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以毒攻毒(1 / 1)

賭國仇城 牛哥 8952 字 12天前

在新馬路的中段,有一家規模宏大的洋服公司,在賭城可算得上首屈一指。平常,他們並不兼製結婚禮服,這次因為是大股東老板章寡婦結婚,指定了要訂製英皇伊麗莎白同樣的婚禮服,裁縫師傅們不得不大動腦筋,收集了百餘種參考,好容易才把一襲婚禮服的草樣縫成。章寡婦試過三次樣子,她對身材的曲線還未能表露,感到不滿。經過第四次修改之後,電話傳報,門前駛來一架汽車,章寡婦姍姍走進洋服公司。她自從在海水浴場遭受仇奕森的一頓淩辱之後,行動都非常警惕,小心翼翼,平日深居簡出,還特彆多聘請了幾名保鑣打手,把住宅防衛得如同戒嚴地區一樣,每逢外出,便帶著兩名保鑣,一左一右,好像軍政要員一樣。章寡婦來到洋服公司,店員便倒茶遞煙,諛諂逢迎,唯恐招待不周,一陣忙亂之後,三四個人將一個披著禮服新娘裝扮的木偶模特兒杠了出來,那襲禮服穿在模特兒的身上,滿顯得曲線玲瓏,頭紗如羅傘般張開,坦胸露臂,輕紗薄履,裙紗長達三十餘尺,捧著一束鮮花,嬌豔欲滴,栩栩如生。“章小姐,禮服已經完全依照尊意修改,您看如何?”副理說。章寡婦細細端詳一番,雖覺得仍不合理想,也無瑕疵,副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恨不得章寡婦試過以後,將禮服取去,就交差完事大吉。“先試試吧,不合式再改!”副理說。招來兩個女服務生,將打掃潔淨粒塵不染的化妝室打開,剝下木偶的禮服,讓章寡婦試身。“葉先生為什麼沒有來?”趁在章寡婦更衣之時,副理還故作關注的問候。“他要上班啦!”章寡婦說:“腰身還是沒有做好,太鬆。”“不要緊,我們負責改,”副理說:“葉先生也是挺忙的!”一會兒,章寡婦已儼如新嫁娘的打扮,自更衣室出來。店員早已把三麵照身鏡移成品字形,讓章寡婦欣賞她自己設計的嫁衣。她站到照身鏡前,轉移身子,前前後後,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眼睛不斷地移轉,漸漸,她的臉容微露慍色,柳眉倒豎,叱罵說:“我早叫你們把腰身束緊,敞胸開下齊肩,你們乾的是什麼事?一點也不聽!你們自己看看,多麼難看……”副理當時臉色大變,慌慌張張指著一本雜誌:“我們完全是依照伊麗莎白女皇的婚裝剪裁……你看,她的敞胸也是這樣高的……”“難看,難看,難看,……”她一連串呼叫。“我的話為什麼不聽,不管怎樣照著我的話修改!”“紗緞全照著尺碼剪裁,修改之後恐怕要走樣……”副理非常為難。“那末重做!”章寡婦狠狠扯下頭紗,“否則你們全替我滾蛋!”正在這時,她的背後出現一個白衣紳士,打扮儼如一個新郎,就是年紀大上一點,唇上有一撮短須,章寡婦剛在鏡中觸見,不禁大驚失色。她轉過身來,高聲吼問:“你來乾什麼?”仇奕森深深一鞠躬,露出嚴肅的笑意說:“我來欣賞你的再嫁衣!”隨著,他伸出兩隻指頭,粘起章寡婦肩頭上的披紗,側眼斜睨說:“嗯,紗太厚一點,敞胸開得太高……”回頭向副理帶著責備的口吻說:“你們分明在故意掩蓋章小姐美滿的身材!”“……”副理呐呐不能作答。他還不知道這位突如其來的紳士是章寡婦的什麼人。又是誰放他跑進這間化妝室的呢?仇奕森繼續說:“裙子也太長,章小姐渾身上下最美的就是兩條腿:你們想吃飯的絕不是這樣做法!”“結婚禮服,怎麼能作短裙子呢……多麼難看呀!”副理冒著熱汗聲辯。“嗯,背麵還做得不錯!”仇奕森轉到章寡婦背後。禮服是由臂肩,“V”字形開到腰部,露出一大幅晶瑩潔白的脊肉。“假如前麵也是這樣開該多麼好!”章寡婦向被洋服公司的店員,視如衣食父母,女皇般奉承,現在當麵受人奚落淩辱,氣得臉色慘白,全身抖索。她悔恨保鑣沒有帶進來,在這種四無援助的環境下,她不敢過份還嘴,怕激起仇奕森的羞怒,加以更大的侮辱使她無法下台。“我記得從前的那套禮服比現在的這套要高明得多!”仇奕森說。“這是我個人的事情,用不著你管!”章寡婦咬牙切齒說。“我是完全為你著想!”章寡婦的手提包還在更衣室內,裡麵藏著一管自衛手槍,她想向更衣室行去,預備必要時火拚。但被仇奕森攔著。“彆慌,我們把話說清楚!”他說。“你預備乾什麼?我沒空!”她狠聲回答,強欲闖進去。“在葉小菁沒有來之前,我們必須要把話談清楚!”仇奕森伸張鐵爪將她的臂腕捏著。正在他倆拉拉扯扯之間,驀的一個捧著照相機的小夥子闖了進來,對好距離,鎂光燈一閃,把這幅動人的鏡頭拍了進去。“這是乾什麼?”章寡婦驚惶地問。仇奕森附耳低聲說:“新聞記者,他預備把這張照片連同十幾年前的結婚照,一並刊登出去!”章寡婦頓時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想不到仇奕森的報複連新聞界也勾結了。“所以,我要好好的和你談談!”仇奕森說。忽然,章寡婦跺腳向店員呼叫:“你們快來,把他轟出去!”店員那敢動手,在旁怔怔發呆,還是副理比較鎮靜,走上來正欲向仇奕森解勸,被仇奕森一掌推開。“他們管不著我們的事!”仇奕森說:“同時,你也不願意出這個醜!”章寡婦不管,衝著,向副理吼叫:“聽見沒有?我命令你們把這個流氓轟出去!聽見沒有?你們不敢動手可以把我的保鑣叫進來!”“你不能命令他們!”仇奕森厲聲說:“他們怕你,是以為你是他們的大股東,衣食父母;其實不然,我才有資格命令他們做事,不相信請把股票拿出來看!誰才是大股東?”章寡婦愣住了,假如鬨下去,她確實丟不起這個人,股票上是仇奕森的名字,十多年來,誰會知道這個秘密?