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1 / 1)

還沒到我就知道了是怎麼回事,當然了。但是我仍然像個瘋子一樣開著車趕過去。每個紅燈,每輛左轉的車輛,每個“上課時間限速二十英裡”的標誌——一切都在努力延誤我,阻止我在父親去世之前趕到醫院。我把車違規停在了外麵,因為我實在沒有時間在醫院的停車場裡慢慢找車位。我直奔急救室入口,像推著病床的急診大夫那樣砰地一聲撞開了門,衝向分診台。分診台後那個蠢笨的值班護士正在打電話,有說有笑,顯然是在打私人電話。“弗蘭克·卡西迪?”我問。她看了我一眼,繼續聊天。“弗朗西斯·卡西迪!”我大吼道,“他在哪兒?”她生氣地掛上電話,瞟了一眼電腦屏幕,說:“三號房。”我拚命跑過候診區,拽開沉重的雙開門,衝進病房,看到安托因坐在綠色簾子邊的椅子上。看到我的時候他臉上一片茫然,雙眼都是血絲,什麼也沒說。我走近他,他搖搖頭:“對不起,亞當。”我猛地拉開了簾子,我爸爸就坐在床上,眼睛還睜著。我想,你看,你錯了吧,安托因,他還活著呢,這個老混球!然而我發現他的膚色不對勁,有點蠟黃色,他的嘴巴張著——這是最可怕的地方。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視線一直離不開那兒。活人是絕對不會這樣張嘴的,那是在痛苦的喘息中定格,最後一次歇斯底裡的呼吸,憤怒,幾乎是在咆哮。“噢,不!”我嗚咽著說。安托因站在我背後,把手放在我肩膀上。“他們十分鐘前宣布了他的死亡。”我撫摸著父親的臉,他蠟黃的臉頰很涼。不是冰冷,也不暖,隻是比它應該有的溫度略低幾度。他的皮膚摸上去就像雕塑土,了無生氣。我感到無法呼吸,就好像是在真空裡一樣。周圍的光線似乎也在閃動。我突然號啕大哭:“爸爸!不!”我淚眼朦朧地看著父親,撫摸著他的額頭,他的臉頰,他的皮膚粗糙並有些黑汗毛從毛孔裡紮出來的紅鼻頭。我靠向他,親吻著他憤怒的臉。多年以來,每次我吻父親的額頭或者臉頰時,他幾乎沒有任何回應,但我卻總是深信自己從他的雙眼裡看到了一閃而過的竊喜。現在,他是真的沒有任何回應了,當然了。我整個人都麻木了。“我希望你能有機會跟他告彆的。”安托因說。我能聽到他低沉的聲音,可我卻不能轉身看著他。“他又像上次那樣呼吸困難,這次我甚至沒有浪費時間跟他爭吵就直接打電話叫了救護車。他拚命地喘著氣。他們說他得了肺炎,可能已經有段時間了。他們還在爭論要不要給他插上管子,但是他們連插管子的機會都沒有。我一直在不停地打電話。”“我知道。”我說。“本來有些時間的……我本想你能來跟他告彆的。”“我知道,沒關係。”我強壓著悲痛說。我不想看安托因,我不敢看到他的臉,因為聽起來他好像在哭,這是我無法麵對的。我也不想讓他看到我在哭,這當然很愚蠢,我的意思是,如果連99lib?你父親過世了你都不哭,那你肯定是有毛病。“他……說了什麼嗎?”“他基本上是在罵人。”“我的意思是,他有沒有——?”“沒有,”安托因過了好久才回答,“他沒有問起你。但是你知道,他幾乎沒說什麼,他——”“我知道。”我隻希望他不要再說下去。“他基本上是在咒罵大夫,還有我……”“是啊,”我盯著父親的臉,“不奇怪。”他的額頭上都是皺紋,憤怒地起著皺,就那樣定格,成了他最後的樣子。我伸出手來撫摸著那些皺紋,想把它們撫平,但是徒勞無功。“爸爸,”我說,“對不起。”我不知道自己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有什麼對不起的?他老早就該死了,死對他來說比活在持續的痛苦中要好得多。床另一邊的簾子被拉開了,一個穿著白大褂、戴著聽診器、皮膚黝黑的人走了進來,我認出他就是上次那個佩特大夫。“亞當,”他說,“我很遺憾。”他看起來是真的很難過。我點點頭。“他的肺炎感染很嚴重,”佩特大夫說,“肯定已經潛伏了好久了,儘管上次住院的時候他的白血球指數並沒有顯示任何異常。”“嗯。”我說。“以他的身體狀況,這實在是雪上加霜。最後,在我們還沒有決定是否要給他進行插管治療之前,他就心肌梗塞了。他的身體承受不了了。”我又點了點頭。我並不想知道細節,有意義嗎?“其實這樣最好。否則他可能需要插上管子再多受幾個月的煎熬,你也不會希望他那樣的。”“我知道。謝謝。我知道你已經儘力了。”“你隻有——隻有他,對嗎?你的母親已經過世了?你沒有兄弟姐妹?”“對。”“你們父子關係一定很親密。”真的嗎?我想。你怎麼知道的?這是你的職業醫學看法?但是我隻是點了點頭。“亞當,你希望我們給哪家殯儀館打電話?”我努力回憶母親過世時辦喪事的那家殯儀館的名字。幾秒鐘後,我記起來了。“如果我們有任何可以幫你的,樂意效勞。”佩特大夫說。我看著爸爸的屍體,看著他蜷縮的拳頭、憤怒的表情、瞪得圓圓的眼睛和張開的嘴巴,然後我抬眼看著佩特大夫說:“你能讓他閉上眼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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