?”“不必擔心。”他劃根火柴點著了香煙。“隻要從廁所上方不時看一眼就沒事。”“從上方……”“是的,門診廁所的擋板不同天棚連著,所以能夠從上麵觀察。”“這期間若是繼續流血也沒關係嗎?”“血流到一定程度會自然停止。”“然而……”“一會兒他的血壓下降,就沒有力氣暴跳了,那麼一點傷算不了什麼。”“可他滿臉是血呀。”“額頭的傷口往下流血,所以比實際的傷顯得厲害,傷口雖大卻不深,用不著擔心。”治療室那裡又傳來醉漢的呼喊聲。“他能吵嚷喧鬨足以證明沒有生命危險。”“那麼說,現在就把他塞進廁所裡?”“每隔5分鐘派人去察看一下,待他老實了,再來通知我。”警官呆呆地望著直江。“縫合要等一會兒進行,領他們到廁所去,我在值班室等著。”直江最後向倫子說,然後轉身朝電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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