章寡婦在賭城的地位,全是仇奕森遺下的一筆孽障錢所造成,仇奕森說話已留了餘地,章寡婦不由得軟化了,她垂下頭怔怔的凝呆。“你們的會客室在那裡?”仇奕森向副理問。副理看過章寡婦的臉色,似有允諾,行在前麵領路,將經理室旁的一扇玻璃落地長窗推開,裡麵一間布置雅致的小會客室,仇奕森讓章寡婦行在前麵,入到室內,反身向副理說:“希望你們自重人格,不要偷聽,否則大家不好看!醜話說在前麵!”隨著,將門扣上。向章寡婦說:“不管你的禮服做得怎樣漂亮,反正你的婚事非取消不可!”“假如我不肯取消呢?”章寡婦撒野問。“非取消不可!”仇奕森重複說。他燃著煙卷,考慮又考慮地說:“不取消也可以,但是新郎不許是葉小菁,隨便換一個,任何人都可以……李探長,葡斯幫辦,赫區爾,甚至於龍坤山都可以,隻要不是葉小菁……”“但是我決定了是葉小菁又怎麼辦?”“不行!”仇奕森說:“何苦貪圖一個小白臉,臉孔漂亮於你有損無益,試看上千萬的財產,我完全贈送給你,既往不究,隻要你肯放棄葉小菁,你有的是錢隨便找一個乘龍快婿,以後雙宿雙飛,我絕不再留難你,我們的仇怨,就算一筆勾消,這樣便宜的事情,你還不肯乾嗎?”章寡婦赫然冷笑說:“小菁離不開我,我也離不開小菁,我們曾經山盟海誓,生死永不分離!”“哼!”仇奕森說:“你也曾經和我山盟海誓,你的賭咒,還不是等於吃白菜,曼莉,這是我最後的警告了……”“哈,你不是要我一輩子做寡婦嗎?好了,你現在忌妒了,葉小菁年輕,漂亮,他愛我甚致於犧牲他的性命,你忌妒也沒有用,警告也沒有用,反正我們倆人非結合不可!”“不行!”仇奕森吼叫,臉孔漲的血紅,緊捏拳頭,預備揮拳打過去,但他不忍下手,因為對方正是兒子的愛人。“天底下這樣多的男人,你為什麼單隻選中葉小菁呢?生死兩條路,任憑你自己選擇!”“我寧可死在你的手下,非嫁葉小菁不可!”“你不要逼虎跳牆!放棄葉小菁!這是命令!”“命令?哼!你不夠資格!”章寡婦潑辣說。“你的為人過份卑鄙毒惡,我需要看你的妒忌!”“呸!誰屑妒忌你!我以最大的忍耐,請你離去!聽見沒有?離開小菁!”“假如我不離開他呢!”“你非離開不可!”仇奕森咬牙切齒忍耐著。“這樣,算是我要求你吧!”“要求?”章寡婦豁然大笑。“想不到自命英雄好漢的仇大哥也低頭!”忽然,她厲聲說:“憑什麼離去?”“因為……”仇奕森忍無可忍。“因為什麼呢?”章寡婦賣弄風情,緊逼而來。“因為……”“因為?——說呀!”“因為他是我的兒子!”仇奕森自牙齒裡迸出來吼叫。“葉小菁……?”章寡婦大驚失色。“嗯,葉小菁就是我棄養十餘年的兒子。也就是受你慫恿而拆散的親生骨肉,曼莉,這已經是你的罪孽了,你還忍心給我們仇家來一出亂倫悲劇麼?曼莉聽我的勸告,放棄小菁,帶著你所有的財產遠走高飛,以後你的事情我絕不過問……”他的眼眶中珠淚滾滾欲墜,已成為末路英雄苦苦乞憐的狀態。“原先的時候,我本擬向你施儘一切最惡辣的報複,使你在賭城無顏做人,但是我發現這個秘密時,我放棄了這個念頭,因為你曾有恩於葉小菁,就憑這點,我們的仇怨可以抵消,特意放你一條生路,希望你自己好好選擇……”章寡婦呆住了,她有點眩昏,做夢也沒有想到,葉小菁會是仇奕森的兒子,當她陷仇奕森入獄之時,也曾搜尋仇奕森的後裔,預備斬草除根。想不到今天竟做了她的未婚夫婿,真是冤家路窄了,陷害了人家的父親,又愛上人家的兒子……她靜靜地抬起眼,向這個刁鑽狡猾的老狐狸投視,“仇奕森的手段險惡毒辣,會不會又是欺詐?彆中了他的奸計了!”章寡婦心中想,但是細看仇奕森的低聲下氣,悒悒抑鬱與平日暴戾權蠻的情形完全兩樣……這時,倏的有人在室外敲門。“章小姐,你有什麼吩咐嗎?”原來保鑣聽得店中人的報告,趕忙來監護。“你們滾開!好好守在大門外麵!”章寡婦自動叱喝。保鑣們碰了一鼻子灰,隻有怏怏退去。“葉小菁是一個很好的青年。”仇奕森說:“假如你真愛他,應站在母愛的立場,為他的前途著想,在我們中國的古道傳統下來,亂倫是要判絞刑的……”“你還配談道德嗎?”章寡婦駁斥。仇奕森用手帕結成一個絞刑的圈套,懸在手中,仍很平靜地說:“葉小菁還不知道這件事,而且這件事情最好不要給任何人知道!我寧可犧牲個人的生命為他保存名譽,完全為他的前途作想……”說到這裡,驀的,會客室的門自動扭開,葉小菁和李探長闖了進來。他們是接獲保鑣的報告匆匆趕來解圍的。章寡婦的心情過份煩亂,目瞪口呆,凝望著葉小菁,說不出話來,仇奕森倒比較老練,附耳向章寡婦說:“葉小菁還不知道這個秘密,希望你自己好自為之!”葉小菁看見仇奕森和章寡婦並肩而坐,心中又妒又恨,憤懣填胸,但他知道仇奕森是章寡婦的前夫,而且,離異的手續還沒有辦過,奈何不得,一種妒恨之火焰由眼中冒了出來,李探長在這種局麵下,一時也找不出對策。四個人都楞住了,形成一個僵局。最後,還是李探長將僵局打開。他說:“仇老弟,好久不見你了,我正想找你!”說著,趁機將仇奕森拉出室外。“是否挖墳墓的凶手已經抓住了?”仇奕森打趣說。“不,凶手借刀殺人,將幫凶殺死,我們隻好將幫凶當作凶手暫時結案。”“人家說,官官相護,凶手恐怕是你們圈子的人咧!”“不,誰是凶手,我們肚子裡有數,圈內圈外都沒問題,反正總不能逼人太甚,凡事都是含糊一點好,物極必反,拆穿了,大家不好看!”李探長語帶鋒芒,半勸解說。仇奕森飄了李探長一眼,豁然而笑:“我讚成你的說法,我做事情已經逐步退化,全為退步著想呢!”李探長趁機趨在仇奕森耳畔說:“章曼莉已經快和葉小菁結婚了,你還何必苦擾纏?”“我正為清理手續而來!”仇奕森也附耳說。“手續?”李探長感到意外。“我們之間還沒有離過婚呢!”仇奕森正色說。“哦……”李探長楞住了,確實,仇奕森在法律上已經站在有利地位。“何苦?她已願意將所有的財產完全交還給你……”“誰說的?她舍得破產?”“葉小菁今天親口向我說,他已經在華民署查過底蘊!和章曼莉商量了好幾天!”“不!”仇奕森搖首說:“我願意將全部財產奉送!”李探長不解,皺著眉宇說:“不要一意孤行,趕儘殺絕!”“我已經作退步打算!”仇奕森說:“章曼莉小姐,你自然會明白這個道理!”他回頭向章寡婦說。章寡婦垂下了頭,連一句辯白也沒有,與從前那種針鋒相對,氣焰熾烈的性情完全相反。李探長看在眼中,就知情形有異,靜觀三人的顏色,也揣摩不透其中的底蘊。葉小菁一直躊躇著,忽然,他說:“曼莉,你何苦仍保持著那一份財產,將一切都交給他,我們落得乾淨俐落,我隻要可以掙錢,自然就可以養活你,和這個家夥拖泥帶水的永遠是個累贅!……答應我……把一切都交還給他吧……”葉小菁的每句話,都摯誠的發自心坎,但章寡婦沒有言語,她的呼吸迫促,心情紊亂,無法自製,仇奕森抓住機會,就向她施以冷笑,那一絲冷酷險毒的笑意,更加重了對章寡婦的威脅。她自譴失敗了,但失敗也不願放棄那筆偌大的財產,更不願放棄年輕英俊溫柔體貼多情的葉小菁。仇奕森說:“曼莉小姐,一切應做的手續,我已交待清楚,熊掌與魚,由你選擇,我該走了!”隨著,他又擺出那副紳士態度,深深一鞠躬,昂首闊步離去。門口圍攏一大團人,店員與路人擠在一堆,這些存心看熱鬨的人大失所望,眼瞪瞪地看著他們主要的目標,闊步昂首穿過探長帶領來的警衛,跳上一架汽車風馳而去。“曼莉,讓我送你回家吧,你的心情太壞,臉色很難看……”葉小菁帶著悲傷,珍惜地向他的愛人說。這天下午,章寡婦躲在家中,拒絕接見任何客人,連她的愛人葉小菁,最忠誠效命的李探長,亦一律擯棄門外。緊閉房門,愁眉不展,緘默靜坐,煙卷一支接一支地猛吸,烈酒一杯一杯待肚裡灌,任憑葉小菁在門外苦苦叫喚,癡呆地守候了三四個鐘點,也狠著心腸不理不睬。這確是她有生以來所遭遇的最大的難題,即算擁著雄厚資財也不能解決的難題,她無法自遣,應向仇奕森屈服,放棄葉小菁;或放棄一切財產和葉小菁遠走高飛?她開始懷疑,葉小菁真心相愛,抑或目的著重在她的那筆財產,據葉小菁所說,他是真誠相愛,寧願她將一切所有交還給仇奕森,願意捱苦與她相守;但假如將來揭穿了她的前夫仇奕森就是葉小菁的父親時,又會產生怎樣的後果?和葉小菁出走逃亡吧,又必需放棄那些龐大的不動產,同時又不知道葉小菁肯不肯拋舍下他的殘廢老母;假如帶著一個風燭殘年的老婦人逃亡的話,是個累贅。老婦人雖然雙目失明,但是,假如給她發現,自己就是十餘年前勾引她的丈夫,逼迫她丈夫拋棄她們母子倆,置生死於不顧的妖女人時,又怎麼辦?忽然,她自語說:“仇奕森詭計多端,會不會有詐?”於是,她站起來,在屋內來回踱著,思前想後,仇奕森的前妻她是見過的,經過十餘年的變遷,她的相貌怎樣已經遺忘了……記得她和葉小菁的母親見麵時,就覺得臉貌有點相熟,似乎在那兒見過的……忽然,她執起電話筒,她絕對要保持這件事情的秘密,李探長和葉小菁的交情過深,不能委托,唯一的隻有趙老大可以打聽這件心腹事。老煙蟲隻要有錢,有黑糧,什麼事都行。但她又想起趙老大沒有電話,心情的紊亂,使她的舉動失常。她又開始詛咒龍坤山,這可殺的獨眼龍,錢是拿去了,仇奕森仍活著,為什麼不將仇奕森乾掉。仇奕森死了,自然就沒有今天的事情發生,葉小菁是否他的兒子,也絕對沒有人能夠知道。“對了,仇奕森隻要死去,一切的事情都可解決!”她喃喃自語,刹時,匆匆走到門前,拉開門閂,將房門打開。可憐的葉小菁仍在房門外呆坐著,他的癡情,令人憐憫,看見章寡婦打開房門,精神大為振奮,忙趨上前來,將章寡婦雙腕捉住,迎上笑臉說:“曼莉,你怎麼啦……”“李探長呢?”章寡婦臉孔仍是死板板的。“他早走啦!”“快找他!我有事!”她命令著。“曼莉,你有事和我說不是一樣的嗎?”葉小菁說。“我叫你找他,就得找他!”章寡婦吼叫,絲毫不留餘地。葉小菁知道章寡婦的心情惡劣,隻有忍耐著,熱淚盈眶,悄悄地捏起電話筒。李探長不在總署裡,打電話到其他分署詢問,也沒有蹤跡,不得已,葉小菁隻好自己到外麵去找尋一次。剛出門口,章寡婦就將他叫住。“慢著,我並不一定要找李探長,我想請李探長派人通知趙老大到這裡來一次吧了!”葉小菁弄得一肚子悶葫蘆,也不知道章寡婦到底著了什麼邪,忍氣吞聲,也不說話,掉頭就走。剛下樓梯,章寡婦又追上來說:“我還想召龍坤山來,……”“嗯……”葉小菁用鼻子重重哼了一聲,跨步跳下樓梯而去。當葉小菁駕著汽車向黑沙環駛之時,亂葬墳場的那座古舊的磨坊裡正發生劇烈的爭吵。印鈔機早停頓了,工人都已遣散。在板木廂房內,隻有三個巨頭股東在互相辱罵。“媽的,劉進步,你負的是什麼責,第一票貨色出閘,就被截住了,平日吹牛放空炮,到了出事時就手足無措,你向我們怎樣交代,……”龍坤山指手劃腳向著劉進步吼罵。“劉進步,你耍的倒底是什麼把戲呢?”趙老大說。“你乾的是什麼官?一點肩格也沒有?要知道,我們第一票買賣就是本錢,弄個血本無歸,我們的公司就要垮台嘛……”“唉!”劉進步歎了口氣。“誰會知道嘛?檢查站的站長,原先是我的好朋友,我們一個地方出身,同一條路線上找生活,找了十幾年,……誰知道會忽然間換了人嘛?這能怪誰呢?”“不管怎樣,本錢是龍大哥拿出來的,機械、工場、督工是我負責。”趙老大又說:“你這個股東是紅股,就包庇出關,轉換接手出貨,現在扣留的是你們共產黨,你不能就這樣作算,坐著不動,多少要想個辦法轉個彎,把鈔票弄回來,免至落個血本無歸呀!”“他媽的,我的本錢來得可夠淒慘,章寡婦的三萬元指明要取仇小子的性命,仇小子的投資換去了梅嘉慧母親的十幾萬爛債!”龍坤山瞪著一隻獨眼,氣憤填胸說:“現在好啦,本錢花光了,出貨也被扣留了,這筆債怎麼辦?”“還有遣散工人的錢,又怎麼辦?明天就要付現啦!”趙老大說:“否則事情揭穿出去,大家都彆想在賭城混了!”“劉進步,你不能悶著不響!”龍坤山捶著桌子吼叫:“無論如何,你得向我們弟兄倆有個交待!”“劉進步,我看你還是自己到內地去走一趟!”趙老大說:“多少可以想點辦法!”“你們倒想得輕鬆!”劉進步一直悶聲不響,這當兒忍無可忍高聲駁斥說:“你知道,我們印的是偽鈔呀!是人民政府的偽鈔呀!我是人民官員,罪加一等!現在出了事,還逼我到內地去,豈不是叫我自投羅網。假如砍腦袋,你們是否陪我下葬……”“呸!那麼你當的是什麼紅股,拍胸脯包庇負責出貨連絡,出了事就把腦袋縮到脖子裡去,把我們的身家性命當作兒戲,簡直是豈有此理……”龍坤山咆哮如雷說。“天災人禍誰能擔保?誰知道檢查站會換人?”劉進步也開始不甘示弱,拍著桌子回答。“混帳,檢查站換人關我們屁事,鈔票被沒收了你就得賠!”龍坤山喝罵。“他媽的,你罵誰?”劉進步老羞成怒。“你不能逼人太甚……”“罵你又怎樣?混帳王八蛋的,沒資格學人充什麼老大哥,當什麼紅股?陪老子的錢!”龍坤山一腳把椅子踢開預備動武。劉進步忙伸手按在槍柄上。“他媽的,你彆倚老賣老,仗勢淩人,我姓劉的什麼也不怕,你儘管施用你的手段好了,你姓你的龍。我姓劉的,又沒有拉你做股東投資,是你自己要來燒野火……”趙老大忙在旁邊做好人勸解:“好啦,好啦,全是自己弟兄,何苦鬨翻臉,到這個時候我們應該好好商量怎樣善後才對呀!”正在他們鬨得不可開交之時,屋外一陣劇烈狗吠聲自遠而近,三人俱是做賊心虛,如驚弓之鳥,慌忙四下散開,掏出短槍戒備,頓時屋子內沉寂如死,趙老大屏息凝神,竄至窗前,向屋外望去,隻見一個青年男子自遠而近,急步向磨房行來。“原來是葉小菁呢!”趙老大低聲說。“不知道又有什麼事發生了?”龍坤山忙搶到窗前一看。果真的就是向來對自己不滿的葉小菁,他說:“我要回避一下,我不想看見他!”“那麼你躲到地窖去吧!”趙老大說。龍坤山匆匆落下地窖,趙老大迅速地將地窖進口上的板蓋關上。還請劉進步協助,將椅桌移到板蓋上,掩去視線。葉小菁已來到門前扣門,趙老大命劉進步躺到床上,燃著煙燈,掏出煙膏打荷,裝著好似朋友串門聊天的形勢,一切布置停當,趙老大將大門打開。“啊,葉探長大駕光臨,失迎,失迎!”葉小菁兩眼向屋內一飄,但見劉進步死板板的躺在床上裝著鎮靜就知道情形有異。為著心中有事,也無暇理會這些。他說:“老煙蟲,有空沒有?章曼莉找你有事,叫我來接你!”“嘻,章曼莉找我總是有好關照的,怎能夠沒空?不過……”趙老大回過頭來向劉進步說。“劉進,你怎樣?一起去跑一趟吧!”劉進步慌忙爬起來說:“不,我預備回酒店去了,今天晚上還有一個會議!”到這時,他才和葉小菁打了個招呼。“那麼坐我的汽車去吧,送你回酒店就是了!”葉小菁說。趙老大立刻裝著收拾房間,吹滅煙燈,關鎖廂房,三人出到磨房外。趙老大為避免葉小菁起疑竇,硬著頭皮,將板木門用鋼鎖鎖起。“哦,對了,最近看見龍坤山沒有?章曼莉也要找他!”說。“龜兒子的獨眼龍,好像發了大財似的,好久沒有看見啦!”趙老大故意罵得非常響亮,意欲給地窖裡的龍坤山聽見。出了亂葬崗,汽車停放在馬路上,三人進入汽車,葉小菁的駕駛術嫻熟,一路緘默不語,風掣電馳,首先將劉進步送回中央酒店,轉道來到西環的紅磚彆墅。一進門,章寡婦就迎在門前,也不和葉小菁答話,就領趙老大上到二樓的臥室裡,關上房門,將葉小菁擯在門外。葉小菁雖有餘忿,但他知道章寡婦執拗脾氣,在她的心情惡劣時,是六親不認的,隻有忍氣吞聲,苦苦守在門外,來回踱著,不時聽到室內兩人喃喃低聲說話,語聲非常緊張,似乎在爭論什麼事情,從鑰匙孔內偷看,隻見兩人麵對麵坐在窗前,蹩著聲音談話,章曼莉的態度比較激奮,指手劃腳,似乎在強迫老煙蟲做什麼事。葉小菁猜不透章寡婦為什麼事情會發生如此變態,他繞轉出走廊,在那綠絨窗幔低垂,遮得密不透風的窗前,冀圖偷聽章寡婦和趙老大的談話。豈料章寡婦已經洞悉葉小菁的行為,忽然將談話的聲音壓低,變成竊竊細語,無法聽得出兩人究竟在談些什麼?偶然,有一句是聽得比較清楚的。“剛好,水陸黃牛黨搶水陸碼頭毆鬥,可以利用劉進步將他乾掉……”趙老大說。“劉進步做事不守信用,上次飛刀黨的事情,就不了而了之,而且,索的代價驚人……”章寡婦說。“包在我的身上,”趙老大說:“同時,你最好壓製獨眼龍一下,這家夥近來火氣過盛,容易誤事!”“我有分寸!”章寡婦說。葉小菁模模糊糊聽了一部份,心中暗自疑豫。“他們要乾掉誰?仇奕森嗎?章曼莉怎能這樣糊塗?做事不光明正大的,暗中購買凶手行刺仇奕森,這種行為,無意作繭,假如一旦案發,豈不是有了永世洗不清的罪名……”又聽得章寡婦說:“關於葉小菁的事情全交給你打聽了!”葉小菁大為驚異,章曼莉要打聽自己的什麼事情?……“包在我的身上,”趙老大又拍胸脯。“不過——我要求的一百兩‘雲士’,希望你要想點辦法羅……”“老煙蟲,隻要事情辦妥了,我不會虧負你的!”章寡婦說。葉小菁知道這是趙老大索酬的藉口,她們的談話已經告終結了,於是匆匆回返門前,裝著怏怏守候,計算時間,他們已經談論有整個鐘點以上,房門打開,章寡婦送趙老大出來,趙老大不願意和葉小菁搭腔,因為知道他必定要問長問短,匆匆道彆離去。“曼莉,你不能做傻事!”葉小菁待趙老大離去後,向章寡婦說:“你買凶殺人是不智的行為!”“我早關照過你不要問我私人的事情。”章寡婦砰然將門關上。把關心她,愛護她的人兒摒諸門外。獨眼龍龍坤山被趙老大反鎖在磨房內,等到入夜時,還不見趙老大回來啟門,他的那一肚子怨氣無法發泄,隻有撞門破鎖而出,氣衝衝回到福隆新街阿銀姐的香巢,喝了兩杯悶酒,抽足大煙,正沉沉入睡,驀地屋外有人拍門,聲稱“檢查花冊”。(注,花冊即妓女牌照。)阿銀姐慌忙出外應門。她剛將門閂抽開,忽然幾名大漢蜂湧而入,手中全有短槍武器,喝令兩人不許動。龍坤山大吃一驚,自床上翻了起來,他尚以為是那一路新上碼頭的瞎眼賊子摸錯了門路,竟打劫到老虎頭上了。“喂,朋友,雞卵兒碰到雞窩裡來了!你們是新上碼頭的朋友吧?”獨眼龍說。“到這裡之前,有沒有打聽打聽?”“少廢話!”為首的一名大漢說。“快起來跟我們走!”“走?”龍坤山弄得莫名其妙。“到那兒去?”“到了那兒,你就知道了,穿衣裳吧!”大漢將龍坤山脫下掛在床柵的衣裳,檢查裡麵有無暗藏武器,然後遞了過去,催促龍坤山穿上。屋內的燈光很暗,龍坤山無法識辨這幾個陌生的臉孔到底是那一門路的人馬?弄得如墜五裡霧中。他明知道情形有點不妙,但是孤掌難鳴,目前已成甕中之鱉,隻有唯命是從,匆匆穿好衣裳,大漢便指揮兩名體格魁梧,如打手裝扮的漢子上來,一左一右,將龍坤山挾持著,推出門外。為首的大漢留在屋內,向阿銀姐警告說:“你不許喊叫張揚出去,否則下次我們來時,就一把烈火把你這間鳥房子燒掉!”說著,沒等阿銀姐回話,就以槍柄死命在阿銀姐的腦門上敲下。阿銀姐眩昏倒在地上,大漢便揚長而去。龍坤山被推到屋外,就有人在他的背後以手帕將他的眼睛蒙上,看情形,又有點像綁匪綁票。“喂,朋友們,你們假如是綁票的話,可彆要看錯了人,我不過是個窮警探罷了!”龍坤山說。“少說話,你的挖墳案發了,乖乖的跟我們走吧!”“他媽的,你們是警探不成?老子在警署混了幾十年,從來沒有看見你們這張黑死臉孔!”“少見多怪!”他們擁著,將龍坤山推進一輛汽車之內,汽車駛動,在幽靜的馬路上疾走,左彎右轉,即使龍坤山的心眼更靈,對賭城的道路更熟,也無法計算,他們行駛的是什麼方向路線。龍坤山心中忐忑不安,到這時,他才開始覺得他平日倚老賣老,仗勢淩人而開罪不少江湖朋友,很可能是仇家挾怨尋仇報複,他的性命在旦夕了。汽車刹然停下,龍坤山被簇擁著,由汽車裡推了出來,腳底下是泥沙碎石子道路,依龍坤山在賭城的老資格判斷,隻有青洲木屋區才有這樣壞的道路,這地方正是三教九流,蛇鼠混集的地方,心知道事情嚴重了。“獵狗終歸山上葬,這地方也許就是我獨眼龍葬身之地了!”他心中想。忽聽得呀然開門之聲,裡麵人聲哄隆嘈雜,他被推擁進屋內,房門關上。人聲息靜下來。有人將蒙著他眼睛的手帕打開,因為被綁的時間過長,他的獨眼已經有點昏花,屋內燈光很暗,他揉過眼睛,張眼一看,不禁全身毛發悚然。這是一間敞大的木屋,四麵環繞蓬頭垢麵衣衫不整的地痞流氓約有三四十人,既不是綁匪,又不是警探,形勢仿如幫會裡“開香堂”(“開香堂”即幫會法庭,專為審訊違犯幫規的幫徒,或排解內部的糾紛。)正中立有一張粗木桌子,桌上插有兩柄匕首,一個年約三十餘的瘦小個子正坐著。龍坤山頓時不相信他的一獨眼,原來那瘦個子正是他的新助手冷如水呢!他捏著木棍,在桌上使勁一拍,高聲吼喝說:“龍坤山,你所有的債權人全在這裡,現在限期已過,你有什麼話說!”這時,龍坤山才看清楚了有一部份烏合之眾,正就是在章寡婦生日宴會設騙局被仇奕森揭發而招來的債主爺爺,另一部份人卻是從來沒有見過的,每個人都向他虎視耽耽。處在這種環境之下,龍坤山知道求饒也沒有用,隻有強裝著滿不在乎,氣憤填胸說:“殺人賠命,欠債還錢,我姓龍的一日活著,總不會賴你們的債——好哇,冷如水,我待你不錯,想不到你竟吃裡扒外,跟我過不去,你還算得是江湖弟兄嗎?”“哼!彆滿口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冷如水說。“你的挖墳墓案發了,知道嗎?”“這與欠債無關!”“但是你臨危出賣朋友,殺害了我的把弟兄陳烱!”“胡說八道,殺陳烱的是仇奕森……你彆含血噴人!”龍坤山強硬抗辯。“大丈夫做事何必圖賴,仇奕森當時並不在場,我的把兄弟陳烱用斧頭開棺材,被爆炸聲驚嚇誤傷了腳踝,後來警探追到,你為避免累贅,下毒手將他刺殺滅口,這還不說,你又怕警探認出他的麵目,竟用巨石砸碎他的頭顱,十多年弟兄,患難相交,你下毒手後竟連個全屍也不留,你還算是江湖弟兄嗎?真連畜生禽獸不如……”冷如水的一連串辱罵,使龍坤山目瞪口呆,連話也講不出來。他奇怪冷如水為什麼會知道得這樣詳儘,曆如目擊當時情形,當時除死去的陳烱,隻有劉進步和趙老大兩人在場,難道說他們已經將自己出賣……?“狼心狗肺的東西!這裡還有證據,你要不要看?”冷如水忽然使勁在桌上一拍,拐出一張執照,擲到龍坤山的腳下,龍坤山頓時嚇嚇得魂不附體,原來竟是陳烱的警探執照呢!“你還有什麼話說呢?”冷如水又說:“這是陳烱的警探身份證,槍枝執照,全在你的老戶頭阿銀姐家中搜出來!你給我們一個交待吧!”龍坤山此時真如刺芒在背,喉嚨也有點梗塞,聲音也軟下來說:“冷如水老弟,彆輕信那些謠言,我和你十多年知交,你總明白我平日的為人……”“他媽的,還談什麼人格,這家夥在章寡婦家中擺騙局,騙去我們的鈔票還沒有還!”旁邊一個衣衫襤褸的漢子衝上來就向他辱罵。“我隻要有命活著,總得想辦法還的!”龍坤山昔日的威風一蹶不振,他看這衣衫襤褸的大漢,絕不會是出入章寡婦家中的貴賓,但在這種情形之下,隻有逆來順受,委屈求全。“我知道章寡婦曾給他三萬元,命他先把這筆騙賬交還一半,豈料他存心圖賴,把三萬元吞沒了,去投資印假鈔票!”另一個向他指證。“你怎麼知道?”冷如水問。“我就是他雇的印刷工人!”龍坤山頓時毛骨悚然,瞪眼一看,這家夥根本從沒有見過,不知道是從那兒鑽出來的黑煞星,意圖致他的死命而後已,不禁惱羞成怒,氣忿填胸,暴跳如雷:“狗王八蛋,我和你無冤無仇,為什麼張口亂咬人……?”“狗東西,現在不是你逞凶的時候,你還欠了我的遣散費沒給!”“他媽的,挖掉他的眼睛!”衣衫襤褸的大漢嚷著,一手執起桌上的刺刀,就向龍坤山的眼睛紮去。幸而冷如水急忙搶上來攔阻說:“我們這裡既不是‘開香堂’又不是‘開幫會’必須要使他口貼心服!”隨著,將匕首奪下,轉向龍坤山說:“到現在你還有什麼話說?”“投資印偽鈔的是章寡婦,她投資三萬元,與我無關。不過要我出麵罷了!”龍坤山狡賴,將整筆賬推到章寡婦身上。“彆聽他的鬼話。”衣衫襤褸的大漢說。“章寡婦親口對我說的,因為獨眼龍在她家裡行騙,所以願意負責為他賠償全部騙賬,三萬元是現鈔,命他先償還一半……”“章寡婦是賭城的豪富,怎麼會投資乾假鈔票的買賣?”另一個人說。“各位朋友相信他的話才是傻瓜呢——我們挖他的眼睛!”這一句又使群情洶湧,蠢蠢欲動,龍坤山已嚇的臉無人色,戰戰兢兢,幾乎要屈膝跪在地上說:“各位朋友,假如不相信的話,可以請章寡婦來對證!”冷如水立刻跳到桌子上,高舉雙手叫喊,壓製了大眾的衝動。“大家聽我說!我們可憐獨眼龍隻有一隻眼睛,章寡婦是他的衣食乾娘,既然獨眼龍說要找章寡婦來對質,我們何不就找章寡婦來,務使他口貼心服……”冷如水的人都異口同聲讚成,龍坤山頓時額上黃豆大的冷汗如同雨下。他所說的請章寡婦來對證,不過是意圖狡賴的話,萬沒想到他們會來這一著。接著回心一想,論這批家夥,全是雞鳴狗盜,蛇鼠盜賊之輩,那會和章寡婦有什麼交情,任他們怎樣請,章寡婦也不會到。這樣想著又處之泰然了。“好的,找章寡婦來,我的冤枉就可以洗清白了!”他說。“冷大哥,我們怎樣去請章寡婦呢?”一個漢子問冷如水說。“汽車還在門外,你先到外麵打一個電話給章寡婦,說龍坤山對江湖朋友不住,他的性命捏在我們手中,因為龍坤山是她的心腹人,打狗看主人,我們特意打個招呼,請她賞臉來一次好叫龍坤山伏首認罪!”“假如她不來呢?”“你就說,龍坤山將一切罪行全推在她的身上,請她來對質!”冷如水已儼如這批烏合之眾的阿哥頭,向左右發施令。大漢唯唯領命,臨行,冷如水拉著他又說:“章寡婦來時,用我們的汽車,隻許她帶一個保鑣來,千萬小心注意彆讓人跟蹤!”大漢走後,龍坤山心中忐忑不安,假如萬一章寡婦真的來了,又怎麼辦?章寡婦的三萬元說明是替他償賭騙債,條件是要取仇奕森的性命,但是事到如今,錢已經為印假鈔票全部貼光,仇奕森的一根汗毛也沒有動過。假如章寡婦洞悉內中情形,彆說冷如水不肯放過,章寡婦也要置他於死地。於是他開始詛咒趙老大和劉進步害人不淺,自歎英雄末路,連冷如水那種毛頭小夥子也敢在他的麵前膽大妄為,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了。“現在,我們來數說你的罪狀,”冷如水忽然又趨上來說。“十多年來,你仗著在警署老資格的地位,橫行不法,江湖上的朋友被你出賣了!你罪有應得,我們也應該替江湖圈子裡的朋友們申申冤啦!”“冷如水,我待你總算不錯吧……”龍坤山對冷如水的翻臉無情,非常憤慨,感到人的生死,隻是性命一條,想得開些,就一切都無所謂了。高聲說:“陳烱被仇奕森殺害之後,我就提拔你做副手,印鈔公司硬拖你出來做紅股!想不到吃屎拉飯,全無心肝,硬要咬我一口!朋友!善惡到頭終有報,小心你的將來吧!”冷如水哈哈大笑。“獨眼龍,想不到你居然還會談因果報應!今天就是你的報應了!我且不說陳烱跟隨你十餘年,平日為你做牛做馬,一旦有了危難,你就殺他滅口,我說青洲木屋區飛賊牛王七與你何冤何仇?為了他踢了你的門檻(‘踢門檻’是下流社會的隱話,意思即占有他人的戶頭,如相好或姘頭之類。),你就用暗手將他砍於亂斧之下,為了一個妓女,你這種做法是否合於江湖規矩?”“呸!你彆含血噴人!飛賊牛王七是雷標的把兄弟,分明是仇奕森殺死的……”龍坤山老羞成怒,欲撲上去和冷如水拚命,但被幾條大漢七手八腳拖住,死死按著不能動彈。“再說:黑沙環王麻子大媽欠了你三千元的賭債,半年無法籌還,你就強奪了她的女兒販賣為娼。這種埋沒天良缺德的事,你也乾得出!”冷如水繼續說:“何況你的賭全是靠騙……”正說間,門前響過一陣汽車聲,有人傳報章寡婦到了,龍坤山頓時大驚失色,果然的,板木門打開,章寡婦穿黑色晚裝旗袍,口含象牙煙嘴,姍姍行了進來。頓時,整間木屋內鴉雀無聲,那批地痞流氓打躬作揖,將這位有錢的孀婦奉迎如女皇一樣。冷如水忙拉過椅子,讓章寡婦在桌前坐下。龍坤山這時方寸已亂,急得汗如雨下,垂首附胸,隻有聽憑命運發落。“好哇,冷如水,想不到你目無法紀,在這裡邀眾生事,私設香堂,你想造反了不成?”章寡婦板著臉孔,態度自如,吐著嫋嫋煙絲,沉聲說。她的保鑣,雙手抱臂,站在她的背後,狗仗人勢,向這群流氓虎視耽耽,好不威風。冷如水忙趨上前,向章寡婦解釋說:“章小姐彆見怪,龍坤山對不住江湖朋友,我們不過找他來論論理吧了!”“他有什麼對不住你們的地方?請說!”“他殺害了我的把弟兄陳烱……”“彆胡說八道,含血噴人!”龍坤山忽然掙紮起來吼叫。“殺陳烱的是仇奕森,於我何乾?……”“你少說話!”章寡婦怒顏叱喝說。“你簡直是在替我丟人!”複又轉向冷如水說:“陳烱失蹤,警署方麵都沒有辦法證明是被誰殺害,你怎樣知道是獨眼龍殺死的呢?”“當夜,我親眼看見他和陳烱出去,第二天陳烱就失蹤,不再回來,而且,我還在他的老戶頭阿銀姐家中發現他的換洗衣服,上麵染滿血漬泥土——就是挖墳案發生的那一夜,第二天,我又在阿銀姐家裡找出陳烱的警探執照,及槍照……”“冷如水,我和你無冤無仇……”龍坤山再度申辯。“閉你的嘴!”章寡婦再次製止龍坤山發言。“挖墳墓案是仇奕森對付我的卑惡手段,龍坤山是我的搭檔,自然不會參與,況且他和仇奕森又是死冤家對頭,冷如水,你假如有腦筋的話也可以想一想!很可能是仇奕森移贓嫁禍呢!”龍坤山頓時轉憂為喜,他萬沒想到章寡婦會為他袒護。而且辯護的入情入理,乾脆俐落。心中感激涕零,恨不得立即跪到她的腳下,磕上兩個響頭。冷如水反而垂下了頭,啞口無言,似乎感覺到章寡婦的言語是對的,忽然,他抬起頭,又強硬口吻說:“不過,我總覺得我的把兄弟陳烱失蹤的不明不白!”“那是警署的事!”章寡婦答。“還有,他上次在你家中賭騙的錢,直到現在還不肯歸還!分明是冀圖賴賬!”“打狗看主人,既然是錢的問題,何須要你們私立刑堂,向我要就行了!”章寡婦說話,是仗著財勢淩人。“我聽說你已經付給他三萬元,命他先將騙債償還一部份,豈料他把錢全花到女人身上……”“你聽誰說的?”章寡婦板著臉孔沉聲問。“我……我……”冷如水說不出來,即算知道是誰,也不敢當眾說明。“你以後再造謠生事,我可要對你不住!”章寡婦說。“龍坤山的賭債,以後由我負責,三天之內和你們了結!”事情完全出乎龍坤山意料之外,章寡婦非但不追究買仇奕森死命的事情,還替他搪塞緩頰,並且又替他負責償還債務,龍坤山的感激,由心坎發出一絲悲鳴,恨不得戳頸自戕,變為厲鬼,結草銜環為章寡婦報恩。“還有龍坤山的印鈔廠聽說也是你的投資!”冷如水又說。“又聽誰說?”“龍坤山自己!”“嗯!怎樣?”她改變了語氣。“現在印鈔廠倒閉,他欠下了工人遣散費……”“關於所有龍坤山一切的錢財問題,全來問我好了!還有什麼沒有?”“……沒……沒有了……”冷如水在高壓之下,無計可施,隻有轉向屋內所有的弟兄們征求意見,高聲說:“現在,章小姐答應負擔龍坤山一切的債務,決定在三天之內清理手續,各位還有什麼其他的控告沒有?”在賭城下階層的圈子裡,不論各幫各會,誰人不畏懼章寡婦三分。這時見冷如水有讓步之意,誰還敢多惹事非,蛇無頭不行,整間屋子內便鴉雀無聲。於是,章寡婦站起來說:“好了,假如大家沒有事,可以離去,三天以後向冷如水拿錢,假如再有什麼麻煩,不妨向我說話!”這道命令如聖旨般傳下,那群地痞流氓全是臨時邀來的烏合之眾,相繼和冷如水喃喃交涉,一陣混亂之後,便魚貫離去。等到一切平定之後,屋中隻留下章寡婦和她的保鑣,龍坤山、冷如水四個人,這時,大家才看出是一間騰空的麻雀館呢?門外還有兩個打手把守著,是冷如水命令留下的。章寡婦說:“我要和龍坤山單獨談話,你們可以回避嗎?”“後麵有一間小廂房,是原先的屋主人住的,非常清靜,裡麵談話,外麵也聽不到,你們不妨到裡麵去!”冷如水說著,就在前領路,將章寡婦和龍坤山領到廂房裡麵。冷如水讓兩人落坐,就退出廂房,順手將門反扣上,章寡婦頓時臉上一沉,已不像原先般的和顏悅色。她說:“龍坤山,今天總算找到你了!自從三萬元拿去之後,影蹤不見,你到底懷的是什麼心眼?今天還把我弄到這裡來出洋相,我有什麼虧待你?你自己給我解釋吧?”龍坤山眨著一隻獨眼,啞口無言,燃著煙卷,唉聲歎氣,喃喃咒罵冷如水的絕情絕義。恨不得將他剝皮抽筋,以消心頭的冤氣。“你彆隻管咒罵人家,我在等著你解釋!”章寡婦說。“不必解釋了,反正過去的都是我對你不住就是了!”龍坤山說,“他媽的冷如水這小子,隻要我姓龍的活著,終有一天他得碰在我的手裡……”“不必賭這個狠,假如你不是過份對人家不住,人家也不會這樣對付你!”章寡婦說,“你向來說話不講信用,老愛招搖撞騙……比喻說:我的三萬塊錢那兒去了?仇奕森怎樣了?”龍坤山搖首說:“這事不用提了,仇奕森我一直沒有找著機會下手,今天你仗義為我排解危難,這種恩典使我再世難忘,俗語說‘日久見人心,患難顯親朋’,我姓龍的不是長著狗心肝的人,隻要你有危難,招呼一聲,我姓龍的任灑熱血拋頭顱,為你赴湯蹈火,絕不畏縮,你放心好了!”他說得慷慨激昂,恨不得挖出心肝來給自己表白。“我短期內就要結婚了!”章寡婦忽然說。龍坤山不懂用意,以驚詫的眼光向章寡婦投視良久,說:“那末我就預先恭喜了!”“但是仇奕森從中作梗!”“他憑那一點?”龍坤山憤慨說。“他是我從前的丈夫,我們之間還沒有辦過離婚手續!”“那麼辦手續好了!”“說得容易!”章寡婦說。“在賭城,誰不知道我是個孀婦,忽然和仇奕森辦離婚豈不是笑話,我坍不起這個台!”“但是手續終歸要辦的。”龍坤山泰然說。“仇奕森的確是你的前夫!”“不過賭城的人將他遺忘了!”章寡婦正色說。“那麼你準備怎樣?”“限三天之內,你把他乾掉!”龍坤山頓時臉色大變,章寡婦的限令過於辣手,三天之內要將這奸狡刁滑險惡狼毒的老狐狸乾掉豈是易事?但是剛說過的話又不能不作數。龍坤山做事向來隻是五分鐘熱度,衝動起來,上刀山下油鍋橫衝直闖絕不含糊,等到五分鐘過後,心平氣靜,回心一想,又有猶豫,錢是要的,命也是要的,那有這樣容易就為一個女人去拚性命?何況這個女人又是賭城人所周知行跡浪漫的寡婦。假如龍坤山一旦打雁不著反而被雁啄了眼睛,死於仇奕森手下,豈不是要給江湖人笑掉了牙齒。龍坤山礙在對著章寡婦麵前,為表現言而有信,隻有一口承諾。而且還有承應了再說的念頭。“好的,三天!三天之內,假如不把仇奕森的腦袋摘來我絕不姓龍!”他說。“說話得算話!”章寡婦說。“彆忘記三天之內冷如水才來和我結賬,仇奕森不死我的錢絕不付出去。冷如水那一批亡命之徒,也不是好惹的,你隨時隨地還有出洋相的機會!勸你自己放聰明一點!”章寡婦用冷如水作威脅,又使龍坤山起了反感。他認為冷如水和他是病瘟豬和猛老虎的比較,闖了一輩子江湖,從就沒有把冷如水這種人放在眼內,今天是撞了瘟神,交了黴運,才遭冷如水淩辱一頓。他咬牙切齒地說:“好吧!交完仇奕森的腦袋就交冷如水的腦袋!”章寡婦豁然大笑:“好的,龍坤山還不愧是個英雄人物。”她們的談判就算告了終結,章寡婦站起來將房門拉開,說:“就此一言為定,假如需要什麼費用可以通知我!”龍坤山唯唯諾諾,隻顧點頭,這時的神態和半個小時以前又判若兩人,出到廂房外麵,正好冷如水對了個照麵,龍坤山的一隻獨眼,閃爍著凶狠的光芒,反而使冷如水畏縮回避。“冷如水,我還有話和你說,你去命令我的汽車把龍坤山先生送回去!”章寡婦說。這句話有了漏洞,頓時,使龍坤山有了感觸,他分明記得冷如水吩咐他的手下不要章寡婦乘坐自己的汽車來,而且還隻許帶一個保鑣為什麼現在她的汽車又停在門外,內中又有蹊蹺。但龍坤山不動聲色,悶聲不響就跟著冷如水走了。不一會,屋外汽車馬達響動,遠揚而逝。冷如水複推門進來,仰空就哈哈大笑;同時在屋子的後門還伸出一黑黝枯瘦的腦袋,竟是老煙蟲趙老大呢。“好啦,這一著‘借刀殺人’計,總算大功告成了,以毒攻毒,不怕仇奕森不送命啦!”趙老大說。“章小姐得好好慰勞我們一番了!”原來,這一夜綁架龍坤山,揭破挖墳案,指認陳烱凶手,賭徒索債,印刷工人討遣散費……全是老煙蟲趙老大想出的好計策,由章寡婦親自在幕後主持,趙老大暗中擺布,冷如水不過是個出臉行惡的傀儡領導人。冷如水因為憤恨龍坤山的不義,臨危出賣朋友,殺害他的把兄弟陳烱,而且又有章寡婦的厚賞,半為利欲,半為私仇,樂得打落水狗,出麵做惡人,和龍坤山作正麵衝突,所招來的一批地痞流氓,雖然全是臨時雇的,但平日也和龍坤山有仇隙,對龍坤山恨之刺骨,現在知道龍坤山失勢,打落水狗而且還有錢可拿,誰會不樂意乾?章寡婦使冷如水出麵,每名雇工付出一百元至二百元,論黑社會地位給酬。在下層裡一兩百元的代價,隻扮演一個鐘點的戲不可謂不大。戲演完了,就一哄而散,可是到了戲散後,他們還不知道主持人就是這位名聞賭城的有錢的寡婦。這時,章寡婦的兩張支票,遞給冷如水說:“哪,這是你的報酬一萬元,還有兩千元是給你把守門口的兩位朋友!”冷如水打躬作揖,接過支票嘻皮笑臉說:“還有這裡的場租呢?”“守門口的不是麻將館的人嗎?”“不,他們是夥計,錢是要交給老板的!”“多少?”章寡婦不悅說。“說好的是五百元,隨便您賞好了!”“死要錢!”章寡婦唾罵了一口,但她仍開了一張七百元的支票給冷如水。“還有我的呢?章小姐!”趙老大露著一口黃牙,裝著笑臉,趨上來說。“哼!”章寡婦飄了他一眼。“老煙蟲你還想要錢,假如今天的戲演糟了,我還得找你算賬呢!”“哈,放心!”趙老大說。“獨眼龍今天坍了一個台,假如不拚命好好賣點兒力氣,除非他在賭城不想混,不想活命了!”“這叫迫虎跳牆,我看他非拚命乾不可!”冷如水邊說邊呶著嘴吹乾支票上的筆跡。正說間,門外汽車喇叭響了數下,保鑣進來報告,送龍坤山的汽車已經回來。章寡婦向趙老大說:“你還有沒辦完的事情,得給我一個答覆!”趙老大裝腔作勢,傲然說:“我姓趙的說話,從來言而有信,為你的事情,我兩夜沒有睡覺,而且今天還斷了黑糧!”“說得倒是挺夠義氣怪可憐的——跟我來吧!白飯沒給你飽,黑飯總得要使你滿足的!”章寡婦再三向冷如水叮嚀,如何善後對付龍坤山,然後帶著趙老大就要離去,門外的兩名打手各得到章寡婦一千元的賞賜,見冷如水送章寡婦出來,馬上笑臉奉迎,必恭必敬,還忙著替她拉開車門,章寡婦命保鑣坐在前麵,讓趙老大坐在後車廂,然後揮手命司機回公館去。“葉小菁的事情怎樣?”章寡婦問。“這件事情很難打聽,葉公館一家人都守口如瓶,絕口不肯提及這些事情。”老煙蟲說。“不過葉小菁的母親的名字叫做葉綺雲,和仇奕森的前妻是同名同姓,而且葉小菁又和他母親同姓葉,這一點就很足以使人懷疑……”汽車遠去,把他們談話的聲音帶走。汽車走後,冷如水怔怔看著手中的支票發呆,為一萬元他出賣了龍坤山,這個仇恨可結得不小,錢到手後,他又下意識地有點後悔。龍坤山到底是賭城的老江湖,手段惡辣殘暴,是人所周知。雖然有章寡婦撐腰,但是沒有保障,“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萬一龍坤山施以暗算報複,後果可不堪設想。想到這一點,冷如水就不寒而栗。趙老大慫恿的話猶在耳際,他說:“……管他的呢,無利君子,有利小人,何況龍坤山又殺害了你的把兄弟陳烱,試想有章寡婦撐腰還有什麼可怕的?將來龍坤山垮了,章寡婦還可以提拔你代取龍坤山的地位,乾吧……”冷如水早就有投靠章寡婦門下之意,始終找不到機緣進身,以為這一次事件之後,就可以獲得章寡婦之垂青,而從此平步青雲,豈料他還沒想到就此而惹下殺身橫禍呢!“冷大哥!”一個打手在他的身旁說。“錢到手,還在想什麼?你還想買洋房置田產麼?今朝有酒今朝醉,咱們上福隆新街去!”“今天我替你介紹一個新貨色!”另一個插嘴說。冷如水如夢初醒。“對!”他說:“我還欠了香豔花三個月的包銀沒給,已經給老龜頭出了幾次洋相啦!今天總可以吐氣揚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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